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天民暗道一聲:痛快!不自禁舉杯一吸而盡。


    鄰座華服少年,似乎亦有同感,也同時自斟一杯幹了。布衣老者臉色微微一變,但旋即回複常態。


    現在的場麵,真是複雜至極,也微妙至極。


    “長白三雄”惡名昭著,是今天主動的一方,由於來勢洶洶,幾乎成為公敵。


    在布衣老者第一段話之後,三雄之處境,尤為不利,因為人人都能聽得出,三雄方麵,顯有不堪以言道者!


    可是,事情壞就壞在布衣老者的“一番加強”!


    老家夥原意是想博取更多的同情,結果呢?弄巧成拙,反而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最怪的則是那名胡子大漢,別看他人是老粗一個,頭腦居然反應靈活,一下便揭穿老家夥的居心不良!可是,令人不解的是,這位胡子大漢似乎仍然不算一個聰明人。


    他可以置身事外,卻偏舍此不為。


    如今既然弄清雙方均非善類,這下總該有所警惕了吧?可是,他竟又“直言不諱”,一語傷盡兩邊!


    蘇天民暗忖:這胡子再不收手,說不定會變成三雄和老家夥的共同敵人,要是成為事實我可得幫幫這胡子才好!


    蘇天民想著,心神並運,密切注視著底下的變化。


    隻見那名中年文士在聽了胡子的氣話之後,微微一笑道:“你胡子知道就好”


    三雄本將胡子大漢恨入骨髓,又見胡子大漢居然有明理知人之能,一腔怒火,頓化烏有,當下由斷魂劍尤中英緩下臉色道:“這位朋友,您現在總明白了吧?這老賊根本不是東西。前此種種,不妨作為誤會,現在敢煩二位移駕一邊,待咱們三兄弟來好好敢訓這老賊一頓!”


    胡子大漢毫無換位之意,接口說道:“要我胡子讓開不難,但請先行回答我胡子兩個問題。”


    斷魂劍忍耐著道:“候教。”


    胡子大漢道:“首先,請見告三位與洞仙山&之關係!”


    蘇天民聽得一怔,三雄也是一怔。即連那位布衣老者,聽後也似乎頗有意外之感!


    也許是為了這名胡子大漢不似九帝中人,三雄在迅速交換了一道眼色後,仍由斷魂劍尤中英答道:“尤某人不擅謊言,我們三兄弟這次由長白來,正是準備投向該莊。”


    胡子大漢又問道:“應聘?”


    斷魂劍答道:“可以這樣說,不過,該莊招聘我們三兄弟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們兄弟,迄未答應,最近因長白一帶,我們兄弟小有麻煩,這才想到來中原換換環境,不知這位兄台是否與該莊”


    胡子大漢截著道:“等我胡子問完!”


    斷魂劍咳了一聲道:“是的,現在請兄台繼續見教次一問題。”


    胡子大漢瞪定一雙環眼,一字字說道:“我胡子的次一問題,本來是想問:那邊那個灰衣老兒他是誰”


    斷魂劍忙說道:“這個簡單。”


    胡子大漢逕自接下去說道:“但是,我胡子現在主意改變!老兒為誰,不妨留得我胡子等會兒自己直接請教。現在,我胡子對三位的第二個問題將改成:三位來自長白,可願馬上仍回長白去?三位回答時,請慎重考慮,務望口心如一!”


    蘇天民、三雄、灰衣老者,像剛才胡子大漢提出第一個問題時一樣,又是分別一怔。


    斷魂劍臉色微變,遲疑了一下道:“假如”


    胡子大漢沉聲接著道:“假如辦不到,不必多說什麽,就請三位馬上拔劍!”


    三雄互望了片刻,雷霆劍尤中豪突然高叫道:“老大、老二,恭敬不如從命,咱們沒的說的,隻有幹了!”


    峰回路轉局麵陡變,這是誰也想不到的。


    三雄同時後退,一路踢開桌椅,大廳中頓時響起一片嘩啦嘩啦聲。


    胡子大漢板起臉孔轉向中年文士大聲道:“你哥子也別閑著,去,看牢那灰衣老兒,別叫那老鬼跑了,老鬼是誰,我已想起一個人”


    中年文士果然依言一按桌麵,輕輕掠到灰衣老者麵前,笑吟吟地說道:“這位老大哥不反對多待一會兒,瞧瞧熱鬧吧?”


    灰衣老者飲啖如故,聳肩苦笑道:“早說過了,光是想溜有什麽用。”


    另一邊,場子清出,長白三雄均已拔劍出鞘,成山字形橫劍屹立,靜待胡子大漢下場動手。


    胡子大漢站起身來,足尖一勾,排起一張座椅,畢卜一聲,折下一根椅腿,拈在手中試了試,然後大踏步走出。


    斷魂劍注目沉聲道:“朋友盡可從容找兵刃!”


    胡子大漢哈哈大笑道:“這根椅腿不是一支很好的兵刃麽?看在三位一點虛名上,這已經是很夠禮貌的了。


    來來來,一起上,有何絕招,三位不妨盡情施展,我胡子不耐久戰,延至五合以後,機會就不多了!”


    三雄更不打話,眼光一傳,三支長劍有如電卷鴻飛,分三方麵交馳疾匯而上。


    胡子大漢又是朗笑,手中椅腿一擰一絞,竟迎著三支來劍正麵撲將過去!


    蘇天民目光所及,不禁輕輕一咦,訝忖道:這胡子莫非竟是劍帝高老兒所喬裝不成?


    三雄見胡子大漢竟真的賣狂,隻憑一根椅腿迎戰,不由得全都精神一振。


    兄弟三人聯手有素,默契天成。這時在老大斷魂劍一聲怪嘯之下,三支長劍宛若雲際遊龍,精光一斂,乍合族分!


    三雄分別閃身縱出圈外,隨著老大斷魂劍另一聲怪嘯,三兄弟身法不變,三劍頓化環之勢,訣式劃一,互為首尾,人如蓬轉,劍賽渦漩,眨眼便將胡子大漢圈人一團森森劍氣中了。


    蘇天民屏息凝眸,但並不為身陷重圍的胡子大漢擔心。


    俗語說得好:不是關雲長,不赴單刀會!


    他從胡子大漢適才騰身起手那一式上,即已下定結論!此人縱非劍帝,亦必大有來曆!


    那麽:此人會不會就是劍帝呢?


    這一點,正是蘇天民現在所亟欲獲得解答者。他相信,隻要場中這胡子繼續使出三兩招,此一問題就不再成為其秘密了。


    蘇天民右首座頭上那名華服少年,顯然亦非凡物。


    他和蘇天民,是今夜除當事人之外,惟一沒有離開原座的兩位酒客。這時,他跟蘇天民一起注視著鬥場,神態則較蘇天民更見鎮定。


    蘇天民心中尚還懷著一團疑雲,華服少年則仿佛純然在欣賞一場劍術印證。


    至於那名與黑胡子大漢同來的中年文士,此刻可謂心無二用,牢牢守定那名灰衣老者,連朝鬥場中望也不望一眼。


    那麽,那位灰衣老者,此刻又是一副什麽態度呢?


    泰然自若。


    飲啖如常!


    隻見他淺斟低酌,細品慢嚐,酒菜入口,咂嘖有聲;且不時瞑目捋髯,頷首喊出一二聲:“好,好”


    酒好?


    菜好?


    還是別人代他出頭打得好?


    哪一點好?好在什麽地方?


    大概隻有老家夥一人心裏明白!


    這時樓廳中,三雄顯然有所顧忌,雖將胡子大漢團團罩定,卻未立即發動攻勢。


    胡子大漢於劍網中屹立如塔,大笑著道:“萬般不如人,劍饒天下先!動手呀,兄弟們。你們哥子這樣客氣,叫我胡子豈不憋得難受?”


    劍經有言:“靜製萬機,動則弊隨”!


    三雄立意要先看看這胡子是何路數,這時任胡子如何挑逗,隻是相應不理。


    那邊,中年文士突向灰衣老者問道:“這位老朋友,咱們十年前好像”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搖頭截著道:“都是老狐狸了,這一套用不上!”


    中年文士幹咳了一下,眨眨眼皮,注目又道:“那麽尊駕與長白三雄何事結怨,可否見告?”


    灰衣老者斟滿一杯酒,不慌不忙的端起來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摸摸胡子,附牙笑道:


    “除了‘酒色財氣’四字,尚有何事?”


    中年文士側目道:“看在彼此都是老狐狸的份子上,文章能不能做得簡短些?”


    灰衣老者笑道:“為女人這樣夠簡短了吧?”


    中年文士頭一點道:“是的,夠簡短,假如能再稍為潤飾一下,就是一篇可圈可點,百讀不厭,回味無窮的好文章了!”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一篇好文章,端在韻在言外,掩卷三思,窮索而後得者,方足與雲佳構,在老漢說出之前,閣下何不試猜一番!”


    中年文士淡淡接著道:“猜是早猜著了,隻是一點弄不明白。”


    灰衣老者輕哦道:“哪一點?”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依尊駕之骨相看來,可以想見尊駕在年輕時,雖非潘嶽宋玉者流,亦必相當英俊可觀,不過,咳……咳……想尊駕春風正當時之際,今天的三雄,恐怕還沒出世吧?”


    灰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對我們大男人,閣下知道得不可謂不多。”


    稍頓,又是微微一笑道:“對女人則似乎不然。”


    中年文士任了怔道:“你是說”


    灰衣文士一指,笑道:“有話等下慢慢說,那邊場中,就要熱鬧起來了!”


    原來樓廳中,胡子大漢在一再催通無效後,已於詞色間漸透不耐之意,這時任吼著道:


    “叫你們動手,你們不聽,若是由我胡子招呼起來,那時可就夠你們哥子難看的了!”


    三雄圈馳如故,劍光打閃,煞氣嗬雲,顯然隻待胡子大漢一出手,即將蹈隙而上,一舉置敵死命。


    胡子大漢驀地大喝一聲:“看招!”


    喝聲中身形風轉,手中椅腿一揚,式演“一柱擎天”;就在大胡子一劍將落未落之際,長白三雄三支長劍已然交攻而至!


    因為,在一般劍招中,“一柱擎天”,隻是一種輔招,也就是說隻是一種預備式。“一柱擎天”,劍尖向上,自然無法傷人;接在這一招之後,必然另有他招,通常情形,下一招多為“龍騰四海”,或者“夜戰八方”。


    “龍騰四海”也好,“夜戰八方”也好,這兩招有一共同之處,即兵刃係過頂而下,招式之轉換,卻須等待兵刃沉在雙肩之下!


    長白三雄乃東北武林道上,知名之劍界三傑,加以監們已久,這時焉容胡子大漢一招發足?


    是以胡子大漢手中那根椅腿剛剛揚起,三雄劍尖一顛,立分三路攻上!


    胡子大漢前後空門畢露。“三合劍”尤中烈劍指左肩,“雷霆劍”尤中豪劍指右肩,三雄之首,“斷魂劍”尤中英的一支長劍,則不偏不倚,正正刺向胡子大漢的後背心!


    劍分三路,分奔要衝。


    胡子大漢這時縱有舍命勇氣,拚得了眼前,也將拚不了身後。


    反之,他如想轉身抗拒,那麽,斷魂劍尤中英的一支劍,他也許能夠躲避得了,可是,如此一來,身後勢必要由一劍變雙劍:“三合劍”尤中烈、“雷霆劍”尤中豪,那兩支長劍又將交給誰?


    說時遲,那時快,三雄三劍,轉眼及身可是,不知怎的,這時的胡子大漢似給嚇呆了一般,任敵人三支長劍破風攻至,他竟仍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


    武人成名,向有一句“三字訣”;所謂“忍”“準”“狠”是也!


    “忍”是要吃得綜藝諸般苦:“準”是招式要求精確:“狠”是遇事必須下得了血腥之手。


    如說三雄狠,可真夠狠的了。


    三兄弟兄敵人紋風不動,雖覺事有可疑,但是他們全都知道一件事,兵刃相見,隻講一個快字,快可消滅一切。


    所以,三雄這時並不因胡子大漢行違反常而有所猶豫,相反的,三兄弟,一條心,身形一催,且更加速長劍去勢!


    胡子大漢真的是給嚇呆了麽?


    現在,變化來了就在三雄三支長劍即將透衣入內的刹那,隻聽嗤的一聲,樓板突然下陷,胡子大漢一條健碩的身軀也隨著筆直下滑!


    胡子大漢五指一鬆,人向板洞中墜下,一根木頭椅腿卻仍留在半空中。


    喀嚓一聲,斷魂劍一劍將椅腿點成兩段。


    由於一支浮空的椅腿阻力太少,斷魂劍一個收煞不及,一條身軀繼續向前衝去!另外兩雄,情形相同。


    斷魂劍衝去的,是兩位胞弟軀體之周的空檔,二雄和三雄,兩支劍尖這時則原式不變地指向大阿哥的左右雙肩!


    以三雄各人一身成就,僅可欺之以方;諸如胡子大漢一聲不響在樓板上做下手腳,此為神仙亦難逆料之意外,三兄弟為此受愚,實不足為奇。


    若想因而促使三兄弟來個挺劍相殘,自屬萬無可能!


    首雄劍尖一挑,上身前俯,雙肩疾沉;二三兩雄則分別於萬忙中抖腕振臂,三下一錯,凶險立消!


    斷魂劍向前撲出數步,急怒交加地大喝道:“快,別讓這廝溜了”


    板洞下麵應聲冒出一陣哈哈道:“誰想溜?你麽?哈哈哈哈哈!”


    哈哈聲中,隻見板洞中那張胡子臉沒而複現,一條粗壯的身軀,隨之冉冉上升。


    斷魂劍牙根一咬,正待挺劍剁去時,轉眼看清之下,不由得魂飛天外。


    身子一轉,拔足便向樓梯口亡命奔去!


    原來胡子大漢身軀下墜之際,雙手卻始終未離板洞邊緣,二三兩雄隻顧閃避大阿哥,一時未雙注意腳下,竟給胡子大漢探手一撈,分別抄住兩人一條小腿。


    名手伏敵,自有特別手法,那怕沾膚之微,都難幸免,何況是一腿在握?


    斷魂劍看到兩位胞弟那種劍身頹垂,雙臂顫抖,麵肌痙攣的痛苦神色,深知兩弟報銷已定。


    三兄弟幼乏教養,天性卑劣,平時相處一起,尚不怎樣,待至這等生死關頭,卑劣之天性,便告暴露無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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