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樓上,情形如此。


    那麽,另一起同時受愚的朱、蔡兩人,此刻怎麽樣呢?


    積善坊前,頑童三五,正在追逐著互投石子。


    蔡姍姍喘息既定,皺眉四下望了一眼,然後就近拉住一名小男孩,俯下身子悅容相問道:“小弟,剛才這附近,有沒有人打過架?”


    那孩子連連點頭道:“有!”


    蔡姍姍一啊,忙又道:“多久了?結果……噢不,後來……那些人都去了哪裏?有無人受傷?受傷的人你記不記得生做什麽樣子?是那個年紀輕的?還是那個年紀老的?”


    朱元峰皺眉插口道:“姍姍,對孩子們問話,別問得這樣急好不好!”


    那孩子卻揩了一把鼻涕搶著道:“不,我都看到了。”


    蔡姍姍大喜道:“好的,小弟,快說吧,你說了,大哥給你錢買糖吃。”


    那孩子頭一點,非常認真他說道:“我決不騙你,是李大明先動手的,他想拉丁小癩子的褲子,摸小癩子的鳥鳥,小癩子死不肯,兩人就打起來,後來,小癩子抓破李大明的臉,李大明就爬在地上哭著打滾……”


    朱元峰幾乎沒把肚子笑痛,蔡姍姍則為之啼笑皆非,又是跺足,又是搖頭,最後雙手連揮,漲紅臉孔叫道:“好啦,好啦,我的小祖宗。”


    朱元峰連忙走上一步,笑道:“不!柵柵,別對孩子們失信”


    一群小毛頭,接到錢後,轉眼就溜得幹幹淨淨。


    蔡姍姍深深一歎道:“就是少問了一句話?”


    朱元峰想了想,說道:“再趕回第一樓,找那跛子問個清楚怎麽樣?”


    蔡姍姍瞪眼有氣道:“你以為一碗陽春麵能吃多久?”


    朱元峰聳肩道:“不然怎辦?”


    蔡姍姍恨聲自語道:“不知怎麽的,這兩天就像突然遇到鬼,愈來愈笨拙,樣樣事情都……”


    朱元峰一怔,心想:咦,話哪有這種說法的?就算你妮子是無心之言,這叫別人聽得如何受得了。


    朱元峰想想不是滋味,於是,臉一側,悠悠問道:“姍姍大小姐以前是怎麽個聰明法,能否說來聽聽?”


    蔡柵柵秋波一轉,馬上聽出朱元峰話中含義,但是,她在氣惱之餘,並不打算為失言道歉,當下嘿了一聲道:“無論哪一方麵,不會輸給朱少俠也就是了!”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不嫌太空洞?”


    蔡柵柵傲然冷笑道:“‘五十五’與‘七’,這個比例,朱少俠覺得怎麽樣?”


    朱元峰點頭道:“在下相信這句話一定很有意義,隻不過,抱歉得很,在下一時還無法加以欣賞,現在在下洗耳恭聽進一步注解。”


    蔡姍姍一時衝動,話說出口,頗有悔意,不過,她接著一想:這有什麽關係?我現在就要將他引歸師門,這些,遲早他總會知道,而且,師門重臨江湖,亦已為旦夕間事,我隻要不泄露冷麵秀士死因之謎,以及我們師兄妹正以七個盟主之頭顱,為升格之競逐目標也就夠了。


    於是,她向朱元峰輕哼一聲,傲然說道:“那麽,你就洗耳恭聽吧!家師一共收徒五十五人,那是七年前的事,到今天,僅剩七人,‘五十五’比‘七’,即係指此而言,因本姑娘正是這最後七名弟子中的一個。”


    朱元峰點頭道:“難得!”


    蔡姍姍哼道:“更難得的還在後頭呢?五十五人中,女弟子原有一十四名,如今,僅剩一人,那便是姑娘我!”


    朱元峰輕輕一哦,訝然張目道:“設若如此,那就真的難得了。”


    蔡柵柵傲然一笑,接著道:“本門弟子,衣分六色,便是黃、藍、紫、灰、黑、白!姑娘我,很僥幸,是升格紫衣弟子的第一人!”


    朱元峰完全聽呆了,他真懷疑,這呆子是不是在談山海經?


    蔡姍姍睨視一笑,氣己漸平,這時笑了笑接著道:“我知道你心中存疑,不過,這也並非你一人如此,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這樣的,了解愈少,便愈覺神秘。相反的,一旦處近了,便會愈來愈見其平凡,不打緊,以後仍有機會,朱少俠你等著證實好了。”


    朱元峰默然良久,最後深深一歎道:“不必等將來,姑娘如今這最後幾句話,就已足夠。”


    蔡姍姍嫣然一笑,正待再說什麽時,朱元峰忽然問道:“姑娘剛才說:令師擇徒極為嚴格,七年下來,五十五徒中僅留得七人。那麽,請問,被淘汰的四十八人都怎麽辦了?”


    蔡姍姍心頭咯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她將如何來回答此一問題呢?她能不能實話實說,告訴這位賭王之徒:還到今天!他們和她們,早都己不在人世啦!有的是隻犯一點小錯,有的甚至什麽錯處也沒有,要有,那便是錯在資質原非上上之選,而又偏偏被收歸本門了。


    朱元峰皺皺眉頭,低聲道:“柵柵,你這會兒臉色很難看,是不是突然感到什麽地方不舒服?”


    蔡柵柵一啊,摹地驚覺過來,忙道:“沒,沒有什麽,我很好。”


    朱元峰似有未信,遲疑注目道:“那麽,你的臉色……”


    蔡姍姍勉強笑了一下,佯嗔道:“你這人,也真是,又要問東問西,又不許別人心裏難過,你想想吧:師兄弟姐妹原來一大群,後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離去,如果換了你,現在想起來你說你會有什麽感覺?”


    朱元峰本來還想追問那些弟子被逐出門牆之原因,這樣一來,反倒不便再啟口了,當下連忙賠笑道:“對不起,都是小弟不好,平白害你傷心。”


    蔡姍姍輕歎了口氣道:“走吧!”


    朱元峰皺眉道:“現在去哪裏?”


    蔡姍姍懶懶說道:“別的還有什麽辦法,隻有照你先前說的,再趕去第一樓,看看還能不能找著那個老跛子了?”


    朱元峰點點頭道:“也好。”


    於是,兩人又向第一樓走來。


    朱、蔡兩人來到第一樓前,剛拐過街角,偶爾抬頭之下,不禁雙雙一呆!


    隻見第一樓下,行人團聚如堵,一個個踮足引頸,爭向店中望去。就仿佛裏麵正發生著什麽大事一般。


    蔡姍姍伸手一攔,低聲匆匆說道:“怎麽樣?我早就料定那跛子不是什麽好人!慢一點,認識你的人多,認識我的人少,你且留在這兒等一等,待我先過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朱元峰退出一步,叮囑道:“假如有事,就立即用手勢通知我,我在這裏注意著那邊窗口。”


    蔡姍姍邊走邊答道:“好”


    蔡姍姍奔到樓下,順手拉住一名老者問道:“老丈知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事?”


    老者搖頭一歎道:“不說也罷”


    蔡姍姍眉頭一皺,鬆開手,繼續向前擠去。


    閑人們,全都及門止步。樓下店堂中,幾個圍著布據的夥計,癡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有如幾尊木頭人。


    蔡姍姍不管這許多,她見樓下陳設並無零亂之象,知道事故定然發生在樓上,真氣暗提,便向樓上登去。


    蔡姍姍來到樓上,目光至處,她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樓上,桌翻椅倒,破碗碎盤,遍地皆是,在左邊的一根樓柱旁,一屍橫陳,正是店中的一名夥計,那夥計顯然係遭掌風餘勁所波及,身上不見一絲血跡,左手掩在胸口,右手尚緊握著一隻黃澄澄的金元寶。


    在另一邊,一名紫衣青年盤膝端坐著,眼皮低垂,臉色蒼白,襟前血漬斑斑正是她的大師兄鐵青君。


    蔡姍姍一聲驚呼,急急撲將過去,叫道:“大師兄,你,你鐵青君緩緩抬起臉孔,露出一個乏力的微笑,低弱地道:“姍妹,我們都上當了。”


    蔡姍姍氣急敗壞地道:“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鐵青君輕輕噓了口氣道:“是追魂叟,這老鬼果然有一手,唉,還好這次是大師兄我,要是換了二弟三弟他們,唉唉。”


    蔡姍姍一怔道:“什麽,你說那老跛子就是追魂叟所化裝?


    一點也不像呀!”


    鐵青君歎了口氣道:“姍妹,你也太天真了,以這老鬼在易容方麵之成就,這算什麽難事?”


    蔡姍姍眉峰緊皺,內心雖然仍不以為然,但她也不想為此與大師兄繼續爭辯下去,當下又問道:“大師兄無礙吧?”


    鐵青君點點頭道:“經過這陣調息,已經沒有什麽了,那小子呢?”


    蔡姍姍道:“小妹擔心這兒有你一份,所以,一看情形不對,便設詞將他留在對麵街口,大師兄現在能不能起來走動?”


    鐵青君揮揮手道:“你別管我了,快依九叔吩咐,把他帶回毒龍穀吧。”


    蔡姍姍知道這位大師兄天生一副倔強性格,當下頭一點,便擬轉身下樓,身子剛剛轉過來,忽然想起一件事,遂又急急轉過去,低聲問道:“這次誰中簽?”


    鐵青君輕聲答道:“六弟。”


    蔡姍姍接著又問:“對方呢?”


    鐵青君道:“樂天子趙可雲。”


    蔡姍姍又問道:“依大師兄看來,六弟這次能不能達成使命?”


    鐵青君點點頭道:“換了二弟三弟,也許還很難說,六弟膽大心細,根基又厚,應該沒有什麽問題才對……”


    鐵青君說到此處,突然大喝一聲:“滾開!”


    一聲喝出,隨著長身而起。


    蔡柵柵猛然一呆道:“大”


    一個大字方自出口,樓梯上己然傳來一陣呼喊:“姍姍,姍姍,你在上麵麽?”


    聽口音,來的正是朱元峰!


    蔡姍姍舌尖一吐,同時暗暗佩服:大師兄真個了不起!以負創之身,居然仍能保持這份敏銳警覺。


    當下連忙改口大聲道:“要不是看在你這廝已經身受重傷一一一哼哼!”


    接著,鐵青君舉步向樓梯口走去,同一時候,朱元峰現身登樓。


    朱元峰驟然看到鐵青君,不禁輕輕一咦,本想打個招呼,不意鐵青君卻板起臉孔,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下樓而去。


    朱元峰走來蔡姍姍身邊,指著鐵青君背影詫聲道:“此人怎麽又回來了?”


    蔡姍姍佯作餘怒未息地,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他!”


    朱元峰接著道:“那麽,你們為什麽又衝突起來?”


    蔡姍姍悻悻說道:“為什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姑娘上來時,樓上隻有他一人,姑娘因見他受傷不輕,一時心慈,乃盡消前嫌,上前問他跟誰人交手?傷得怎樣?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沒想到這廝不但不領情,反而怒目相向,叫姑娘少管閑事,你說氣人不氣人?”


    朱元峰皺眉道:“如此說來,這廝果然不近人情。”


    朱元峰說著,忽然轉過身來道:“對方會不會就是那個老跛子?”


    蔡柵柵冷笑一聲道:“不然會是誰?”


    朱元峰默然片刻,喃喃道:“真是怪事”


    蔡姍姍不欲朱元峰多想下去,連忙打岔道:“走吧,正主兒已經跑光,我們留在這裏,萬一惹上一身膻氣可劃不來。”


    朱元峰想想也是,遂與姍姍相率下樓。回到客棧天色已黑。吃過晚飯,閑談問,蔡柵珊忽然問道:“下一步,你打算怎樣?”


    朱元峰沉吟道:“我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


    蔡姍姍點點頭道:“也好哼!”


    朱元峰訝然抬頭道:“你這一哼是什麽意思?”


    蔡姍姍仰臉漫聲道:“高興!”


    朱元峰皺眉道:“朋友相處,重在一個誠字,有什麽話明說了豈不是好?”


    蔡姍姍側目道:“真的要我說?”


    朱元峰正色說道:“怎麽不真?‘集思’可以‘廣益’,任何一件事,由兩個人商量著辦,當然要比一個人閉門造車強得多。”


    蔡姍姍頭一點道:“好!‘想先見過追魂前輩再說’剛才你是這樣說的嗎?那麽請問:你在說這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見麵之目的何在?現在,我不妨將你們將來見麵之後,可能發生之情景,試予勾畫出來給你聽聽。你們見麵之後,老兒必然會先問你一句:怎麽樣,有無發現?你將如何回答?我想:你除了搖頭,最多隻能再加一聲苦笑或歎息!然後,你當然會忍不住向老兒反問一句:前輩呢,我想:前輩亦必‘乏善可陳’!最後,經過一陣對窘,你們,一位總盟主,一位金星武士,惟一能做的,大概隻有一件事。那便是‘合而複分’,重新來過!”


    蔡姍姍說至此處,輕輕一哼,然後接著說道:“設若如此,試問見上一麵又有什麽好處?”


    朱元峰啞口無言。他這時在心底隻能想到:就算見麵沒有什麽好處,可也沒有壞處呀。


    不過,這種辯駁法,不無強詞奪理之嫌,自非朱元峰這等性格之人所願出口。


    朱元峰想了想,蹩額道:“依你該當如何?”


    蔡姍姍知道,事情差不多了,於是故意冷笑一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明天,將是我留在長安最後的一天,家師規令之嚴,諒你也已知道。”


    朱元峰一怔道:“那怎麽行?”


    蔡姍姍臉一揚道:“什麽行不行?”


    朱元峰霎霎眼皮道:“你不是答應過我,說要帶我去見令師的麽?”


    蔡姍姍嗤之以鼻道:“你是要我捆你去?綁你去?還是要我用八人大轎抬你去?哼,真像帶著你回去,我蔡姍姍會被師門記上一功似的!”


    朱元峰齦然一笑,低聲道:“你瞧你,又生氣了,這一次算是出於我的鄭重請求好不好?”


    第二天,蔡姍姍領著朱元峰,悄悄離開了長安。


    他們先南奔漢中府,然後於詢陽搭江船,順漢水東下,進入鄂境,最後在安陸附近登岸。


    一路行來,時序漸入深秋。而蔡姍姍,不知怎麽的,在心情上,也似乎在逐漸起著某種變化。


    剛剛離開長安那幾天,她顯得很是高興,後來,慢慢的,像浮雲掠過新月,她那俏麗麵龐上,開始不時出現一抹陰影,有好幾次,她似乎想向朱元峰有所吐露,但結果,都欲言又止地,話到喉頭,又咽了回去。


    朱元峰當然看得出來,他問她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她則推說沒有,她的口齒是那樣伶俐,每一次都能彌補得天衣無縫,而使朱元峰一直未曾想到其他方麵去。


    重陽節前三天,兩人開始進入山區,當晚到達一座險隘的穀口,朱元峰指著穀口問道:


    “由這裏進去?”


    蔡柵柵點點頭,勉強笑了一下道:“看到這等形勢,是不是有點害怕,假如害怕,馬上回頭還來得及我是說真的。”


    朱元峰一哼道:“笑話!”


    蔡柵柵暗暗一歎,即未再說什麽。


    進入穀中,天色漸黑,高高低低,左轉右轉,又走了約摸個把時辰,前麵道中,忽然隱現一點閃爍燈光。


    朱元峰大為興奮,忙問道:“到了麽?”


    蔡柵柵搖搖頭道:“不,那裏住的,隻不過是穀中一名看門人而已。”


    前麵出現的,是座又舊又矮的小茅棚,朱元峰心中剛剛在想:裏麵靜悄悄一片,哪裏來的什麽


    不意一念未已,室中己然傳來一個低沉雄渾的聲音道:“回來的是不是姍姍丫頭?你後麵是誰?”


    朱元峰大吃一驚。因為現在他和蔡姍姍距茅棚尚有十數步之遙,兩人腳步很輕,而且屋裏那人顯然是在躺著發話,相隔這麽遠,僅憑耳朵,不但聽出步聲,而且聽出是兩個人的腳步聲,這份功力,豈非駭人之至?


    蔡姍姍迅速轉過身來,豎指封唇,輕輕一噓,接著橫身擋在朱元峰前麵,高聲向室中回答道:“是的,酒鬼,你這酒鬼是愈來愈行了,居然連我和三師兄的腳步聲都給分辨出來,端的令人佩服。”


    室中突然笑罵道:“你丫頭少打馬虎眼,如果後麵是三哥兒,我酒鬼以後進出這座毒龍穀,不用手爬就不是人!”


    朱元峰心頭暗暗一震:毒龍穀?多可怕的一個名稱!


    毒龍穀……毒龍穀……毒龍穀裏麵住的是什麽人呢’朱元峰以前仿佛聽師父賭王提到過一次,他因為當時沒有留意,師父以後亦未再提,所以這時說什麽也想不起來。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蔡姍姍沒有騙他,住在這座毒龍穀中的人,應該有資格為他指出冷麵秀士死因之謎,甚至進一步能將那名神秘凶徒逮獲!


    蔡姍姍佯笑道:“酒鬼,這回你可輸了!”


    屋中人打了個嗬欠道:“輸?酒鬼沒有輸過!啊,對了!談到打賭,酒鬼可想起來了。這次北地武會上,聽說賭王胡必中有個徒弟,人品很出色,不在穀中幾位小哥兒之下,莫非來的這娃兒,就因為他師父賭王已經一一”


    蔡姍姍暗叫一聲不好,忙喝道:“酒鬼,你又在說酒話了!


    不錯,他正是賭王胡前輩高足,朱元峰朱少俠,你說他師父已經怎樣了?”


    朱元峰益發震驚不已。


    武會剛過不久,兩地相距如此遙遠,這兒怎麽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


    還有:假如室中人真的得到了消息,就該知道,他師父賭王並未將一顆人頭輸去;何以這老家夥說到最後,語氣中竟又似疑及他師父已遭不測呢?


    朱元峰隻顧想得出神,全未留意到蔡姍姍接著的露骨叱喝。


    這時隻聽室中人唔了一聲,歎道:“是的,今晚風大,的確多灌了點!”


    接著,柴門呀的一聲推開,自茅棚中搖搖晃晃地走出一個幹癟小老頭,朱元峰借著月色打量過去,終於疑念漸釋,老家夥自認酒醉,一點不假,隻見他睡眼惺鬆,一臉酒氣,草鞋僅拖出一隻,胸口尚有著一大片濕漉漉的酒漬。


    蔡姍姍指著小老頭,朝朱元峰介紹道:“這老兒沒有姓名,你就叫他一聲酒鬼好了。…


    酒鬼歎了口氣,哺哺道:“真沒禮貌。”蔡姍姍笑罵道:“那麽你說你酒鬼姓什麽?叫什麽?”老酒鬼又歎了口氣道:“’鬼‘字多難聽,叫聲酒翁、酒叟或者酒仙什麽的,也比酒鬼強些啊!”


    蔡姍姍笑道:“你做夢!”老酒鬼忙道:“得,得,就叫酒鬼好啦!”蔡姍姍轉對朱元峰歉然道:“非常對不起,家師規定,不得他老人家允許,任何外人不準入穀,委屈你先在這兒住一夜,明天稟準家師之後,小妹馬上就來接你進去可好?”朱元峰襟懷磊落,坦然點頭道:“不打緊,姑娘請便就是了。”蔡姍姍又一再致歉之後,這才徑向穀中奔去。老酒鬼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能在這兒住一夜,聞聞罕世酒香,算是你娃兒的福分,嗬哈,瞌睡死了!”朱元峰進室後,老酒鬼先將油燈剔剔亮,然後返身將柴門掩上。出乎朱元峰意料之外的,屋中果然充溢著一陣陣醉人酒香。再看屋中滬陳設,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以及幾件炊具外,便是一壇壇陳年老酒。


    老酒鬼手一揮道:“你上床去睡。”


    說完,便在床前一塊木板上放身臥倒。朱元峰連忙說道:“這怎麽可以?不,還是你——”確隨即發覺,他這番話等於白說了,因為老酒鬼剛一躺下去,就發出了一陣陣酣暢的鼾聲。朱元峰走了一天山路,的確也累了,當下便不再客氣,爬到床上睡下,不消片刻,也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醒來,老酒鬼已經不在屋中。


    朱元峰走出茅棚,發覺棚後不遠處便是一個大拐彎,根本看不到穀中情形。在茅棚右側,有座土坡,朱元峰一躍而上。上麵,向東,有一條小溪,溪水潺潺而流,清澈見底。朱元峰就溪邊洗了一把臉,又掬起溪水喝了幾口,溪水清涼甘冽,入腹後精神為之一爽。朱元峰明白了,老酒鬼的美酒,大概便是用這種溪水釀製而成。


    這座山穀,十分奇特,朱元峰站在高處,向入穀方向望去,尚可看到部分景物,但是,轉身向穀中望去,卻隻能看到亂石疊嶂,而無法測知昨夜蔡珊柵究竟去了穀中何處。


    朱元峰眺望間,穀中忽然傳來一陣非常動人的歌聲。


    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


    依倚將軍勢,調笑酒家胡。


    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爐……


    朱元峰點點頭,心想:大概是姍姍的那位師兄出來了。


    不一會兒,歌歇人現,不意竟是那老酒鬼!


    老酒鬼頭一抬,遙遙笑喊道:“哥兒,你早啊!”


    朱元峰飛身跳落,迎上去笑道:“酒翁對音律蠻有研究嘛!”


    老酒鬼怪難為情似的笑笑道:“不敢當。”


    接著,唱然道:“不過,酒鬼出身也是書香世家倒是真的。”


    老酒鬼清醒時,又是一副神態。相貌雖然無可恭維之處,但是,一雙眼神卻湛然有光,別看他隻是一名看門人,在武功方麵,無疑已屬一名高手。朱元峰這時趁機問道:“酒翁什麽地方人?”


    老酒鬼一嗯,打了個愣,接著搖搖頭道:“哪裏人都是一樣,時至今日,還去談它做什麽?來,哥兒,這兒是剛挖來的幾支鮮筍,屋裏有現成的鹿脯,酒鬼白天向例不喝酒,咱們去忙一頓好吃的。”


    一天過去了,蔡柵柵蹤影不見。


    晚餐時,朱元峰問道:“由這兒進去,是不是很遠?”


    老酒鬼搖搖頭道:“不算太遠。”


    朱元峰接著道:“那麽,蔡姑娘怎麽還不見出來?”


    老酒鬼皺眉道:“這丫頭玩性很重,多日沒有回穀,大概被裏麵的丫頭們纏著問東問西,給纏昏了頭,忘記了吧?”


    朱元峰微怔道:“丫頭?蔡姑娘不是說穀中隻有她一名女弟子麽?”


    老酒鬼笑道:“你知不知咱們老主人有多少夫人和姬妾?一人身邊用兩個丫環不為多吧?還有管廚房的,管打掃的,管花草的,統統加起來,不嚇死你娃兒才怪!”


    在一般人,這時一定會追問一句:“有多少?”


    但在朱元峰並沒有這份好奇。一個人有很多姬妾,已使他產生反感,設非身已來此,否則,僅憑這一點;他就不會來這裏了。


    朱元峰未就此一問題談下去,似乎很出老酒鬼意外。


    老酒鬼頓了頓,接著道:“老主人女弟子雖然隻姍姍這丫頭一個,但穀中女人卻比任何大宅巨第為多這樣好了,明天酒鬼代你進去看看,看這丫頭到底怎麽回事。”


    朱元峰忙道:“那就多謝了。”


    老酒鬼舉杯道:“來,幹一杯,天一黑,酒鬼就非喝不可,人生能得幾回月當頭,咦,喝呀!”


    朱元峰淺嚐即止,放杯告罪道:“晚輩酒量有限。”


    老酒鬼聳聳肩,亦不相強。


    第二天,老酒鬼果然如約人穀,午前進去,傍晚返來,朱元峰迫不及待地迎上問道:


    “如何?”


    老酒鬼搖搖頭,苦笑道:“白跑一趟!”


    朱元峰訝然道:“怎麽呢?”


    老酒鬼道:“丫頭不曉得去了哪裏,酒鬼問過打柴的蕭二,也問過專管醃肉的王胖子,都說知道她已回來,但回來之後就沒有再看到她。”


    朱元峰皺眉道:“酒翁怎不去裏麵問問別人?”


    老酒鬼一軒眉道:“我酒鬼要有資格往裏院跑,今天也不會攔在這兒看守外門了,我看還是再等一天再說罷。”


    朱元峰默然無言,心中很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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