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太平帶著怪道人配的一包藥丸,以及它瑤贈送的叁佰兩紋銀,給悄悄的打發走了。


    為了當年的一念之貪,在他本身來說,他付出的代價,是巨大而悲慘的。


    幸虧他在貧病交迫,陷入絕境時,無意中遇上了宮瑤。


    宜瑤不僅挽回了他一條殘命,也同時熨平了他心底最後的一道烙痕。


    他將一生的遭遇全告訴了這位快女,他相信無憂老人的寶物,不久必會另行歸屬一位好的主人,他也相信那個喪盡天良的小癩子,早晚必然會獲得應有的報應。


    他臨走的時候,忍不住老淚縱橫,說他今後一定會好好的做人。


    這是人間常見的悲劇。


    寧可事後流淚懺侮,而很少有人願意惜鏡他人,在造成錯誤之前,冷靜的多想一下,懸崖勒馬,自救救人。


    (二)


    戰公子今天好像顯得特別愉快。


    尤其是看到老騷包和丁穀那兩張為索解謎底,而愁眉不展的麵孔,他更愉快。


    他端著一杯酒,眼光抬得高高的,像跟屋頂說話似的,大聲道:“這一下,大家都應該可以安心啦!種種跡象,都很明顯地指出:無憂老人的寶物的確落在洛陽;落在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手裏。這人武功不錯,頭上長滿癩疤;在洛陽這一帶,多多少少有點名氣他便是當年的小癩子。”


    他打了個空哈哈,接著道:“自以為頭腦比別人聰明的人,慢慢地想吧。有了這許多線索,當然不愁找不出這麽個人來!”


    他見丁穀仍然不理不睬,終於重重一咳,說出了他今天真正想說的兩句話:“隻可惜未來的種種好戲有人已經注定看不到了。”


    丁穀臉上的愁容,像風吹浮雲般,忽然一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笑眯眯的望著戰公子道:“請問公子,這個人是誰?”


    戰公子道:“不太清楚,我隻知道這個人好像不是本公子。”


    丁穀笑道:“那一定就是十二步追魂,包老前輩了。”


    老騷包道:“放屁!我老人家長命百歲,你們誰也別想活得比我久。”


    丁穀笑道:“這個人既不是你們兩位,又不是我,會是誰呢?”


    戰公子道:“是我們三個之中,臉皮最厚的那位仁兄。”


    丁穀笑道:“那就更不是我了。”


    戰公子忽然轉向吳大頭道:“大頭,這兩天我耳朵好像有毛病,你重說一次好不好?前天你們從及時樂回來,你說一個叫小玲的姑娘告訴你,黑刀幫召集了很多高手,準備這兩天要把誰宰掉?”


    吳大頭道:“丁大哥。”


    戰公子像是鬆了口氣,道:“原來我的耳朵並沒有出毛病,真是嚇了我一跳。”


    丁穀忽然微微一笑道:“讓我再嚇你一跳怎麽樣?”


    戰公子道:“歡迎。”


    丁穀頭一抬,麵對著那扇虛掩的柴門道:“是弓師父麽?請進來。”


    戰公子笑笑道:“不夠高明,我五六歲時,這一套就玩得很拿手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柴門吱的一聲輕響,竟真的走進一個身材不高,卻長得相當精壯的漢子。


    戰公子笑不出來了。


    進來的這漢子,正是及時樂萬花廳的兩名打手之一:飛腿弓豹。


    丁穀含笑起身道:“弓師父坐,來喝一杯。”


    弓豹一臉倉皇不安之色,上前一步,壓著嗓門道:“謝謝丁少俠,我沒有時間,我是特地來向少俠透露一個消息的。”


    丁穀道:“什麽消息?”


    弓豹低聲道:“黑刀幫四位護法長老已經到齊了,他們要小的先來摸一下路,看看這邊的動靜,好準備下手。”


    “他們定了時間沒有?”


    “定好了。”


    “什麽時候?”


    “今晚。”


    丁穀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多謝弓師父。”


    弓豹道:“不敢當,少俠小心。”


    他抱拳成弧形一拱,然後便帶著一臉歉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吳大頭道:“小玲沒有說謊,這姓弓的果然沒有忘記丁大哥的恩情。”


    戰公子忽然端起杯子,向丁穀舉了舉,道:“來,丁少俠,我敬你一杯。”


    丁穀道:“這杯酒大概又少不了有個名堂吧?”


    戰公子道:“你猜對了。”


    丁穀道:“這叫一杯什麽酒?”


    戰公子道:“離別酒。”


    丁穀道:“誰跟誰離別?”


    戰公子道:“敬酒跟被敬酒的人。”


    丁穀道:“金兄打算這一二天離開洛陽?”


    老騷包、吳大頭、跳蚤、和尚,全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老騷包笑完,輕輕歎了口氣道:“算了,小金,你嘴巴上贏不了他的。”


    戰公子喝幹了酒,放下杯子,也歎了口氣道:“黑刀幫其所以能受到灰鼠幫的重視,便是因為該幫有著四位武功奇高的護法長老。這四位護法長老,平時隻要碰上一位,就沒有人能受得了,何況四位全到了。唉可憐,可憐。”


    他可憐的人,當然就是丁穀。


    但丁穀卻似乎並沒有一點可憐的樣子,這時反而舉杯道:“來,我也敬你一杯。”


    戰公子道:“你敬這一杯酒,是不是為了我們以後沒有再在一起喝酒的機會?”


    丁穀道:“不是。”


    戰公子道:“找人敬酒,總得有個名堂對不對?”


    丁穀道:“對。”


    戰公子道:“那你這杯酒敬的是什麽意思?”


    丁穀道:“慶賀你終於如願以償。”


    戰公子道:“你說的話學問太大,我聽不懂。”


    丁穀道:“你酒喝下去,仔細的想一想,慢慢的就知道了。”


    戰公子眼珠子轉動了幾下,忽然放下杯子,瞪眼狠狠地道:“你指望今晚我會出手幫你的忙?”


    丁穀道:“就算你出手,也不能說是幫我的忙。”


    戰公子道:“該說幫誰?”


    丁穀道:“你自己!”


    戰公子又打了個空哈哈道:“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簡直要笑死人。人家黑刀幫要找的人,又不是我戰公子,本公子幹嘛要出手,自尋麻煩?你再說下去,真會把人笑死,哈哈!


    嘿!”


    丁穀道:“看在老朋友的麵子上,我答應今晚一定從四名黑刀幫的護法長老中,勻出最強的一個讓給你。”


    戰公子轉向老騷包道:“你們聽聽,這是什麽話?他要求我幫忙,偏偏死要麵子,不肯明說,卻說什麽勻一個給我。聽這語氣,就好像施舍了我一萬兩黃金似的,天下還有沒有比這更滑稽的事?”


    丁穀微笑道:“如果我話說錯了,我就收回。”


    戰公子兩眼一瞪道:“你敢!”


    小柴房裏,頓時又爆起一陣轟笑。


    (三)


    花名簿就攤在床上,八名殺手的姓氏簡曆,按序排列如下:


    花臉惡客段金,四十二歲,擅使短刀,招式詭異,出手毒辣,為江南黑道第一高手。


    終南書生鍾雷,二十八歲,流雲飛袖火候獨到,輕功於各大門派當代弟於中排名第二。


    五毒叟西門長空,六十四歲,善用各種毒藥,撩陰腿一招克敵,極少失誤。


    穿心鏢蕭如玉,三十三歲,鏢劍雙絕。


    如意棍古蒼鬆,三十八歲,棍法精絕,兼通大小擒拿,曾於八年前力挫武當八子,兩湖高手,望風裏伏。


    千麵人樂山水,四十五歲,易容術獨步江湖,心計過人,輕功、拳腳、刀棍,無一不精。


    五花和尚了緣,五十一歲,藏僧。精密宗心大手印,一身橫練功夫,刀槍難傷,出手克敵,很少超過三招。


    無形刀陰森,三十四歲,內功精純,自出江湖,未落敗績。


    殺手原為八名,如今隻剩七名;無形刀陰森的姓名上,已加了一道紅杠。


    這位無形刀最值得誇耀的記錄,便是生平從未落過敗績。


    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一次。


    平生僅有的一次。


    也是最後的一次。


    白玉嬌道:“要不要再翻下去,看看他們的嗜好、出身、素行以及投入花酒堂的原因?”


    羅老太爺道:“不必了。”


    白玉嬌道:“這七個人裏麵,你看派誰行事較為適當?”


    羅老太爺道:“依你呢?”


    白玉嬌道:“如意棍古蒼鬆如何?”


    羅老太爺點頭道:“好,我看中的,恰巧也是此人。”


    白玉嬌道:“什麽時候動手?”


    羅老太爺道:“越快越好。”


    天雨路滑,山路尤其難走。


    花槍小鄧走在山路上,愈走愈不是滋味。


    他抹抹額角,忍不住抱怨道:“唉!真是的,我們老爺子也不曉得在攪什麽名堂!”


    如意棍古蒼鬆道:“嗯。”


    花槍小鄧道:“北邙二鬼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有事一定要找這對兄弟打商量,隻須派個家丁去喊他們一聲就是了。”


    如意棍古蒼鬆道:“嗯。”


    花槍小鄧道:“雨下個不停,天又這麽黑,而這一帶,又是有名的鬼城,真他媽的難過。”


    如意棍古蒼鬆道:“嗯。”


    爬過一道山坡,下麵是個小山穀。


    到達穀地,古蒼鬆道:“到了。”


    花槍小鄧道:“到了?還差得遠哩。這地方你沒有來過?”


    古蒼鬆道:“我說我到了。”


    花槍小鄧一咦道:“什麽你到了,我到了,難道你不一起去?”


    古蒼鬆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鄧兄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花槍小鄧不期然連退數步,驚惶地道:“古師父,你”


    古蒼鬆道:“我是奉命行事。”


    花槍小鄧舌尖打結道:“你,你,你奉的是誰的命令?”


    “老爺子。”


    “老爺子怎麽說?”


    “花酒堂容不得任何叛徒。”


    “我犯了什麽錯?”


    “你自己心裏有數。”


    “我沒有數,我什麽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曉得我做錯了什麽事。”


    “那你鄧兄就隻好做個糊塗鬼了。”


    他緩緩踏上一步,花槍小鄧立即跟著退出一步。


    無星無月。


    大地昏暗。


    細雨淋瀝,山風振衣,殺氣彌漫,鬼氣陰森,一種無形的恐怖感,令人寒悚、窒息。


    花槍小鄧忽然戰抖著大叫道:“我知道了!”


    古蒼鬆又跨上一步,冷冷道:“你知道了什麽?”


    花槍小鄧急忙搖手道:“古師父,慢一點,我有話說。”


    古蒼鬆道:“說什麽?”


    花槍小鄧道:“好個毒辣的賤人,我中了她的計了。”


    古蒼鬆忍不住好奇道:“哪個殘人?”


    “白玉嬌。”


    “七姨娘?”


    “什麽他媽的七姨娘,一個爛汙貨!”


    “你說你中了她的計?”


    “怎麽不是?老爺子指我叛逆,便是因為我今天問了美珠那老媽子幾句話。而我問美珠的話,全是那賤人吩咐的。她說老爺子運銀子出,一定是外麵又有了野女人……”


    “她為什麽要如此陷害你。”


    “因為她的秘密我知道得太多了。”


    “什麽秘密?”


    “第一、她偷漢子。”


    “偷誰?”


    “花槍小鄧。”


    “是你?”


    “不錯!”


    “還有呢?”


    “第二、我跟她共同知道一宗驚人的寶藏。”


    “寶藏?”


    “就是無憂老人的那批寶物。”


    “那不是個謠言嗎?”


    “不是。”


    “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是的,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一定是另外有了男人,同時想獨吞那批寶物,才想出這條毒計來陷害我的。”


    “剛才你說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花槍小鄧像是突然重獲生機似的,胸膛一挺道:“是的,隻要古兄今晚放過了小弟,我們哥倆可以合作。在花酒堂一直幹下去,也沒有什麽大出息。”


    古蒼鬆點頭道:“好,寶物如今何在,你且說說看。”


    “我不能說。”


    “為什麽?”


    “這是我保命的本錢,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人,彼此心裏應該清楚。”


    “如果你什麽也不說,我又怎知道你的話靠不靠得住?”


    “城裏西大街,義利當店的三朝奉黃海星,是我的四表哥,他曾經告訴我一件事。”


    “一件什麽事?”


    “他說,今年春節期間,有人到義利當店去求當一尊金鑄羅漢。”


    “哦?結果呢?”


    “結果沒有當成。因為那人想當的價錢太高,而他們開當店的人,對江湖中事,茫無所知,根本就不清楚那尊金羅漢乃無價之寶。”


    “求當金羅漢的那人是誰?”


    “這人是誰,起先我毫無頭緒,事後,我隻能就四表哥模糊的印象,慢慢拚湊,直到前個月底,我才恍然大悟,想出了這個人可能是誰。”


    “隻是猜想?”


    “我這種猜想,當然有我的根據。”


    “既然你已差不多能確定這人是誰,你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動手?”


    “沒有機會。”


    “什麽叫沒有機會。”


    “那家夥一身武功比我高得太多了。”


    “高到什麽程度?”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決趕不上你古師父。”


    “所以我們應該合作?”


    “不錯,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這人目前還在洛陽?”


    “他在洛陽已經生了根,想走也走不了。”


    “你說這人叫什麽名字?”


    “我什麽也沒有說。話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這是我保命的本錢。”


    古蒼鬆思索了片刻,忽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透。”


    花槍小鄧道:“什麽事?”


    “像這麽重要的一個秘密,我想不透你為什麽要告訴白玉嬌那樣的女人。”


    “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那女人除了奶大腰細腿長之外,根本就沒有什麽動人的地方。”


    “天啦!這還不夠?你完全不了解那女人的一股騷勁騷到什麽程度,隻要你一碰到她,她隨隨便便跟你來兩下,包管你連骨頭都會酥化。”


    “這種女人我還沒有見過。”


    “正因為你沒有見過,你才不會相信。”


    “我總覺得你太誇張了些。”


    “哎呀,我要怎麽說才好?!我花槍小鄧也算得上是個花叢老手了,但奇怪的是,不管你道行多高,隻要跟那女人一摟一纏,你便什麽都完了。關於這件秘密,我便是在一次神魂出竅的緊要關口上,為了討那女人的歡心,無意中泄露出來的。”


    古蒼鬆又思索了片刻道:“你跟那女人胡天胡地,難道就不怕風聲傳去老太爺耳裏?”


    花槍小鄧道:“你說這種話,就顯得外行了。”


    古蒼鬆道:“為什麽顯得外行?”


    花槍小鄧道:“花酒堂人夜以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後七進院落,黑燈無聲,幾乎連老鼠都不敢任意竄行。而羅老頭獨擁八房妻妾,一夜最多也隻能照顧一個。隻要輪著值夜巡查,前前後後擺個樣子,然後無論你一頭鑽進哪個房間,舒舒服服,一覺到天亮,誰來管你?”


    古蒼鬆點點頭道:“唔,有道理,謝謝。”


    花槍小鄧道:“什麽事謝謝我?”


    古蒼鬆沒有解釋他為什麽事道謝,而花槍小鄧卻馬上就看到了對方表達謝意的方式。


    如意棍古蒼鬆沒等他一句話問完,突然跨步上前,右袖一抹,袖中銅棍,電疾吐出。


    花槍小鄧一聲驚呼未及出口,便聽到了自己喉結骨碎裂的聲立曰。


    他的緩兵之計,可說完全成功。


    隻可惜他的廢話說得太多了。


    他為了能夠活下去,不斷反複加強他存在的重要性,結果因為話說得太多,秘密完全泄光,以致變得他的存在反而成了一個累贅。


    花槍小鄧死了。


    他以機智靈巧,油嘴滑舌,而飛黃騰達,最後也由於同樣的長處而送掉了性命。


    (四)


    洛陽西城門外的薛家大院子,是座有名的凶宅。


    薛家的子孫,早在四十多年前,就不曉得搬到什麽地方去了。


    如今的薛家大院子,幾已成為荒煙蔓草所淹沒。


    戰公子始終想不透丁穀為什麽要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


    他們穿過一片竹林,來到莊院門口。


    三四尺高的台階,已全為草藤掩蓋,門上的一把大鐵鎖,也已跟門環鏽得粘在一起,蜘蛛網絲結了一層又一層,門簾上吊滿了黃蜂窩。


    戰公子道:“你要找的一個人,就住在這裏麵?”


    丁穀點頭道:“是。”


    戰公子道:“我猜想這裏麵你的朋友一定不止一個。”


    丁穀道:“可以這樣說。”


    戰公子道:“你有沒有帶點吃的東西來,替你這些朋友換換口味?”


    丁穀道:“換什麽口味?”


    戰公子道:“它們咬木柱子,咬天花板,一咬就是幾十年,豈不倒胃?”


    丁穀這才聽懂了他的話。


    戰公子大笑。


    他終於找到機會,痛痛快快的占了丁穀一次便宜。


    丁穀嘿了兩聲,繼續踏著沒膝野草,沿著圍牆,向後走去。


    戰公子隻好跟在後麵。


    丁穀走沒多遠,忽然一擰腰,上了院牆,大聲道:“我是浪子丁穀。”


    戰公子也跟了上去道:“早知道你會醉成這副樣子,我剛才真不該讓你喝那最後三杯酒。”


    丁穀道:“是我醉了?還是你醉了?”


    戰公子道:“就算我也有了幾分酒意,但總不像你醉得這麽厲害。”


    丁穀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比我清醒,那麽你有沒有看到有人正在向我們招手?”


    戰公子怔住了。


    丁穀沒有醉。


    下麵長滿青草的廳前台階上,果然有個人在向他們招手。


    十四號金鷹餘飛。


    十四鷹餘飛熱誠的招待,令人非常感動。


    他沒有問兩人的來意,也沒有問兩人怎麽會找到這處地方。他像見到闊別多年的老友一樣,為兩人引見了另外的六七名金鷹,以及兩位鷹王。


    他口口聲聲稱兩人是他的救命大恩人,弄得丁穀和戰公子都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們平時雖然不拘行跡,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但要如有人喊他們恩人什麽的,那真比要他們打著赤膊走在一群大姑娘麵前還要難為情。


    前後院子雖然一片荒蕪,這座大廳卻收拾得很幹淨。


    廳旁一間書房,已改作廚房。


    酒菜的香味,從廚房裏一陣陣飄送出來。隻不過是一陣寒暄工夫,一桌酒菜便整治好了,客串大司務的,竟然是兩名彪壯的鷹殺手。


    兩人推辭不得,隻好入座。


    酒過數巡,丁穀表明來意。


    他向餘飛問道:“黑刀幫的四位護法長老,餘見可清楚他們的底細?”


    餘飛點頭道:“這四個老怪物,我全見過。他們的名號是:‘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


    他以疑問的眼光,望著丁穀道:“丁少俠幹嘛要打聽這四個老家夥?”


    丁穀笑笑道:“聽說黑刀幫除了正副三位幫主之外,就數這四位護法難惹,我殺了他們好幾名弟子,為了提防他們有一天也許會報複,自然得先有個準備。”


    餘飛點頭道:“這倒是一點不假,四個老家夥,各有一身怪異的功力,就連長沙神鞭蘇重威蘇大俠,巴東魔棍杭立奇杭大俠,幾次想收拾他們,都沒有成功。”


    他接著又說道:“本幫不自量力,隻要丁少俠一個口信,隨時都傾全力為少俠助威。”


    丁穀道:“謝謝餘兄盛情。這些日子,有戰公子跟小弟走在一起,我想他們大概還不至於有這種膽量吧?”


    他望著戰公子,微微一笑。


    戰公子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走出薛家大院子,丁穀笑著道:“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你要哪一個?”


    戰公子道:“我要你的頭。”


    丁穀笑道:“怎麽又說氣話了?我什麽地方又得罪了你?”


    戰公子道:“要早曉得你是為這種事來的,我來才怪。”


    丁穀道:“你這麽來一趟,受了什麽損失?”


    戰公子道:“沒有損失。”


    丁穀道:“既然沒有損失,又發什麽牢騷?”


    戰公子道:“我看不慣你這種婆婆媽媽的嚕嗦勁兒。”


    丁穀道:“我哪點嚕嗦?”


    戰公子道:“交手之前,還居然先打聽一下對方的姓名和稱呼,這不叫嚕嗦叫什麽?”


    丁穀道:“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戰公子道:“你過去跟天地雙殘交手時,事先有沒有打聽一下雙殘的底細?”


    丁穀道:“那不同。”


    戰公子道:“何處不同?”


    丁穀道:“雙殘不是一個組織,殺了雙殘,一了百了。現在的這四名黑刀幫護法,隻是黑刀幫勢力的一部分,我們輸了,連老本一起光,我們贏了,卻不算贏定。在這種強弱異勢的情況之下,當然得計較計較。”


    戰公子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道:“你的口才,確實令人佩服;事情一到了你嘴裏,說起來總好像有個動人的理由。”


    丁穀道:“這不是耍弄口才,老弟。這是要命的活兒,光憑氣血之勇,是成不了事的。


    咱們的性命,隻夠咱們瀟灑一次,一次表演完畢,以後就沒得玩了。”


    戰公子眼一眨道:“剛才你怎麽稱呼我?老弟?”


    丁穀苦笑道:“又找麻煩了!算我說溜了嘴如何?”


    戰公子道:“稱呼關係著長幼尊卑之序,無論如何也馬虎不得,這一點你老弟最好牢牢記住。”


    丁穀道:“多謝老兄指教。”


    戰公子道:“這還差不多。”


    丁穀道:“老兄!我能不能另外請教一個問題?”


    戰公子道:“說。’


    丁穀道:“人家今晚上就要來找我們了,你覺得我們該以什麽態度應付?”


    戰公子道:“當然是坐在家裏等。難道你想開溜?”


    丁穀點頭道:“乖!”


    戰公子道:“乖是什麽意思?”


    丁穀道:“乖就是聽話的意思。”


    戰公子道:“誰聽誰的話?”


    丁穀道:“小孫兒聽老祖母的話。”


    戰公子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丁穀道:“譬如說:有一位老祖母,跟她兩個頑皮的小孫兒交代,大寶、二寶,奶奶去拿針線盒子,馬上來,坐在這裏別動噢。老祖母回來時,兩個小孫兒果然坐在那裏沒有動。


    老祖母一高興,除了喊乖,還喊什麽?”


    戰公子道:“好,我是乖孫子,你呢?”


    丁穀道:“我想動一動。”


    戰公子有點冒火道:“除了等他們找上門來,你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丁穀微笑道:“我不能說我已想到了什麽更好的辦法,但我絕不願做一個聽話的乖孫子。”


    黑刀幫這次接管了及時樂,第一個得到實惠的人,便是四大護法長老之一的紅須老淫蟲弓鹿。


    在這以前,弓鹿也來過及時樂。


    但那時候的羅老太爺,如日行中天,誰也招惹不起。


    而當時的黑刀幫,羽翼未豐,實力薄弱,連幫名都不敢宣布,當然更不敢跟花酒堂公然為敵。


    他每次到及時樂來,隻能像普通嫖客一樣,規規矩矩的花銀子叫姑娘。


    由於他閣下尊容欠正,財力有限,又加上年壽已高,每次隻能在萬花廳窮混混,不僅無甚樂趣可言,有時還得受受姑娘們的閑氣。


    所以,這一次發鼠幫與黑刀幫聯手進軍關洛道,表現得最熱心、最起勁的,便是這位弓大護法。


    他是黑刀幫方麵接管及時樂的主腦。


    及時樂順利接收到手,他的第一個想法是:先除下招牌,暫停營業三個月。院中一百多個姑娘,等他一個個都享受過了,再重新開放。


    不過,他清楚這一著決行不通。及時樂的收入,是全幫賴以支撐的大財源,他在幫中地位雖然不低,但畢竟隻是一名護法長老。就是換了幫主流星刀厲閃,顯然也不敢如此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盡管如此,這七八天下來,也還是夠他舒服的。


    一百多個姑娘,個個如花似玉,他高興挑哪一個,便挑哪一個,就是皇帝老兒,也沒有他這般自由快活。


    現在他似乎隻為一件事苦惱。


    以前他以普通嫖客來到及時樂時,菊字號以上的姑娘,在他心目中,幾乎人人美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而今他大權在握,可以任意挑選了,卻又不免有點“滿地揀瓜,揀得眼花”的感覺。


    他第一晚便找了個“梅”字號的姑娘,小妞兒又年輕,又漂亮,會繪畫,又會彈琴,甚至還會做幾首詩,但老淫蟲卻越玩越冒火,覺得像是在做苦工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半夜便把她趕了出來。


    第二天,他翻花名冊,忽然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勾魂”。


    這個名字實在很新鮮、很刺激,單看名字,便令人有一種很過癮的感受。


    他命人找來一看,果然人如其名,是個很新鮮而又刺激的姑娘。進一步接近之後,也果然過癮之至。


    以後幾天,他就沒有再換姑娘。


    現在,他就跟勾魂一起躺在床上。


    他摟著勾魂的腰,夾著勾魂的腿,勾魂摟著他的脖子,摸著他的胡須。


    別人都說他那把紅胡子難看死了,勾魂卻說他的紅胡子美得迷人。


    既美觀,又實用。


    什麽叫“實用”,當然隻有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心裏明白。


    老淫蟲弓鹿活到五十八歲,曾以各種不同的手段,逼奸過各種不同的女人。


    那些被他汙辱過的女人,有一半以上,最後都是死在他的手裏。因為那些女人討厭他,沒有一個對他表示好感,沒有一個不罵他是個畜牲。


    而現在,居然有個女人讚美他,心甘情願的歡喜他,你想他該多興奮?


    他今天已經“興奮”了兩次。在一個五十八歲的男人來說,這是一項很好的記錄,也是一項跟自己過不去的記錄。


    所以,他此刻很疲倦。


    黑刀幫對丁穀采取報複行動,他是四大護法長老中最不熱心的一個。


    他認為幫中死了幾名黑刀殺手,並不是件什麽大不了的事。


    大家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好好的保存一點實力,以備將來對付花酒堂以及十八金鷹幫。


    為黑刀幫保存實力,也就是為他自己節省一點體力。


    自從搭上勾魂這女人之後,他已愈來愈感覺到體力的重要了。


    陰雨天氣,時辰很難估計,日頭大概快下山了吧?


    窗外已有弟子來催過一次駕。


    弓鹿很不高興,隻淡淡一嗯:“知道了,還早。”


    如今,第二次催駕的聲音又響起了:“報告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弓鹿一驚,霍地挺腰坐起。


    他是幫中元老,即使在幫主流星刀厲門麵前,他都可以倚老賣老,搭搭長老的架子。但對幫主新近禮聘來的這兩位副幫主,他卻有著幾分顧忌。


    這兩位副幫主,正如外傳的一樣,從不以真麵目示人,平時不是戴著人皮麵具,便是以紗巾覆麵;除了幫主厲閃,就連四大護法長老,也不清楚兩人的出身來曆。


    大家隻知道一件事,這兩位副幫主,似乎都未超過三十歲;而兩人的一身武功,卻高得不可思議。


    就憑這一點,它不僅提高了黑刀幫的聲望,同時也加強了內部的團結和信心。


    弓鹿道:“藍衣副幫主是什麽時候來的?”


    窗外無人回答,通報的弟子,顯已離去。


    弓鹿嘰嘰咕咕的罵了幾聲,心裏雖然有著一千八百八十個不願意,但仍很快地穿上衣服,很快地走出了房間。


    這是個獨立的小院落,以前是無形刀陰森居住的地方。


    院子裏布置得相當雅致,假山、荷池、修竹、盆栽,無不具備。


    微雨過後,更見清新。


    弓鹿腳步有點飄浮。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空虛”的軀殼裏才好像“充實”了些。


    他如今什麽也不想,隻想趕去議事廳,早早出發,收拾了丁穀那小子,盡快回來,再跟勾魂膠在一起。


    腳步也突然輕快起來。


    當他轉過假山時,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似乎正在等著他。


    弓鹿皺了皺眉頭道:“你是本幫弟子?”


    黑衣青年含笑道:“是!”


    弓鹿道:“本座以前怎麽好像沒有見過你?”


    黑衣青年道:“護座太忙了。”


    弓鹿點頭,這一點他完全承認。


    他的確太忙了。


    他是幫中紅人,一個組織裏的紅人,總是特別忙碌的。縱然不忙,也得裝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這種人最高興聽到的,便是別人說他忙。


    愈忙愈紅,愈紅愈忙。


    而這幾天,他忙得更厲害。


    忙著應付勾魂。


    弓鹿對這名弟子已漸生好感。


    他已決定以後隻要有機會,一定得好好的提拔提拔這個小子。


    他目光一轉,忽然指著對方腰間道:“你腰帶上插的,那是個什麽東西?”


    黑衣青年道:“金戈。”


    弓鹿微微一得道:“這玩藝江湖上隻有一個戰公子喜歡使用,你佩上它,想學時髦?”


    黑衣青年道:“不是想學時髦,而是沒法子改變這個習慣。”


    弓鹿道:“為什麽?”


    黑衣青年道:“因為我如果不佩上這把金戈,我就不像個戰公子了。”


    弓鹿臉色一變,又驚又怒道:“好個大膽的臭小子……”


    戰公子微微一笑道:“風度好一點,老淫蟲。本公子如果不講風度,方才你赤裸裸的躺在床上時,我這把金戈最少可以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塊。”


    他又笑了笑道:“而現在我卻隻想從你身上砍掉一小塊。”


    弓鹿大怒,突然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紅須老淫蟲從不使用兵刃。


    因為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女人身上。他認為佩刀帶刃的,非但得手礙腳,同時也會破壞情調。


    他的一雙鐵掌,便是兵刃。


    這雙鐵掌不僅擺布弱質女流綽綽有餘,就是換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一樣沒有幾個人能承當得住。


    戰公子一麵閃讓,一麵笑著道:“你年紀已經不小了,身子又掏得空空的,本公子如果真想殺了你,可說易如反掌。”


    弓鹿不答話,腰身勾扭,反手又是一掌劈了過去。


    雖然才隻攻擊兩掌,他便發覺小子說得不錯;他的身腰眼步已不夠靈活,發出掌力,也欠沉實。


    他已真的老了?


    還是放縱過度?


    抑或隻是心理上受了這小子幾句話的影響?


    戰公子巧妙地飄身一閃,避開他第二掌,又笑道:“老淫蟲,你已經在流汗了。”


    弓鹿沒有流汗,而是在冒火。


    他過去隻聽人說這小子好鬥成性,性烈如火,而從沒有聽說過小子的一張嘴巴,竟是如此尖刁陰損。


    他即使武功不輸給這小子,時間一久,氣也要給這小子氣死。


    何況武功講求精氣神三華凝煉,方屬上乘,一個人若是心浮氣躁,虛火上升,再好的身手,也會大打折扣。


    弓鹿兩掌無功,又氣又急,忽然發出連串門吼,雙掌齊掄,攻勢愈來愈猛,但章法也愈來愈亂。


    戰公子突然大喝道:“小心你的腦袋!”


    金光一閃,金戈出手。


    弓鹿大吃一驚,急忙向後倒縱。


    汾陽金家的“金戈飛斬十三式”,幾十年來所砍下的腦袋,拿籮筐挑,也要挑上好幾擔。


    他心中已虛,氣勢上先輸一著,自然更不敢硬接硬扳。


    結果,他又上了一次當!


    戰公子揮戈撲出,隻是虛張聲勢,根本就沒有真想要砍他腦袋的意思。


    他的金戈,甚至根本就沒有出手。


    弓鹿倒身後縱,腦袋是安全了,最後離地的雙腿,卻露出了空檔。


    戰公子哈哈一笑,左手飛快的點了他雙腿“懸樞”、“曲池”兩處穴道。


    弓鹿下盤一軟,跌坐下去。


    戰公子上前一步,一足抵緊他的胸口,俯身在他小腹下麵拉起一團隆起之物,金戈一揮,連同褲襠布一齊割下。


    一朵血花,迅即於弓鹿小腹下麵泛濫開來。


    戰公子笑道:“本公子說話向算數。說隻割一小塊,就是一小塊。”


    弓鹿一聲厲嚎,登時抽搐著昏了過去。


    院門外忽然衝進五六名黑衣漢子,顯然是被弓鹿那最後一聲厲嚎引來的。


    一名漢子大聲道:“這裏出了什麽事?”


    他匆促間竟未能認出戰公子是個冒牌貨。


    戰公子道:“快去拿最好的刀創藥來,弓護座下身好像出了毛病。”


    那漢子走了後,另一漢子道:“這位兄弟麵生得很,你是哪一堂的?”


    戰公子道:“閹豬堂。”


    那漢子道:“什麽堂?”


    戰公子道:“忘記了,我回去查查看。”


    他這句話說完,從容掠登屋頂,還回身朝那些目瞪口呆的漢子揚揚手,喊了聲再見,才大笑而去。


    (五)


    蛇婆子胡姣,最早的外號叫蛇娘子胡姣。她是過了五十歲,才由“娘子”變成“婆子”


    的。


    當初她被喊作蛇娘子,這條“蛇”指的是“水蛇”。


    意思就是說,那時的她有著水蛇的腰身,水蛇般的光滑肌膚,以及像水蛇般的會纏緊男人。


    蛇不是一種討人歡喜的東西。


    無論什麽蛇都不討人歡喜。


    它隻能令人惡心,叫人怕。它的花紋愈新奇,色彩愈豔麗,也就愈令人惡心,愈叫人伯。


    很多人不怕獅子老虎,甚至加以豢養;不怕蛇的人恐怕還不多,至於養蛇的人,恐怕跑遍神州,也找不出一個來。


    但是,一個有蛇樣腰身和肌膚的女人,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平時最怕蛇的人,恐怕都願意讓這條“蛇”“咬”上幾口。


    而這位既美豔,又冶蕩的蛇娘子,當年風頭之健,據說連當時的“武林雙美”、“揚州二嬌”、“冷麵仙子”冷如霜和“迷魂娘子”柳曼吟都為之黯然失色。


    韶光易逝。


    歲月不居。


    今天的蛇婆子胡姣,名號改了,人也變了。


    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蛇”。由“水蛇”變成了“毒蛇”!


    當年,男人歡喜她,她也歡喜男人;而今則恰巧相反,男人已對她失去興趣,她也憎惡所有的男人。


    尤其是憎惡那些為娘們傾心的青年男人。


    她從沒有計算過她已多大歲數,她隻記得很多男人曾千方百計的追求她、占有她。對她甜言蜜語,好話說盡,然後又一個個離她而去。


    所以她覺得男人都是負心漢,年輕英俊的,更靠不住。


    這次幫中決定對浪子丁穀采取報複行動,她跟老淫蟲的表現正好相反,而成為四大護法長老中,對這件事最熱心的一個。


    弓鹿在偏院摟著勾魂的時候,蛇婆子正在另一座偏院裏抹拭著她那把狼牙刀。


    她已決定今晚在殺死那個姓丁的浪子之前,一定先用這把利刀毀掉那小子英俊的麵孔,為被這小子欺騙過的女孩子出一口氣。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見過丁穀。


    聽了惡刀太歲歐霸天的描述,她才第一次聽到丁穀的名字,才約略想像到丁穀可能是副什麽長相。


    但是,她不管這些。


    已經有好幾年了,她隻依自己的想法去做。


    在她想像中,既然同屬女人,就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天底下的女人都應該跟她差不多:


    一看到英俊的男人,就會芳心大動;就忍不住要得到那個男人;就忍不住要獻出自己。


    而一個英俊的男人,也天生是欺騙女孩子的能手。


    天生的負心漢。


    天生的該殺。


    因此當她一聽說丁穀是個長得很帥的小夥子時,她的火就冒上來了。


    她冒火就是她心疾發作的時候。


    丁穀穿的也是一身黑衣服,跟戰公子完全一樣。


    這是黑刀幫殺手級弟子的統一服色。


    他們這兩套衣服,便是將兩名黑刀殺手“請”去無人之處,向對方“借”來的。


    蛇婆子和弓鹿居住的地方,則是他們以“饒命”為條件“交換”來的。


    現在丁穀就站在蛇婆子胡姣的房外窗下。


    他用的也是戰公子那套老方法:“報告胡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房門由一名小婢打開,蛇婆子握著狼牙刀,臉上布滿森森殺氣,慢慢的走了出來。


    這位當年江湖上的大美人,如今連一點美人的影子也找不出來了。


    當年的水蛇腰,如今已成了全身最粗的部分。


    當年蛇樣光滑的肌膚,如今已浮腫而發黃,手背和額角上,到處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她的下巴已加厚加長,頭發已花白。


    眼角的魚尾紋,像刀刻的一樣深而且顯。


    如今她身上惟一像蛇的地方,隻有一雙眼睛。細細圓圓的眼珠,尖刺般的光芒,充滿了狂暴、陰險、怨毒!


    無論誰接觸到這雙眼光,都會不寒而栗。


    丁穀緩緩後退,退向院心,一副準備領路的樣子。


    蛇婆子忽然止步,盯著他的麵孔道:“你是新人幫的弟子?”


    丁穀道:“是!”


    蛇婆子道:“叫什麽名字?”


    丁穀道:“餘小卒。”


    蛇婆子道:“目前歸屬哪一堂?”


    丁穀道:“刑堂。”


    蛇婆子道:“很好!”


    刀光如閃電,突向丁穀刺去。


    丁穀一錯步,大叫道:“這是怎麽回事?”


    蛇婆子嘿嘿一笑道:“本幫隻有一二三四五堂,沒有什麽刑堂或法堂。”


    冷笑聲中,第二刀又如蛇信般疾吐而出。


    丁穀飄退七尺,又叫道:“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萬一殺錯了人怎麽辦?”


    蛇婆子道:“姑奶奶殺錯人也不止一次,多殺一個又何妨?”


    丁穀道:“你在黑刀幫身份也不算低,怎麽這樣不講理?”


    蛇婆子道:“講什麽理?”


    丁穀道:“我想問問你:黑刀幫一定要置浪子丁穀於死地,究竟為了什麽理由?”


    蛇婆子道:“因為他殺死了本幫好幾名弟子。”


    丁穀道:“貴幫被殺死的那幾名弟子,他們該死不該死?”


    蛇婆子道:“不管他們該死不該死”


    她眼中忽然一亮,道:“你小子就是那個浪子丁穀?”


    丁穀歎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就是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蛇婆子大喜道:“好極,好極,那真是太好太好了。”


    丁穀又歎了口氣道:“要是曉得我這麽受歡迎,我早就該來了。”


    蛇婆子連忙接著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現在來了還不遲,一點也不遲。”


    她高興得眉開眼笑,滿身肥肉不住抖動,比丈母娘看到新上門的女婿似乎還要來得興奮。


    丁穀道:“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平心靜氣的談談這個問題?”


    蛇婆子道:“當然,當然。可以,可以。”


    她足尖一點,就像一隻飛離山頂的蒼鷹,半空中雙臂掄舞,刀密如雨,刀光如同,頓將丁穀罩人一片光雨之中。


    丁穀暗暗吃驚,也止不住暗暗佩服。


    這婆子盡管心智失常,但在武功的進境上,顯然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光網滿院旋轉遊移,丁穀於光網中奔騰竄躍,就像一隻想突破樊籠的小麻雀。


    蛇婆子嘶聲得意地道:“小夥子,你們哄得女孩子團團轉的那些甜言蜜語哪裏去了?你為什麽不跟姑奶奶說幾句好聽的話?你為什麽不說姑奶奶是天下第一美人,說你永遠愛我,永遠不變心?為什麽不說?說呀,說呀……”


    丁穀突然於刀光中站定。


    蛇婆子也跟著刀光一收,像啼梟似的呷呷怪笑道:“小夥子,你嘴巴一定很甜,一定會說些姑奶奶沒聽過的話……”


    丁穀道:“你瘋了。”


    蛇婆子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極了!姑奶奶隻要一聽到幾句好話,就會樂得發瘋。不要緊,你說,隻要姑奶奶聽得高興,一定讓你小子舒舒服服的,落個全屍就是了!”


    丁穀冷冷地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別人沒有好處,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但我浪子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應該馬上去找個善堂,吃吃齋,念念佛,修修來世,修修你的下半輩子!”


    他緩步上前,身形一閃,便像變戲法似的,將那把狼牙刀從蛇婆子手裏奪了下來。


    然後,刀光一間又一閃,蛇婆子一聲尖叫,整個身軀忽然矮了半截,隻見她跌坐下去,雙臂抱著膝蓋,呼天搶地的悲號道:“我的腿,我的腿……”


    丁穀將那把狼牙刀一扔,淡淡地道:“你能夠活下來,應該謝謝你這兩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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