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連看兩卷後,乍然驚呼。


    阮思彥回過神:“怎麽?”


    “這第三卷 ……小王曾不慎蹭了一滴楊梅汁在畫卷背後,被我堂姐說了一頓,事後我倆親力親為,以蛤粉和雌黃覆蓋,乍一眼看不出來,可這印記……緣何消失不見?”


    齊王百思不解,目光透出驚懼:“徐家人重裱了?可這軸是對的……難不成畫是假的?”


    阮思彥暗暗心驚,快步搶至畫案前:“殿下確定沒記錯?”


    “數月前的事,記憶猶新。”


    阮思彥慌忙翻出第一卷 ,細看筆墨畫風、皇帝的題跋、藏印,與印象中基本無異,但認真鑒別邊上幾枚小閑章時,依稀覺察印章的邊緣不夠硬朗。


    倒像是……臨時以軟物雕刻所蓋?


    若非有了“贗品”一念,他斷然不會細究。


    一旦先入為主,猜疑如種子生根發芽。


    這世上,試問還有誰,能將徐探微之作描繪得一模一樣,而不被書畫界人士甄別出真偽?


    縱然大名鼎鼎的孫伯延,亦難免殘留三分匠氣……能做到此境界的,莫過於徐待詔。


    想起徐待詔那張俊朗清貴的容顏,活脫脫如師兄再世;想起齊王方才所言,雁族女王正苦尋容貌長期保持不變者……阮思彥眉峰輕揚,眼底漫過了然。


    困擾心間多日的謎團,如被豔陽照了個清明透徹,頓時雲開霧散。


    *********


    城西徐府。


    徐家人齊聚一堂,於閑談中卸下疲倦與別愁。


    待毛頭隨嬤嬤和侍婢出門,餘人陸續退下,徐晟悄聲對徐赫夫婦道:“藍豫立那家夥要告假一段時日去尋姚統領,我怕是得找時間陪著……形勢不明,二位要不先離京暫避?”


    阮時意明白,長孫此提議,是為以防萬一。


    倘若姚廷玉真被雁族女王設計逮了,她和徐赫絕不該以身犯險去相救。


    尤其對方極有可能在受威迫利誘或嚴刑逼供下將二人與冰蓮的關係道出……後果難以想象。


    徐府的守衛雖嚴,靜影亦身負絕藝,卻敵不過姚廷玉,更何況拿下了姚廷玉的雁族高手?


    “可……我倆名義上還是未婚夫妻。”阮時意免不了踟躕。


    徐晟啼笑皆非:“管它呢!再說,又沒讓你倆大搖大擺結伴出城……祖父大可向聖上請旨,假意去某地,而後你倆藏身於徐家隨意一座別院即可。再不濟,讓靜影護著?”


    “她最近乖乖讀了不少書,你且由她多陪陪你娘吧!”


    阮時意原想,女兒回國後,她便以晚輩的身份,前去拜訪阮思彥,探一探其口風。


    如情況許可,說不定能探聽,他對最後那幅晴嵐圖的下落是否有眉目。


    假若他如徐赫猜測的那般,擁有不為人知的一麵,多少會露出一丁點馬腳。


    但他們真要在風聲鶴唳之際,往未知境地窺探?


    沉吟片晌,她轉而望向閑得無聊把鬆子仁排成一條長蛇的丈夫。


    “三郎,隨我去個清靜地,可好?”


    徐赫抬頭一笑,長眸蜜意瀲灩,順勢將那盤剝好的鬆子仁推到她跟前。


    “聽你的,全聽你的,這還用問?”


    徐晟雖知祖父對祖母言聽計從,終究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麵,擺出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之狀。


    唉,二位趕緊收拾行囊,找處“清靜地”卿卿我我吧!


    少刺激他這“與意中人朝夕相見卻始終無著落”的可憐人。


    第103章


    京郊百裏外, 潺潺溪流徜徉著斜陽暖光。


    赤月國一行人奔走大半天,停至溪邊飲馬小歇,並等待安排食宿者歸返引路。


    為免惹來過多關注, 他們早已換下赤月族的服飾。


    又因拖運徐家贈予的絲綢、茶葉、書畫等物,倒像是異族商家出行。


    秋澄在外多穿男裝,此際白衣如砌雪, 俊逸高華, 如不發出她那清脆嗓音,宛若翩翩美少年。


    她以葫蘆瓣舀了滿滿一瓢飲,親嚐無異,方送至徐明初手上,語帶關切:“娘, 車馬勞頓, 您還撐得住不?”


    徐明初斜斜靠在馬車車頭, 臉色略顯蒼白。


    她自去年聽聞母親病逝後, 身體一度十分虛弱;回娘家後與雙親重逢, 心情愉快, 休養得宜, 甚少走動, 已恢複了七八成。


    但近日離愁別緒, 夜夜難安;今日歸國途中急趕,沿途反胃欲吐, 手足冰冷。


    隻飲下兩口溪水, 聽犬隻嗚嗚哀求, 她將葫蘆瓢塞回女兒手中。


    “讓大毛二毛下車,活動活動。”


    阿六答允,轉身拔掉車門插銷。


    門剛開出一道縫,雙犬爭先恐後擠開門板,如銳箭般竄出,興奮蹭了蹭阿六的手,叼走他手裏的餅,兩下啃食完畢,隨即愉快衝到溪邊。


    它們邊旋轉著把身子泡進水裏,邊喝著水邊撲騰,還追逐著水上的落葉,喔喔亂叫,忙成兩團灰影。


    秋澄東張西望:“對岸野桃樹上的果子熟透了,我挑些給大夥兒解解饞吧!”


    她自恃會武,凡事喜歡親力親為,就連打架都愛衝在最前,兼之騎馬半日,需舒展筋骨。


    阿六喊了大毛二毛兩聲,見雙犬玩得忘乎所以,順手清理一提匣,尾隨秋澄前去。


    “公主,等等我!”


    “噓!”秋澄製止他,“說好喊我‘姐姐’!到了赤月國,你照樣喊我‘姐’!嘻嘻!”


    “為什麽?”阿六茫然睜著大眼睛。


    依稀見林外有人影緩緩步近,料想是山野人家,秋澄沒太在意,答道:“因為,我沒弟弟,沒人那樣叫我!”


    阿六咧嘴笑:“那毛頭和二爺家的公子們,不是喚您‘表姐’麽?”


    秋澄躍至樹上,摘下桃子向他拋去:“那不一樣!我就想有人喊我‘姐姐’!你有所不知,我隻有一位兄長,比我年長了整整十歲!看上去溫文爾雅又病弱,人可精著呢!滿腦子全是欺負小孩子的壞主意!”


    阿六咂舌。


    秋澄見把他唬住,嬉笑道:“放心,隻要你老老實實聽話,姐姐我定會罩著你!”


    眼看提匣裝滿桃子,小阿六不得不用雙手抱住;秋澄又以絲帕兜了幾個,才喜滋滋躍回地麵。


    無枝葉阻隔,她方看清,身後慢悠悠走來的,並非什麽村民,而是一男一女。


    男子身型高大健碩,眼如銅鈴,灰衣樸素,氣度卻豪邁不凡。


    女子穿一身暗花深紫袍,前襟掛了一枚白色的雙孔骨哨,發髻簡單,容貌端麗,氣質優雅,年紀應是四十歲上下。


    望向淺溪中撲騰的大毛二毛,那二人不經意皺了皺眉。


    秋澄禁不住多看了兩眼,又覺不宜惹事,遂拉阿六往回走。


    踏上大石過溪,她逐一洗淨桃子,放嘴邊嚐了一口,滿意向父母遙遙展示:“爹!娘!這桃子可甜啦!”


    賀若昭攙扶徐明初上馬車,聞聲回望,笑容慈祥:“閨女,咱們先到前方十裏外的客舍,你娘得歇息了!”


    “好!”秋澄應聲。


    大毛二毛見大夥兒準備上車,跳至溪石上狂甩毛,忽而對漸行漸近的兩名陌生人來了興趣,不約而同跑上對岸。


    徐明初生怕毛孩子嚇著人家,連忙喚道:“大毛!二毛!快回來!”


    雙犬曾受徐赫千叮萬囑,必須乖乖聽徐明初之言,聽見她的聲音,略微遲疑,卻選擇繼續往前,撲向那名紫衫婦人。


    眾人震驚。


    眼看大犬傷人在即,阿六大呼小叫,丟下桃子,飛奔而攔截。


    所幸,大毛二毛隻是不住細嗅女子,歪著腦袋思索片刻,隨後搖晃尾巴,以濕淋淋的狗頭蹭向對方的手。


    女子極其驚訝,似猶豫該不該伸手摸摸它們。


    徐明初輕輕掙開丈夫,踏前兩步,再次呼喚雙犬。


    大毛二毛同時頓住,又不願離開。


    阿六快步上前,朝二人恭敬行禮:“抱歉,沒管好自家狗兒,讓二位受驚了!”


    女子銳利雙目打量他,又掃向對麵一隊人馬,嗓音淡淡的:“無妨。諸位從何而來?要西行?做什麽的?”


    “回夫人,我家主子常年往來大宣赤月,做點小本生意。”


    阿六被囑咐過,不可泄露身份。


    女子若有所思,擺了擺手,示意他把大犬牽走。


    大毛二毛依依不舍,穿過小溪後,似擔心徐明初生氣,不顧毛發全濕,拚命往她身上狂蹭,極力討好,險些將虛弱無力的她撞倒。


    徐明初笑揉狗頭:“下次不許亂跑!知道不?”


    說罷,她親手喂了兩條肉幹,唯恐雙犬戲水著涼,命人拿幹淨軟布,細細擦拭。


    登車前,她有意無意覷遠處的那對男女,見二人漫不經心沿溪散步,談天說地,似乎未把適才的小波折往心裏去。


    她暗舒了口氣,小口咬著野桃,清甜汁水入縈繞舌尖,安撫了她的焦慮。


    *************


    當晚,赤月國眾人留宿山邊客舍,護衛輪番守夜,一夜相安無事。


    翌日清早,賀若昭擔心妻子身體撐不住長途跋涉,特地等大夥兒整裝待發,才喚她起床梳洗,更體貼地把燉好的燕窩粥端至她房內。


    徐明初如常裙裳簡雅,為免耽誤時間,倉促吃下半碗,便決定動身。


    她由侍婢攙扶下樓,樓下除了他們那夥人,僅有兩三名食客,和忙碌招待的店小二。


    和秋澄、阿六他們打了個招呼,她翻出油布袋子,想再喂雙犬幾塊肉幹,忽聞山林裏傳出呦呦鹿鳴,竟隱含破空之意。


    餘人嘖嘖稱奇,雙犬卻立時豎起雙耳,四腿微曲,呈蓄勢待發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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