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那麽苦的藥我不也都喝了,偏哥兒任性。”白沂檸一張小嘴叭叭兒地,停不下來了。


    白沉柯最怕白沂檸同他發強,不自在地攏了攏袖子,將碗端了過去,一飲而盡。


    “小心燙。”見他喝得急,白沂檸提醒了一句。


    喝完後,白沂檸拿出袖中的綢帕,仰頭想替他擦拭嘴角。


    白沉柯彎下腰配合,目光鎖在她的唇上小聲道,“真矮。”


    第31章


    翌日晴空萬裏,枝頭的綠葉經大雨衝刷,上頭的塵土一掃而光,地麵的積水幹透,也不十分熱,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白沂檸起了早,正梳洗著,看到白芍走來,吩咐道,“今日同我去將軍府一趟。”


    “是去找李小娘子嗎?”白芍問道。


    生日宴那天,白芍並不在場,自然不知道白沂檸已經見過她生母,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算是吧。”白沂檸含糊地答道。


    前幾日白沂檸遞了帖子,李傾城就將自己屋子收拾了一番,像是接待什麽貴客。早上隨便扒拉了幾口粥就站在門口左右四顧,頭頂那撮朝天辮晃來晃去像一隻短小的麻雀尾巴。


    “瞧瞧她那嘚瑟的樣兒,真是出息。”李將軍瞥了一眼自家女兒,“連飯都沒吃完就跑了。”


    看得出府中剛食了早膳,三四個穿著素雅的侍女在桌前忙碌,先是撤了桌上的菜碟,又端上鹽水涑口。


    “城兒難得結交一個誌趣相投的小友,初次來訪,她自然是高興的。”覓荷笑道,“我見過那白小娘子,伶俐得體,是個親切又好相與的。”


    “嗯,我先去軍營了,你在家中好好歇息。”李將軍撫了撫愛妻的肩,穩步走出了前廳。


    將軍前腳出門,白沂檸後腳就到了。


    “我等得花兒都謝了,你才來。”李傾城挽著白沂檸手臂,不滿道。


    “我還怕來得太早,你沒起呢。”白沂檸拎起裙擺一步一步走上石階。


    李傾城眼瞅見白芍手裏的東西,從白沂檸左側繞過去,好奇道,“裏麵可是裝著什麽好東西?是給我的麽?”


    白沂檸轉身拍了一下她蠢蠢欲動的手,“進去再開。”


    府中擺設頗有李將軍本人的風格,直來直往,簡潔肅練,無多的假山翠石,除了板正的庭燈外,沒有多餘的裝飾。地麵青磚板上的勾連雲雷地紋看著倒是虎虎生威,舔了不少嚴謹霸氣。


    “白小娘子來啦,吃些果子吧,昨兒個剛進的,甚是新鮮。”覓荷接過侍女手中的白瓷盤,裏麵盛著滾圓的荔枝,剛清洗了,還滴著水,十分誘人,她走到白沂檸麵前,將果盤放到茶案上。


    “這是今年第一批荔枝吧。”白沂檸拾起一顆,左右瞧了瞧,又放了回去,“我們府中還沒有呢。”


    “我父親疼愛小娘,她喜歡吃荔枝,每年都是最早買的。”李傾城也不顧及覓荷羞赧的臉色,直接就說了。


    “將軍同夫人真是恩愛,聽著都讓人羨慕。”白沂檸笑了笑,狀似無意地問道,“二位是如何相識的?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麽?”


    覓荷張了張嘴還沒說,李傾城剝了一顆荔枝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地搶先答了,“你問我小娘沒用,她早些年就記不清往事了,我爹是在郊外的一口枯井中將她救起的。”


    白沂檸本是端坐著,手扶著茶案桌麵上,聽了這一句,手指不自覺抓著桌沿收緊,喃喃道,“不記得了……”她心中微微發澀,半是酸半是喜。


    她盯著地麵出神,原來這些年,她母親沒有尋她不是因為不要她了,而是不記得了,比起前者,她好受了一些,隻是當年她走的時候為何不帶上自己呢,這個問題怕是永遠都得不到回答了。


    白沂檸的睫毛顫了顫,即使近在咫尺,母親再也不會親昵地喚自己一聲“安安”了,她努力忍住要哭的欲望,燦笑道,“將軍也算是英雄救美了,是段佳話。”


    “你這眼神不太對啊,之前見我小娘你就哭了,今天怎麽又紅了眼?”李傾城嚼了幾口嘴裏的荔枝肉,直愣愣地盯著白沂檸。


    “沒有,我是方才走得急了,被風吹的。”白沂檸別過身吸了吸鼻子。


    “我說呢。”李傾城大大咧咧地又剝了一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小娘是你母親呢,長得也像。”


    她剛說完,場上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覓荷本拿著針線在右側繡荷包,聽完後針穿了一半,定定地望向白沂檸。李傾城猛地想到了什麽,把手中的荔枝殼一扔,也顧不上黏不黏,拉著白沂檸就站到覓荷旁邊。


    “像!真像!”李傾城拍著大腿,嘖了一聲,“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像在哪兒見過。”


    “……”


    “你瞎說什麽呢,夫人怎麽可能是我母親。”白沂檸掙脫她的手,不自在地回到位置。


    “白小娘子不是白老夫人的孫女兒嗎?”一直沒說話的覓荷突然出聲,放下了手中的荷包。


    “不是。檸檸是被領養的。”李傾城回答。


    “白小娘子的父母可還安在?”覓荷探身關切道。


    “我被領養時年紀尚小,也不記得了。”白沂檸搖了搖頭,此時麵上還穩得住,心裏早就揪成一團亂麻了,她眼神閃躲,不敢直視覓荷打量的目光,揪著襦裙邊扭頭忙裏慌張地尋找白芍的身影,隻見後者也一副被雷劈了不能回神的呆愣模樣。


    “祖母今日是不是還讓我們給她帶點玫瑰酥回去?我記得城南那家好吃,得等呢。”白沂檸對白芍使了個眼色,撒謊道。


    “啊……是是是,早上白蘇還特地囑咐我別忘了呢。”白芍很快反應過來配合她說道。


    “剛來就走,說好的會在我們府裏呆一天的呢?”李傾城看到白沂檸帶上了幃帽,不大甘心地攔住她。


    “又不是就見不到了,我過些時日再來。”白沂檸安撫道,“那個食盒裏有我親做的點心,你同夫人一起吃吧。”


    “你當真不是我小娘的女兒?”李傾城半眯著眼有些不信。


    “真的不是,不然我早就沒臉沒皮地進將軍府同你做姐妹爭寵了。”白沂檸調侃威脅道。


    “真可惜,我倒是不介意多你一個姐妹。”李傾城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李將軍年輕時滿腦子都是守衛疆土,保家衛國,不沉迷美色,不貪戀權勢,在覓荷之前,後院也隻有李傾城的母親一個,因此李傾城從小就沒經曆過什麽十分複雜的兄弟姊妹關係,養成了她天真直率的性子。


    剛剛白沂檸信誓旦旦地對她說,自己不是小娘的女兒,她便真的沒有往深處想。


    覓荷便不同了,當她看到白沂檸食盒中的涼瓜果時心頭一震。她也說不上來是在哪兒見過,咬了一口,味道也十分熟悉,直覺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她努力回想,但腦子依舊一片空白,甚至隱隱發暈,喘不過氣來。


    難道白沂檸當真是她的女兒麽?


    覓荷看著那個食盒陷入沉思。


    ***


    “你想問便問吧。”


    白芍一路偷偷觀察白沂檸的神色,憋了一肚子疑問,“那位將軍夫人……當真是姐兒的母親嗎?”


    “是。”


    白沂檸這次回答得直截了當。


    白芍驚訝地捂住嘴。


    “她不記得了,我也不想她記得,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白沂檸垂下睫毛,“過去那些事情……她全忘了挺好的。”


    “我也不想再追究她當年為何拋下我不管,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幸福多了,白芍你說是吧。”白沂檸昂起頭,眼裏濕漉漉的。


    白芍聽完心裏也不好受,兩眼發紅,輕輕圈過白沂檸的肩膀,靠在自己身上。


    “她現在過的很好,我也過的很好。”白沂檸揉了揉眼睛,“我想通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各自安好便好了。”


    “嗯。”白芍順著她的頭發一下一下安撫著,“姐兒現在有哥兒寵著,祖母疼著,後福多著呢。”


    “我今日能在街上逛一會兒嗎。”白沂檸帶著鼻音央求道。


    “走吧,我護著姐兒。”白芍點點頭。


    二人在禦街正中央的地段下來,商鋪良多,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白芍你以前就是在這兒給我買話本的麽?”白沂檸新奇地看著一家擺著許多書冊的店鋪說道。


    “這附近賣話本的多的很,不隻這一家,我帶姐兒逛。”白芍拉過白沂檸的手指了指前頭。


    “哇,你看前麵,那人嘴中能噴火誒。”走了一段,白沂檸似乎忘了自己是看書鋪,興奮地瞧著最北端被團團圍住的高台。


    “那處是北瓦,有各式各樣的雜耍玩意兒,三教九流都有,下次姐兒多帶些人再過來吧。”白芍心虛地將白沂檸往回扯了扯。


    “我想去……”白沂檸不甘心地往前挪了兩步。


    白沂檸和白芍拉扯間突然來了一個滿臉胡渣的獨眼乞丐,拿著隻破了個大口的灰泥碗,裏麵為數不多的銅板左右晃蕩叮當作響,“求求好心的小娘子賞點錢吧……餓得三天沒吃飯了。”


    白芍將白沂檸擋在身後,“去去去,沒錢。”


    “要不……給點錢吧,怪可憐的。”白沂檸躲在後麵探頭看了一眼,小聲道。


    獨眼乞丐聽到這話咧開嘴笑了,露出兩個大門牙,其中一個還碎了一半,沒瞎的那隻眼貪婪地盯著白芍剛掏出來的荷包。


    白沂檸腦中閃過一道白光,突然按住白芍的手,在她耳邊小聲地警惕道,“別給了,我們先走吧。”


    “嗯?”白芍一愣。


    獨眼乞丐樂嗬嗬的笑容一僵,朝白沂檸看去。


    白沂檸拉過白芍的手飛奔離去,期間還撞上了不少無辜路人。


    “原來是那個小賤蹄子!”那乞丐呆在路中央思索了一會兒,隨後目露凶光,恨恨地望著她們離去的方向。


    “姐……姐兒,怎麽……跑得這麽快。”白芍靠在巷邊的牆麵上,大口喘氣。


    “那是許財福……”白沂檸驚魂不定道。


    第32章


    白沂檸和白芍跑了有一會兒,許財福還在原地罵罵咧咧,“幾年不見這小賤貨倒是過得越來越好了。”反觀自己是截然不同的滿身汙遭,他不甘心地垂頭盯著手中的破碗,晃了晃裏麵僅有的兩枚銅板,喃喃道,“他娘的,手上的鐲子都頂老子一年飯錢了。”


    忽然,一雙白淨的手捏著一粒碎銀伸到他麵前。


    銀子落在泥碗撞擊四壁的聲音清脆悅耳,許財福兩眼放光,舔了舔起了皮的嘴唇,抬頭巴結道,“嘿嘿嘿,多謝貴人,多謝貴人。”今晚的酒錢可算是有著落了。


    許財福又是彎腰又是點頭,也不敢厚著臉皮多要,喜滋滋地捧著碗轉身就走。


    “等等。”帶著幃帽的小娘子身後還跟著一位平頭整臉的丫鬟,她往前一步攔住了許財福,“我家姑娘想請你吃頓飯。”


    天下竟有這等好事?又是給錢,又是給飯吃。


    說來,許財福也許久沒在酒樓裏好好吃飯了,他兩眼一轉,這二人定是有事相求,咽了咽口水,挺起前胸擺起了譜兒,“旁的俺不吃,要吃就吃清風閣。”


    聽他說完,小丫鬟皺了皺眉,“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


    帶著幃帽的那個倒是並不在意,抬手打斷丫鬟的話,“無妨,就清風閣吧。”


    清風閣就在禦街北端的雙層閣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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