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維正閉目如故道:“代謝過府尊了,辛某人身為階下囚,羞為座上客,等還我清白之身,回堡後再拜訪可也。”


    班頭急得顫冒汗珠,低聲下氣地:“辛老弟,這是別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機會,你去見過大人,不就……”


    辛維正冷然道:“青天白日,和黑夜差不多……辛某人受此大辱,隻要留得命在……哼!


    哼!不是說夢話。”


    班頭激靈打一冷戰,他到底是吃公事飯的,方才不過是事出意外,有求於辛維正,心慌意亂之下亂了手腳而已。


    這時,他幹咳了一聲:“辛老弟,咱家再不夠意思,也是奉令行事,誰叫祖上無德,吃上這碗飯呢。你怪上了咱家,咱家也無可奈何,大不了拚著挨一頓訓斥,回家吃老米飯,照實回複上去好了。”


    辛維正哼了一聲:“很好,看閣下也有一把年紀了。公門之內好修行,害人大多,會遭惡報的,趁有權時多抓幾把黃的白的,回家享老福是對的……”


    班頭搖著頭,苦笑道:“老弟,你這張嘴真厲害!是挖苦我年紀活在狗身上?”


    辛維正微啟半目道:“好說,人為財死,活在‘四方孔’裏罷了!”


    班頭一揮手,把手下一律揮退,近於耳語道:“老弟真不愧闖出恁大的萬兒,你每一句話都像刀子挖肉一樣。咱們明白人麵前不說暗話,因為這裏麵有人得了大好處,為了吃飯,不得不讓老弟多受點委屈!”


    辛維正認為差不多,見好就收,喊了一聲:“是哪一方麵打點的?千兩?萬兩?”


    班頭苦笑道:“老弟,這個,咱家怎能知道?聽說是咱們大人的頂頭上司有話……咳咳……由上頭吩咐下來的,當然是該老弟有點小黴氣!”


    辛維正道:“這且不說,那麽你們貴上為何前倨後恭,請辛某人去作甚?”


    班頭是笑道:“這個,老弟見了敝上自然知道!”


    “不!”辛維正道:“別是你們又做了什麽鬼圈套,讓辛某人去鑽…-”


    班頭忙道:“老弟別挖苦了,咱們是幾塊什麽料?瞞不過您老弟的”


    辛維正道:“那麽,到底何事?”


    班頭悄聲道:“敝上隻叫咱來請老弟入內院談話,詳情咱確實不知……”


    辛維正接口道:“那就免了。瓜田李下,辛某人絕對不去沾惹嫌疑,如再加上一個企圖行刺,豈非……”


    班頭著急道:“絕沒有這種事。據咱家看,是有人對敝少爺下了什麽手法?留下字條……


    咳咳,敝上大約認為非老弟您莫辦,才叫咱來奉請的。”


    辛維正冷然道:“笑話!堂堂知府衙門的內院重地,怎會有歹人入侵,且是青天白日?


    一定又是有人對辛某人栽贓了,不去,不去!”


    班頭打拱作揖道:“辛老弟,算是咱家求你,看敝上那種火燒眉毛模樣,官腔打下來,咱實在吃不消。”


    辛維正閉目道:“吃官腔,是閣下家常便飯,有什麽大不了的!”


    班頭咳了一聲道:“老弟,咱家服了你了,您行行好,咱給磕頭了。”當真跪下。


    辛維正連皮肉之傷也沒有,隻是無端受了悶氣,不得不給點顏色。既然已經出了這口氣,便趁勢落蓬,“呀喲”一聲:“即鍘辛某人自甘人阱,也得避避耳目才好。”


    班頭如釋重負,道:“老弟放心,由這邊暗門人進甬道,就直通內院的垂花門,咱們大人就在月洞門那邊的‘問心齋’等候大駕!那兒,也可說是咱們大人的書房,任何人不準擅入!”


    辛維正側目悠然道:“辛某人呢?”


    班頭道:“是咱們大人奉請老弟,自是例外!”


    辛維正哼了一聲:“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萬一辛某人無以報命,又不知會加上什麽不赦大罪?”


    班頭裝傻地不答腔,在前引路。


    辛維正四顧無人,目光一閃,已有了計較。


    他不動聲色地跟著班頭,一陣轉折,甬道盡處,果然是一道垂花門。


    辛維正暗忖道:“常聽人說官場內幕重重,官場老手都懂得‘開後門’的妙處,所謂‘匯緣’是也!由羈押犯人的班房,竟可直通內院,原來如此,天下事真是學到老學不了……”


    一個丫鬟和一個健婦,正在垂花門邊探頭探腦,焦急不可名狀。


    一見到班頭,丫鬟先怨聲道:“老頭,你怎麽啦’夫人急得要……和老爺打架了,你……”


    大約發現了班頭後麵的辛維正,忙住了嘴,漲紅了臉。


    那健婦大約是奶娘之屬,接口道:“老江,你快些兒,走路怕踏死螞蟻呀?老爺已經催問了幾次了!”


    那姓江的班頭,還得陪著笑臉,連道:“來了,來了,你們快讓開,先去告訴夫人,請夫人放心,咱已請得辛少俠來啦!”


    她倆似乎怕見陌生的男人,低頭退去。


    江班頭帶著辛維正穿過花徑;敞開的月洞門中一片來回的腳步聲。


    嶽陽府知府正在像老牛拉磨一樣地急得轉圈子呢!


    大約也聽到了江班頭的腳步聲了,幹咳了一聲:“怎麽……”


    是怪他來遲了?


    江班頭惟恐上司打官腔,激惱了辛維正,忙接口道:“小的已請得辛少俠來見大人!”


    辛維正冷峭道:“恕草民身受刑傷,舉步艱難,不知府尊有何見教?”


    知府一聽辛維正已經請到,也顧不得擺官架子了,忙道:“下官在此苦候已久,咳咳,請進。”


    一麵已強笑著,迎出月洞門,向辛維正作肅客人內狀。


    江班頭正要拔腳開溜,見狀忙打了一個千,請安道:“辛少俠,咱們大人禮賢下土,親自出來迎接您了。”


    辛維正仰麵道:“好說,階下囚愧為座上客,恕刑傷在身,不便行禮。”


    江班頭尷尬地直遞眼色。


    知府也是窘促不安,卻一瞪眼,喝著江班頭:“你這狗頭,呆什麽!還不快去找金創藥來!”


    江班頭如聞聖旨,喏喏連聲:“是!是!小的就去…-”


    又打了一個千,向後轉。


    辛維正暗笑道:“這就是吃公門飯的嘴臉!難怪陶淵明不願為五鬥米折腰了。大官老爺都喜歡這一套,看別人向他們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有氣節的人,當然不吃……”


    對方不過是一個五品知府,就如此神氣活現,官居一品者難怪更贏得世俗的爭羨了。


    他屹立不動。


    這時的知府大人可不是方才高坐公堂,拍驚堂木,打官腔發官威的知府大人了,為的是惟一愛子命若遊絲,奄奄一息,僅存的希望,全寄托在辛維正身上。此刻他對辛維正的兀傲無禮,不敢以為忤,強笑道:“辛少俠,咳咳,武林人物,下官素知不拘俗禮,請!請”


    再次舉手肅客。


    辛維正想到對方方才的可惡,倒不是存心報複,而是想挫下挫對方的官威,以便達到心中所假定的“鵠的”,因此,他冷峭道:“不錯,看來府尊對江湖間的人與事知道得不少。”


    知府硬著頭皮道:“哪裏,哪裏,下官曾讀太史公‘史記’,對‘遊俠列傳’中的朱家,郭解及唐人小說中的紅線,聶隱之交亞,一向傾心羨慕,辛少俠更是此中之佼佼者-…”


    辛維正截口道:“豈敢,豈敢,區區金湯堡,辛某人原微不足道,不然,何能受人誣陷,成了階下囚,受辱於大庭廣眾之下?”


    知府窘迫地搓搓手,道:“辛少俠勿怪,下官實有……難言之苦……請到內麵再談如何?”


    辛維正揚眉道:“府尊可知江湖上人,恩怨分明,動輒流血五步,殺人不眨眼麽?”


    知府一驚,神色一變,強作鎮定道:“聽……聽說過,咳咳……”


    辛維正沉聲注目道:“如果辛某人興起,此時正是大好機會!”


    知府連退幾步,駭然失聲道:“辛少挾,勿爾,勿爾!”


    辛維正接口道:“天下最使人痛恨的事,莫過於含冤受屈而不能伸,苦無處說,府尊是否認為辛某人無膽對朝廷命官下手?”


    說時,目射神光,神色肅殺。


    知府幾乎全身軟癱了,兩腿不聽話地不住篩糠,口中連道:“哪裏,哪裏……下官知……


    道少俠是被冤的……”


    辛維正欺近一步,一手徐徐揚起,哼了一聲:“天下最使人憤怒的是莫過於明知故栽……”


    知府連連搖手道:“少俠,下官請……你來,就是為了向你解釋……”


    辛維正仰麵道:“請說!”


    知府吸了一口氣,定定神,道:“立談不便,請入軒再奉告如何?”


    辛維正點頭道:“辛某人講理通情,隻要不是知府故意誣陷,自當盡庶民尊重父母官之理!”


    知府忙先拾階引行。


    辛維正跟著進入“問心軒”。


    “請坐,請坐。”知府親自移動一把太師椅道:“辛老弟台!咳咳!這是下官私室,彼此以賓主相見如何?”


    辛維正拱手道:“好說,謝過賜坐,刑傷不便,心領了。”


    知府窘笑著,似想叫人奉茶,但又頓住,苦笑道:“老弟台,下官現在是身不由己,吃了皇上俸祿,這頂烏紗帽並不好戴……”


    辛維正道:“多少人求官若渴,不惜千方百計鑽營;土子十載寒窗,想穿鐵硯,與其說是為了一舉成名天下知,不如說是為了得到一官半職,再高升,多發財……”


    知府忙道:“老弟台,宦海艱辛,不下於你們江湖險惡,下官是魚兒飲水,冷暖自知!”


    辛維正道:“千裏求官隻為財,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府尊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何以似有了退隱之意?”


    知府正色道:“老弟台有所不知,下官雖非幹吏,但也決非貪墨之流。為了老弟台這樁事,下官已自知解甲歸田隻是遲早之間……”


    辛維正接口道:“是哪那一方和辛某人過不去?”


    “老弟台,請看看。”知府伸手掀開繡幃,推開幃後一康暗門,舉手遭:“老弟台,這是下官藏放絕密檔案之處,有關老弟台一案,請與下官二人四日,共同看一下便知!”


    自己已先入幃。


    幃內是一間大約二丈許的房間,除了一張建漆書案與一把太師椅外,隻有四壁圖書,淨無纖塵。


    這便是秘室中的秘室。


    知府親自把室門嚴加封閉,再由襟底取出鎖匙,開了書案的抽屜大銅鎖,取出一疊檔卷。


    再由檔卷中取出一封密柬,見柬套的上下燙了火漆,當知其機密性。


    知府鄭重地把柬中的精致“泥金箋”取出,展開,往書案上一放,道:“辛老弟台,請過目。”


    辛維正也不客氣,隻道了一聲:“謝過了,有僭。”


    他迅閱一遍,不由又驚,又怒!


    原來,密柬乃兩湖巡閱使親筆寫的一手“蔡京式”字條,花押簽名下,還加了官印。


    內容大意是說據查金湯堡勾結江洋大盜,密植黨羽;堡主金鵬舉死後,由黃某人繼續網羅爪牙,密圖不軌。如讓金湯堡做大下去,布置一廣,一朝將成大患。


    尤其是黃某人門下三徒,無一善類。黃某人第三徒辛某人公然在宜昌殺官留名,顯係準備公然叛逆,即將大舉之先聲。


    由於該堡為嶽陽所轄,照理應由該縣府負責防患並拘訊,但惟恐嶽陽縣膽小畏事,不敢招惹該堡,故特準直由貴府重辦,絕勿徇情袒顧。事關重大,務必嚴予查究,徹底根除。如該堡膽敢抗拒,火速驛馬八百裏上報,當派幹員協助處理等。


    最後這兩湖巡閱使還以好人姿態,表示除了公事下達外,特再以私函關照,係本愛護嘉勉之意,務期嚴辦。有功受上賞,誤事則難再加維護為詞,頗有“一帷劍匣燈”之妙。


    這種密柬,確實緊要,不經六目的。


    辛維正心中明白,知府所以不惜泄漏如此重大機密,以示討好,並非隻是為了畏懼金湯堡的嚴厲報複,而是病急亂投醫,想借他辛維正之手,對他惟一的愛子加以援手。


    內情顯然出人意外的複雜,決非移禍江東的簡單。


    顯然,這裏麵有極可怕的陰謀,不止於對付他辛維正一個人而已,而是要徹底消滅金湯堡!


    叛逆罪名如天大,非同小可,輕則滅門,重則株連九族,這不是小事!


    隻是,兩湖巡閱使為何會有這一毒手’


    是否金湯堡與兩湖巡閱使有過恩怨?


    江湖人物與官府,談不到直接的恩怨,惟一的解釋,是根本上就站在對立地位。


    平時相安無事是勾結得好,或因各有顧忌。


    一旦一方受到“嚴重損害”時,就會動腦筋,下殺手了。


    金湯堡為何成了兩湖巡閱使的背上刺!眼中釘!這是一個主要問題的症結所在。


    或者,另有人策動兩湖巡閱使借刀殺人?


    當今之世,有誰有此巨大潛力,能使官府受他驅策呢,所加給金湯堡的“罪名”實在太大,叫人沒有說話的餘地。


    可是,兩湖巡閱使至少該明白,如果隻憑嶽陽一府、一縣的官兵,即使傾巢而出,也動不了金湯堡一分一毫!


    那麽,何以一愚至此?


    答案是:一定另有自命可以一舉消滅金湯堡的人在暗中主持,且必已到了嶽陽。


    如此,則金湯堡已經在強敵壓境之下,尚不明對手是誰?也非坐著挨打,太危險了!


    這一發現,對辛維正說來,真是意外不小的收獲!


    也是使他驚怒交進的原因。


    他迅即撩定心神,摒去紛亂的思潮,沉聲道:“多謝府尊厚愛,既蒙如此高誼,必能有以教我?”


    知府在一旁直搖手,雙眉緊皺,聞言苦笑道:“老弟台,下官正要向你求教哩。下官方寸已亂,還能說什麽呢?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辛維正平靜地道:“請問府尊準備如何善後此事?”


    知府神色慘淡,擺手道:“這是最紮手的事!老弟台當知道下官不會輕信上麵一麵之詞,更不會妄陷無辜於罪的,這是大辟之案!下官能做到的,隻有掛冠求去一途了……”


    辛維正笑道:“即使知府有此雅意,恐怕求去也不可得……”


    知府道:“明知左右為難,唉!據本府江班頭說老弟足智多謀,年紀輕輕的,已經是天下武林皆知的人物,必有妙策以解下官之困?”


    辛維正搖頭道:“現在,金湯堡危如累卵,辛某人也是泥菩薩過江!”


    知府忙道:“老弟勿謙,時機急迫,下官是真心求教!”


    辛維正暗笑道:“該我拿主意了!”


    口中忙道:“這種事,不能急,急則亂,讓在下想想再說。”


    知府直播頭,在一邊自言自語:“拙荊早就勸下官告老還鄉,唉!隻為戀棧,惹上了這樁麻煩!現在是悔之不及!”


    自怨自艾之餘,又哼呀著:“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下官現在是欲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五柳都不可得了,唉……唉……”


    辛維正暗暗好笑,付道:“到底讀書人都隻能做官,而經不起大風大浪。一到生死關頭,得失之心太重,就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古來奸臣多降臣,都是些平時自命清高,誇誇其談,臨大節即怕死苟活之輩,難怪古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又想:“兩湖巡閱使這官崽子走錯了一步棋,要托辦這種事,非心毒手辣,又城府深沉的酷吏命官不可。委諸這種書生氣太重的人,未有不誤事者。也許,上天有眼,金師伯有靈,默佑金湯堡……”


    他心念動處,脫口道:“請問府尊大人,能拿得起,放得下麽?”


    知府一愕,呀了一聲:“老弟台要下官如何做,”


    辛維正道:“請問府尊大人,舍得這頂烏紗帽麽?”


    知府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頭上,苦笑道:“事到如今,能夠平安歸去,已是很好的了。隻要計出萬全,下官一定答應。”


    辛維正點頭道:“府尊能有這份心意,可謂難得。多少人為了貪圖爵祿,什麽喪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何況是這種難得的邀功獲賞的機會……”


    知府忙道:“下官絕無此意,如有……”


    辛維正接口道:“知府如有此意,也不會如此厚待在下了!”


    “對!對!”知府道:“老弟台有何良策以教?”


    辛維正道:“這很簡單,隻要府尊不戀於這頂烏紗帽,就等於豁出去了,沒有了什麽顧忌了,當能據實告訴在下實際情況,在下才好代籌”


    知府道:“隻要下官知道的,敢不坦誠以告!”


    辛維正欠身道:“謝過了。請問府尊,上麵是要貴府協助嶽陽縣的兵馬對付敝堡麽?”


    知府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這一答,大出辛維正意外,忙又道:“府尊認為能夠做得到麽?”


    知府一呆,搖頭道:“當然做不到!”


    辛維正道:“既然做不到,為何……”


    “這個……”知府附耳道:“這就是上頭的毒計了,也是官場秘密。本官大不了犧牲一些人馬,即使片甲不回,咳咳……”


    “哦!”辛維正恍然大悟道:“確實毒辣!如果敝堡敢於反抗,就是拒捕,坐定了叛逆大罪名了?好毒!好辣……”


    知府搓手道:“正是……”


    辛維正道;“假定如此,由誰善後,是上麵再派人馬來?抑是?”


    知府道:“那……就非下官所知了!”


    辛維正一指密柬道:“這上麵不是有指示麽?”


    知府點頭道:“是不錯。在公事上,是要本府向上司報;在私底下,卻說已有周密布置,諭令本府隻管放手做去,不必有任何顧忌!”


    辛維正點頭道:“這就是了,上麵必已振了大批高手到了嶽陽,他們有人來見過府尊麽?”


    知府搖頭道:“尚沒有見過!”


    辛維正道:“如何聯絡法?”


    知府道:“上麵還未通知下來!”


    辛維正道:“以府尊看,上麵可會派什麽人來?”


    知府道:“尚不清楚!”


    辛維正道:“能猜測麽?”


    “可以可以!”知府沉吟道:“據下官所知,宜昌知府,乃上麵的內親,因該處是水陸碼頭,一向被視為優差,當然是上麵的私人親信!……”


    辛維正哦聲道:“如此,就難怪了,上麵不過公報私仇之外,另有陰謀而已。”


    “老弟台所言不錯!”知府道:“下官對官場以外的事,實在所知有限!”


    辛維正道:“上麵可曾收羅江湖人物?例如護院、侍衛之類。”


    知府道:“聽說是有的!但下官沒見過。”


    辛維正心中有數,點頭道:“在下已經知道了一二,不知府尊準備如何應付他們?”


    知府一呆,道:“下官一時也想不出妥當之法,老弟台如能受委屈,就由下官再升堂。


    暫為收監聽審如何!”


    辛維正道:“可以的,但必須讓在下通知家師一聲!”


    知府道:“可以!可以……”


    辛維正道:“承情了,不知府尊還有什麽見教否?”


    知府如夢初醒,尷尬地道:“下官方寸不寧,幾乎誤了大事!咳,除了向老弟台請教一下此事應付之策外,還有一事相煩!”


    “隻管說好了。”辛維正道:“隻要在下綿力所及的。”


    知府道:“事情是這樣的,就是方才,老弟台也看到下官匆匆退堂,就是為了犬子突然得了急病……”


    “哦!”辛維正接口道:“這就難了,在下不精於歧黃之學……”


    知府搖手道:“這與江湖人有關……”


    “怎麽說?”


    “下官因隻有此子,平日十分嬌寵。方才,由小婢數人,陪著犬子在後花園蕩秋千,突然犬於由秋千上摔了下來……”


    辛維正接口道:“這個,隻要沒有摔得……太重,皮肉之傷在下倒有把握……”


    知府搖頭道:“雖然摔下時離地不過二三尺,隻跌破一塊皮無甚大不了……”


    辛維正道:“這就簡單了!”


    知府一歎道:“老弟台,如是這樣,不會勞動你,而是不知被人用了什麽手法?全身在抽筋,眼看……隻存下……一口氣了,下官隻此一子……”


    辛維正失聲道:“有這種事,怎麽有人如此大膽?在青天白日進入宮府內院?”


    知府苦笑道:“為此,拙荊幾乎要同下官拚命了,隻好煩請老弟台特別幫忙,愚夫婦感激不盡。”


    說著,連連作揖。


    辛維正對這官兒已經去了惡感,聞言忙道:“不敢當,在下自當一效綿薄,隻是,尚不知是哪一種手法?”


    也抱拳還禮。


    知府道:“這-…個,據小婢說,當犬子掉下時,樹上有人說話,說是下官枉屈無辜,他路見不平,所以對犬子施以獨門手法,除了立即釋放老弟台,請老弟台解救外,天下無人能得為力……”


    辛維正道:“有這種事?這人也太大膽妄為了,也許是故作危言……”


    知府搖頭道:“實不相瞞,那位俠士還說如果不是老弟台動手解救的話,別人一動,立時……會完了。如一個時辰不解,便是老弟台動手解救,也隻能保住一命,犬子將終身變成白癡一個!”


    辛維正暗忖道:“莊老弟雖然聰明,也太缺德了!”


    又想:“如果莊老弟不如此危言聳聽,他們可能會另外請人來施救,那樣也許又生枝節,又起變化,事急從權,莊老弟有一手!”


    他口中卻連道:“豈有此理,敢煩府尊將令公子抱出讓在下一看如何?教人如救火,看在下能否效勞!”


    知府道:“就請勞駕隨下官來。”


    一麵已移步向外走。


    辛維正剛一躊躇


    忽聽內院粉牆那邊,又哭又叫,是女人的尖銳聲音:“你們這些賤人,還不快去請老爺來……他死到哪裏去了?連自己兒子死活也不管了,乖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聽,便知道是知府夫人的口氣,大約慈母痛子,連潑婦罵街的詞句也出口了。


    知府吸了一口氣,著忙道:“老弟台,請勿見怪,拙荊是婦道人家,難怪她出言無狀,她是急瘋了……”


    難道他本人不急,他腳下已不是八字方步,而是大失官態的奔跑。


    辛維正隻好緊緊跟著。


    進入內宅,丫鬟仆婦都在發怔,麵麵相覷。兩個向外探望的丫鬟一見知府與辛維正來了,都同聲叫:“好了,老爺和……人來了,夫人……”


    知府喝道:“別鑼嗦!”


    舉手內讓,道:“老弟台看你的了,辛少俠來了,你且退開!”


    隻聽屋中帶著哭聲道:“呀!請他進來吧,快來救救我的嬌兒啊……”


    知府苦笑道:“老弟台,不必拘禮了,請。”


    一麵舉步入內。


    辛維正隻好跟進。


    繡榻上,錦被微動,隻露出一個蒼白小臉蛋在枕上。一位滿麵淚痕,眼紅紅的,正在用手巾拭淚的中年婦人欠身而起,向辛維正點點頭,還報了一福,低頭道:“全仗……您啦。”


    辛維正一拱手,知府夫人已退向床頭。


    辛維正輕輕揭開棉被,隻見那小倌兒,大約隻有七八歲,全身在不住抽筋,口張開,直流白沫,麵無血色,額上青腫,擦破一塊油皮,已上了藥。


    辛維正輕輕地一把抱起他,知府夫人一驚,剛要開口,辛維正道:“夫人且安心,這不算太難,晚生自有辦法施救”


    又向知府道:“請府尊同晚生回到軒中去,這裏不便施展!”


    知府點頭,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放心,一麵道:“好的,要靠老弟台費心了。”


    二人匆匆回到“問心軒”,辛維正輕輕把小倌兒放在太師椅上,解開了小倌兒外衣,仔細看了一下經脈穴道,點頭道:“這是一種‘拿筋’手法,不算毒辣,但很麻煩,必須先解開令郎奇經八脈主穴,再把錯開的筋骨移回原處就好了,因恐尊夫人擔心駭怕,隻好抱來此處施救!請放心,約一炷香即好。”


    知府噓了一大口氣,心頭一塊石頭落地,連連稱謝。


    辛維正真的迅速施救,當小倌兒醒轉後,又閉上他黑甜穴,抱給知府道:“為免令郎受驚,先讓他睡一覺,交尊夫人好好調料著去。”


    知府忙叫人抱走小倌兒,道過謝,吩咐備酒,沉重地道:“老弟台,下一著棋該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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