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財福大搖大擺地走進門,出來相迎的店小二看到他笑臉一僵,張開雙臂攔住他的去路,輕蔑道,“這是你該來的地兒嗎,滾滾滾,別打擾我們做生意,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啊呸!”許財福昂著下巴雙手叉腰朝小二臉上啐了一口,“老子有人請!管的著麽你!”


    “誒,你無賴上了是不……”店小二抹了一臉的唾沫星子,聲音也大了起來,手一揮準備叫來正堂裏那幾位身著勁裝的壯漢。


    “這位小二,”小丫鬟見這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要吵起來,走上前往店小二手裏遞上幾個銅板,解釋道,“他是同我們一起來的,還請給我們單獨辟一間包間出來,這樣就不會叨擾旁的客人用膳了。”


    店小二才注意到許財福身後的兩名女子,不同於前麵那位又髒又臭,反而衣著幹淨素雅,質地優良,看氣質舉止像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他皺眉掂了掂手裏的錢,“成,幾位隨我來吧。”說完還瞪了一眼許財福,像是恐嚇他不許作妖,後者吊兒郎當地輕嗤了一聲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


    進了包間關上門後,小丫鬟走到主子旁邊幫忙卸下幃帽,許財福瞥了一兩眼,這娘們兒長得倒不賴。


    蘇夢遙提起桌上的茶壺,溫言道,“天氣熱了,許叔喝些茶吧。”


    “你認得俺?”許財福瞪大眼睛驚奇道。


    淡綠色的茶水順著壺口緩緩落進茶盞中,蘇夢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略有耳聞。”


    許財福也不客氣,端起來一飲而盡,指了指空杯,“再來點兒……再來點兒。”


    三盞茶入喉,許財福清爽地歎了一口氣,“你咋認識俺的?”


    “我同您女兒有些淵源。”蘇夢遙笑得溫柔,好似提起舊友,“剛剛在街上,瞧見了你們,就想請你吃一頓飯。”


    許財福在江湖混了多年,別的不說,察言觀色的本事他還是有的,渾濁的老眼眯了眯,“啊~小娘子是來同我打探消息來了。”


    蘇夢遙抿了一口茶,但笑不語。


    “好說好說,隻要給錢,我什麽都告訴你。”許財福嘿嘿笑道。


    ***


    這廂白沂檸根本不知道兩個看起來天南地北也不會扯到一起的人,有朝一日會坐在京城的酒樓裏談論她的身世。


    回去後接連幾天,她日日在廚房裏折騰。


    原本在灶台麵前做工的廚娘一個個木樁似的杵在牆邊畏手畏腳,不敢過去幫忙,也不敢丟下她一個人在廚房裏,出些什麽意外可就不好了。


    白沂檸小臉被屋內的熱氣熏得發紅,額上有幾粒悶出來的細汗,她站在灶台前,腰間係了條豆青色的圍裙,袖子用襻膊高高卷起,低頭嗅了嗅味道,玉筍兒般的纖指伸到砂鍋蓋上就想去開。


    “檸姐兒拿塊布墊墊,那東西可燙了。”王媽媽被她的動作驚出一身冷汗,忙攔住她,遞了塊布過去,“您若傷著了,三哥兒定會心疼的。”


    這些年他們也算是看清楚了,白沂檸在白沉柯眼裏就是嗑不得碰不得的寶貝,這些年無緣無故消失的人還少麽,多多少少都同她有些關係,或是走得近了,或是嚼舌根了。若他們想要在這侯府長長久久的呆下去,最不能招惹的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溫順可欺的童養媳。


    不過話說回來,白沂檸對白沉柯也是真心的好,快要科考了,日日來廚房親手料理飯菜,就怕有什麽不妥當的影響了他的身體。


    “嗯,差不多了。”白沂檸砸吧咂吧嘴裏的味道,一手拿著砂鍋蓋,一手拿了一個勺子,點頭小聲自語道。


    鍋內正源源不斷地往外飄出濃鬱的香味。再看裏麵的湯色,金黃細膩,一看就是熬了許久,露出來的雞肉絲絲分明,肉外麵的皮懶懶地掛在上麵,似誘人品嚐。


    為了這隻老母雞,白沂檸做了一個下午,大功告成後心滿意足地端起那口盛滿湯的砂鍋,但這砂鍋的重量遠比她想象中要沉,一個沒拿穩,砂鍋瞬間就往托盤低處滑,口上還撒出了些許湯汁。


    王媽媽心驚膽戰地幫她扶住,勸道,“姐兒別自己端了,老奴幫你拿過去吧。”


    白沂檸扭了扭泛酸的手腕,溫笑道,“那就麻煩王媽媽了。”


    “姐兒不必客氣,這是老奴應做的。”


    空青苑一如既往的安靜,王媽媽還是第一次來,環顧了一圈,稱讚道,“這院子真是別致。”


    白沉柯聽到說話聲,拉開了書案旁的窗牖。


    “雞湯。”白沂檸指著王媽媽手裏的砂鍋興奮地對白沉柯說道。


    王媽媽放下了東西就告退了。


    白沉柯看著白沂檸前後忙碌又是拿碗勺又是整理桌上書冊的,麵色無奈道,“你不必日日辛苦為我做這些。”


    不知道她從哪兒看來的食譜,這些天湯就沒斷過。


    第一日是安神補血湯,第二日是蟲草花黨參湯,第三日是十全健高排骨湯……今日這雞湯一聞也是極補的,他若是再這麽補下去,就要上火了。


    “不行。祖母說了,讀書用腦也十分累呢,哥兒可不能累著了。”白沂檸斷然拒絕,認真地拿起一把小扇子,在碗口邊左右煽動,“等涼些了哥兒再吃。”


    “這雞湯我熬了一下午。”白沂檸見白沉柯拿著毛筆裝作在寫文章的樣子,舉著碗委屈道,“腿都站酸了。”


    白沉柯拗不過她,隻好接過勺子,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


    “哥兒這些書都會背了麽?”白沂檸隨手拿起桌上一本,嘩啦啦翻得極快。


    “嗯。”


    “旁的什麽《易官義》,《書經》,我都不大懂,但是這《詩經》我倒是常看到。”白沂檸躺在搖椅上,搖頭晃腦地舉著書冊吟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想起了什麽,闔上書,跑到白沉柯麵前,杵著下巴,笑嘻嘻地看著他,“書中說,那位傾慕少女的小郎君會因求之不得,日夜掛念,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哥兒也會如此嗎?”


    白沉柯握著勺子的手一頓,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過了年,我們就將喜事辦了吧。”


    “嗯?”


    ??


    怎麽就扯到了婚事上來了。


    話題太過跳躍,白沂檸站直了身體一時反應不過來。


    “檸檸不是暗示我,因過於思慕於我,夜裏難以入睡麽?”白沉柯氣定神閑地拿起旁邊的手巾摁了摁唇角,“我隻好委屈自己提早成親了。”


    “我沒有!”白沂檸揚起下巴反駁道。


    這人怎麽能顛倒黑白呢!


    “哦?”白沉柯抬頭,眸色微深,“難道先前我會錯了檸檸的意思,其實檸檸並不歡喜我?”


    “我……我……我說不過你。”白沂檸見他越說越離譜,漲紅了臉奪過白沉柯麵前的碗放在托盤上準備離開。


    白沉柯站起來猝不及防地拉住她的手,緊緊握住,眼神鎖定住她,柔聲道,“我是認真的。”


    白沂檸不掙紮了,抬頭看向他。


    “明年三月十五,我瞧過日子了,大吉,宜嫁娶。”


    第33章


    幾日後,貢院外熙熙攘攘,白沂檸臂彎上掛著一件男式外袍站在白沉柯旁邊,“哥兒還是將衣裳帶上罷,夜裏可冷呢。”


    白沉柯接手過去,老太太從轎上下來,後麵白蘇白畫扶著她的手,她鄭重說道,“雖說是寒窗苦讀這麽些年,柯兒也不必過於在意,無論如何,都是身體緊要。”


    也不知白沂檸從哪兒聽來的,昨日和老太太閑話時提起,說是前朝有些考生,科考時過於緊張,猝死在桌案上,進了考場就沒出來過,聽得老天太是心驚膽戰的,眼下青黑,一夜也沒睡好,白沂檸看著祖母疲倦的臉,愧疚地垂下小腦袋。


    貢院門口東一堆西一簇站著的皆是送考的親朋好友,白沂檸好奇地左顧右盼,瞧見了遠遠趕來的二房家的幾個,後麵跟著的其中一個小廝手裏還握著一個剝了一半的雞蛋,陳氏站在白羅昇麵前甚是矮小,舉著雞蛋想讓他再吃一個,白羅昇皺著眉推了推,不肯再吃了。


    陳氏看到了白沉柯一行人,揮著手帕走上來打招呼道,“母親你們來得好早。”


    “早上我本想著同你一起來,下人說你們還在用膳就先過來了。”老太太看向白羅昇,又叮囑了一遍,“昇兒也一樣,別過於有負擔了。”


    白羅昇自信滿滿地躬身道,“謝祖母提醒,孫兒這次定能抱個會元回來。”


    “你這孩子,要虛心些,哪兒就那麽容易了。”陳氏明明得意得尾巴翹上天,還裝作一副嗔怪的樣子。


    白沂檸踮腳張望了一眼,“哥兒進去吧,已經可以入場了。”


    貢院的烏頭門大敞,幾名負責搜檢的監門官站在門口兩側,神情肅然。


    “嗯。”白沉柯點頭應道,“你在家中要聽祖母的話。”


    “她是個乖巧的,你且安心去吧。”老太太接過話茬。


    白沂檸退後一步,鬆鬆挽起老太太的手臂,仰起一個暖陽般的笑容,“我等你回來。”


    目送白沉柯和白羅昇二人進了考場,白沂檸上了老太太的轎子,路行一半,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說道,“祖母,我想去大相國寺拜一拜。”為哥兒祈福。


    她未言明後半句,但老太太心中了然,伸手點了點她的小鼻子,笑著衝門外吩咐道,“改路去大相國寺。”


    白沂檸低頭玩著絲帕,小聲解釋道,“臨時抱佛腳,總比不抱好。”


    “好好好,你們二人能同心同德,自然最好不過了。”老太太笑道。


    ***


    三日後的黃昏,白沉柯麵帶倦容,一頭紮進房中,白沂檸知道他定是累及,先是囑咐了廚房備下飯菜,等他醒來時好用,又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替他拖下鞋襪外衣,好讓他睡得舒服些。


    剛躺了一個時辰,大老遠便傳來了白羅昇的罵罵咧咧的聲音,“白沉柯呢!叫他出來。”


    “昇哥兒是有何事嗎?”玉桂見他氣勢洶洶來者不善便上前阻攔,“我家哥兒還在休息,有什麽事等哥兒睡醒了再說吧。”


    “你起開。”白羅昇豎眉瞪眼,一把推開玉桂徑直往裏走去。


    白沉柯向來淺眠,加上三日未好好歇息本就不大舒服,被白羅昇這幾嗓子吵得黑著一張臉下了床,麵色不善地立在門口。


    “我要和你拚了。”白羅昇兩眼發紅,如一頭牛一般朝白沉柯衝過去,白沉柯側身一躲,他瞬間撞上了門柱子,齜牙咧嘴地捂著撞得發悶的額頭,指著白沉柯鼻子罵道,“我將你當兄弟,你卻要害我。”


    此時院中多了幾個被玉桂喊來的壯漢,團團圍上拉住情緒崩潰的白羅昇。


    “你若是嫉妒我,怕我考得好了搶了你風頭,你早說啊!至於使那些下賤手段將卷子換了麽!”白羅昇手腳並用地用力掙脫擰著他的小廝,吼得脖子漲紅青筋直爆。


    白沉柯根本懶得解釋,隻冷眼盯著玉桂,“現在什麽人都放進來了?”


    玉桂苦著一張臉不知如何是好。


    白羅昇見眼前之人分毫未將他放在心上,還有心思教訓下人,火氣更甚,什麽胡言亂語的髒亂話都罵了出來。


    白沉柯被他的大嗓門震得頭疼,“還不堵上他的嘴?讓我教你?”


    玉桂得了指示,忙尋了一塊幹淨的布,閉著眼塞進白羅昇嘴中,心中默念,“造孽哦,昇哥兒對不住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白沂檸拎著食盒走在路上,恰好碰上了“押送”白羅昇的一行人,隻見白羅昇被五花大綁捆作一團,嘴中支支吾吾地說不清話,瞪大一雙眼盯著她,還想衝過來,奈何身後身強力壯的小廝,將他拽得緊緊的。


    怎麽她離開一會兒的功夫,院裏就出事情了。


    白芍過去詢問,玉桂小聲咕噥了一句,白沂檸才知道,原來二哥哥考前買了試題,以為密不透風,結果不知為何被禮部知道了泄露考題的消息,將卷子換了一遍,他先前做的一番功夫皆是白費了,估計也沒怎麽溫書,今年怕是又要落榜。


    難怪呢,之前他那麽信誓旦旦,原是有試題。


    這叫什麽?


    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喧鬧過後,空青苑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白沂檸躡手躡腳地推開一絲臥房的門縫,輕聲道,“哥兒睡著了嗎?”


    “進來吧。”白沉柯聲音清越,不像有困意。


    白沂檸仔細地擺上飯菜和碗筷,單手托著下巴坐在白沉柯對麵,看著他細嚼慢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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