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維正回答一聲“請便”,舉步徑向斜對麵那家飯館走去。


    這時飯館裏,連楊姓漢子在內一共僅有三位客人。


    辛維正走進去,楊姓漢子如獲至寶般,急忙離座,抱拳笑迎道:“老弟好,請坐,請坐。”


    辛維正現在是見怪不怪了。駐足抬頭問道:“閣下何事相召?”


    漢子笑容可親地道:“來來,坐定後,慢慢談唉,就是這些蒼蠅討厭!”


    “嘶嘶”!“得,得”!


    漢子臉朝外,右臂一曲,自肩上向背後彈出兩縷指風,兩隻紅頭蒼蠅,頓給打人泥壁中。音響清脆,如雨滴巴蕉!


    辛維正看在眼裏,心底止不住暗暗吃驚。


    他雖明知這是漢子有意炫露,但是,這一手盲目彈蠅,的確精絕異常,至少他們三兄弟,無論如何辦不到!


    非但他們師兄弟三人無法辦到,就是“三卿”或“將相”,能否到達這等境界,也許都成疑問。


    辛維正這時誠心叫對方心裏窩囊窩囊,臉孔微微一偏,隻當沒有看見,漫然接著道:


    “嗯,這兒蒼蠅是不少!”


    漢子竟毫不以用心落空為意,繼續笑著招呼道:“來來來,老弟就請這邊坐,凳子還幹淨。這幾天過往的人多,生意好,飯菜都是預先叫下來的,若是這會兒來,抱歉,恐怕連一片鍋巴都買不到!”


    辛維正淡淡說道:“在下吃過了。”


    漢子一愣,忙又笑道:“就算吃過了,坐下談談也不妨。”


    辛維正坐下後,抬臉問道:“尊駕認為在下目前正有著性命之憂,同時又一再邀晤在下,這意思是否表示:在下必須時常跟尊駕在一起,方能免此一劫?”


    漢子點點頭道:“也未嚐不可以這樣說。”


    辛維正接著道:“換句話說,這樣做,隻是較佳的避災方式之一;要是在下一定不肯這樣做,也未嚐不可以?”


    漢子頭一點道:“是的。”


    辛維正靜靜地接著道:“那麽就請指點其他的途徑吧!”


    漢子筷尖一劃道:“很簡單。”


    辛維正道:“謝謝,愈簡單愈好!”


    漢子筷子又一揚道:“那就是馬上回到令師身邊去。”


    辛維正道:“除此而外?”


    漢子搖頭道:“‘除此’無‘而外’!”


    辛維正側目道:“不見得吧?”


    漢子一哦道:“那麽,老弟對本身目前之處境,已然是早有成算在胸了?”


    辛維正道:“非也。”


    漢子眨著眼皮道:“那麽”


    辛維正漫聲道:“套用你楊朋友一句話,這事很簡單,就是生命非兒戲可比,假如在下目前真有生命之憂,而趨避之道又是如此簡單時,那麽,請問,這樣簡單一句話,你楊朋友又為什麽一定要留到今天才肯說出來?所以,抱歉得很,在下對你楊朋友,此刻的想法是:


    如非你朋友神誌欠清,以致前言不應後語,便是你朋友心懷叵測,別有所圖!”


    漢子猛然一拍桌子,叫道:“哎呀,我的老弟”


    辛維正眼角一撩,哂然道:“想不到你的這位老弟,結果並不如你楊仁兄閣下想象中那樣單純是不是?”


    漢子搖頭不已,連聲唉歎道:“老弟,你冤枉好人了!”


    辛維正微微一笑道:“這倒是事實,好人容易被冤枉,被冤枉的,十有八九是好人!閣下要不要訴訴苦?”


    漢子苦笑道:“很簡單”


    辛維正噗嗤一笑道:“閣下以前常做文章吧?”


    漢子一怔道:“此話怎講?”


    辛維正笑道:“不然怎對某些特定詞匯,有重複使用之偏好?”


    漢子皺眉道:“別說笑話了。”


    辛維正點頭道:“這是一個很好的建議,我也希望我們之間的笑話就到此為止;笑話當笑話說,倒還無所謂,如果板起麵孔,滿像一回事,那就連笑話的格調也夠不上,而隻能當作鬼話,瞎說,和天花符畫了!”


    漢子不悅道:“你老弟能不能等我說完,再下結論?”


    辛維正笑道:“很簡單,噢,抱歉,在下意思是想說:隻要你朋友不在話中‘拐彎’,在下便保證不在你朋友說話時‘打岔’!”


    漢子正容道:“很簡單”


    辛維正掉過臉去道:“這兒的蒼蠅,真是太多了點。”


    漢子咳了一聲道:“咳,你老弟隻要知道一件事,就不會怪我楊某人,為什麽昨天不建議你回到令師身邊去了!”


    辛維正忍笑轉過臉來道:“一件什麽事?”


    漢子一字字說道:“什麽事?就是在今天見到你老弟之前,楊某人根本不敢斷定令師是否具有護徒之力!”


    辛維正微感意外,怔了怔才道:“那麽,閣下現在又根據什麽下的斷定,相信家師必能嗬護於在下呢?”


    漢子鄭重地道:“希望你老弟最好別再裝糊塗,楊某人剛才那一手盲目彈蠅,就是換上‘凶將’和‘煞相’他們見了,都必然為之咋舌不已,而你老弟,竟然對之視若無睹,這一點,正足以證明:此手工夫,在你老弟,顯已不是第一次見到!”


    辛維正暗忖,怪不得有些人喜歡裝出一派額高過頂,對什麽事都表現出滿不在乎的神氣,原來這種姿態,有時還真能抬高自己身份與身價哩!


    漢子莊容接下去道:“再就你老弟之年齡,和涉世未深,這兩點來推測,從而可知,你老弟若是以前見過這種武功,則展霹者除卻令師,應該不會有別人!”


    辛維正一陣黯然,心想:是的,師父他老人家也許的確具有這份能耐,甚至比這更高明;可是i那隻是武功喪失以前的事。


    自他進入師門,他所見到的,他老人家則幾乎已經連一支劍都揮舞不動了!”


    漢子最後注目道:“所以,楊某人猜想,令師似為四伯之中某一位,如何?老弟,楊某人沒有猜錯吧?”


    辛維正星目一閃,忽然反問道:“閣下為何不試著先自兩個猜起?”


    漢子搖搖頭道:“無此可能!”


    辛維正方待追問為什麽,門口忽然響起飯館老板的一口土四川腔道:“對不起,老爺於,一搭於可以嚐的東西都沒得哪!”


    接著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咳著道:“借個地方歇歇腳,行不行?”


    老板連忙向裏讓進道:“這個當然可以!”


    跟著,一名破衣老人走進店來。進來的這位老人,看上去總在八旬以上,腰背佝僂,須眉皆白,一身衣著雖然敝舊,腰間卻掛著一隻精致的鋼葫蘆。


    辛維正見老人醉眼惺忪,腳步踉跑,不禁暗暗皺眉。


    他心想:這真是何苦來,年紀這麽一老把,天氣又是如此之熱,喝酒也得選選時候啊!


    萬一中了暑怎麽辦?”


    辛維正正思忖間,老家夥頭一抬,忽然睜大一雙金絲眼,不勝其詫異地噴了一聲,道:


    “是阿剛麽?”


    辛維正好氣又好笑,心底暗暗哼道:”好,鄉下人看走馬燈?


    又來了!


    就像前此黃山奇算子,繼而身邊這名楊姓漢子,對他的兩次褒獎一樣,這也是第二次了:先是“小虎子”,現在是“阿剛”!


    不過,所不同的是,這一次辛維正卻未即予辯正,他隻笑了笑,同時轉臉向楊姓漢子望去。


    他意思是想向後者說:閣下的一套,看樣子,時下還好像蠻流行嘛!


    可是,當他看清後者此刻的那副臉色時,他呆住了。


    楊姓漢子刻下之神情,就像煞一隻被獵犬逼進死角的小野兔!鬥,鬥不過,溜,溜不了;模樣之可憐,讓人側隱。他在臉上雖然露出一片笑容,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辛維正大感鮮奇,立即改變主意,一聲不響,靜觀其變。


    駝背老人唉了一聲,順勢打橫坐下,口中喃喃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楊姓漢子見駝背老人始終裝作沒有看到他的樣子,神色更形不安,這時終於忍不住低低喊出一聲:“老前輩好!”


    駝背老人張目茫然道:“誰在說話?”


    楊姓漢子苦著臉道:“楊若善該死,務乞前輩大度包涵。”


    辛維正這會兒若不是想瞧一個結果,準會馬上向楊姓漢子大加揶榆,怎麽啦,閣下原來也有克星麽?


    駝背老人循聲緩緩掉過臉去,在楊姓漢子臉上反複打量了好一陣,這才哦了一下道:


    “是楊家老弟?”


    楊姓漢子連忙賠笑道:“請前輩相信,楊若善這次絕未想到前輩也來了,否則楊某人鬥膽也不敢插足其間。”


    駝背老人似乎全未留意楊姓漢子說了些什麽,這時又咳了聲道:“老弟這一向可好?”


    楊姓漢子臉色微變,期期道:“不……不太好。”


    駝背老人緩緩接著道:“每樣事情都還順遂吧?”


    楊姓漢子臉色更白,顫聲道:“不……不太順遂。”


    辛維正完全聽糊塗了。普通人寒喧,如一方問及:“近來好”?另一方,不論實際遭遇如何,回答必然都是:“還好”或“托福”之類的俗應酬客語。哪有“問好”回“不好”,問“順遂”回“不順遂”的道理?


    還有一點,辛維正不明白的是:先前,老人不理不睬,楊姓漢子表現出來的,隻是不安;如今,老人假以顏色,而且語氣亦甚平和,楊姓漢子卻反像災星臨頭一般,這又是什麽道理呢?


    是姓楊的這廝天生的受不得抬舉,還是……


    辛維正念轉未已,隻聽駝背老人又說道:“老朽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咳咳”……”


    楊姓漢子搶著道:“前輩的每一句話,都是使人受益無窮,若善今天能在這裏遇上您老,可說是前世修來的福分,您老有何見教?”


    駝背老人嗔目道:“老朽的意思是說:你老弟這副麵目,似乎愈來愈醜,愈變愈討厭,未知你老弟自己感覺如何?”


    搔姓漢子一愣,接著忙答道:“啊啊,是的,近來好多朋友也都這樣說。”


    辛維正幾乎為之噴飯。他這尚是第一次看到世上的報應這樣快,以及報應得如此痛快徹底!


    不過,辛維正這時亦為駝背老人暗暗提心吊膽。因為他一時尚猜不透此老究竟是何來曆,麵對於楊姓漢子,他則了解得相當清楚。就憑後者昨天擲銀於,今天盲目彈蠅這兩手,他實在無法想象,這位駝背老人,到底具有何等身手,才敢將這名楊姓漢子如此般不當一回事!


    所以,他此刻很希望這位駝背老人能來個見好就收。千萬別應上“人急造反,狗急跳牆”那句老話,弄到後來,自己下台不了。可是,辛維正盡管這樣擔憂,事實的演變卻正好相反!


    隻見老人,麵孔驀地一沉道:“我是問你老弟自己感覺如何!”


    辛維正一顆心,不自禁突突跳動起來。


    為楊姓漢子設身處地想一想,老家夥如此一再進逼,實在未免稍嫌過分了些。別說對方隻是可能在武功方麵勝了一籌,即令師訓徒,父責子,也該有個限度;人有人皮,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辛維正止不住更為緊張。


    他發覺事態愈來愈嚴重,要想替了,已無可能。駝背老人的用心太明顯了,他根本就是在逼楊姓漢子翻臉動手!


    楊姓漢子一聲不響,長身高座而起!辛維正忙將凳子向後移開少許,以便血戰一旦展開時,自己好有退避餘地。


    豈知,楊姓漢子站起身來,竟隻是為的行禮方便!隻見他朝老人深打一躬,嚴肅地道:


    “若善完全同意您老的看法!”


    駝背老人解下葫蘆,對著葫蘆蓋道:“說得具體些……”


    楊姓漢子正容接下去道:“這是若善在前幾天照鏡子時,所發現的。若善近年來,的確是愈長愈醜,愈變愈討厭,在鏡子中,連若善自己看了,都感覺異常不舒服!”


    駝背老人就著葫蘆口,骨啷骨嘟,邊喝邊問道:“有否想到改善之法?”


    楊姓漢子一本正經的回答道:“若善正在籌思之中,要是實在無法可想,惟一補救之道,就是今後當盡量避免來到外間走動!”


    駝背老人放下葫蘆,點頭道:“很好,可以請便了!”


    楊姓漢子離座深深一躬道:“謝前輩恩典!”


    身子一蹲,低頭急急出店而去!


    辛維正瞧得如醉如癡,耳邊忽然響起老人的聲音道:“說說你們走在一起的經過!”


    辛維正一定神,搖頭笑答道:“對您這位老人家,小可感覺非常抱歉。因為在下不姓楊,所以也沒有一定要聽您老吩咐之必要。”


    老人點點頭,起身道:“有理,再見!”


    辛維正一啊,忙叫道:“且慢!”


    原來辛維正並非真的不願說,他所不習慣的,隻是老家夥那種命令式的語氣。而他先加拒絕,也無非是想殺殺老家夥的威風,沒有料到,老家夥竟然來了個說不說便罷,走就走。


    試問:他怎麽能依?


    他今天,一肚子的謎團,一旦放走此老,又去哪裏再找別人,來為他消釋這層層疑雲?


    所以,辛維正此刻打定主意,寧可暫時低頭,也絕不放走這個老家夥!


    老人轉身側臉道:“是不是又認為有此必要了?”


    辛維正知道強頂不得,隻好笑笑道:“說來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了事的,您老是坐下來聽?還是就這樣站著聽?”


    老人哼了一聲道:“小賴皮一個!”


    辛維正微笑如故道:“這一手是剛剛學來的,要聽故事,請坐。要想罵人,隨便。若存其他用心,那是絕難如願!”


    老人哼著坐下,葫蘆打開邊喝邊催道:“要說快說,別盡嚕嗦了?”


    辛維正遂將昨日遇見剛才那名楊姓漢子,以迄今天複於此地見麵之前後經過,一字不遺,和盤托出。


    說完,笑著問道:“您老聽得還夠滿意吧?”


    老人眼皮一合道:“有話說話!”


    辛維正又笑了一下道:“那麽,晚輩就不再客氣了。第一點,晚輩要問的,就是剛才那位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緊纏不舍?”


    老人悠然道:“他已經告訴你了。”


    辛維正一愣道:“什麽時候?”


    老人緩緩道:“從昨天到現在,你們兩次見麵,他對你所說的,可說每一句都是實話。”


    辛維正張目道:“真的?”


    老人緩緩接著道:“包括他姓楊,在武林中有點小小的地位,以及卿尉之流的人物,根本不在他眼裏……”


    卿尉之流人物不在眼內,還隻有點小小的地位?這話怎幺說?辛維正不關心這個,卻忍不住插口道:“這樣說來,他說我辛維正目前生命堪慮,亦屬不假了?”


    老人點頭道:“不假,他的全部話裏,隻有一個字用得不太恰當,就是他說,他跟著你,是為了救你一命的‘救’字,應讀改為一個‘取’字!”


    辛維正幾乎聽得跳了起來,剛剛嚷得一聲,星眸一滾,忽又搖頭道:“不可能……”


    老人醉眼微啟道:“哪點不可能?”


    辛維正霎著跟皮道:“設若如此,他為什麽遲遲不下手?”


    老人哂然道:“他不想下手?囑!這不過是你小子命不該絕罷了。就老朽所知,他至少曾經動過你小於三次念頭!”


    辛維正駭然道:“三次?怎麽我……我……一次也不知道?”


    老人微微一笑道:“第一次救你的,是那位煞相之子;第二次,是老朽;第三次則是你自己!”


    辛維正蹙眉低頭道:“讓我來想想看,第一次……是的……


    那時,前後無人,賊子目露凶光,冷笑著問我為什麽要代唐必達緊張,對了,即於此際,那位煞相之子突然迎麵走來……且慢,這裏麵似乎還有一個疑問。”


    老人揚臉問道:“什麽疑問?”


    辛維正反問道:“您是說,他害怕這位煞相之子?”


    老人緩緩擺頭道:“老朽從未如此說過,假使要老朽補說一句,老朽將會這樣說:換了煞相本人來,他也沒有怕的理由!”


    辛維正一怔道:“那麽”


    老人淡淡道:“別忘了他的地位!”


    辛維正恍然省悟,大概煞相之子認識他是誰,他怕因此會將醜事傳出去!


    辛維正想著,繼續回憶道:“第二次,啊!對了!在山下露天棚中,自門口閃過的那道人影,想必就是您老!隨後不久,名年輕賊徒奔進棚來,賊子曾問賊徒看清楚沒有,八成必是該賊徒發現您老正監視棚外,故爾自外麵奔人警告的。”


    老人笑了笑,沒有開口。


    辛維正旋又思索著道:“第三次,我自己”


    辛維正自語至此,忽然一咦抬頭道:“難道最後這一次,竟是因我未對他那一手盲目彈蠅表示驚異,致使這賊子有所顧忌不成?”


    老人笑笑道:“他一口咬定你是四伯門下,純為探測虛實,隻要你小子一否認,你小子這條命也就送定了。”


    辛維正不解道:“賊子這樣做,真是為了晚輩身上的三顆唐丹?”


    老人笑著道:“三顆嫌少了麽?換個地方,就拿一顆,叫他殺上十個人,你看他幹不幹?”


    辛維正雙眉緊皺,搖了搖頭,忽又問道:“既然這廝對唐丹如此看重,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唐家掌門人,身上必然懷有此物,那他又為何不徑向那位萬毒聖手唐俠下手呢?”


    老人悠然道:“因為他還沒有活夠!”


    辛維正訝然道:“怎麽呢?”


    老人冷笑道:“唐尤兩家,武功均極有限,如果投有自衛之道,早就不會延續到今天了。”


    辛維正又問道:“那麽這廝究竟是誰?”


    老人再度旋開葫蘆,口中答道:“姓楊,名若善,你剛才不是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了麽?”


    辛維正忙道:“晚輩是問這廝來曆。”


    老人反問道:“高於‘將相’,低於‘四伯’,同時不屬於‘兩子’,這樣一說,是否夠明白了?”


    辛維正怔了一下道:“十三男中人?”


    老人哼哼道:“舍此還有什麽?五爵之中,就數這一階人數最多,人品也最雜,好人不及之小半壞人!”


    辛維正問道:“十三男中的哪一個?”


    老人詫異道:“你小於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辛維正聳肩道:“知道還問?”


    老人注目道:“十三男的排號知不知道?”


    辛維正點頭道:“這個當然知道。他們依序是:仁、義、智、勇、哄、絕、奸、殘、潘、驢、鄧、小、閑是麽?”


    老人頭一點道:“就這十三道封號,你小於認為哪個字眼合他?”


    辛維正星目微亮道:“奸男?”


    老人點點頭道:“算你小於會猜。‘殘’‘絕’‘驢’‘小’等四男,雖然也都不是東西,但似乎總不及姓楊的這廝可惡!”


    辛維正切齒道:“總有一天”


    忽又嗅了一下,注目道:“您老,這麽說來應該是……是……‘四伯’……四位前輩中的某一位了?”


    老人側目微笑道:“哪一位?”


    辛維正呐呐道:“除了‘一公’,‘一侯’,其餘八晶人物,稱號多半不雅,晚輩實在不便出口。”


    老人笑道:“說,沒有關係,稱號定出來,便是供人喊的,再難聽些,都有一份榮耀在,別人想難聽還想不著哩!”


    辛維正張目期期道:“‘糊塗伯’?”


    老人聽了哈哈大笑。


    辛維正眨眨眼睛道:“沒有猜對?”


    老人搖搖頭笑道:“老夫不是笑這個。”


    辛維正惑然道:“既未猜錯,何可笑之有?”


    老人又是一陣大笑道:“老夫笑的是,像老夫這樣,糊裏糊塗活了一輩子,有生以來,迷詩耽酒,幾乎從未有過真正清醒的時候,也從未做過一件值得誇道的聰明事。沒有想到,最後在江湖上,名氣卻依然大得可以。這份異數,可謂百世難期。如今偶爾回想起來,止不住一陣快活耳!”


    辛維正雖明知老家夥言不由衷,笑必有故,但口中仍然敷衍著道:“前輩乃大智若愚,哪裏會是真糊塗?”


    老人大笑道:“好!這一句馬屁拍得好!不溫不火,中聽之至,誠不枉老夫為你小子操心一場!”


    辛維正臉孔一紅,肚裏暗罵道:“好個老混蛋,真是一點恭維不得!”


    老人眼角一溜,問道:“老弟想什麽?不是在肚裏罵人吧?”


    辛維正心慌,忙說道:“不,晚輩是在想”


    老人側目悠然接著道:“想什麽?想一個好借口是不是?”


    辛維正真奇怪老家夥這糊塗伯的封號,當初究竟是怎樣得來的?不是麽?這種人如果也說糊塗,世上還有誰能當聰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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