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奴神色篤定:“那是自然。”


    玉無雙問及她端午那幾日為何不見蹤影,魚奴隻說是探親去了,玉無雙笑著,想來她必定受了許多折磨,便不忍拆穿。


    見魚奴仍是這般歡脫,很是欣慰,與她敘著梁州諸事,甚有樂意。


    說起許還,魚奴又包了銀子托玉無雙捎給他。又憶起阿越,問及阿越來處,魚奴俱是不知。


    玉無雙問道:“她可有留下些什麽東西,可據此尋些蛛絲馬跡。”


    魚奴搖搖頭:“沒有,不過是些衣物,唉,想來她自有去處,不便告與我。”從夏侯口中得知那方印章貴重,魚奴不敢妄動,也不敢提及。


    第71章 一縷思心意難平


    清苓自肅王府宴後便很少來紅情坊,西郊那塊地也由著魚奴來尋買家。


    這一日與無一剛從西郊回來,便覺坊中人人皆是神色怪異,金環拉著魚奴去了師父院中,隻見林江與鳩兒也在,師父神色凝重,應心說,林江這是來提親的。


    林江調任睢州,月底之前需得趕到,想帶著魚奴一道,但無名無分,總是不好,希望盡快成親,魚奴也好隨他一起去睢州。這邊來提親,雖是匆促,但情意真切,百般懇求白姑姑做主。


    魚奴感念他不棄,隻是,你越是對我如此,我越是怕你,若是嫁了你,豈不是更誤了你,再說雲樂年幼,我答應皎娘要好生照拂,況且難舍無一、金環、念念,更舍不得師父,這紅情坊上上下下俱是不舍,還有梁州,在這裏生活了近三年,實在難舍。


    白雪音見這兩人僵持,便允諾:“雲樂我會好好照拂,無一若是願意,你便將她帶在身旁,紅情坊永遠是你的家,你何時想回便回。”白雪音又感歎:“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紀,林江與你頗有淵源,又是同鄉,前途無量,實乃良人,須知,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便難再回頭。”


    魚奴仍是下不了決心,看著林江:“那你且說一說,你喜歡我什麽。”


    “這是我在梁州一切,都是你的了,我隻知道,我喜歡你,便給你我所有。”林江緩緩說著,拿出一張地契:“你不是喜歡穹南街那個小院,我將它買下來了,你願不願意嫁我,他都是你的了,你喜歡梁州,我便在此處給你一個安身之處。”


    魚奴打開細細瞧著,果真是那地契:“你哪來的銀子,若是咱們去了睢州,這宅子豈不空置,你實在是莽撞。”魚奴脫口而出,忽而覺得一陣鼻酸,這種備受珍視的感覺實在教人沉迷。


    看著魚奴百感交集的樣子,白雪音歎息:“唉,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千算萬算,沒算到她這麽快便要嫁人,罷了罷了,也好,若能讓她嫁與良人,也算還了她當年度月山相助之情,她們個個覓得好歸宿,好過像自己這般伶仃一生。”


    無一看著這番景象,說不出的奇怪:世上貴重之物千萬,這樣一張房契,魚奴便感動如斯,唉!這書生有這麽好?她終是不信,側目看著金環,金環眼中似有淚光,卻也笑著,看不懂。


    隻聽林江又當著眾人許諾:“姑姑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魚奴。”


    這般眾目睽睽,看著眾人滿是期待之色,魚奴點了點頭。


    紅情坊的小宋姑娘要嫁人了,婚期便定在七月二十三,算著也沒幾日了,婚事匆忙,一切從簡。


    無一又是哀嚎:“你真是太沒出息了,一張地契便收買了你,莫七那一匣子金子買下西郊那塊地綽綽有餘,也未見你這般感動。”


    魚奴笑笑:“那一匣金子對李炤延來說,輕而易舉,可林江不同,他在梁州苦捱了這麽久,一直捉襟見肘,這宅子是他竭盡所能換來的,總說心意,心意,有時候,好聽的話,誰都會說,可是這般毫不保留的付出,卻沒幾人能做得到,我看中的是他對我的看重,想來,尋個喜歡自己的比起自己喜歡的要好。”


    魚奴取出那匣金子:“這對他來說雖算不得什麽,但對我來說,總是份牽掛和糾葛,你幫我還給他吧。”無一接過金子:“唉,嫁誰都一樣,罷了罷了,人總要撞了南牆才知道痛。”


    魚奴有過不舍,但又沒有不舍得理由!罷了,還了他,也算了了樁心事!


    無一拿著那匣子金子出去,正瞧見金環抱著衣物,那衣裙飄帶垂地,金環視若無睹,“咳咳”無一大搖大擺的上前:“想什麽呢,這般失魂落魄。”


    金環搖搖頭:“沒什麽,你這是要哪裏去。”


    無一笑道:“看戲去,娥皇的故事你可聽過。”


    金環自是聽過,滔滔說起娥皇女英的共侍一夫的佳話。


    無一衝她努嘴:“錯,我說的是周娥皇,她被她那共侍一夫的妹妹活活氣死了。”


    金環神色不安,咬著唇:“你是何意?”


    無一笑中似有不屑:“說起來,我從雷州回來至今,倒沒聽你好好跟我與小菱兒道個謝呢,怎麽,救命之恩,忘了。”


    金環低低說著:“自不敢忘,你放心。”


    無一拍拍她的肩膀:“好金環,就喜歡你這麽聰明,走了。”


    魚奴守著窗兒,眼看著夕陽的餘輝鋪就半片天空,緋紅的晚霞映在漸漸落下,她心中慌亂,前途茫茫,不知所措,這般靜靜的一個人待著又心生孤寂,終於瞧見無一的身影,她晃蕩著進了後院,魚奴細細看著,她手裏還捧著那匣子。


    “人家說了,留作你添妝。”無一將匣子放在桌上,她沒見著莫七,都是四兒帶的話,看四兒無事,還趁機讓四兒請她吃頓飯。


    魚奴打開匣子,字條還在,她便收了起來。


    思量著:“這些金子換西郊那塊地,如何?”


    既能了了師父交代的差事,為師父少去一樁煩心事,也可向師父盡份孝心,那塊地雖是偏僻,但風景絕佳,地勢平坦開闊,梁河淌過,不遠處就是個湖泊,湖邊有林子,甚是靜謐,既然這金子他不收,便還他張地契,兩全其美,多謝了,肅王殿下。


    日光蹉跎,離婚期越近,魚奴越是惶恐,便常隨無一去前頭聽聽小曲兒,與姑娘們玩耍,以作消遣。


    畫雲扶著琵琶,唱著:“朝雲漠漠散輕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當時,小橋衝雨,幽恨兩人知。”


    魚奴聽著曲兒,過往種種一一浮現,度月山至今,就快要忘了曾經在山間嬉笑的那個不諳世事的楊魚奴,人生初相見總是美好,再而衰,三而竭,如玉無雙、林江;有的卻是日久彌新,莫七往日種種顯現,闕河城一路玩笑,示劍山莊贈玉,銀盤山相伴,賞心苑共看星河,扶著空空的手腕,脖頸,魚奴思量,我莫不是朝三暮四,沾花惹草之流。不好不好,都是朋友,今時不同往日,既然答應了林江,那便該恪守本分。


    她不時提醒自己,他嫌棄自己出身低賤,豈會有他想,原來還很是氣惱了一番,但肅王宴上他那般神色,懷抱,共看星河,言語滔滔,總覺他對自己盡是好意,與他在一起,總是覺得時光飛逝,很是歡愉,我這是怎麽了。別想,別想,都是妄念,能做的朋友,已然知足。


    細柳輕喚,打亂她的思緒:“菱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家姑娘讓我轉告你,將此簪交給林大人,請他代為傳達,便說有貴客到,改日再來,還請姑娘快些送去。”


    魚奴拿著細柳給的海棠明珠,這是何意,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有貴客到,改日再來?莫不是上次那位,白先生。這念念,究竟是喜歡哪個。


    既是著急,那便趕緊去吧,魚奴牽了馬。無一緊跟著出來:“帶上我。”


    彎月斜掛,穹南街巷陌更顯幽深,馬蹄噠噠,踏破寧靜,月色雖好,魚奴無心去看。她輕叩門,無人應門。


    無一悄聲道:“噓。”翻牆而入,給魚奴開了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此製夫之奇也。”魚奴嗤笑,無一歪理倒是不少,不過,在理,在理。


    進了院見林江屋裏亮著,魚奴想也沒想推門直入,床上兩個交織纏繞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魚奴怔怔的站在那,難以置信,一個是共患難的好友,一個是口口聲聲訴著衷腸的未婚夫婿。金環與林江看見她俱是慌亂,無一悄無聲息的關了門,拿出寒光,看著兩人。


    魚奴隻覺得全身的力氣都擠在了腦子裏,四處衝撞,她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手忙腳亂的穿了衣服,手心傳來一陣刺痛,對的,是有要事才來的。


    林江衣衫不整,光著腳站在魚奴跟前,神色倉皇,魚奴把簪子塞到林江手裏:“快去,告訴太子殿下,就說,念念說:“有貴客到,改日再來。”


    林江急急道:“你聽我說,我跟她……”


    “現在,立刻,馬上,別誤了事。”魚奴語氣平靜的怕人,隻覺得全身都在發抖。林江看著她,又看了看金環,說道:“好,我這就去,你們等我。”


    林江走了,便是解脫,金環神色戚戚,望著魚奴與無一,輕輕說著:“對不起。”


    果不其然,看樣子這兩人早就勾搭成奸,無一舉著寒光,刀背拍著金環的臉頰:“我提醒過你的,你怎生這般輕賤自己。”


    “你們,是什麽時候的事。”魚奴渾渾噩噩,好多疑問,她想不明白,既如此,為何還要招惹我,為何還要送我房契,為何還說喜歡我之言。


    原來,她去銀盤山養病,金環便時常與林江往來,一來二去,金環便心生愛意,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女追男隔層紗,總有這麽個可人的姑娘時常紅袖添香,縱使百煉鋼也變繞指柔。況林江每每失意,總是金環相伴慰藉,她對林江盡展似水柔情,不似魚奴,桀驁不馴,不解風情。


    魚奴聽著金環所言,方才知道,自己終是太天真,她一把奪過寒光:“你們可以在一起,隻是不該這樣戲弄我,如今人人都道我尋了個佳婿,好一個佳婿,我自問不曾虧欠你們,你,你們為何這樣對我。”看著金環淚眼漣漣,魚奴一把將匕首摔在地上:“這便是我的好姐妹,真好。”魚奴轉身跑了出去。


    無一拾起匕首,怒目而視:“自求多福吧。”趕忙追了出去。


    魚奴踏馬疾馳,慌不擇路,一切來的太突然,她想不明白,不敢相信,他用那樣柔情的眼神看過自己,那樣殷切的等過自己,那樣不辭危險的去尋過自己,那麽言辭鑿鑿的當著眾人的麵說:我喜歡你,便是給你我所有……


    就是這一句,魚奴決意與他攜手,滄海寄餘生。


    可是,事實擺在自己麵前,他騙我,怎麽會騙我,為什麽騙我……魚奴不明白。


    花花公子紈絝子弟薄幸郎見過不少,她以為他不一樣,可他憑什麽不一樣,可見女人總是覺得自己做的選擇不一樣?想來天下的女人對待情愛,分明一樣,自以為是!


    金環從前總想撿個高枝,一直嫌棄林江是個窮書生,如今想來,難怪,肅王府宴這樣好的機會,她竟然甘願錯過,扭傷的腳說好便好,可見都是騙我,她何苦騙我,我與她交情甚篤,她為何不早些告訴我,這樣日日看著我這般自多多情,想必也覺得我可笑至極。


    我該如何麵對紅情坊那些祝福,如何麵對師父,昨日還曾與師父道著難舍。相熟之人,都已知曉自己要嫁人的消息,又該如何收場,魚奴隻想尋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這天底下,有真心之人嗎?哪個對自己真心過,果然草木易衰,滴水穿石,原來如此?何來永固?


    情分不過是建立在我於他們用處大小上,我有什麽用呢?我怎麽忘了,自己,不過是天地間的孤魂野鬼,卻總貪圖太平人間。


    記得下定決心從度月山出來的時候,覺得奔向的是無邊無際的自由,看看現在的自己,活得像個木偶,牽牽絆絆,生長了許多不齒的小心思,我到底是宋菱還是楊魚奴,清苓說的對,別以為,叫了什麽名,自己就成了什麽人,是了,什麽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自己活在虛假裏,活在謊言裏。


    第72章 癡情常易散


    魚奴站在梁河畔,拭去眼淚,河水在月色下閃著點點微光,遠望前處的遊船,依稀有樂聲傳來,街邊的餛飩攤熱氣將息,一身破衣的乞丐摟著孩子在揚絮橋下沉沉睡去,魚奴掏出身上的碎銀子,放在他們身側,好了,這下真的一無所有了。比起流離失所,孤苦無依,挨餓受凍,兒女情傷實在不值一提。道理是這樣的,為何還是這般生氣、難過?


    從前覺得書中佳人矯情,為情愛尋死覓活,唉,無心者無知,入我相思門,便知相思苦,那我便不入你這個門,我再也不要奢望去依賴誰。


    女蘿附鬆柏,妄謂可始終,鬆柏生高岡,攀援難及長,鬆柏常青青,不見女蘿黃。


    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書中之言,句句忠言。


    可見我還是太閑,才生出這閑情來。


    她想起林江、金環,思緒飄遠,所有的讓人傷懷的回憶洶湧而來,幼時無人問津,寄人籬下,喜歡玉無雙,人家心有所屬,客氣地當自己是妹妹,對莫七有些情愫,他又嫌棄自己出身低微,師父待自己又若即若離,百般討好,難敵莫清苓一句,姑姑好!從前覺得念念待自己有些心機,金環最是天真,沒想到……便是和自己共患難過的阿越,也依舊棄自己於不顧!


    還有固戎營中,被人欺淩,鞭打,


    我不重要?


    我不能任性!不能妄為!


    為什麽我不能?


    難道這便是我的命,我什麽都得不到?


    我不信,我隻能失去,沒有得到……


    魚奴忽而想笑,命?我已經贏過一回的!


    我才不怕,不是我的,我不稀罕,我偏不委曲求全,我絕不妥協,我倒要看看,什麽才是命!


    無一遍尋魚奴不得,很是擔心,這梁州城能幫著尋的還能有誰呢?她又會去哪裏?


    不知不覺到了清風樓,清風樓燈火黯淡,人影寂寥,如此深夜,想來都睡下了,這玉無雙與魚奴還有些交情,這個忙總是要幫的。


    玉無雙與莫七正是議事,聽得侍從來報,便叫了無一進來,無一見莫七也在,很是奇怪。不過多個人多個幫手,可是此事不宜聲張:“我與小菱兒走散了,尋她不得,途經此處,便找玉公子幫幫忙。”


    莫七揶揄:“這深更半夜,你們去了哪裏?竟還把人丟了,興許,人家在穹南街,嫌你礙事,故意把你撇下了,你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


    一提穹南街無一更是著急:“哎呀,就是在穹南街出的事,總之你們快些幫我去找,萬一出事可不好了。”


    莫七玉無雙麵麵相覷。


    無一著急道:“先把人找到,快呀,對了,不許聲張。”


    梁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夜色茫茫,何處尋覓,玉無雙與莫七都叫了人去尋,眾人四處分散尋覓無果。


    正是慌亂之際,有人說在梁河邊找著小宋姑娘了,眾人忙趕了過去。


    看著魚奴牽著馬兒沿河走來,無一抹著眼淚,破涕為笑。


    莫七、玉無雙也放下心來,雖不知發生什麽事,但觀無一言語神態,大約也猜的到,想必是與林江吵架了。


    魚奴看著眾人訝然:“怎麽,這三更半夜,你們不睡,在這做什麽。”


    無一上前抱住她,魚奴輕笑:“我沒事,不過是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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