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行中天,萬籟無聲。


    三更悄俏而來,悄悄而去。


    月影西斜,四更將近。


    突然,三條灰色身形,分由前殿,東西偏廂,三個不同的方向,靈狸般悄然出現。


    來的這三人,身手矯捷,臉上全部蒙著一幅灰色紗巾,隻露出三雙寒星般的眼睛,四下漆黑,閃爍生光。


    先由前殿上那人比了一個手勢,東西廂頂兩人立即蹲伏不動。


    前殿殿頂上那人右臂一揚,向院心那座焚化爐打出一把細碎沙石,嘶嘶、達達,輕響夾雜,宛似山風驟起,由峰頭吹下之斷枝殘葉所發出者。


    輕響過去,滿院沉寂如故………


    於是,殿前上那人,迅速比出第二道手勢。東廂房上那人仍然潛伏著;西廂房上那人,則一個倒垂簾,全身翻掛而下。


    幾乎是同一刹那,那人左掌拍開窗戶,右掌一揮,滿天花雨,數十根淬毒金針蓬射而入!


    廂房內一聲悶哼,旋即杳然無聞。


    那人腰稈一挺,雙足放鬆,空中一個反轉,飄飄然落向地麵,口中同時發出一陣狂笑。


    接著,笑聲一收,得意的高叫道:“金星一號也者,不過如是!來來來,一號報銷,二號不在,銀星丫頭不足一道,底下輪到你總盟主閣下啦!”


    語畢,又是一陣哈哈狂笑,聲震殿字,四穀回應。從這陣極其囂張的笑聲中可以聽出來人年事甚輕,而中氣卻甚充沛。


    另外可以聽出的,便是盟會這方麵,事先之種種布置,顯然已全盤落入敵方的秘密監視之內!


    因為,來人此刻不但知道二號金星武士不在寺中,甚至還知道已化裝為一名香火工人的追魂叟並非真個離寺他去。


    尤其不幸的是,西偏廂房內,朱元峰也許一時疏神熟睡,竟無覺於敵人的突施毒手,從房中僅傳出一聲悶哼,即未再有其他聲息看來,十之八九,必已凶多吉少,這種種應該歸罪於誰呢?是南宮華那妮子設計不周麽?


    是的,這一切,全由妮子所安排,今夜,盟會方麵如果全軍覆沒,這妮子是難以卸脫責任的。


    追魂叟出現了!


    追魂叟出現的是本來麵目,既然計謀拆穿,還有什麽好掩飾的呢?


    那人一見追魂叟自殿後走出,不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罪過,罪過,吵醒盟主好夢,哈哈!”


    追魂叟走至院心,腳下一停,冷笑道:“幾個老的來了沒有?”


    從追魂叟刻下所取方向,以及發話之語氣來看,顯然我們這位總盟主,尚渾然不知身左及身後均有敵人埋伏。


    那名年青蒙麵人聞言大笑道:“難道就我這位毒龍首徒,還將你姓陰的收拾不了麽?”


    追魂叟冷冷接口道:“你小子如不健忘,當還記得那天長安酒樓上的一掌吧?連老夫一掌都承受不了,還誇什麽口?所以,老夫以為,你小子如果帶有同黨,最好統統滾出來,由本座做一次教訓!”


    首先現身的這一名魔徒,正是毒龍大弟子鐵青君;小魔徒心存忌憚者,僅為朱元峰和南宮華兩人;現在,南宮華不在寺中,朱元峰已中暗算;我們這位現任總盟主,可說根本就不在這名小魔徒心目中。


    這時,隻見他臉孔一揚,充滿諷誚意味,嗤之以鼻道:“閣下還記不記得,是誰將你這位大盟主關去九子穀中的?”


    追魂叟冷笑道:“記得很清楚,就是你老弟。怎麽樣?要不要老夫拿出酒壺、酒杯,再給你老弟一個下毒的機會?”


    雖然在月色下看不清楚,但可想見的,小魔徒一張麵孔,此刻必然紅得很厲害。


    小魔徒老羞成怒,突然厲叱道:“你老賊不過不自度量力,忝顏竊據一個無人希罕的盟主虛名而已,如論真才實學,你老賊自認比房中這個朱姓小子如何?”


    追魂叟神色一變,注目道:“朱姓小子怎樣了?”


    小魔徒不禁一陣快意,嘿嘿道:“還不太清楚,嘿嘿嘿,大概完了吧?”


    追魂叟低沉地說得一句:“那就賠命來!”


    身形錯動,突然閃電般劈出一掌。


    “七步追魂叟”,顧名思義,自然是出手快捷著稱,不過,小魔徒鐵青君已獲毒龍真傳,對十項絕藝之一的“伏魔掌法”,深研獨到,業已與毒龍本人相去無幾。若僅就掌招而論,小魔徒,一身火候,當不在追魂叟之下,追魂叟如今仗恃的,便是一個快字,隻有以快打快,才有致勝之望!


    小魔徒天資聰明,尤其是已經吃過一次大虧,自然不會再蹈覆轍。所以,他先前口中雖在賣狂,但於暗地裏,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追魂老兒奇兵突出。


    這時,追魂叟一掌劈出,小魔徒一聲朗笑,雙肩一提,左足微滑,似乎欲以騰身離地來解這一招。


    假如小魔真的這樣做,就算報廢定了。


    試問:他要有多快,才能快過,以快知名、以快揚名的七步追魂叟?


    所以,拆穿了,小魔徒這一手,無非故作姿態,意圖誘使敵人上當而已!隻見他:雙肩乍提複沉,左足藉後滑之勢,足尖一掂,吸地如樁,膝蓋微微一彎,頃刻前弓後箭。雖然身軀矮下半截,卻未離開原地半步。


    追魂叟一掌全力劈出,距離近,用勁猛,他如沒有料及敵人可能會來這一著,右掌勢必要由敵人頭頂上滑過抓空,那樣一來,右邊半個身軀,沿脅窩以下,便算完全交給敵人,任由敵人愛怎麽處理,便怎麽處理了!


    追魂叟如今屆古稀之年,在江湖上,少說一點,也有四十年以上之臨陣閱曆,對這一點小小詭謀,自然還能看得出。


    這時不待招式用老,五指一收,上時回帶,由原先之“五丁抓魂”,轉為“鐵筆銀鉤”!


    肘彎先對準敵人之口鼻間猛力撞去,五指方收旋放,立掌如刀,順勢罩頂劈落。


    小魔徒原想以逸待勞,是以下盤紮得穩穩實實,可是,如此一來,變化就少了。在武術中,“牢”即“老”,所謂“招式用老”也,即指“牢靠”過甚也。


    小魔處此千鈞一發之際,別無選擇,隻有兩條路可走:“硬架硬接”。或者仰身倒地,以懶驢打滾式逃此一劫。


    如采前者,勢必要吃大虧。


    盡管交手雙方功力悉敵,但如一旦演變成,一方“俯衝”一方“仰承”,其間優劣之勢,自屬不言可喻。


    暫忍一時之氣,采用次一手段又如何呢?


    如果小魔徒夠冷靜,的確應該這樣做,然而事實明顯之至,以這名魔徒一身天生傲骨,說什麽也不肯受此奇辱。


    於是,小魔徒咬牙以一招“橫架金梁”迎向“鐵筆銀鉤”處此情形下,惟一除逃避外可用的一招。


    “托”的一聲,如鐵棍之交擊,追魂叟身軀微搖,小魔徒鐵青君則帶著一聲悶哼,一連退出七八步方始勉強穩住身形。


    追魂叟打鼻管中嘿了一聲道:“為了要你小子心服口服,這隻是初步教訓,別說才斷了一條手臂,就是四肢全給卸下,老夫也不會貸你小賊一命!”


    說著,雙目逼視如電,步步向前迫近。


    小魔徒迅速又退出一步,突然抬頭厲聲道:“五弟,六弟何在?”


    前殿與東廂,同時有人應聲道:“小弟來也!”


    在前殿上的是五魔徒錢司寇,在東廂上的則是六魔徒狄雲揚。這第五、第六兩名小魔徒,武功僅略次於師兄鐵青君,而遠在當今八大名派任何一名高手之上。這時,三名小魔徒如采三麵合圍之勢,追魂叟之處境,的確相當惡劣。


    就在錢、狄兩名小魔徒身形長起,待欲振臂下撲之際,兩人身後,突然同時響起一個聲音道:“是的,快下去吧!”


    “叭踏!叭踏!”兩名小魔徒驚呼未及出口,便即分別滾落院心。


    代替兩名小魔徒,於前殿和東廂分別出現的,是兩名五旬左右的中年人。


    前殿那人,腰背微拱,五官醜惡,背後成斜字形露出兩支劍把,東廂那人身材高瘦,麵目平板,眼神陰沉,標間橫懸著一柄古鞘寶劍,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六逸”中“雙劍醜”韓道明、“一刀寒”紀正遠!


    兩逸適時出現,隻是一種巧合麽?非也,兩人正是追魂叟昨夜潛赴長安,所請來的“緊急救兵”。


    “毒心聖”四下尋找六逸中其他夥伴,“臭棋王”趕到時,前者尚未歸來。後者於丐幫分舵獲知內情,馬不停蹄,乃又再自長安出發,準備出去協助前者完成聯絡工作。就在臭棋王離開之後不久,韓、紀兩人都及時來到長安!追魂叟前此行蹤保密,即係為防止此一伏兵擒寇之消息外泄也。


    韓、紀兩人這時緊接在兩名小魔徒之後,雙肩微晃,相繼飄身下地。


    韓、紀兩人落地後,分別一腳踢開錢司寇和狄雲揚兩名小魔徒的屍體,雙雙向追魂叟身邊走去。


    雙劍醜韓道明大聲說道:“陰老兒,你讓開點。看你老兒很像是下不了手,還是由我老韓,或者老紀來吧!”


    小魔徒鐵青君這時業已退去西廂屋角下,手撫傷臂,岸然屹立,目光陝陝,了無懼意。


    這小魔徒骨頭夠硬,心腸也夠狠;他對兩位師弟命喪當場,迄無若何表示,就好像死的是兩名陌生人一般。


    雙劍醜走過去注目問道:“你可是毒龍蕭百庭的首座弟子?”


    小魔徒紋絲不動,亦不接腔;雙目中有的隻是一股無比怨毒,宛如一條麵對獵人的負隅猛獸。


    雙劍醜注目接著道:“從你小子適才跟陰老兒硬拚的那一掌看來,可見你小子頗有骨氣。對一個有骨氣的漢子,不分敵友,無論老少,我韓道明一向都很尊重。所以,你小子現在聽清了:欲保全屍,速行自絕!”


    雙劍醜刻下這番話,句句發自心坎,毫無調侃之意。


    因為,按一般江湖規矩,如穩能製敵於死命,而肯聽由對方從容自處,確實是對敵人一種無上禮敬。


    “好風度!”


    前殿上空,突如悶雷般,自陰暗中傳來一聲低沉的讚喝!


    緊接著,於一陣睫睫怪笑聲中,前殿,東西偏廂,以及正殿殿頂上,四條人影,同時出現。


    韓、紀、陰三人聞聲知警,身形一錯,背背相對,立成品字式,迅速靠在一起。


    三人腳下移動,由左向右轉,緩緩運行一周;藉著明朗月色,分別將四名來人,先後打量清楚。


    前殿發話者,是一名矮矮胖胖,麵白無須的黃袍老人正是“九龍”之首的“毒龍”


    蕭百庭。


    東廂上那人,一身灰衣,身材較毒龍更矮更胖,看上去就像一尊難分上下的大酒桶。西廂上那人,則恰好相反,又高又瘦,若僅論身材,頗似追魂叟,此人另一特征,便是頭頂光禿,不見一根毛發,身穿一口鍾,如僧似俗,使人看上去頗有不倫不類之感。


    這兩人,韓、紀、陰三個全都認識。東廂上那個矮胖子,是九龍排尾的“梟龍”祖一葦;西廂那個高瘦、禿頂,衣著怪異者,則是“毒、酒、惡、禿、刁、暴、混、玉、梟”九字的龍腰,“刁龍”常思發!


    關於這位刁龍之光頂無毛,過去常被人誤認為九龍中的“禿龍”;其實,真正的“禿龍”並不禿,相反的還有著一頭好頭發!原來九龍取號,加六書然,有一部分固然屬於象形,但也有一部分屬於會意或假借。


    “禿龍”名僧友三,幼為孤兒,曾一度削發出家,僧之為姓,即由是而來。嗣因不守清規,為主持逐出。“小識”一書有語:“僧之破壞戒律者,稱為禿居士”!禿龍之禿,乃本此。


    而刁龍常思發之童山濯濯,則為九龍龍號取定以後的事。


    此龍稱“刁”,屬“指事”格。


    蓋此龍自入江湖以來,行事之際,刁滑無比,大虧不吃,小當不上,可說是九龍中最為難纏的一個。


    至於此刻正殿殿頂上那人,可將韓、紀、陰三人都給難住了。


    雙劍醜、一刀寒,名列六逸;追魂叟更是當今武林總盟主;以三人在今天武林中之地位和閱曆,嚴格說來,應無不知之事,應無不識之人才對;可是,三人對前正殿上那名蒙麵老者,竟無法從對方身形、衣著、及所佩兵刃上,判別來人為誰。


    但見此人身高六尺上下,是中人之材;年紀則似乎在五六旬之間,不知道是多穿了衣服,抑或另有纏夾,身形看上去稍顯臃腫。裏麵是一套斜襟豹皮襖褲,外披一襲加坎風衣,左肋下露出衣外者,是一截裹革把手,是刀?是劍?還是另外什麽奇門兵刃?一時不得而知。


    韓、紀,陰三人先尚不知道,他們彼此全不識此人來路,雙劍醜韓道明還向紀、陰兩人傳音問道:“韓某人愧煞之至,老紀,還有陰老兒,你們兩個可看出這老家夥是誰?”


    一刀寒紀正遠冷冷道:“那得看陰老兒的了,紀某人要說的,也是一聲慚愧!”


    追魂叟帶著一絲苦笑道:“老夫除了癡長兩位幾歲年紀,其他方麵,尚有哪點更比兩位強?連兩位都不認識,老夫當然更不用說了!”


    就在這時候,隻聽毒龍蕭百庭先喝出一聲:“青君退下,到這邊來!”


    接著,嘿嘿一笑,轉向院心韓、紀、陰等三人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鑒於你們三人之中,姓韓的曾對劣徒優容有加,老夫於理似乎也應該給三位一個全屍的機會,才合人情之常。不過,嘿嘿,今後劣徒來得不止一個,為了死去的兩個,老夫抱歉,隻好口惠而責不至了!”


    雙劍醜韓道明手一指道:“別的事,等下都好談北麵正殿上那名朋友是誰,可否先為咱們大家介紹介紹?”


    毒龍怪笑道:“人就在你眼前,閣下何不當麵請教?”


    雙劍醜點點頭道:“隻好如此了!”


    說著,轉身頭一抬道:“請問上麵那位老朋友,是你朋友下來,還是要我韓某人移尊就教?”


    殿上蒙麵人,像座塑像似的,不言不動,甚至連那雙向前平視的眼珠都未閃眨一下,對雙劍醜之指名挑戰,似乎未曾聽進一字。


    雙劍醜勃然大怒道:“假如換了別人,你朋友還可以端端架勢;充作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狀。今天是我韓某人,我可還想不出,武林中有哪位朋友,夠資格如此裝神唬人!”


    言罷,雙臂一翻,精光打閃,脆吟不絕,雙劍同時出鞘!


    就在雙劍醜欲待騰身而起之際,毒龍突然大喝道:“姓韓的且慢!”


    雙劍醜身子一轉,揚臉冷笑道:“是不是你姓蕭的先來?”


    毒龍眼光四下一掃,問道:“姓朱的小子何在?”


    韓、紀兩人似乎尚不知道朱元峰已遭小魔徒鐵青君暗算,同時扭頭向追魂叟低聲問道:


    “對了,你老兒座下那個一號武士,今夜怎未見到?聽說那小子很有一手,已盡獲瘋和尚真傳,此話可真?”


    追魂叟搖搖頭,寒著麵孔,沒有開口。


    前麵殿頂上,毒龍突然爆出一陣哈哈大笑;顯係小魔徒鐵青君已將先前下手經過乘間告之之故。


    毒龍笑過一陣,連聲說道:“遺憾,遺憾!”


    口中說的是“遺憾”,表現於聲調者,卻是明顯的“快慰”!


    追魂叟忽然轉過身去,仰臉冷冷道:“蕭大俠遺憾何事?”


    毒龍似未防追魂叟會突發此問,怔了怔,這才怪笑著說道:“本想找那小子問幾句話,現在找不到人問了,豈非遺憾之至?”


    追魂叟平靜接著道:“老夫或能彌補。”


    毒龍又是一怔,旋即問道:“真的麽?”


    追魂叟冷冷道:“朱老弟自跟隨老夫以來,對老夫一向是無話不談,所以,凡他老弟能夠回答的問題,老夫自信必也能使你蕭大俠滿意!”


    毒龍點頭道:“好得很。”


    語音微頓,然後接著道:“那麽你陰兄能否見告,我們那位酒龍莫老二如今去了哪裏?


    當天在長安朱姓小子和他說了幾句什麽話,才使我們那莫老二不辭而別的?”


    追魂叟緩緩說道:“關於第一點,老夫對不起,就拿它去問朱老弟,大概結果也相同。


    一個人如想離群獨居,其行蹤去處,無疑會列為重大秘密之一。”


    毒龍頭一點道:“這一部分無關緊要,那就不妨略過,請直接回答第二點吧!”


    追魂叟緩緩接著道:“第二點,說出來,則怕你蕭大俠聽了,也許會後悔多此一問。”


    毒龍一楞,麵現怒意道:“姓陰的,你是不是拿老夫開心?”


    追魂叟一咳道:“既然如此,老夫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蕭大俠聽了可莫要後悔。”


    他以肘拐輕輕碰了韓、紀兩人一下,暗中瞥視他們的舉動和反應。口中則不疾不徐地一直說下去:“據朱老弟說,他當時是告訴莫老二:‘顛僧墜入毒龍穀,你們九兄弟之中,至少應有一人清楚,莫之野莫大俠,那人會是你麽?’”


    毒龍猛打一個寒噤,怪叫道:“老賊,你,你,胡說”


    追魂叟置若無聞,注目靜靜接下去道:“假如朱老弟在此,如今必然會加問一句:“蕭百庭蕭大俠,那人會是你麽?”


    毒龍哇哇怪叫道:“老賊血口噴人,老夫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追魂叟目閃寒光道:“‘老賊’一詞,蕭大俠是指誰?是罵令師?還是罵老夫我?”


    毒龍怒吼道:“當然是罵你這個老匹夫!”


    追魂叟點頭道:“這樣說,還像話,否則就不免令人懷疑:如非弑師元凶,應不致如此情急,這豈非不拷自供……”


    毒龍又吼道:“全是你這老賊一個人在捏造是非,意圖引起我兄弟間之猜疑而胡說八道!”


    追魂叟仰臉道:“那麽你蕭大俠一定清楚令師當年之遭遇了?”


    毒龍厲聲嗔目怒叱道:“誰說老夫知道?”


    追魂叟緊接著道:“既然蕭大俠並不清楚這一點,又憑什麽一口咬定,令師之墜穀一定就是胡說八道呢?”


    毒龍厲聲道:“因為你老賊侮辱了我們九兄弟的人格,我們九兄弟中,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人。”


    追魂叟微微一笑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麵。如今蕭大俠以偏概全,不會是想以慷慨陳詞,來引起其他的人,對你蕭大俠生出同樣的觀感吧?”


    毒龍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接著揮臂大喝道:“老五,老九,拿下這個老匹夫!”


    刁龍常思發,第一個應聲飛撲而下。


    前麵說過,此龍之心計,無人能比。他搶先接下這份差事,並非表示他有過人之勇,而是明顯的事實告訴他!韓、紀、陰三人之中,就以身居盟主的七步追魂叟為最脆之一環也。


    刁龍搶了追魂叟,毒、梟兩龍便隻有在韓、紀兩人之中分擇其一了。


    結果是“毒龍”對上了“雙劍醜”韓道明:“梟龍”則和“一刀寒”紀正遠戰在一起!


    庭院遼闊,六人分戰三處,綽有餘裕。


    北麵正殿上那名謎樣的蒙麵人,這時依然靜立於原處,有如一尊泥塑神像,迄無出手之意。


    此人今夜被“毒”、“刁”、“嫋”三龍邀之以俱來,其所負使命為何,自屬不問可知,可是,直到目前為止,此人所抱持之態度,根本不像任何一方之幫手,而極似今夜敵我雙方,所共同請來的一名公平見證。


    這位謎樣的人物,遲遲不見有所舉動,他是因為不屑於倚多為勝呢?還是另有所恃呢?


    兩者看來,都像,都不像,一時之間,誰也無從捉摸。


    十多個照麵下來,院中三組戰事,優劣之勢,漸次分明。總說一句:大局顯對“韓”、“紀”、“陰”相當不利。


    因為,目前的情形是:“雙劍醜”和“一刀寒”分敵“毒”、“梟”兩龍,隻能說是旗鼓相當、局麵細微!而另一組,“追魂叟”與那位“刁龍”常思發比較起來,可就要遜色多了。


    追魂叟最大的長處,便是一身過人之輕功,然而,不幸的是,刁龍常思發,恰好亦以此道專長。


    月色下,隻見後者那條瘦直如竿的身形,騰挪起落,飄忽如風,所施展者,正是“十絕”之一的“閃電逐雲”身法!有道是“棋高一著,束手縛腳”。


    追魂叟過去在對付一般敵人時,不出手則己,出手均是聲發人到,速度之快,令人目眩。如今,“強中更有強中手”;昔日之所施於人者,頓成己身時下之所受。


    三組戰事,韓、紀對毒、梟的兩組,係分據於院心那座焚化爐的東西兩側;割地纏拚,河井不犯。


    刁龍與追魂叟則屬於一場快打快攻的追逐戰。兩條身形,如穿花蝶,如剪水燕,忽東,忽西,時南時北,往複來回,滿院馳竄,戰圈並不局限於一隅。兩人這種打法,影響另外兩組之勝負至深且矩!


    這話怎麽說?


    這,正是那位刁龍所以稱刁的地方!他現在對付追魂叟可謂遊刃有餘,可是,這條可惡的刁龍,他卻不肯以時下壓倒性之優勢,徑對追魂叟痛下毒手,而僅將追魂叟滿院追逐,然後於經過韓、紀兩人身側時,分向韓、紀兩人發掌冷襲。


    這種冷襲手段,其直接效果,收獲極微。但對韓、紀兩人之鬥誌,則產生一種可怕的打擊。


    由於六逸與九龍之間,成就難分伯仲;尤其今夜的雙劍醜之對毒龍以及一刀寒之對梟龍,更是半斤八兩,功力悉敵。試問:在這種情形下,如有一方分神,會生出何等後果?


    所以,在韓、紀、陰這方麵,三組之中,本來是一敗兩和之局,現因刁龍之不守武人常規,登時三方同落下風。


    如今所好的是:韓、紀兩人,一用劍,一用刀,均係以兵刃對空拳。占了兵刃之利,在未中招負創之前,尚不至於遽呈不敵。不過,時間一久,一旦手中兵刃顯出滯重之感,那時就不堪設想了。


    可惡的刁龍,意猶未足,這時竟又向前殿上遙喝道:“青君何在,別閑著,孩子,找點事做做!”


    小魔徒鐵青一臂傷折,正感氣無可出,聞言精神一振,立即發出一陣哈哈大笑道:“是的,五叔,這座和尚廟,建築年代過久,也該翻翻新了!”


    大笑聲中,身形竄起,沿東廂房頂,繞奔後殿而去。小魔徒語氣明顯,迫欲去後殿縱火也。


    刁龍呷呷怪笑道:“青君這孩子,就是這點討人歡喜,心思玲瓏,一點便透!”


    他因說話分神,機先頓告易手。追魂叟單臂一揮,以臂作鞭,迅以鞭招中一式,“金龍盤柱”,欺步挫身,探逼而上;勁風虎虎,橫掃敵腰。


    刁龍身形順勢一轉,呷呷之聲複起:“姓陰的,讓你撿著便宜了!”


    他向右後方疾退八尺有餘,未拆追魂叟這一招,卻在抽身後退之際,斜刺裏向雙劍醜韓道明拍出一掌。


    韓道明雙劍橫豎成丁,正想以一招“雙蚊揚波”對毒龍一招“雕雲罩頂”作報複性之還擊,身形製定,招尚未發,不意背後腰際,卻已先有一股勁風撞到。韓道明受激之下,竟然舍卻毒龍不管,返身便向那位刁龍撲去。


    這一著,全出毒龍意外,更為刁龍始料所不及。


    結果,韓道明本身因後背暴露空門,為毒龍重重擊中一掌;同樣的,刁龍後肩偏左五寸處,亦遭劍尖開了一道深達半指的大血溝。


    如此一來,局麵又變了!


    刁龍所傷雖非要害,惟因劇痛難忍,腳下大不如前:追魂叟非但力將逆勢扳平,且有漸趨上風之望。


    然而,好事難兩全,追魂叟這邊占了便宜,雙劍醜韓道明方麵則頓陷苦撐之境。


    同一時候,正殿後麵,小魔徒鐵青君忽然揚起一陣得意大笑:“哈哈,我道是誰,原來是你丫頭,哈哈哈哈,大師兄我,比你丫頭高明不少,你丫頭自己心裏應該有數!快幫大師兄搜集燃火之物,如能痛悔前非,力求表現,有大師兄為你求情,師父他老人家,將來說不定還能饒你丫頭一條活命。否則,嘿嘿咦,瞪往我幹嘛,快動手啊!”


    小魔徒一個啊字出口未久,忽又叫了起來道:“好個賤人,你,你居然敢對大師兄用劍?你,你,你這支劍……”


    底下再接著則是一陣惡毒的怨言,惟語句業已含混不清,語音也愈來愈見低弱。俗謂: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顯然,在後麵,那位大師兄是低估了他那位昔日的師妹了。


    前院這一邊,苦苦支撐中的雙劍醜韓道明突生奇想。他知道自己挨了毒龍一掌之後,所負內傷極重,像這樣纏耗下去,早晚必將難逃劍折人亡之厄運。所以,這位六逸中人醜心美,有名的硬錚漢子,這時不禁暗暗盤算:與其結局相同,我,何不在油盡燈枯之前,將此殘軀加以最後之運用呢?


    一個人一旦視死如歸,心湖常能隨之一平如鏡,在這種情形下,它往往會作出最明智的抉擇,同時付諸果敢的行動!“雙劍醜”韓道明算計一定,立即放棄原戰圈之堅守,佯佯不支,節節後退。


    毒龍蕭百庭哈哈大笑,左掌一送,“順水推舟”,右掌一揚,“長帆風滿”;雙掌一主一輔,彼此呼應。口中同時大聲諷誚道:“韓老大,您累了吧,哈哈哈哈!這些年不見,你老大也好像沒有多大長進嘛!”


    雙劍醜韓道明一聲不響,他待毒龍連環上步,雙掌互換,改右掌為“順水推舟”,左掌為“長帆風滿”之際,暗測部位已夠,突然一個轉身,連人帶劍,一下撲向那位與一刀寒紀正遠熱戰方殷的梟龍祖一葦。


    這種戰略,刁龍常思發為始作俑者。雙劍醜韓道明現在則是第二次加以沿襲連用。


    其問所不同的是:刁龍每次都是做的富裕事;他是在進逼追魂叟之際,行有餘力,附帶為之。而他那樣做,所抱之想法,也差不多隻是:“隻事耕耘,不問收獲!”


    等到雙劍醜韓道明對這種戰略加以沿用,情形就不同了。簡單一點說:雙劍醜韓道明則是:“別無他法,被迫出此。”


    尤其是目前這一著。


    雙劍醜第一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舍毒龍,攻刁龍,多多少少,尚不無意氣用事之嫌。而今則為破釜沉舟,背城借一,一切出於預定計劃。


    毒龍見狀、暗呼不妙,當下一麵向前搶救,一麵高聲急叫道:“老九小心……”


    可是,還是晚了一步。


    他雖然趕上去,再度於雙劍醜背上重重拍落一掌,但梟龍卻並未能因而逃過雙劍穿胸之劫。


    梟龍雙臂一張,胸插雙劍,仰天栽翻。


    雙劍醜創上加創,上身一顛,口噴鮮血,也跟著向前仆倒。


    毒龍咬牙切齒,正想再趕上去補上一腳,但是,陰風颶颶,寒芒打閃,一刀寒一柄單刀業已適時遞到。


    正殿殿頂上那名謎樣的蒙麵人,於月色下屹立如故,對下麵院中之慘烈搏鬥,視如不見。


    正殿上蒙麵人袖手高岸,縱火的小魔徒音寂人杳,梟龍慘死,刁龍負傷:毒龍本人也漸見心浮氣躁,再加上早先折失的兩名小魔徒,“錢司寇”和“狄雲揚”;現在毒龍方麵,業已由絕對之優勢,而漸轉下風。


    如今,全部關鍵,可說都維係在此刻正殿殿頂,那名蒙麵人身上!


    那人要能在此時此地下場加入戰事,即使此人之身手,隻在“九龍”與“六逸”等人之間,對光明寺盟會這方麵而言,都將是一件頭痛事。一句話說完,盟會這方麵業已無兵可出也。


    然而,怪就怪在那位蒙麵人始終按兵不動……


    在最初的時候,這位蒙麵怪人,確曾給予韓、紀、陰諸人莫大之威脅;及至雙方熱戰展開,人人心無二用,隻索任其自然,如今,時間一久,蒙麵人形同木偶一座,始終無所作為,三人差不多全都忘記了還有這號人物的存在。


    這時,追魂叟因見雙劍醜亡命殲敵,受了雙劍醜壯行之激厲,神威奮發,攻勢陡旺。


    刁龍因無法騰手處理傷口,出血甚多。這時雙目中凶焰雖然愈來愈熾,但一張臉孔卻已漸見蒼白。


    在追魂叟一輪猛攻之下,刁龍是實在撐不住了,突然虛劈一掌,向後暴退,同時轉向正殿方麵高呼道:“席副幫主,事急矣……”刁龍繼續後退,又叫道:“我們兄弟決定答應您的條件就是了!”


    原來是這麽回事,這位席副幫主這次隨三龍前來,大概隻答應助陣壯威,而沒有答應到時候一定出手。


    如一定要他出手,也可以,交出條件來。


    追魂叟和一刀寒,聞聲同吃一驚。直到刁龍打出招呼,他們這才猛然憶及敵方尚有一支勁旅未曾動用。


    陰、紀兩人於驚心之餘,同時亦感迷惑萬分。


    前此,丐幫早得著消息,知道九龍正聯絡過去武林中幾名大魔頭,正著手籌組一個什麽四海幫;以便在一品紅和十絕癲僧無能問事之後,重新由他們這些頑凶巨狡來控製整個武林。


    所謂席副幫主,當然就是這個新組幫會,四海幫的副幫主了。


    可是,令人不解者是,九龍為組幫會之主要發起人,亦可說是新幫中之骨幹分子,就算九兄弟沒有膺任幫主或副幫主之資格,九名香堂主,則必少不了。同為一幫之人,而且一名香堂主,與一名副幫主之間,地位相去甚為有限,一家人居然要談條件,寧非亙古奇聞?


    然而,不論合理不合理,近情不近情,事實畢竟是事實。


    正殿上那位席副幫主,在刁龍第二次發出招呼之後,這才頭一點,稍感滿意。那神情仿佛說:你們有心自找苦吃,怨得誰來?這句話早就該說了。


    至於九龍方麵所承諾的是一項什麽條件,局外人自然無法清楚,不過從九龍直到麵臨生死關頭,方肯鬆手看來,那條件之苛,可以想像。


    那位席副幫主,在點過頭之後,立自殿頂引身而下。


    隻見他肩不搖,腰不折,不捏訣,不作式;僅僅於原來立身處,向前平平踏出一步;態勢從容,如履平地然。然後,就在一步踏空之下,全身垂直,劃一道弧,滑過飛簷,飄飄然降落地麵。


    目賭蒙麵人這種下殿身法,陰、紀兩人,全為之倒抽一口冷氣,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即憑對方這一身禦氣術,眼下院中諸人,便無一人堪足抗衡。


    一刀寒和追魂叟二人,不約而同地一打眼色,雙雙退至東廂房前,並肩凝立,靜以待變。


    “刁龍”常思發似對這位席姓副幫主充滿信心,後者人一落地,他便如交卸了一副重擔一般,長長吐出一口氣,退向一邊療傷去了。


    蒙麵人轉向毒龍蕭百庭冷冷地道:“請蕭護法也稍微退後一點好不好?”


    毒龍一聲不響,鐵青著臉孔,默默退去刁龍身旁不遠處。陰、紀兩人由是知道,九龍在新幫會中之地位,原來是護法而非香主或堂主。


    在幫會裏,護法的地位是微妙的,一如少林、武當兩派之長老然;名分在院堂住持和分觀觀主之上然無實權可言。一名護法在幫會裏能否受到真正的尊敬,全視各人本身之實力而定;多一份實力,便多一份威望;尤其是一些邪會魔幫,根本談不上什麽香緣和道義。


    另一點,使陰、紀兩人微感納罕的是:這位什麽席副幫主的一雙眼神,以及刻下發話的那副調調兒何以在在均與一般武林高手大異其趣?


    就常情論,一個人內功根基越厚,眼神也必愈見奕奕有采。可是,此人那一雙眼睛,在月色下看去就像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毫無一名卓絕高手所應有之懾人光芒。


    其次,便是此人那付口調。每個人的聲音,均有粗細暗銳之別,不過,一般來說,一名武林高手,縱然隻是一聲輕咳或冷笑,也必隱具獅虎之威,才合常情。可是,刻下這名蒙麵人,聲調雖然低沉陰冷但與常人無異;隻見像一般人使狠一般,單單純純的低、沉、陰、冷!


    蒙麵人叱退毒龍,緩步走到陰、紀兩人身前丈五處,腳下一停抬頭問道:“兩位希望哪種死法?”


    “追魂叟”和“一刀寒”,均為不喜多言之人。尤其是後者,如非必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許連三百六十五句話都說不上。


    兩人之中,追魂叟雖然身為當今盟主,年歲也稍長,但論輩分,則遠在一刀寒紀正遠之下。所以擠到最後,還是由一刀寒紀正遠接了腔,一刀寒板著麵孔,橫刀冷冷回答道:“隻要能先知道朋友你是誰,哪一種死法都可以!”


    蒙麵人嘿了一聲道:“那麽,兩位就隻好抱恨以終了!”


    說著,緩上逼上一步,右手抬起,緩緩伸向風衣中那一截裏革把柄,就好像紀、陰兩人是綁在那裏待殺,根本不愁兩人會加以抗拒似的。


    追魂叟傳音道:“紀俠,這是正邪存亡之爭,用不著再拘什麽江湖規矩,咱們隻好聯手合力,一起出手了!”


    一刀寒冷冷答道:“姓紀的就從來不懂這些臭規矩。”


    就在這時候,西廂那邊,突然有人輕輕一咳,不疾不徐的傳來一聲招呼道:“‘春凳娘’,轉過身來!”


    “春凳娘”春凳娘席嬌嬌?


    接著一聲招呼後,西廂房中緩步走出一名衣履整潔,容光煥發,氣度從容的英俊少年。


    少年是誰?“第一號金星武士”:十絕平魔朱元峰是也!


    紀、陰兩人愕然互望,眼光全部充滿了訝異之色。紀、陰兩人是訝異於朱元峰的“死”


    而複“活”麽?


    非也!


    未曾“死”,何言“活”,朱元峰詐中毒針,乃布網擒魔計劃的一部分,韓。紀、陰三人,適才不過是求“逼真”的一種“做作”,對此際朱元峰之突然現身,自然不會感到意外。


    那麽,紀、陰兩人此刻是訝異什麽呢?是訝異朱元峰何以會知道眼前這位蒙麵人,就是過去武林中的女煞星“春凳娘”席嬌嬌!


    這位與“-衣欲魔”齊名的“女淫魔”,過去在武林中,和“-衣欲魔”一樣,由於忌憚“一品”與“十絕”兩大奇人之故,一向很少露麵於人前。能有機會見到這位女魔的廬山真麵目的,多為當時各大門派中,一些儀表出眾,體魄健碩的年輕男弟子。而那些年輕的弟子們,在女魔垂青之餘,又多十九難有生回之望;故此,這女魔在過去武林中名氣雖大,但其本人究竟生做怎生一副模樣,則鮮有人能道其詳。如今,紀、陰兩人訝異之原因便在此!


    換了賭王胡老兒來,都未必識得此魔為誰,現在這位賭王之徒,他怎麽反倒能一口喊穿了這女淫魔的神秘身份?


    “春凳娘”席嬌嬌霍地轉過身去,內心顯亦吃驚不小。因為,她為掩飾身份,不但改著了一身男裝且還故意弄成一副臃腫身形,臉上又蒙有一幅麵紗,口音亦非女人所應有,這小子是從哪一方麵找出的破綻呢?


    她向站在西廂前的朱元峰走去幾步,駐足凝眸,不稍一瞬。


    刁龍輕輕一歎,搖頭喃喃道:“這小子比青君他們強多了,怪不得老二、老七、老八他們都先後栽在這小子手裏,如果謠傳不假,我看我們這幾個老的唉!”


    說也奇怪,女淫魔雙目盯在朱元峰那張英俊的臉孔上,在經過一陣短暫的注視之後,一對眸子竟有如透雲之月,眼眶中那一片霧氣逐漸消失了,兩道清麗光輝,悠然代之而起。


    而朱元峰則漸感心神不能自主……


    刁龍竊慰,暗暗點頭;毒龍臉上亦有喜色泛出。“春凳娘”開始再度向前緩緩移步。


    忽然,朱元峰猛打一個寒噤,好似陡自夢中驚醒一般,星目一寒沉聲喝道:“賊婆娘,小心了。”


    袍袖一揮,身形閃展,一股無形動氣,隨之潮湧而出。


    春凳娘嘿嘿一笑,不退反進,竟正麵迎著朱元峰那股勁氣撲將過去。


    朱元峰衣袖一圈,身形蓬轉,疾如旋風般繞向女魔身後,雙掌一翻,二度發招!他不但知道這女淫魔是何等樣人,還好像對女淫魔之武功亦頗清楚;絕不正麵硬拚硬接,隻以小巧遊鬧方式,等機會以袖中幾顆鐵蓮子取勝於最後一刻。


    刁龍注目之下,臉色漸變,忙向毒龍傳音道:“不會錯了,老大,你看,小子使的,全屬正宗‘閃電逐雲’身法,招式則揉合‘伏魔掌’與‘天花掌’之精華,如小子對‘流星趕月’之暗器手法,再有七成以上火候的話,恐怕我們這位”


    毒龍有如夢囈般恨恨自語道:“奇怪,不知誰指點這小賊,讓他知道春凳娘的百陰煞不可正接。”


    庭院中,兩條人影追逐奔騰,愈打愈快,幾近難分彼此,摹然間,前殿上陡地響起一陣破鑼般的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原來‘席娘妹’也來了!”


    追魂叟和一刀寒,齊齊一怔。這種笑聲,太陌生了,來人顯然是敵非友!別的不說,單就這一聲“席娘妹”,便是明證。來人於女淫魔名、號中各取一字,成“席娘”,再加上一個“妹”字昵稱,叫雖叫得怪,但親熱卻是夠親熱。正派中人,萬無以此稱呼女淫魔之理。


    與陰、紀兩人震訝之同時,毒、刁兩龍則為這陣笑聲感到大喜如狂!


    刁龍大叫道:“啊啊,是郝副幫主,謝天謝地,今夜這一仗,最後勝利,還是操諸於我方!”


    沒有錯,來的正是那位男淫魔:“-衣欲魔”郝雲飛!日前龍門九子穀中,朱元峰一念之慈,終為今日留下一條大禍根!-


    衣欲魔於大笑聲中躍身而下。身上還是那種不倫不類的裝束:“錦繡其內,百結其外”。手中金杖,顯係新鑄;另有一點,稍微不同的是:一張醜臉上;如今又多了好幾道新疤痕。


    欲魔落地,麵對毒、刁兩龍笑道:“本座上次栽得不冤,你們都看到了,這小子的確有兩手。咦,常護法,常兄,你,掛了彩?”


    刁龍裝出一臉痛苦表情,哼著道:“常某人非常慚愧,因我一人之傷,如今害得大家礙手礙腳。”


    欲魔又咦了一聲,叫道:“那你還呆在這裏幹啥?先走啊!”


    刁龍所差的,便是一個藉口。現在得著欲魔口風,還跟誰客氣?於是,哼著站起來,呻吟著向寺外走去。


    欲魔頭一轉,又向毒龍道:“蕭兄對付一個追魂老兒,應該沒有問題吧?走,咱們過去,一人殺一個,六逸中人,本座正好吃定!”


    追魂叟眼角一掃,突然大喝道:“常朋友想溜了麽?怕沒那麽容易!”


    隨著喝聲,身形疾掠而起。


    毒龍騰身追上,厲喝道:“回來,姓蕭的陪你!”


    一刀寒接著劈出,冷冷道:“來陪姓紀的吧!”


    追魂叟去勢不停,眨眼追出寺外。毒龍迫於刀風已近後頸,隻好轉身接戰。欲魔橫著那根金杖怪叫道:“那麽本座怎辦?”


    西廂房中有人含笑接口道:“請放心,如要收殮,本盟會有的是人!”


    笑語聲中,又是一名俊美的少年,自黑暗的西廂房中安步走出。正是“第二號金星武士”:“一品流芳”南宮華。


    欲魔一呆,轉向毒龍高聲問道:“這……這是怎麽回事?本舵打長安舵上過來,據報這娃兒已去了巴嶺,怎……怎麽還在這裏?”


    毒龍切齒恨聲道:“全是青君那小畜生該死!”


    南宮華繼續向欲魔走去,口中笑著道:“來吧,郝長老,家師曾告訴南宮華一個有關尊駕之秘密,借此機會,正好向尊駕當麵證實一下。”


    欲魔臉色微變,緊握著那根金杖,注目道:“那婆子怎麽說?”


    南宮華微微一笑,說道:“家師說您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莫過於‘右期門’,該處為您一身魔陽功結穴起眼,一經擊中,應無生理,縱然隻施以碎瓜之力,亦能使身受者散功癱瘓,此話未知是真是假,好在馬上可以證實……”


    欲魔臉色大變,連退數步,揚杖喝道:“不論是真是假,憑你這個小毛丫頭,難道還能近得老夫身子不成?”


    南宮華一步步逼過去,繼續笑著道:“如一定要近身之後才能克敵製勝,那就不是君山一品紅門下了,君山武學,尊駕似乎應該清楚才對!”


    欲魔人向後退,口中卻在怒喝道:“快給老夫站住!”


    窟宮華舉步如常,一麵笑著道:“不站住又如何?”


    欲魔邊退邊吼道:“再不站住,可別怪老夫舉杖無情!”


    南宮華邊進邊答道:“請便?我們之間,現在的距離是五丈左右大概不會差到五寸以上,同時它會一直保持下去所以,當尊駕金杖攻出之前,南宮華敢保證最少將有三支丹鶴鏢,會分別釘人尊駕‘天突’、‘中庭’、‘分水’等三穴附近。”


    欲魔又氣又急,怪叫道:“老夫絕不信你丫頭已有金老婆子那份能耐,隻要你丫頭一失手,老夫便會將你剁成肉泥。”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失手機會不多。”


    欲魔再退兩大步,接著吼道:“丹鶴鏢雖毒,尚不致見血封喉,隻要你丫頭無法取中老夫右期門,老夫照樣能將你丫頭剁個稀爛。”


    南宮華淡淡一笑道:“那就隻好試試了,南宮華也不信一招‘群鶴競珠’,在家師手上能夠運用隨心,一到南宮華手上就會不靈光。”人體各部位,重要莫過於頭臉。頭臉之臉,在於雙目;雙目受攻,當屬必救。護目之道,無論閃、格、撥、打,均必有賴右臂之揮揚。


    此為暗器取右期門之絕著,縱然事先說報,被攻者亦無他途可循。


    否則,隻有兩種情形可免此厄:一是寄望於發暗器者手法不高;二是敬謝不敏,揚喊再會。


    結果,鶴衣欲魔選擇了後者。


    他惡狠狠地吼了一聲:“你丫頭等著瞧!”


    金杖一曳,頓足縱身而去!南宮華原意便是要將這老魔逼走,這時自然不會追趕。


    欲魔一跑,毒龍大起恐慌。他雖與一刀寒尚未分出高下,業已無心酣戰。當即猛攻數掌,容得一刀寒稍稍後退,趁機便向寺外竄去。南宮華高聲一笑道:“走可以,但得留點記號下來!”


    手起處,一點寒星電射而出,毒龍聞聲知警,雙臂撲地,一個懸空翻滾,去勢不減,同時躲開後腦要害。不過,右腿卻未能幸免。南宮華微微一笑,任其逃去,亦未進一步有所施為。


    妮子體會朱元峰心意,知道朱元峰對九龍兄弟,在未查明顛僧當年中算真象之前極不願濫施殺戮;不然妮子隻須將打出的“鐵蓮子”易以“丹鶴縹”,有幾條毒龍也早報廢了。


    南宮華回頭見院中僅剩得一個女淫魔“春凳娘”,笑容一斂,不想再客氣了。誰知道女淫魔比郝,蔚兩魔更為知機,她出手原為了跟九龍完成一宗交易,現在,正主兒都溜了,她還賣什麽窮氣力?所以南宮華方剛轉過身來,女淫魔一條身形已然衝天而起;去勢如箭,眨眼不見!


    朱元峰深知女淫魔一身功力不在己下,乃不作無益之舉,當下急向雙劍醜身處奔去。


    他探手一試之下,忙朝南宮華叫道:“快,恐怕還有救!”


    南宮華含笑走過來,一麵點頭道:“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設法逼走那老郝魔了。老魔怕的,是君山武學之威,而不是我南宮華。如果真地動手,小妹並無一定把握,那時,時間拖得一久,這位韓前輩可能就真的危險了。”


    說著,一邊掬藥瓶、一邊又接道:“紀前輩請去外邊接應陰老總回來,朱大哥則請去後麵看看平妹,韓前輩我一個人可以照顧。”朱元峰來到後院,看見平柵柵正在那裏低首拭淚,地上一灘血泊中,小魔徒鐵青君分兩截躺著,顯係遭劍腰斬。


    平柵柵看過朱元峰,一頭投去後者懷中,抽咽著道:“我,我殺了他……”


    朱元峰含笑加以撫慰道:“別說傻話了,你不殺他,他要不要殺你?他進來時,那一蓬毒針,何曾存有一絲厚道之心?”


    平柵柵低聲郝笑道:“我似乎比以前懦弱多了。”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這是好現象。”


    平柵柵惑然抬起那張淚痕未幹的臉孔道:“這怎麽說?”


    朱元峰輕輕為她理著散亂的發絲道:“這不是懦弱,柵珊,這是一種善良本性的恢複。


    相信你今天如仍處身毒龍穀中,將一定不會有此心情。其餘的,不用愚兄多說,你柵柵是聰明人,稍微想一想,也就能領會過來了。”


    待全寺收拾告一段落,天已大亮。


    雙劍醜韓道明服藥睡去,平柵柵煮出早點,在圍桌進餐之際,追魂叟忍不住向朱元峰問道:“關於前此那位‘春凳娘’”


    朱元峰朝南宮華一指。笑道:“不敢掠美,有話問她吧!”


    南宮華笑笑,正待開口時,平姍姍插口道:“‘春燈娘’?誰叫‘春燈娘’?這名字怪雖怪,細細品味起來,卻又覺得挺雅致而風趣,她是不是……”


    朱元峰笑著糾正道:“是‘春凳’,不是‘春燈’。凳子的‘凳’,並非燈火的‘燈’!”


    平姍姍茫然道:“春凳?”


    朱元峰不察脫口道:“是的,根據稗史之記載,好像是古代後宮……”語音倏而頓住,玉頰同時飛起兩朵紅雲。


    南宮華笑接道:“後宮怎樣,接著說下去啊!我也隻知道這道名號,而不知典之所出;家師罵一聲羅嗦,我就不敢再開口,所以至今對這兩個字,還是莫名其妙。桌子、板凳,難道也有四季之分麽?”


    朱元峰紅臉呐呐道:“我……我也不太清楚,隻……知是帝王使用之物……其它……


    就……不知道了。”


    一刀寒埋頭吃飯,不參一言。


    平姍姍又問追魂叟道:“總座知道否?”


    追魂叟咳了一聲,轉向南官華道:“這些都不重要,咳老夫想問的是:你是根據哪一點,才認出這魔女就是春凳娘席嬌嬌來的?”


    南宮華笑道:“簡單之至!你們剛才都為對方那副外形,以及對方那份出奇的冷靜所迷惑,以致思路分歧,莫知所從。而南宮華則審情度勢,去蕪存菁,循由一個非常淺顯的結論著手:即此人在黑道中之分量,無論過去或現在,都必駕乎九龍之上!其餘種種,均不在考慮之列;蓋一個人如不想暴露其本來麵目,手段故多的是也。那麽,放眼武林中,有哪些人的名位,更在九龍之上呢?細說起來,當然不止三兩個。但是如局限於席之一姓,就不難想到他該是誰了。誰?隻有一個姓‘席’名‘嬌嬌’的‘春凳娘’也。”


    追魂叟搖搖頭,啞然苦笑。現在,說穿了,當然一文不值;而事實上,他們幾個老的,自始就沒有想到對方會是一個女人。


    南宮華說著隨自身邊取出那幅前往巴山的路線圖,以及琵琶掌留下作為信物的古玉和紙片,遞給朱元峰道:“相信憑你這位首席大武士的腳程,雖然耽擱一夜,亦必不致誤事,如今東西交給你,什麽時候上路,聽由閣下自己決定。”


    朱元峰站起身來道:“這就可以走了。”


    追魂叟甚感訝異道:“不稍微養息一下麽?”


    朱元峰笑了笑,說道:“到巴山補足可也!”


    平姍姍仰臉問道:“這把‘絳龍劍’,你要不要拿去帶在身邊?”


    朱元峰拍拍腰際,笑道:“你華姐送的三支‘丹鶴鏢’,如能掃數派上用場,也就盡夠辦點事情的了。”


    一刀寒紀正遠忽然站起身來,頭一擺道:“來,老弟,去對麵廂房中,咱們說幾句話。”


    南宮華重重咳了一聲道:“事無不可對人言……”


    一刀寒置若無聞,徑自出屋向對麵廂房走去。朱元峰朝南宮華和平姍姍兩妹,分別扮了個鬼臉,笑著轉身跟出。


    南宮華於身後向平姍姍大聲說道:“姍妹,對麵那一排廂房似乎很久沒有收拾了吧?


    走,阿姍,咱們這就過去打掃打掃!”


    追魂叟連忙笑叱道:“不許胡鬧,聽不得的,並非隻有你們兩個,像老夫我,還不是照樣在摒拒之列?”


    走進廂房中,一刀寒轉過身來注目問道:“關於那位‘春凳娘’,你老弟知道多少?”


    朱元峰搖搖頭,笑道:“可說一無所知。”


    一刀寒肅容接下去道:“那麽就不妨聽我老紀的你老弟知不知道,像昨夜這種情形,在這名淫婦而言,前例尚不多見?”


    朱元峰眨了眨眼皮道:“指‘無功而退’?”


    一刀寒頭一點,接著道:“是的一尤其是在欲焰已給引燃的情況下!”


    朱元峰猛一愣道:“此話怎講?”


    一刀寒寒著麵孔道:“這便是這名淫婦‘春凳娘’三字穢號之由來!昨夜,當她向你注目凝視時,你有沒有注意到淫婦眼中那一片異樣光輝?”


    朱元峰啊了一聲道:“是的,那是屬於一種什麽邪門功夫,晚輩一直想向華妹請教,結果又給弄忘了;紀俠清楚不清楚?”


    一刀寒冷冷說道:“這門功夫,名叫‘蕩魂酥心大法’,半出采煉,半出天生。因為這淫婦據說天生一副淫骨,姿色不及中人,但……於……咳咳……但於……欲焰引發……以至於……意滿心足……那一段期間中,卻能變得美豔異常,肌膚會變得滑潤細膩,聲調會變得柔媚動人,一切……各方麵……均不輸於一名妙齡處子。”


    朱元峰搖頭喃喃道:“真是聞所未聞。”


    一刀寒冷冷接著道:“不必感慨了,老弟,我問你;老紀叫你過來,說上這一番話,其用心何在,你老弟現在明白了沒有?”


    朱元峰抬起頭來道:“紀俠意思不是說,淫婦心有未甘,可能還會再來找麻煩?”


    一刀寒冷冷說道:“差不多可以這樣說。不過,隻須你老弟一個人特別當心,也就盡夠了!”


    朱元峰怔了怔道:“我-個人?”


    一刀寒點點頭道:“是的,一般魔頭最多是‘狡兔三窟’;而這淫婦則不下‘百窟’、‘千窟’。天下各地,幾無處不有著這淫婦的莊宅產業,總望你老弟別將這淫婦當成一名尋常敵人看待;一個疏神大意,屆時武功再高,亦屬枉然。”


    朱元峰不期然一陣凜然,連忙接著道:“紀俠放心,晚輩今後一定時刻留意就是。”


    兩人話到此處為止。朱元峰又過來這邊向追魂叟等人辭過行,然後出寺下山,按預定路線向巴嶺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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