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瘦小的老賊奸笑著接口道:“老弟怎不開口呀?你們哥兒,好幾個一起出門,怎麽隻你老弟一個人先口來了?”


    噢,原來如此!兩個老賊為了要鏟草除根,想先弄弄清楚,像他這樣的六曹後人,還有幾個在外麵!


    假如兩個老賊知道了六曹隻剩下這一條血脈,怕不早就下手了!


    俞人傑迅忖著:在劍叟蕭爺爺的屋後,有條地下密道為蕭爺爺夏季藏冰之處,除了蕭爺爺之外,知道這個冰窖的,就隻他一個人,他要是能領先一二十步,奔入那座樹林中,也許就能將賊人甩開。他怎樣才能取得這一二十步的優先呢?


    那名高大的老賊漸感不耐,這時臉孔往下一沉道:“娃兒,你聽著:老夫這是最後……”


    俞人傑心中一動,忽然暗忖道:這名高個兒老賊,性情暴躁易怒,遠比那名矮個兒老賊,容易對付。這兩名老賊,顯然均非這一連串血案的主謀之人,我在脫身之前,何不先弄清這些賊人的來曆,以便將來著手?


    於是,頭一抬,冷冷接著道:“兩位在武林中,看上去好像有點名氣,能不能先將名號見告?”


    那高個兒老賊果然冷笑了一聲道:“有點名氣?嘿嘿,老夫兩個的名氣大得很!‘北嶽雙豪’,‘火雷神’郝英明,‘毒無常’陰定遠,便是我們兩個!”


    俞人傑心中又是一動,當下故意注目重複著道:“北嶽什麽?”


    “北嶽雙豪!”


    俞人傑頭一搖,喃喃說道:“北嶽雙豪,唔,沒有聽說過,要換了我那位見識廣的三哥,或者清楚,亦未可知……”


    那位火雷神勃然大怒道:“好個無禮的小子!”


    旁邊那位毒無常豆眼一滾,忽然將火雷神伸手攔住,重重一聲幹咳,堆下笑來問道:


    “你那位三哥,目下在哪裏?”


    俞人傑哼了一聲,沒有開口,眼光偶掃兩名老賊身後,突然一聲驚叫,揮手頓足,著急地高喊道:“三哥快別過來……”


    兩名老賊見他喊得情真意切,不由得雙雙轉過頭去。


    俞人傑不再遲疑,長笛一揮,倒縱而起。人過身後那八名執刀壯漢的頭頂上空,長笛一沉,重重敲向一名賊人的腦袋,那賊人腦袋應手開花。他則藉著一點之力,衰勢複振,一起一落,轉眼去至十數丈之外。


    餘下的七名匪徒,不待兩個老賊吩咐,雁翎刀一搶,拔足便跑!身後遙遙傳來火雷神的喝聲道:“這小子無論如何跑不了,告訴那邊的人,老夫要活口!”


    那邊還有人?俞人傑聞言不禁一愣!


    他這時已經來到池塘旁邊,抬頭向劍叟昔日居住的那片高地望去,果然發現劍叟那排小屋前,正一字排列著五六名勁裝壯漢,跟此刻追趕他的賦人,衣著與兵刃,無少差異!


    俞人傑轉念略一忖度,最後決定仍向那片高地衝過去!


    計議一定,腳下不停,沿著那道斜坡,繼續向上飛奔!


    身後賊人邊追邊叫道:“別放跑這小子,郝護法吩咐要活口!”


    上麵的賊人立即相互關照道:“拿鏢來!”


    一陣呼嘯過處,五六支亮銀鏢,頓分上中下三路,雨點般劃空射至!


    俞人傑一個斜掠,縱落道旁那片亂草中,雖然僥幸沒被打中,但已後退無路,陷進一處絕地!


    上下兩路賊人,分從左右包抄過來。十多柄雁翎刀,映著陽光,耀眼生花。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擋不住人多。俞人傑自知逃生無望,隻得緊一緊手中長笛,準備拚掉幾個算幾個了!


    一名賊人大聲問道:“郝護法吩咐要活口,有沒有交代不許傷?”


    這邊的賊人回答道:“沒有!”


    先前那賊人哈哈大笑道:“這還不好辦麽?來來來,咱們兩邊,一邊分兩組,一組專門照顧小子的笛子,一組則揀小子手、足、臂、眼等處砍劈,隻要不叫斷了氣,就是一個活口了!”


    其餘的賊人齊聲應和道:“薑老三這主意不壞!”


    話發聲中,兩邊的賊人,果然各分兩股散開,分別執定手中雁翎刀,打從前後左右,步步逼攏過來!


    俞人傑深深吸入一口氣,暗中決定,仍以高地那一邊,為突圍之方向。


    他挺然屹立,屏息靜慮,容得賊人迫近周身五尺之內,倏然發出一聲大喝,笛交左手,倏而一翻,帶起一片呼呼勁風,猛向左首那三名賊人搶揮過去。那三名賊人,兩個舉刀格拒,另一個則將頭一低,探刀向他膝蓋砍來。


    因為賊人剛才有過明白的商討,事實上這一著早在他預計之中。他這時把握住間不容發的一刹那,一腳蹬向那名賊人的肩胛,同時速將長笛交還右手,全身一側,連人帶笛,驀向來自高地的那夥賊人奮力撲去!


    那夥賊人尚以為他要衝向右邊,自來路退去,一時措手不及,竟給他衝出一道缺口!


    兩名賊人在他笛下折腕丟刀,而他自己,亦遭另一名賊人於腿腹之間劃下一道大血溝。


    俞人傑這時雖知身已負傷,卻不感覺任何痛楚。


    他深知良機不再,不敢稍事耽擱,運足真氣,雙臂一振,急向高地上竄躍過去!


    在上麵小屋背後,有一片寬廣的樹林,那座冷窖的入口,開在一株老榕樹腹中,他隻須搶入林內,便不愁賊人追趕了。


    “躺下,小子!”


    高地上麵,突覺送來一聲問雷似的斷喝!


    俞人傑但覺左臂一麻,一個立足不穩,幾乎從斜坡上一路滾下來!


    他勉強定神抬頭,循聲向上望去,看清之下,不禁一呆。原來站在上麵拿鏢射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火雷神郝英明老賊!


    俞人傑真火激發,顧不得身上已有兩處創傷,以及自己是否是這名老賊之敵,咬牙拔出臂上那支血鏢,一抖手腕向上打去,跟著取起腋下長笛,提步繼續上衝!


    火雷神哈哈大笑,伸手一抄,便將那支飛鏢一把接住!


    口中大笑著說道:“小子,這下”


    言下之意,似是想說:這下你總該可以看出,我這北嶽雙豪之一的火雷神,果然是名不虛傳了吧?


    沒想到老賊才隻說了這麽短的幾個字,突然笑聲一收,神情大改。隻見老賊口眼微張,目光呆滯,臉上浮現一片痛苦之色,接著雙臂一垂,如同醉酒一般,向後退出數步,然後,膝蓋一軟,一跤栽坐下去!


    與火雷神郝英明老賊倒斃之同時,高地上麵,倏然出現一名相貌平庸的青衣老人!


    俞人傑眼中一亮,脫口歡呼道:“啊啊,金老頭,原來是您當下出現的這名青衣老人,正是當日在長安賣唱的那位金老頭兒!


    這時隻見後者於高地上手一揚,沉聲喝道:“小子快躲!”


    俞人傑頭一低,數點寒星,掠頂而過,身後接著傳來一聲慘呼和悶哼!


    回頭一瞧,身後不遠處,又倒下三名賊人,餘下六七名見勢不妙,紛紛返身飛奔。


    俞人傑爬上高地,因出力過多之故,腿兩邊創口,鮮血不斷湧出,一身衣服,幾盡濕透。


    青衣老人丟出一塊藥餅,冷冷說道:“嚼爛敷上,忌魚腥!”


    俞人傑怔怔然伸手接住,心中忖道:怪了!這哪像金老頭兒說話的語氣?聽這語氣,倒像昨晚啊,是了!


    俞人傑心頭一震,當下顧不得敷藥,急忙走上一步,納頭便拜道:“俞人傑參見柳老前輩!”


    老人聽如不聞,輕輕一嘿,自語般說道:“一支‘神仙笛’,揮來舞去,始終不出‘神仙十八散手’之範疇。這麽久了,竟連一招半式,均未習得,真是沒出息!”


    俞人傑不由得暗暗詫異。


    他心想:這不是怪事麽?“神仙笛”和“神仙十八散手”,乃我俞家祖傳之兵刃和武學,你這位逍遙前輩又不是不知道,我俞人傑身為笛叟長孫,你叫我不使這支“神仙笛”,不練這套“神仙十八散手”,又去練什麽?使什麽?至於怪我這麽久,未曾習得一招半式,更是奇而且玄。我俞人傑一直想找的,就是您這位逍遙前輩,我們在長安,早就相識了,最後,在扶風,我也曾向您吐露過心聲,而您始終不肯以真麵目見示,當然更談不上武學之傳授。這種情形之下,你叫我俞人傑何處去習“一招”?何處去習“半式”?


    俞人傑盡管於心中充滿迷惑和不解,但礙於輩分和禮節,又不敢盤詢或辯白,隻好低著頭,一聲不響。


    老人忽然揮手沉聲道:“快帶著藥走吧,那個姓陰的領人過來了。這個姓陰的,雖然不足一提,但這批賊子後麵,有的是巨憝大凶,到時候就是老夫,都不一定應付得了。你這一去,暫時以走得愈遠愈好,等傷養好了,藝業有了進展,一切見麵再談,尚不為遲。”


    俞人傑低聲嚅嚅道:“尚乞老前輩……”


    老人眼一瞪,微現怒意道:“目下處境,如此險惡,你又帶著這麽一身傷,做什麽要賴著不走?”


    俞人傑想在這種情形下求授武功,的確不是時候,當下隻得改口道:“將來何時何處見麵,敢請前輩明示。”


    老人揮著手說道:“將來再說……”


    俞人傑無可奈何,隻好揣起藥餅,掩著臂中創口,向屋後林中走去。他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件事,乃又止步回身叫道:“還有一件事……”


    老人扭頭瞪眼催促道:“什麽事,快說!”


    “日前長安‘西京’和‘雙燕’兩家鏢局,於茂陵地麵損失一宗鏢貨,老前輩聽說過沒有?”


    “怎麽樣?”


    “據晚輩所知,這件幼鏢案,實即龍威鏢局那位金鞭孟嚐,以及他手下那些鏢師之傑作!”


    “不會錯?”


    “不會錯!”


    “知道了。


    “這件劫案裏,還牽涉了十多條人命,晚輩力有未逮,尚望您老慈悲,務予奸人以痛懲……”


    五六天後,俞人傑來到位於朱仙鎮西南數十裏的一座小城中。


    他身上的兩處傷口,雖然尚未全好,惟已無礙於坐臥行走;他相信再有上個十天半月,大概就可以複原了。


    這天,他正在街上閑踱,偶爾抬頭,忽於街角發現這樣一幅招紙:


    “俞人傑:爾師八卦山人,病危四海棧,盼速往見。”


    俞人傑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禁暗暗稱奇。俞人傑三個字,一筆不差,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同,他當然沒有一個叫人卦山人的師父,可是,怎麽竟有這等巧事,兩個人,同名同姓,被人找的一個,自己沒有看到,卻給另一個同名同姓的人看到了,這能說不是一種緣分麽?


    俞人傑伸手摸摸衣袋,袋中尚剩有大約七八兩碎銀。


    他想:這點銀子雖說不上一筆大數目,不過對方假如患的不是絕症,請個大夫,抓幾帖草藥,以及將養將養,差不多也夠了。


    於是,他問明地方,開始向那家四海客棧走去。


    走進那家小得可憐的四海客棧,俞人傑向棧中一名身穿一襲舊布衫,看上去既像老板,也像夥計的中年人問道:“有位八卦山人,可是住在這裏?”


    那中年人搖搖頭道:“山人病了。”


    俞人傑連忙接著道:“我正是來看望他的!”


    那中年人哦了一聲道:“弟台就是”


    俞人傑頭一擺說道:“這些不相於,我們之間,有點鄉誼,聽說他病在這裏,特地過來,看能不能幫點小忙而已。”


    那中年人啊啊連聲道:“難得,難得,他就住在最後麵那個小屋那個小房間,您先進去,我來泡壺茶,馬上就到。”


    俞人傑輕輕推開房門,房中光線很暗,他定了片刻神,始將房中布置打量清楚。


    房中布置,簡單異常。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些破舊的的食具,以及一座藥爐、一隻藥罐。


    床上的那位八卦山人,麵色枯黃,雙目深隱,業已憔悴得不成人形。


    他躺在床上,聽見房門響動,眼皮緩緩睜開,旋又悠悠閉上,輕輕點了一下頭,有氣無力的說道:“很好,孩子,你終於來了……”


    俞人傑待要分辯,又覺不忍。他想:對方如果病眼未花,等會兒會認出來。否則,他就暫時混充一下,在對方臨終之前,給予一點安慰,也未嚐不可。


    病人輕輕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十多天前,我來到這裏,幾乎問遍所有的人,都說長葛縣裏,沒有一座俞家莊……”


    長葛縣?俞家莊?俞人傑渾身一震,一顆心遽爾撲撲跳動起來。


    病人又歎了一口氣,低頭道:“孩子,那天的事,我也不想加以解釋,將來,有那一天,你或能明白,也不一定。”


    一點不錯,現在床上躺的,正是那位天龍府主人,金筆大俠令狐玄!


    俞人傑止不住心頭一陣激動,連忙跑去床前,強忍著一泡眼淚,俯下身子,低聲問道:


    “你要不要先請個大夫看看?”


    病人苦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沒有用……”


    俞人傑微微一怔。


    怎麽?


    難道真的已經病入膏盲,無藥可救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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