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氣終於正式放晴。


    除了如意棍古蒼鬆,花酒堂中每個人的心情都似乎因為天氣突然放晴,而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輕鬆和愉快。


    七姨太太白玉嬌的心情尤其輕鬆而愉快。


    因為她所擔心的事情實際上並沒有發生。


    賈拐子仍然活得好好的。沙如塔並沒有一去無影無蹤。


    不過,她依然使出女人特有的小性子,派人找來那沙大總管。


    白玉嬌道:“沙大總管,你好!”


    沙如塔欠身道:“屬下參見白娘娘。”


    白玉嬌道:“沙大總管最近很忙吧?”


    沙如塔道:“還好。”


    兩婢悄悄退出。她們娘娘的事,她們全都清楚。娘娘待她們很好,也很信任她們;她們惟一能報答的就是幫娘娘嚴守秘密。


    她們退出,一方麵是回避,一方麵也是為了看看外邊,以防萬一有人闖進來。


    兩婢一走,白玉嬌的語氣就不同了:“如塔,你老實說,昨晚你上哪裏去了?”


    “養心居。”


    “養心居?”


    “一家小茶館。”


    “去幹什麽?”


    “找人下棋。”


    “雅興不淺啊?”


    “這是公務。”


    “老頭子要你去的?”


    “他沒有指定我去什麽地方,但他知道這件事。”


    “這話怎麽說?”


    “最近我接到眼線的密報,說那家茶館經常有灰鼠幫和黑刀幫的人出沒走動,因此我得扮成一名老駝子,表麵上是去喝茶下棋,其實是為了探聽消息。”


    “你是什麽時候去的?”


    “傍晚。”


    “什麽時候離開?”


    “三更左右。”


    “中途沒去別的地方?”


    “沒有。”


    “希望你說的都是真話。”


    “這是可以打聽得到的嘛,我如果有一句話瞞你,隨你怎麽說都可以。”


    “既是公事,我就不管了。”


    她放低聲音道:“我們的那件事怎麽樣了?你究竟幾時動手?”


    “快了。”


    “還要多久?”


    “等局麵稍微再混亂一點。”


    “動手之前,先通知我一下,我也好把細軟收抬收拾。”


    “當然。”


    “你可以走了。”


    她忽然擰身道:“慢一點。”


    沙如塔轉身道:“還有什麽事?”


    白玉嬌道:“你最近最好抽點時間,多多留意一下那個什麽如意棍。”


    沙如塔道:“如意棍古蒼鬆?”


    白玉橋道:“大概是的吧?”


    沙如塔道:“這個家夥怎麽樣?”


    白玉嬌道:“不太老實。”


    沙如塔道:“哦?”


    白玉嬌道:“昨晚我以為你會來,一直不敢闔眼,隻見這家夥老是在我這個院子附近轉來轉去,顯然不懷好意。”


    沙如塔哼道:“他大概活得不耐煩了。”


    白玉嬌道:“如果他老是盯著我,我們的關係遲早會被他看出來,你最好能想個什麽妥當的法子,好好的給他一點兒教訓。”


    沙如塔冷笑道:“這還不簡單?”


    (二)


    吳大頭回來的時候,腳步雖然輕得像頭貓,但還是被丁穀覺察到了。


    這是黎明前最安靜的一刻,不過遠處傳來了第一聲雞啼,離天亮也不遠了。


    丁穀坐起身子道:“怎麽樣?”


    吳大頭道:“白跑一趟。”


    他垂頭喪氣地彎著身子,活似一隻鬥敗了的公雞。


    丁穀道:“怎麽樣?”


    吳大頭沒精打采地道:“我找到了,姑娘說的那條巷子,守在附近,靜靜等候,到了黃昏時分,看到那廝鬼鬼祟祟地過來了。”


    “他進了那間木板屋?”


    “再出來時已變成一名拄杖的駝背老頭?”


    “對。”


    “後來呢?”


    “後來就沒到了。”


    “什麽叫沒到?”


    吳大頭有氣無力地道:“他去的那家小茶館,叫養心居。”


    丁穀道:“我知道這個地方。”


    吳大頭歎了口氣道:“他好像跟我作對似的,從黃昏時分進去,到三更後出來,除了喝茶或看別人下棋,居然他媽的連屁也沒有放一個。”


    “這段期間內,他什麽地方都沒有去?”


    “隻上過一次茅房。”


    “時間久不久?”


    “跟我們上茅房的時間差不多。”


    “然後他離開養心居,還回花酒堂?”


    “半路上改了一次裝。”


    “回複本來麵目?”


    “是的。”


    丁穀皺眉思索了片刻道:“他在養心居的這段時間裏,隻看別人下棋,自己沒有下?”


    吳大頭道:“下了一盤。”


    丁穀道:“前後三四個時辰,隻下了一盤棋?”


    “小錢來得很晚。”


    “你說誰?”


    “小錢?”


    “就是那個膽小如鼠,隻敢偷偷鄉下人雞鴨牛羊的小錢?”


    “就是那個沒出息的家夥。”


    丁穀忽然笑了笑道:“好,辛苦你了,睡吧!改天放你一天慰勞假。”


    吳大頭瞪大眼睛道:“你不怪我不會辦事?”


    丁穀笑道:“我為什麽要怪你?就是換了我去,也不會比你辦得更好。”


    一個本來很少看到整錠銀子的人,一旦床底下的銀錠子堆得像小山一樣,那種滋味實在無法形容。


    小錢已整整三天三夜沒闔過眼皮。


    也睡不著。


    有時他也感到疲倦,頭重得要命,恨不得馬上躺下去好好地睡個痛快。


    但當他一想到床底下那堆銀子時,熱血往上一衝,倦意頓又留得精光。


    他真擔心這堆銀子會不會要了他的老命?


    隻不過摸到那堆涼冰冰的銀錠子,盡管為失眠而煩惱,依然覺得就連這種煩惱也仿佛帶著一絲甜蜜蜜的感覺。


    他過去聽人說過,喝醉酒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於是,他就買酒來喝。


    也不敢去酒店裏喝,因為他也曾聽人說過,一個人若是喝醉了酒,往往會把心裏的話通通掏出來告訴別人。


    他的酒量很有限。


    還沒有喝到一斤,他就嘔吐了。


    他沒有醉酒的經驗,不曉得喝得反胃嘔吐,算不算醉,如果喝到這種程度就算醉,喝酒顯然對他也沒有多大幫助。


    因為他嘔了一陣子,還是不想睡。


    最後,他又想到一個辦法。


    去玩姑娘。


    這一方麵,他是有經驗的。


    過去,當他“手氣”好的時候,他已經玩過好幾次,每次銷魂過後,最明顯的感覺是:


    真是“累得要死”!


    他並不怎麽好色。


    尤其這一次,他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在玩過之後“累得要死”。


    結果,這一妙方,又失敗了。


    過去,他付的嫖資都是碎銀,碎銀放上天秤。他不僅要看秤杆是否平正,還要查看另一邊的砝碼是否與銀兩相符。


    銀錢出入方麵,他是從來不肯吃虧的。


    而這一次,他付的是整錠銀子。五兩的銀錠子,付一兩,找四兩。雖然還是老價錢,但對方接過銀錠子的那一刹那,眼光中卻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敬意。


    對整錠銀子的敬意。


    對方這種神色,帶給他無比的激動和快慰。


    最後,他走出妓院,很快的就把那個姑娘忘得幹幹淨淨,但賬房先生對銀錠子的敬重之色,卻在他腦海裏久久盤桓不去。


    結果,他還是一點睡意沒有。


    現在,是第四天了。


    他坐在床沿上,床底下銀錠如此,身上還懷著一張五百兩尚未兌現的銀票,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以往這個時候,他一定會先燒半鍋子粥,去隔壁買兩塊豆腐,拌上鹽和蒜,澆幾滴香麻油,熱呼呼的喝上三大碗,然後大步出門,找尋新的目標,找尋新的機運,迎接新的一天。


    而現在,他頭腦昏昏沉沉的,渾身沒有力氣,根本就不曉得這一天要如何開始才好。


    有人敲門,他吃了一驚。


    他住在這條小巷子裏,很少有人知道,以往除了幾個厲害的債主,從來就沒有人敲過這扇門。


    如今敲門這個人是誰呢?


    小錢猶豫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出房走過堂屋,過去拉開門閂。


    看清進來的這個人,小錢不禁又高興又慚愧。


    當他最潦倒的時候,看到他的人,都向看到了鬼一樣,無不敬而遠之。隻有浪子丁穀,卻在這個時候借給他一筆錢。


    這筆錢數目雖然不大,卻不啻救了他一條性命。


    以後這筆錢他始終沒有還,而丁穀也從來沒有再提起過。


    如今,他發了大財,胡思亂想了三天三夜,什麽狗皮倒灶的事情都想遍了,竟偏偏沒想到他還欠浪子丁穀一筆金錢以及一份還不完的人情。


    “是你?小丁。”


    “你以為是誰?”


    丁穀站在堂屋中央,沒有繼續往前走,笑了笑,又道:“好久不見了,小錢。最近混得怎麽樣?”


    “還不是老樣子。”


    “是不是生病了?不然氣色怎麽這樣差?”


    “噢,沒有,沒有,隻是昨夜沒睡好而已,你今天怎麽有空來的?”


    丁穀輕咳了一聲,忽然道:“小錢,你今晚是不是還打算去繼續跟蹤那個人?”


    小錢的一張臉孔,本來就很蒼白,如今連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消失了。


    他呆呆地望著丁穀,眼光中充滿了恐懼。


    他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你說哪一個人?”


    丁穀道:“我要是知道那個人是誰,就不會跑來問你了。”


    小錢心頭怦怦亂跳,完全沒有了主意。


    昨夜的事,是他和駝背老漢兩人之間的秘密,丁穀怎麽知道的?


    丁穀既然知道這件事,又為什麽不清楚他跟蹤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推馬虎呢?


    還是直說的呢?


    丁穀也在望著他,淡淡一笑,又道:“如果你不肯告訴我,我決不勉強你,不過我想告訴你件事。”


    小錢沒有開口,但眼光中的疑問卻很明顯:“你要告訴我什麽事?”


    丁穀微笑道:“我想以老朋友的身份告訴你,你最好馬上離開洛陽,找個地方躲起來,走得越快越好,躲得越遠越好。”


    小錢道:“為什麽。”


    他的語氣好像很堅強,但聲音已止不住有點顫抖。


    丁穀道:“因為你這次參預的,是個很大很大的秘密。到目前為止,這個秘密最重要的一部分,隻有個理由,不希望別人知道他這幾天做了一些什麽事,他的保密方法,隻有一個。”


    他沒有說出駝背老漢會使用什麽方法保密。


    他要讓小錢自己去想。


    小錢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相信小錢一定能夠猜想得到。


    小錢臉色又是一變,這表示他已經猜想到了。


    “你認識那位駝背老漢?”


    “你也應該認識。”


    小錢一呆道:“你說我也認識?”


    丁穀道:“是的,我們都曾經被他大聲訓示過。”


    小錢忙問道:“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


    丁穀道:“前年秋天,我們在花酒堂附近跟城外一群野小子幹架的時候。”


    小錢發出一聲驚啊,道:“他就是”


    丁穀道:“對,他就是花酒堂的大總管,殺人槍沙如塔!”


    小錢兩腿一軟,坐了下去,幸好他屁股後麵正好有張凳子。


    他像夢囈似地喃喃道:“原來是殺人槍沙如塔喬裝的,怪不得他那麽注意那個拐子。”


    丁穀道:“賈拐子?”


    小錢點頭道:“嗯。”


    丁穀道:“他要你跟蹤這個賈拐子有多久了?”


    小錢道:“大約十來天。”


    丁穀道:“昨天你把這個拐子從什麽地方盯到什麽地方?”


    小錢道:“先從朱瞎子酒店釘到及時樂,再從及時樂盯到花酒堂。”


    “賈拐子昨晚去過及時樂?”


    “是的。”


    “改變了容貌?”


    “是的。”


    “在朱瞎子小酒店改的?”


    “是的。”


    “他把自己改成了一副什麽樣子?”


    “一個人模人樣的生意人,而且走起路來一點也不拐。”


    現在輪到丁穀吃驚了:“你說賈拐子不是個拐子?”


    小錢道:“拐?嘿,那兩條腿走起路來比誰都有勁!”


    “他真是去玩的?”


    “一點不假。”


    “叫過姑娘?”


    “叫的是蘭花院的惜春,氣派大得很。”


    “最後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二更左右。”


    “進去跟出來,可有什麽不同?”


    “出來時肋下夾了個大包裹。”


    “進去時沒有?”


    “沒有。”


    “最後這個包裹就放在朱瞎子小酒店裏?”


    “不,他在半路上交給了一個女人。”


    “這女人你認識不認識?”


    “當時天很黑,隔得又遠,看不清楚。”


    丁穀稍稍思索了一下道:“事後沙如塔有沒有追問你這個女人是誰?”


    小錢道:“追問過,我也是這樣告訴他的,天太黑,隔得遠,我看不清楚。”


    “你既能看出他是個女人,可否多多少少把她描述一下?”


    “腰肢細細的,身材兒很好。”


    “還有呢?”


    “好像很年輕。”


    “還有呢?”


    “從敏捷的行動上看起來,這女人不僅會武功,一身武功似乎還不俗。”


    “還有呢?”


    “沒有了。”


    丁穀正容道:“小錢,我不是嚇唬你,這件事情的確很嚴重,昨晚你們如果不是約在養心店,或是這位大總管有事要急著趕回去,他那根又粗又長的拐杖,恐怕就要向你脫帽致敬了。”


    棍、竹、拐杖內隱藏兵刃或暗器,在江湖上已不是新鮮事兒了。


    小錢當然懂得“脫帽致敬”幾個字的另一涵義。


    丁穀接著道:“如果你已從姓沙的那兒弄到了幾文,你最好還是照我早先說的,盡快離開洛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買點困地,討個老婆,忘掉老本行,舒舒服服的過日子。你這次淌進渾水,居然沒有送命,隻能說你運氣好,但這種好運,決不會天天跟著你。你也是道兒混的,應該聽出我這番話是一片好心。”


    丁穀回到住處,立即吩咐吳大頭、跳蚤、和尚三人分頭去找宮瑤姑娘、戰公子、老騷包。


    人到齊後,丁穀開始說出這段經過。


    大家聽完他的敘述,無不為“賈拐子”竟是個“假拐子”而深感意外。


    戰公子道:“你看這個假拐子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小癩子?”


    丁穀道:“大概錯不了。”


    吳大頭忍不住從旁插口道:“這拐子如果就是當年的小癩子,他的頭發是怎麽發出來的?”


    在吳大頭來說,這個問題無疑相當重要。


    因為當年的小癩子如果能長出發來,和尚當然也就有重長頭發的可能。而他過去經常刺激和尚,說和尚永遠不會長頭發,這一輩子是禿定了,萬-和尚有一天忽然長出頭發來,這對他威信實在是個很大的打擊。


    而且他們以後再鬥嘴時,他若是失去了這個把柄,他就再也占不到上風了。


    和尚的麵孔已興奮得發出紅光,他當然更關心這個問題。


    丁穀道:“江湖上有種人皮麵具,你聽人說過沒有?”


    吳大頭道:“聽說過。”


    丁穀道:“既然人皮都可以製成麵具,頭皮連頭發一起取下來,做一頂假發,又有什麽困難?”


    和尚臉上的血色不見了。


    吳大頭輕輕地道:“你也不必太難過,和尚。我將來一定設法找個長著一頭好頭發的大壞人,割下他的腦袋,為你製頂假發就是了。”


    和尚道:“好,謝謝你。最好找個頭大一點的。”


    宮瑤道:“賈拐子把東西交給一個女人,出麵與邙山二鬼接頭的也是個女人,這一點倒符合。”


    她接著道:“隻是這個女人到底是誰,不曉得有無辦法查出來?”


    丁穀道:“涉嫌的女人,我想到了八個。”


    宮瑤道:“八個?”


    丁穀道:“是的,八個。羅老頭的七位姨太太,再加上一個狐娘子胡香娘。”


    宮瑤道:“狐娘子胡香娘的確不無可能,至於羅老頭的七位姨太太,她們怎會跟一名總管勾結起來做這種事?”


    她還年輕,心靈一片純潔,武功雖高,世故卻很有限,尤其男女間這種烏七八糟的事,她當然還無法全盤了解。


    丁穀不會說得太露骨,隻好挑著字眼道:“那七位姨太太都不是什麽好出身,或許為寶物的價值一時選昏了頭,也不一定。”


    宮瑤道:“那麽,要用什麽方法,才能確定她是這八個女人中的哪一個呢?”


    丁穀道:“是哪一個女人都一樣,也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事是那批寶物如今藏放在什麽地方?”


    宮瑤道:“如何著手?”


    丁穀道:“首先我們知道,這批東西交貨在即,為了提取方便,它決不會帶進花酒堂。”


    戰公子點頭道:“對,從現在起,我們隻得盯牢那個賈拐子,看他常走什麽地方,或是常和哪個女人碰頭,就不難找到蛛絲馬跡了。”


    丁穀道:“我意思正是如此。”


    他輕咳了一下,又道:“不過,話雖如此,我目前卻另有一個想法。”


    戰公子道:“什麽想法?”


    丁穀道:“這批寶物雖說價值連城,但也可說是個大禍根。其中除了一把無名刀,其餘的寶物對我們都並沒有什麽實際的益處,像金羅漢、水火珠,我們既不會留下欣賞,也不能待價而沽;如果公開出售,也無人願意收買。更說不定東西一到手,就把老命賠上了。”


    大家聽了,都不禁微微點頭。


    因為他這些話,句句都是實情,就拿賈拐子來說,這批寶物若不在他手上,他又何必裝拐子受活罪,而且一裝就是這麽多年?


    同時,他又怎會像今天這樣,性命像提在手上過日子?


    丁穀接著道:“而我們今天冒險周旋於四大勢力之間,也並不是全為了這批寶物,我們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清除花酒堂,以及灰鼠幫和黑刀幫這三大毒瘤。”


    他望了大家一眼,緩緩道:“我們的理想很高,目標很大,但我們的實力卻單薄得連自保都談不上,所以我才臨時興起一個念頭……”


    戰公子道:“別婆婆媽媽的了,快說。”


    丁穀道:“那就想設法破壞邙山二鬼的這筆交易,讓這批寶物繼續留在洛陽,同時若隱若現的把這個消息透露一點出去。”


    戰公子道:“就像在一群餓狗中搶下一根肉骨頭一樣?”


    (三)


    同一天中午時分,有人在花酒堂大門前放下一隻長木箱。


    木箱沒有加蓋,上麵隻覆了壹塊黑布。


    揭起這塊黑布,是一具美麗的裸屍。


    屍體上放著一塊白紙板,上麵寫了幾行血紅的大字:“此女花名惜春,為及時樂蘭花院四號姑娘,查係喪於貴堂部屬之手,貴屬自本院起走之寶物本幫不擬深究,惟希望日落前交出凶徒,逾時不複,禍福自理。


    黑刀幫幫主厲閃百拜。”


    羅老太爺接獲報告後,立即於小書房中召見大總管沙如塔,並派人去偏院請來唐老夫子。


    自從三總管花槍小鄧被除去後,花酒堂中果然安靜了不少。


    在羅老太爺心目中,這當然都是大總管沙如塔和七姨太太白玉嬌的功勞。


    所以,羅老太爺除撥出一筆可觀的花紅之外,還特別授權這位沙大總管。今後如遇上這類變故,盡可從權行事。


    他愈來愈信任這位大總管的辦事能力。


    今天,他在小書房裏召見這位大總管,便是因為他相信他這位大總管一定可以把這件事輕易擺平。


    現在,大總管沙如塔和唐老夫子都來了。


    羅老太爺循例先向唐老夫子請教道:“夫子,您看黑刀幫指控的可能是事實?本堂對這件事應該如何處理?”


    唐老夫子呼嚕呼嚕地連抽了好幾口煙,才慢吞吞地道:“這種事情,依職掌來說,東家應該先問何沙大總管的意見。”


    這位唐老夫子平時就不太喜歡說話,最近這段日子裏,他說的話卻不少。


    這位夫子為什麽會有這種轉變?


    會不會是在處理了花槍小鄧的事件上,因羅老太爺沒有跟他打商量。而使這位夫子忽然發覺他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麽受到東家重視?


    不過,他如今提出這個建議,倒是深為羅老太爺所樂意接受。


    因為羅老太爺本來就覺得這種事情應該由大總管拿主意作決定,他先請教唐老夫子,也隻不過是一種禮貌而已。


    於是,他迅即轉向沙如塔道:“夫子的話,你也聽到了,你的意見怎麽樣?”


    沙如塔嚴肅地道:“卑屬首先必須表明,花酒堂不是他黑刀幫屬下的分支單位,應該不容許該幫這種無理的叫囂。”


    “你認為他們的指控無理?”


    “非常無理!”


    羅老太爺精神為之一振,道:“好!如果他們真的無理,事情就好辦了。你把你的理由說出來聽聽看!”


    沙如塔道:“這件命案,他們不該直接找花酒堂,理由有兩點。”


    “你分開來說。”


    “第一:及時樂的姑娘,都不會武功,任何一名粗壯的嫖客,都有成為凶手的可能,並不是花酒堂的弟子才會殺人,所以誰也不能遇上命案就把爛賬算在花酒堂的頭上。”


    “有理。”


    “第二:該幫既一口咬定是花酒堂弟子幹的好事,就該提出證據,說明理由。如今該幫既未提示證據,又未說明理由,就是無理取鬧,就是栽誣!”


    “有理。”


    “至於該幫這種司馬昭之心,卑屬也可以列舉數例,以洞穿其奸謀。”


    羅老太爺一怔道:“司馬昭是誰?老夫怎麽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沙如塔呆住了,好像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唐老夫子輕咬了一聲道:“沙大總管說的是個比方,隱喻對方居心不良的意思。”


    羅老太爺道:“哦,這樣的?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以後少提為妙。好,你說下去!”


    沙如塔這才接下去道:“留書說的寶物。無疑指的就是無憂老人那批寶物,關於這點,該幫之用心,可說惡毒之至。”


    “哦?”


    “原先的謠言,早已不攻自破,如今該幫顯然又想藉一條人命重新渲染,想叫花酒堂再度成為眾矢之的。”


    “有理。”


    “我們可以反問:無憂老人的寶物如果落在花酒堂,它怎麽無緣無故藏在妓院中姑娘的房間裏?”


    “有理。”


    “他們如果知道院中藏有這批寶物,他們會不聞不問?如果寶物被人取走了,他們連影子也沒見到,他們又憑什麽斷定被取走的是批寶物?”


    “有理。”


    沙如塔忽然冷笑了一聲道:“如果這種事可以公開評理,我沙某人一定會問對方兩句話。”


    羅老太爺道:“你準備怎麽問?”


    沙如塔道:“我會這樣問,依你們說,人是花酒堂的人殺的,但誰又能保證,這不是一條苦肉計,一定不是你們自己派人幹的好事?”


    羅老太爺一拍大腿道:“不錯,做賊的喊捉賊,這種鬼把戲,江湖上多的是。”


    羅老太爺高興極了。他過去看重這位沙大總管,看重的隻是後者的一片赤膽忠誠,以及一根威力無比的殺人槍。


    他顯然一直都疏忽了這位沙大總管對剖析事理方麵的驚人才華。


    唐老夫子靠在太師椅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羅老太爺對這位西席夫子漠不關心的態度很不滿意。


    他轉過頭去,本來是想唐老夫子幫著他對這位大總管讚稱幾句,如今見對方閉著眼皮,隻好又轉向沙如塔道:“那麽,你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沙如塔道:“調配人手,隨時應戰。”


    羅老太爺皺起周尖,似乎有點失望道:“隻有這麽一個法子?”


    沙如塔道:“最好的法子,隻有這麽一個。”


    羅老太爺道:“這種法子,怎能算是好法子?”


    沙如塔道:“對方心裏清楚,花酒堂沒有他們要的凶手,所以也絕交不出凶手,他們最主要的用意,就是製造一個借口,好向花酒堂發動攻擊。”


    羅老太爺道:“憑他們黑刀幫,也有這種力量?”


    沙如塔道:“所以我們應該先行部署,到時候好給他們一個下馬威,讓大家看看花酒堂並不是紙糊草紮的。”


    羅老太爺點頭道:“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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