要知道,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所有人都對指揮官的一言一行十分在意。如果指揮官有自信、能夠從容不迫地指揮官作戰,那麽手下也會信心大漲;但如果指揮官畏縮不前、猶豫不決,那麽手下自然會更加被動。所以尤琛不管自己內心如何鬱悶沮喪,他都沒有向任何人表示過。


    “報告!全鎮都已經清查完畢,敵人的據點都已經被我軍的火力擊毀,他們的坦克也一樣。”


    “很好,”尤琛跳下凱爾貝洛斯,揮了揮手。“將這些人帶進倉庫裏,派人看守著。清理戰場,不要讓敵人的飛機發現我們在這兒。”


    在隨後不久,奧軍迅速將塔拉鎮曾經有過一場戰鬥的痕跡清除得差不多了——最起碼,從空中來看,很難發現有什麽異樣,隻會以為這兒是座空空如也的小鎮。而第一裝甲團的團部找到了鎮上少數幾棟沒有被戰火毀壞的房屋的其中一棟,在那兒進行暫時的休息。尤琛即使在房子裏,也顧不上休息,他與下屬研究著地圖,商量著下一次的作戰。繼續往北,那兒的地形更加複雜,基本上全是山區,利於防守而不利於進攻的一方。要是往西前進,那兒的穆勒河河流迂回盤旋,河流網更加密集,橋梁也會有所增加。所以尤琛和他的參謀都認為,向西前進,是符合他們的進軍目標的。


    但這時候除了進軍何處的問題外,還有別的更令人煩惱的問題在困擾著尤琛和他指揮的團部。之前在艾軍手裏搶到的燃料補給,現在又漸漸出現了缺口。尤其是奇美拉,耗油量極大,現在一旦缺油,那麽首當其衝會受到影響的就是這種主力作戰坦克。而全團這麽多的坦克和裝甲車輛,哪一步不需要汽油?可是他們現在的燃料補給實在是捉襟見肘,要是再沒有汽油補充,那麽接下來這支裝甲團部隊的命運可想而知。


    “艾尼亞人雖然目前還沒有進行有力的反擊,不過他們遲早會知道,這是一次真正的反攻,所以肯定會派遣更多的援軍到來。要是在他們的援軍到來之前,我們還沒找到敵人的油庫、再進行補給,那麽我軍的坦克可就要……”


    想到這裏,尤琛眉頭不自覺地打著結。他即使有擔憂,也隻能在私底下跟身邊信任的參謀或副團長等人說起。他們都對此束手無策,因為誰叫開戰之前計劃就已經定下,因為奧軍燃料早就短缺已久,所以隻能讓自己的裝甲兵們到敵人的物裏去搶補給了。現在的尤琛,雖然沒有回想起以往裝甲部隊在米德加爾德大陸上戰無不勝的威風模樣、與如今的奧軍裝甲部隊形成強烈而鮮明的對比,但是就算沒有回憶,眼前的問題都足夠他煩惱好長一段時間了。這位在艾尼亞人眼裏顯得十分年輕的奧軍禁衛軍軍官,內心如同衰老的老人那樣,無時無刻都充滿著憂思。


    在房子裏結束了短暫的商議,重新收起軍事地圖的時候,一旁的副官哈根看著尤琛的樣子,輕聲說:


    “還是休息一會兒吧,趁現在剛安頓下來。”


    “我想睡也睡不著的,”尤琛看看哈根,不由得一笑。“瞧你的樣子,比我更需要休息。”


    哈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很嚇人:藏在帽子底下的頭發亂糟糟的,眼窩深陷、嘴唇突出,一副消瘦而且久病初愈的模樣。他同樣笑著對尤琛說:


    “不要光顧著說別人,你應該瞧瞧你自己,比我還要憔悴!”


    “要是能夠將憔悴與成功互換,那麽我倒寧願用更多的憔悴換來我軍的勝利。”


    尤琛摸摸自己已經長出刺手胡子根的下巴,苦笑了一下。他猛地發現,現在自己連笑都覺得很吃力。雖然現在距離開戰時才過了48小時,但他所消耗的精力,甚至比在戰場上呆一個星期所消耗的都還要多得多。這48小時裏,他們經曆了多少次戰鬥?經曆了多少次悲喜交集?經曆了多少次的希望和失望?尤琛深知自己現在沒有那個力氣和精神去一一細數,隻能靠在房子角落的稻草堆上喘氣——因為屋子裏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就算想坐下來,也隻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們還來得及嗎?”


    “呃,你說什麽?”


    “哦,沒什麽,”聽到哈根的聲音後,尤琛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將心裏的疑問說出口了。為了不讓對方擔心,他強自振作著精神。“現在還不是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得抓緊時間。艾尼亞人不可能將所有的橋都炸掉,要是能找到一座橋穿過穆勒河,那到時候,穆勒河以西將沒有任何人能阻擋我們的前進。”


    “是啊,願全能之神保佑我們,保佑帝國……”


    每個軍官心裏都清楚,他們的這次作戰與以往有著極大的不同。如果說自從大戰開始以來,他們的作戰都是為了幫助帝國擴充領土與邊界線,那麽這一次卻是為了保護他們的祖國、還有那些在他們身後苦苦盼望著見到曙光的普通民眾。他們不能輸,也不可以輸,因為要是這次像在路德尼亞的科斯佳洛夫、羅亭或是曼尼亞的迪馬爾和法藍地區戰役那樣失敗,那到時候就不僅僅隻是奧軍在前線失利這麽簡單,而是整個奧登尼亞神聖帝國都將麵對毀滅的噩運。因此,這些軍人越是了解到自己肩膀上的沉重壓力、越是希望能早日獲勝以回報帝國,他們的心中,就越是對未來充滿了焦慮和迷茫。尤琛也不例外,但是他隻能將這些藏在心裏,偶爾才能拿出來跟別人說一說。例如現在,隻有在哈根麵前,他才能夠沒什麽顧忌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我們沒法過河,‘霧光’計劃也就不能完成了……那樣的話,帝國的反擊,可能又要告一段落了。”


    “不隻是告一段落而已,親愛的奧圖,要是我們無法成功實現首相閣下的目標,那麽等待著我們的,除了失敗,還有帝國和最高統帥部的怒火。因為我們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而且使帝國麵臨更可怕的命運……”


    沉默了一會兒,尤琛才聽到哈根的回答,對方的聲音比之前的都要輕得多,但沒有一點猶豫:


    “帝國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完全是我們的責任嗎?我想你也明白,尤亞,我們不過是別人手裏的棋子罷了,能不能挽救帝國的命運,隻有那個下棋的人才知道。”


    至於那個“下棋者”是誰,他不說尤琛也明白。但是他們都沒有將答案說出來,而是彼此心照不宣。曾經從以往的狂熱崇拜、直到現在麵對著冷酷無情的現實,它終於讓奧登尼亞的軍人們明白,他們的戰場上無論進行著多麽大的努力,到頭來都敵不過最高權力者的一句話。他們確實為那個人付出了艱辛的代價和心血,但依然無法得到那個人渴望的勝利,這其中當然有前線軍隊的責任,但要是說完全沒有那位“下棋者”本身的責任,卻怎麽也說不過去。尤琛現在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他淡淡地說:


    “我們這些棋子,看來隻能被留在戰場上了……”


    是啊,就算能夠活著離開又如何呢?離開了戰場和軍隊的這些軍人們,除了戰爭和炮火,他們對和平幾乎已經是一無所知,在戰場上找到他們最後的歸宿,對他們來說,並非是一件壞事。尤琛隻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渾身的骨骼似乎都在抗議,他眼前迷離昏暗,好像已經離開了這座衰敗的房子、離開了布隆尼亞的邊境、離開了戰場,回到了位於蒔蘿穀的家裏。在那兒,窗外傳來孩子們的笑聲,是埃爾文和約翰。他們在草地上踢足球,周圍的花朵全都盛開著,嬌豔欲滴。而琴正倚在門邊,含笑看著兒子們在草地上戲耍玩鬧。尤琛看著這一切,眼睛濕潤了。那是他的家,他幾乎每天都會夢到的家,可是也隻能是在夢裏。在清醒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越是想它,就越有可能讓自己陷入崩潰的境地。所以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回憶。但是現在為什麽這一幕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呢?為什麽又會想起來了呢?尤琛也不費力去解釋這一切,隻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家與家人。


    “那是我的家……”


    尤琛邁開步伐,想要走到自己家人的身邊,卻發現在他們與他之間仿佛有一堵透明的牆,不過他怎麽走也走不過去。他拚命地在透明的牆上敲打呼喊,希望讓家人發現自己的存在。可是他們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發現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像一個隱形人那樣,被孤單地遺棄在那個美好的家之外,隻能這樣看著卻無法走近他們一步!


    “讓開!讓我過去!那是我的家!是我的!”


    呐喊漸漸變得無力,因為尤琛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消除那麵透明的牆,重新回到那個美好的世界中去的。難道他隻能這樣被拋棄嗎?他永遠也回不了那個世界了嗎?尤琛重重地將拳頭砸在看不見的牆壁上,將頭埋在雙臂之間。他隻覺得心如死灰,哪怕連呼喊也沒有了動力。


    一點微弱的聲音傳來,讓尤琛下意識地從自己的雙臂中抬起頭來。一個穿著連衣裙、好像隻有兩三歲的小女孩跑了過來,她梳著兩條小辮子,圓圓的臉蛋上好像還沾著點泥巴。不過這完全無損她白裏透紅的健康膚色和那股倔強機靈的可愛勁頭,這個看上去似乎站都不大能站穩的小女孩跑起來卻是飛快,她一溜煙地跑過尤琛麵前,之後又停下來,回頭看著尤琛這邊。尤琛對上了小女孩的眼睛,那雙如同湖水般碧綠的眼睛,好像在哪兒見過……


    小女孩猛地回頭,又趕緊朝更前方跑去。在那兒,一個身材苗條纖細的黑發女人正在那兒微笑著,看著這個活潑的小丫頭。女孩猛地撲到對方懷中,用胖乎乎的小手使勁摟著女人的脖子。黑發女人一邊哄著她,一邊將女孩抱起來,同時,女人似有所覺,看到了一直在凝望著她們的尤琛。


    “羅爾……”


    尤琛看著這一幕,卻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雖然仍然是被隔絕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之外,可是在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心中的恐懼與焦慮感,卻在一點一點地被輕柔地撫平了。羅蕾萊抱著小女孩,兩人都在看著尤琛。在黑發女人的嘴邊,是無比溫柔而恬靜的微笑,仿佛世界上沒有它照不亮的角落。(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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