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玉龍於黃昏時分下了武當。


    他將諸葛天介紹給上清道長,經上清道長收為武當末代俗家弟子。然後,他向諸葛天要來那匹劣馬代步,一路上,馬鞭頻揮,四蹄翻飛,奔馳了一個通宵,天明時,抵達漢水邊的囗城。


    經過一夜狂奔,司馬玉龍倒不感覺怎樣,第一個支撐不住的卻是那匹瘦馬,他歎了一口氣,拍拍馬頭將馬賣了。由囗城渡漢水從老河口登岸,進入豫境。打光化出發,沿浙川江西崖直奔熊耳山脈。由熊耳山脈再入嵩山山脈,經過十數天不眠不休的急趕,三月下旬的某一天,司馬玉龍已到了離少林寺不滿百裏的汝陽。


    因為起程匆促,一方麵也為了行路方便,司馬玉龍仍是上武當的那副模樣:蓬頭亂發,歪眉斜眼,滿身油汙,膚色漆黑,一個奇醜的駝背小叫化。


    司馬玉龍實在太辛苦了,他不得不在汝陽歇宿一宵,想借一夜的時光養息調元,萬一遭遇什麽意外,也好有充分的精力應付。但他自服了雪山冰芝,又經五行怪叟轉注了一身絕世功力,他的根底實已紮得純厚驚人。


    他先後跟三色老妖和苗疆桃麵女俠的兩度換掌,居然能夠有驚無險,就是換上當今六大名派掌門人中的任何一位,也恐怕難有如此優異的表現呢!所以,他在汝陽城北一所破舊的舊廟中,僅僅行功二個更次,便已神元相會,靈光瑩徹,通體舒暢而無半絲疲憊之感。


    司馬玉龍走出那間破廟,抬頭望望皎潔的月色,心想:如此大好月夜,我何不繼續趕路?


    他知道少林在嵩山少室北麓,少室在登封縣北,登封縣又在汝陽之東北,所以,他一出汝陽城,認定方向,便向東北區奔馳起來,走了一個多更次,司馬玉龍忽然發現自己正置身在一座峽穀之中。


    他仰臉向上,夜半月圓,環目四顧,周圍全是一片峭壁,好似走進了一隻開了頂的葫蘆。


    司馬玉龍知道自己迷了路,雖然不怕,卻很焦躁,這真是欲速不達,假如在這片窮穀中折騰到天亮,豈不冤枉?


    他開始沿著四壁找尋來時之路,可是走來走去,仍在方圓半裏之內,除了發現無數的怪石奇樹之外,他並沒有找到出穀之口,於是,他在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他需要定定神,他知道,他既能進來,就應該能夠出去,他之所以不能辨清方向,一定是他氣浮心煩的緣故!


    就在這個時候,司馬玉龍突然聽到一聲悠長的歎息。


    在這種情形之下,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會霍然驚跳而起,忙著去搜求歎息的來源,可是,司馬玉龍恰恰相反,他的一顆心卻越發鎮定下來,神清慧定,數十丈方圓之內,能察飛花,能辨落絮!他以為,那聲歎息絕非對他司馬玉龍而發,因為那聲歎息聽來實在太平靜了。


    他判斷發出歎息之人一定盤坐在附近,而且已經坐了很久,那聲歎息,並無悲觀消極的意味,仿佛隻是代表了它的主人對某一個難題無法解答的自怨自艾。


    所以他想,如果他的判斷沒有錯誤,而那人的難題仍未找出答案的話,那種歎息將會有第二聲,第三聲,繼續發出來……果然,司馬玉龍一念未畢,又是一聲更為悠長的歎息,傳人了他的耳鼓。


    從這第二聲歎息裏,耳聰目明遠異常人的司馬玉龍,完全聽出了聲浪來自何方!


    他自青石上,緩緩起身,轉向正北,雙臂微拂,人已縱起四丈來高,半空中一個前俯之勢,身形便似箭一般地,悄沒聲息地向北方穀壁上一株古鬆上落身而去,身軀落上古鬆,司馬玉龍看到一幅雖然令他驚奇,卻也有一半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畫麵。


    他看到一個人。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須眉皆白的老人。


    司馬玉龍正對麵約五丈之處,也聳立著一株古鬆,這時,那株古鬆下,一個半道半俗裝束的老人,身披一件破舊友布袍,頭梳衝天寶髻,白眉覆目,白須垂胸,老人垂首盤坐,麵前攤著一本打開的小書,小書前是一隻古色古香的三足兩耳銅鼎,鼎內淡煙嫋嫋上升,淡煙中散出陣陣檀香之氣。


    很顯然的,那人若不是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武林異人,也將是一位適跡隱居的儒林雅士。


    司馬玉龍心頭,第一個升起來的念頭是,他應該上前虔誠謁見,一方麵多增長一點見識,一方麵也好趁此機會請對方指點出穀之路……可是,司馬玉龍略一猶疑,他的想法又變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對方正在聚精會神地思考時,他不應該去打擾人家!


    就在司馬玉龍返身欲退之際,老人開口了:“小老弟,既來之,則安之,退走為何?”


    老人說這幾句話時,不但頭沒有抬一抬,甚至連身軀都沒有稍稍挪動。


    司馬玉龍知道遇上了武林高人,當下也就不再作其他打算,從古鬆上飄身而下,大步走至老人麵前,抱拳深深一揖道:“在下迷路人穀,不願驚擾老丈清修,尚望老丈恕罪則個。”


    老人抬起臉,白眉微軒,兩眼半睜,露出兩股藹然清光,向司馬玉龍點點頭道:“山中無俗劄,我們坐下來談談。”


    司馬玉龍依言在老人對麵六六尺之處盤膝坐下。


    這時老人朝司馬玉龍打量了一眼,靜靜地道:“依老弟這副身手以及這副英光內蘊的眼神看來,老弟似乎不應該……老弟難道施過了易容之術?”


    司馬玉龍心頭微微一驚,知道真人麵前難說假話,當下便即點頭道:“老丈法眼,真今晚輩欽佩,晚輩……”


    老人突然搖搖頭,微笑道:“老弟不必通名報姓了,因為老夫早已忘失自己名姓,無以為報,我們還是兩免的好。至於“晚輩’兩字,也請老弟少用,老夫雖然年歲老大,但輩分不一定比什麽人都高,我們既沒敘及彼此門派身份,又從哪兒分出來的輩分高低?所以說,我們既然有緣萍水相逢,人生苦短,何不趁此美月良宵,不計名利,無涉利害,作一次忘年之交,來個通宵暢談,在彼此一生中留下個謎樣的美好回憶?”


    司馬玉龍感覺此老心胸豁達淡雅,幾若神仙中人,剛才那兩聲歎息,又是何為而發?司馬玉龍心中思忖,表麵上並未顯露出來。他知道,在這種奇人麵前,過分拘禮,反而會有將良機斷送之危險,當下便即含笑點頭,爽然答道:“謹遵老丈吩咐。”


    老人道:“適才見老弟上岩下鬆的兩番身手,老夫不禁對老弟起了莫大興趣,老夫在你老弟心目中固然是個謎,而你老弟,在老夫心目中,也差不多是個謎樣人物呢。因為,以老弟這點年紀,當今所有的武林一流高手老夫都略知梗概,老夫就想象不出誰能有偌大能耐教出你這樣年紀雖輕,造詣卻比當今一流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徒弟來!不過,老弟,你可別誤會,老夫這樣說,絕沒有盤問你們門派的用意,老夫隻在說明老夫對你的觀感,也可以說,請原諒老夫的自負,就因了這一點,老夫才請你下樹來談談。最後,更請老弟恕老夫坦率,老弟武功固已驚人,不知老弟對文墨方麵,是否也和老弟武學一樣,下過幾年孤燭寒窗的工夫?”


    司馬玉龍赧然頷首道:“古人雲:學無止境。在下書雖念過幾本,但孤陋勢所難免,尚望老丈不吝指教才好。”


    老人點點頭,沉吟了一下道:“此穀何名,老弟知道否?”


    “不知道,老丈!”


    “唐高宗在位時,曾跟哪一位方外之人有過往來?”


    “道士潘師正?”


    老人哦了一聲、朝司馬玉龍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老人頓了一下,又道:“那位道士後來何處去了?”


    “按史載,那位道士後來結廬於逍遙穀。”


    “逍遙穀在什麽地方?”


    “中嶽嵩山。”


    “老弟,你現在處身何處?”


    司馬玉龍恍然大悟!


    “老丈,這裏就是嵩山逍遙穀麽?”


    老人微微一笑,向右側的一個黑黝黝的石洞一指道:“那兒,看到沒有?它就是唐高宗的方外之友,道士潘師正當年修道的洞府。”


    老人說著,又朝自己身前一指道:“這兒,就是潘道士留下來的手抄秘笈。”


    司馬玉龍順勢望去,石地上,那本色澤灰黃,幾乎有觸指成灰趨勢的小書,正打開在最後一頁。最後一頁,除了一個墨畫的太極圖案外,別的什麽也沒有。


    司馬玉龍不禁問道:“老丈,這是一本精深的道家教義麽?”


    老人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可以說它是,也可以說它不是。在一般人的眼光中,也許會將它當做一本道家的修真秘笈,但在老夫看來,它則應該是一本至高至上的武學秘笈!”


    司馬玉龍微微一驚,趕緊從那幅太極圖上將目光收回,肅容垂首。


    老人又看了司馬玉龍一眼,不住點頭。


    沉默了片刻之後,老人慨歎一聲,緩緩說道:“君子能信人,信人複能令人信者,其聖賢歟?習武之人,每聞拳經劍譜之名,下焉者,亡命豪奪,次焉者,雖知與己無分,亦難免耿耿於懷,不能釋懷。若斯至寶當前,心收神斂,如拒蛇蠍者,鮮之矣!老弟即此一端,就已令老夫欽佩無已了!”


    司馬玉龍惶然傾身答道:“理應如此,義所當然,老丈過獎了。”


    老人讚許地又點了幾下頭,然後靄然向司馬玉龍道:“由於相人未曾走眼,老夫亦頗自豪,老弟,不用拘泥了,抬起頭來吧!”


    司馬玉龍依言抬起頭來。


    老人指著那幅太極圖道:“這本冊子,前麵的幾頁,雖然文義晦澀,老夫經過三個月的默悟,自信業已十解八九。唯獨最後這幅太極圖,老夫認定它是本書精華所在,先後熟思三晝夜,仍是茫無所得。假如能將此圖涵義參出,老夫相信,老夫對於前數頁所載將會收融會貫通之效。老弟天資敏慧,不知能為老夫解釋一番否?設若老弟能將老夫迷津點破,老夫定當有所還報!”


    司馬玉龍連說數聲不敢當,隨後便即瞑目沉思起來。


    好半晌,他睜眼沉吟著道:“太極之取義,乃天地未分,混沌合一之象。如若用在武功,可能跡近佛家之偈,為本冊秘笈內容之總結!依在下想來,這幅圖很可能隻代表了兩個字。”


    “兩個什麽字?”


    “‘動’和‘靜’!”


    “動和靜?”


    “是的!太極之圖,既為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之象,它實在是一種靜的象征,但易經係辭傳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因而有三百八十四爻窮通之變。所以說,無論本芨前頁所載為何種武功,本芨主人已暗示出:這種武功,以靜為守,以動主攻,靜如天地未分,精氣神不溢六合之外,動則因循相生,一如係傳所雲: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唯變所適……是在下信口開河,老丈不知以為然否?”


    老人靜靜聽畢,不禁仰天一聲長歎!


    司馬玉龍失驚道:“老丈,晚生說錯了麽?”


    “不,孩子,你說對了,對了!”老人喃喃地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誠不欺我之至論也!唉唉,老弟,天色也不早了,老夫經老弟如此一說,尚需將全書準此義而綜觀一遍,老弟,我們訂一個後會之期吧!”


    司馬玉龍起身,欣然一躬道:“但憑老丈吩咐!”


    老人沉吟了一下道:“今夜是三月廿五,我們十天之後,四月初五再見如何?”


    司馬玉龍躬身問道:“還在這逍遙穀中?”


    老人反問道:“你現在準備到哪兒去?”


    司馬玉龍坦率答道:“少林!”


    老人哦了一聲,似乎想問什麽,但終於忍住,而改口道:“孩子,戰國時的王詡你知道嗎?”


    司馬玉龍想了一下道:“是不是那個為戰國時代造就了無數人才的鬼穀子先生?”


    老人點頭微笑道:“難為你懂得倒真不少,是的,孩子,王詡即因住‘鬼穀’而得鬼穀子之名,老夫近年來就定居他那個鬼穀之中,四月初五,我們鬼穀相見。”


    “請老丈指點鬼穀方向!”


    “登封縣北五裏!”


    “有人不是說在登封東南?”


    “那一說法是不確的。”


    “再見了,老丈!”


    “四月初五見,孩子。”


    司馬玉龍揖別了穀中老人,依著老人手指方向,一連三五個縱身,越過一片亂石,即已找著來時穀口了。這時,旭日初升,金球一輪,萬壑蒙輝,彩霧蒸騰,景色之美,真令人有脫俗忘塵之感!


    司馬玉龍麵對日出之處,深深吸進一口清鮮之氣,仰天爽然振臂,一聲長嘯,腳下微頓,人似天馬行空,朝正北飛躍而去。


    抵達少林,才不過辰牌時分。


    少林建於少室北麓,巍巍壯偉。


    司馬玉龍走近寺門,見寺外僧人往來行走,神色寧靜,心中不禁又慰訝!他想:難道三色老妖沒有來過?不然寺中哪有這等平和?但是,苗疆羅老前輩親口說的,三色老妖獨自一人上少林來了,以羅老前輩在天地幫中地位之尊,她的消息應該比什麽人的消息都要來得可靠,以羅老前輩對武林各大派的關切,她這麽說就是一種警告,奇怪。


    司馬玉龍走近寺門,兩個灰衣僧人和什迎出。


    兩個灰衣知客,迅速地在司馬玉龍身上掠過一眼,由左首的一個首先和南躬身道:“檀越恁早枉駕敝寺,敢問有何見教?”


    司馬玉龍暗暗點頭讚道:不錯,對著一個鶉衣百結的小叫化,居然還能保持如此周到的禮節,如此不卑不亢的語氣,少林寺到底是少林寺!


    當下,他為節省時間,便即在還禮之後,簡潔地問道:“煩請通報正果禪師,就說有人求凶好了。”


    兩個知客僧愕然對望一眼,二人臉上,均流露出一種難以描述的不安之色。


    這時,仍由左首的那個知客僧和什答道:“請檀越見諒,敝寺……掌門人……吩咐……


    這幾天是不見客的。”


    司馬玉龍眉頭一皺無可奈何地從懷中摸出一件事物,遞人左首那個知客僧手裏,一麵催促道:“拿進去,給正果禪師過目,就說持有這塊竹牌的人求見。”


    當左首那個灰衣知客僧展掌看清麵前這個來得兀突的醜怪小叫化放在他掌心裏的,竟是一塊三寸來長二寸來寬,上麵鐫著一隻酒葫蘆的紫竹牌子時,兩個知客僧的臉色,同時大變!


    司馬玉龍又道:“煩大和尚快一點吧!”


    兩個知客僧同時向司馬玉龍深深一稽首,原先發話的那個知客僧異常惶恐地道:“智通這就通報,請少俠……掌門人……暫隨敝師弟智明僧客室小坐!”


    那個高個子灰衣知客僧說畢,匆匆而去,留下右首那個身材稍矮的灰衣知客僧,將司馬玉龍引人寺門側殿一間客室內坐下,另有沙彌獻上茶點,司馬玉龍因為腹中甚餓,也就隨意食用起來。


    不到盞茶光景,那個自稱智通的知客僧匆匆走進客室,向司馬玉龍躬身低聲道:“敝寺掌門人恭候使駕,他老人家無法親迎,少俠稍等自知。”


    司馬玉龍點點頭,隨在那個知客僧智通之後,經過兩座大殿,三道側門,最後,智通告退,另由一位身披玄黃袈裟的僧人默默引至一座僻靜的經堂門口,身披玄黃袈裟的那位和尚返身一躬,低聲謝罪道:“奉掌門人諭,慧能僧隻能引少俠至此,掌門人就在經堂之內,請少俠徑自入內相見!”


    司馬玉龍欠身還禮。


    他嘴裏雖然應帶著,心下卻是疑惑得很。據他所知,除了以字分輩外,身上所穿袈裟的顏色,也是一種明顯的識別。


    少林現在的五輩是“正”“忍”“慧矚“智”“定”。至於袈裟,則和衡山派差不多,約分“紫”“紅”“黃”“灰”“皂”數色。根據兩個知客的報名,兩個知客是智字輩,是少林本代第四代弟子,在少林而言,身分可算很低,因為他們的職掌是知客,知客,在一個大寺院起說,並不是一種低位,而今竟以四代弟子充任,實在令人不解。


    再說那個穿黃袈裟的慧能,雖然比兩個知客高出一輩,但如果說用來接引一位五行本代掌門人,也有點大悻常情。


    五行一係,自五行異叟於五十多年前為武林六大派排解了一次流血紛爭之後,已為武林默認為中原武林之領導者,六大名派,自掌門人起,如聽得五行門中有人蒞臨,莫不傾派恭迎,而現在,知禮如少林正果老禪師者,居然在接得五行令符之後,仍舊遲不現身,僅派一名三代弟子半途略加指點真是咄咄怪事!


    司馬玉龍雖然內心納悶不已,腳下卻未停留,他伸手輕輕推開虛掩的經堂之門,昂然踏著大步向裏麵走進去!


    司馬玉龍進入經堂,閃回一瞥之下,不禁脫口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啊、啊、天哪!原來是這麽回事,此刻,映在司馬玉龍眼前的,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淒景:人隻蒲團,一字雁列,每一隻蒲團上,躺著一具死屍,每一具死屍上,蓋著一件大紅袈裟……司馬玉龍淒然明白了少林寺中為什麽見不到一位輩分較高的僧人的緣故……這時,在八隻躺著八具死屍的蒲團正中,一個身披渾紫繡金袈裟的枯瘦老年僧人,正雙手捧著司馬玉龍交給知客僧作為通報信物的五行紫竹令符,垂頭端然不動。


    司馬玉龍稍微猶疑了一下,隨即走上兩步,對薄團上那個枯瘦老和尚躬身致意道:“五行本代掌門人司馬玉龍謁見正果禪師佛駕!”


    可是,出乎司馬玉龍意外的,那位司馬玉龍曾在武當見過一麵,認得清清楚楚的少林掌門人,正果老禪師,在聽了司馬玉龍的這番參見之語之後,竟然仍舊端坐在那隻蒲團上,雙手托著那塊五行令符,一動不動。


    司馬玉龍大訝,暗忖道:“什麽?難道連正果老禪師也……那麽,剛才那位慧能怎麽說他是奉了掌門人之諭?”


    司馬玉龍星目運神,略一諦視之下,他明白了。


    他輕輕走過去,屈脆一膝,先從正果禪師手上取回五行令符,然後輕聲道:“禪師,你傷在何處?”


    一縷細如紋蚋的聲音,斷續地從正果禪師的嘴唇中吃力地吐出,斷續地進入司馬玉龍耳中:“少俠……歉甚……少林……不幸……我……老衲內傷……太……太重了。”


    司馬玉龍忙道:“禪師不必再說,我知道了。”


    司馬玉龍抬頭見到經堂一角有一個沙彌含淚垂手而立,便向他招招手,等小和尚走近,他向他比了一個要水唱的手勢,沙彌立即轉身到經堂後麵端來半碗清水,司馬玉龍從懷中取出那隻楊花仙子在黃安送給他的綠玉細頸小瓶,又取出幾顆武當秘製的培元金丸,用指頭捏碎,和人百毒散一齊倒人永碗中,調勻,輕輕托住正果禪師頸後,小心灌入禪師口中,然後將水碗交給沙彌,在禪師背後坐定,默默行功,片刻之後,五行神功運足,伸出雙掌,遙按禪師第六椎骨之下,屬於督脈的靈台大穴,拚耗本身真元,將五行神功全力源源發出。


    沒有多久,司馬玉龍感到雙手一顫,神功在禪師體內似被一種磁物牽引,心中大喜,知道禪師本身之功力業已能夠運用自如,大事可以無礙了。……司馬玉龍頗為震驚於正果老禪師在內功方麵的修為之純!因為,一位武林高手,一旦被人傷到不能動彈,甚至連講話都感困難的程度,居然能在如此短促時間內即能借外力接引而將本身喪失殆盡的真力凝聚運轉,真不是一件談何容易的事?


    又是頓飯光景過去,司馬玉龍感到一陣眩暈,知道自己真元的耗損已達於虛脫的危險邊緣,如果再持續下去,不消再有頓飯時辰,恐怕自己也將要接受另一個內功成就至少和華相等的高手全力療治了。


    假如他將正果老禪師救活,而自己倒下,正果禪師是大創初愈,無力旁顧,少林寺中其他高僧又已死亡殆盡,這種情形之下,誰有能力救得了他?


    可是,他聯得了手麽?


    少林遭此奇禍,正果禪師幾乎是碩果僅存,他如不舍命將正果老禪師的嚴重內傷一氣根治,豈非前功盡棄?再說,目前除了他司馬玉龍一人之外,又有誰能接替他的後手?他司馬玉龍不辭辛苦,眼巴巴地趕到少林來,又是為的什麽?


    想到此處。司馬玉龍牙關咬緊,氣納丹田,雖然眩暈感覺愈來愈厲害,雙掌發出的五行神功卻不因此稍減半分,又是盞茶光景過去,正果禪師忽然開口了:“少俠,我好了,謝謝您!”


    司馬玉龍無力地強笑道:“我不要緊,禪師,再助你行功一周天如何?”


    正果禪師堅決地道:“不用了,少俠……阿彌陀佛。”


    司馬玉龍緩緩放落雙手。


    “少俠,難為您,唉,真是,從何說起好!”


    “禪師,我們彼此均不宜多說話,一切留到明天再談吧!”


    司馬玉龍深深吸進一口清氣,無力地垂下眼皮。


    正果禪師也跟著照做了。


    從第一天午時,到第二天午時,整整一晝夜,正果禪師和司馬玉龍二人方始完全複原。


    第二天,正果禪師首先自蒲團上起身,到內室取來一隻藥瓶,倒出一顆清香四溢,色作赤紅的藥丸,遞給司馬玉龍道:“少俠,請先服了這顆‘少林行功秘丹’再說吧!”


    司馬玉龍起身含笑接過,一麵道謝,一麵說道:“少林至寶,珍似達摩九經,玉龍竟能夠兩度服用,真是何幸之甚!”


    正果老禪師一怔:“此丹貧僧秘若拱壁,少俠何處見得?”


    “第一次係於武當南岩觀內,為家師五行怪具所贈。”


    “少俠全諱是……?”


    “司馬玉龍。”


    “啊,啊,少俠不是……?”


    “是的,玉龍本是武當上清道長門下,記得禪師上次去武當時,玉龍也曾見過禪師。嗣後,五行長者垂愛,蒙上清道長見允,玉龍轉入五行山下,並蒙家師授以本代掌門之職!”


    “噢,噢。”正果禪師驚歎好一會兒,重新向司馬玉龍見過禮,然後長歎了一聲道:


    “老衲傷重得連取服‘行功秘丹’都不能夠,而知道此丹存放之處的八位師弟又都無一幸存,阿彌陀佛!”兩顆淚珠像舍利子似地滾落於老禪師的深紫袈裟上:“此天數欽?善哉,善哉。”


    老禪師曉噓了好一陣,才又強自鎮定著繼續說下去道:“若非司馬少俠適時趕至,老銷縱留得一命,也勢必落得一身殘廢,唉唉,司馬少俠惠我少林之恩亦大矣!”老禪師說至此處,情不自禁地向司馬玉龍和什又是一躬,口中佛號低誦不絕。


    司馬玉龍遜謝避過,老禪師接下去又道:“慧能師侄遞給老衲那塊五行令符時,老衲除說得‘接引’兩個字,其他已無力表達。老衲起初尚以為五行公孫長者他老人家來了,不過,老衲心下甚感納罕,既然是他老人家來了,為什麽還要叫人通報,他老人家過去來少林,一向都是往裏麵直闖的呀!及至少俠現身,老衲雖然神誌恍惚,但依稀辨得出決非公孫長者本人,也許司馬玉龍當時已向老衲說出少俠名諱,但老衲卻是一字未曾聽清,直到少俠問老衲傷在何處,老衲才隱約察覺到少俠年事頗輕。噢對了,少俠,五行公孫長者他老人家何處去了?”


    司馬玉龍黯然地搖搖頭道:“他老人家現在可能在天山……說起來,一言難盡。……禪師,那個等到將來再奉告,您還是先將貴寺遭遇不幸的始末約略說一遍吧。”


    正果老禪師點點頭,和司馬玉龍讓了座,這才歎息著繼續說道:


    事情發生的如此突兀,直到現在,老衲還幾乎懷疑它是不是在南柯夢中……前天清晨,知客通報,說寺門外有一個身披黃披風,身材高大的藍臉老人聲稱要見少林本代掌門人,老衲聞報,不勝訝異!


    心想:什麽?黑水黃在藍麵叟尚在人間?抑或另有其,隻是衣著和容貌的巧合?還有,就算來的是藍麵叟本人,他到少林來又是為的什麽?因為此魔曾在數十年前在中原武林攪起過一片腥風血雨,是以老衲深知,老魔此來,十九不存善意!


    於是,老衲召齊了八位師弟,在本專羅漢堂前的空地上迎接那個魔頭。見麵之下,老衲發現那個魔頭居然還是幾十年前的老樣子。他見了老衲,劈頭就問道:“你就是正果和尚麽?”


    老衲恭諾道:“正是貧僧!”


    老魔又道:“那好!喂,正果和尚,我問你,最近中原武林有個天地幫你可知道?”


    老衲搖搖頭道:“貧僧尚未聞及!”


    老魔不悅地道:“老夫現在告訴你,你不就已經知道了?”


    老衲輕嘿一聲,默然無語。


    老魔冷笑數聲,板起臉孔又道:“老夫現任該幫與玉牌幫主平起平坐的王牌總教練之職,有權代幫主頒發號令行事!老夫見少林立派悠久,武學穩練,而且高手遠較中原其他各派為眾,是以想請貴寺入幫,將貴寺改為本幫嵩山支舵,你就受聘為支舵舵主、和尚,你想可好?”


    當時,聽了老魔這一番話後,老衲已知事情無法善了,但又不願首先肇事,仍冀能夠好言打發,息事寧人,就在老衲躊躇著如何應對之際,老衲三師弟正境僧已然忍受不了,冷冷地為老夫代答道:“若非看在檀越在武林中崇高的輩分上,敝寺可真要對黑水高人下逐客令了。”


    老魔聽了正境師弟這兩句話,雙眼突睜,凶光暴露,指著正境師弟向老衲問道:“正果,這個穿紅袈裟的和尚是誰?”


    老衲忍著氣,合掌躬身,謝罪道:“他是貧僧三師弟正境增,其語言冒犯之處,尚請仙翁見諒。”


    老魔哦了一聲,臉上喜色頓露。


    老衲尚在猜忖老魔是何居心之時,老魔業已哈哈大笑道:“正境?正字輩,那麽是少林本代輩分最高的一輩了?好好好,你們正字輩雖然比老的行輩還差得遠,但在中原無古人的今天,在你們這些正字輩的和尚身上下手,大概也不會有誰說我以老欺小了。”


    老魔笑說著,開始向正境師弟緩步逼去。


    老衲暗道一聲不妙,才待下令命正境後退,由老衲上前應付時,正境師弟低誦一聲佛號,雙掌一合,對老魔俯身一躬,一招“朝佛西天”業已挾著十成威力,向老魔前胸猛攻而去!


    “之後呢!”


    司馬玉龍緊張而激動地問著,他已完全忘了身後蒲團上用大紅袈裟蓋著的八具屍體。


    正果老禪師淒然長歎,以一種幾乎夢囈般的聲調繼續說下去道:


    老魔能夠獨霸武林數十年,果非幸致。正境師弟的武功,別說在全寺中是佼佼者,就在我們正字輩的一般師兄弟來說,他也有資格排在五名之內。可是,那一招“朝佛西天”雖然威猛絕侖,但老魔見了,卻隻嘿嘿一笑,容得正境師弟雙掌已近胸前,這才揚起左臂,從容地往正境師弟頂門遙遙一按,一聲問吼,正境即已……唉唉……阿彌陀佛……然後,唉唉,也無甚可說的了。正見、正清、正淨、正凡、正忍、正了、正禪七位師弟,一個接著一個,不容老衲置啄,先後以不同方式,一個不留地,橫屍當場!最後,剩下老衲一人了,老衲知道,老衲的這點武功,雖然比八位師弟略強,但也絕非老魔對手,可是,事已至此,老衲何能苟且偷生?


    當下,老衲向連斃少林八位高僧,麵不改色的老魔合掌一躬道:“貧僧說教之前,可否向仙翁請教一個問題?”


    老魔冷冷地道:“看在你這和尚臨危不亂,始終執禮如一的情麵上,你說吧?”


    老衲道:“少林正字輩的和尚死淨後,正字輩以下的和尚……”


    老魔不等老衲說完,早接口大笑道:“正果,你該死!老夫宰你們這幾個正字輩的和尚,已是迫不得已。至於正字輩以下的,嘿嘿,要宰他們,本幫自有金牌香主在,你竟將老夫看得那樣一文不值?”


    老衲聽了,心下大寬。


    當下,老衲取出本寺的掌門令符,向羅漢堂執堂師侄慧能僧傳令道:“慧能,聽諭:本座歸位後,你可暫掌本問,恭送黑水仙翁出寺,全寺上下,任何弟子,一律不許妄動!”


    看到慧能應允而去,老衲向老魔躬身道:“仙翁請!”


    老魔冷冷地道:“你請!”


    老衲不再客氣。暗運一身真力,毫無保留地,也和正境師弟他們一樣,以一招“朝佛西天”,合掌猛向老魔推去!老魔對老衲,似乎也有點另眼相待,應敵時還較對付我那八位師弟時慎重得多,老衲的一招攻去,老魔居然也正正式式地還了老衲一招。四掌遙接,老衲雖然被震得心浮氣動,踉跪後退,但老衲隱約地感覺到,老魔在攻殺老衲幾位師弟後,表麵雖然安靜如恒,暗底下也似乎損耗不少真力,和老衲接實這一招,並不如老衲想象中的淩厲可怕。


    於是,老衲信心大振,雖然知道結果難逃一死,但老魔如想置老衲於死地,至少也在三招之外……


    正果老禪師說至此處,司馬玉龍突然想及一個問題,不禁岔口道:“禪師,貴寺難道於事前一點警覺沒有?”


    正果禪師搖搖頭。


    司馬玉龍訝道:“一位複姓聞人的女俠沒來過?”


    正果禪師也訝道:“什麽?少俠是指她?”


    司馬玉龍急切地道:“她,她怎樣了?”


    “原來那位年輕女俠複姓聞人,唉!”正果禪師喃喃說著,又深深歎息了一聲:“要不是那位女俠來得正巧,縱然我佛慈悲,老衲今天哪能還跟少俠相對坐語?”


    司馬玉龍忙道:“聞人女俠現到何處去了?”


    正果禪師無意地朝司馬玉龍瞥了一眼,司馬玉龍的臉色不禁微微一紅。正果老禪師並未在意,微喟一聲,接下去說道:


    事情得從頭說起,剛才老衲說到和老魔換過一掌之後,老衲踉蹌退出三步,老魔雖然站在原來地方,但上身卻也晃了兩晃。前麵說過,老衲已存必死之心,這是最後一次交手,老衲無非想在三掌之內,拚盡數十年之苦修,令老魔受點劍傷,為本專掙回一點顏麵,聊慰後人罷了。所以一掌之後,老柏全不顧及本身有無受傷,朗誦一聲佛號,真氣借以凝聚,向老魔攻出較第一掌更為威猛的第二掌。老魔似乎被老衲激怒了,第二掌也還得較第一掌更為有力!第二掌,老衲輸得更慘,一連倒退六步,方將勢子煞住,這一次,老魔也退了一步。


    二掌過後,老衲知道,老衲隻有再攻一掌的能力了。


    第三掌攻出,老魔喝一聲“去罷”!老地應聲翻倒,同時噴出一口鮮血。而老魔的掌風尚餘威未盡,重如山嶽似地向老衲當頭罩壓下來!這時候,老衲雖知喪命在即,但神智尚還清楚,在此千鈞一發之際,隻見老魔驚睛一聲,收掌暴退!就在同時,一道耀目銀虹,自老衲頭頂上空一掠而過,其疾無比地劈向老魔當頭!急切間,老衲感覺到:名劍,名劍法,老衲一命,或可留得下來了。


    司馬玉龍喃喃地道:“鎮魔劍,魚龍劍法!”


    “魚龍?”正果禪師失聲道:“魚龍十八變,不是天山派業已失傳的絕學麽?”


    “一點不錯!”司馬玉龍麵現一種難以察覺的傲然微笑說著:“聞人女俠正是天山門下。”


    正果禪師憶道:“她是天山毒老前輩何人?”


    “孫女!”


    “毒老前輩尚在人世?”


    “是的!”


    “你們相識很久了?”


    “因誤會而相識,因了解而分開。”司馬玉龍情不自禁地說到這裏,似乎突然想起他現在是以五行掌門人的身份在和六大名派之一的少林掌門人說話,不由得將頭微低,期期地又道:“後來呢,禪師?”


    正果老禪師是何等樣人,看了這等情景,哪有不明內中實情之理?當下,老禪師微微點頭,繼續說下去道:“老魔似乎認識聞人女俠,聞人女俠挺劍淩空進擊,老魔並未立即還手,暴退丈許後,指著持劍凝立的聞人女俠大喝道:‘娃兒,你來少林作甚?’聞人女俠冷笑一聲,也不答言,左手劍訣一揚,劍如毒龍出洞,朝老魔又是一劍刺去。老魔尖聲喝道:


    ‘娃兒,你找死?’老魔喝著,伸出左手兩指,便向劍身捏去。這種地方,魚龍十八變的精絕之處便表現出來了。別小覷了老魔那兩根指頭,若是換了普通劍手,還真難逃出他那平淡的一捏呢,隻要指劍相觸,當今之世,無論什麽名劍,能不應手而折那就是奇跡了,知道麽?”


    “後來呢?”


    “當時隻見那位聞人女俠劍身不抽不閃,執劍之右手腕,一抬一按,劍尖如毒龍點頭,劍身漾出魚鱗般地點點銀輝,一支劍,恍若雲蛇遊竄,不退反進,直指老魔咽喉。老魔大吃一驚,一麵閃身旁退,一麵讚道:‘好哇,娃兒,看樣子你得到毒婦真傳不是假的啦!’老魔讚了這兩句以後,立即聚精會神地和聞人女俠廝鬥起來。


    “老實說,那並不是一場真正的拚鬥,聞人女俠固然盡了全力,老魔卻似乎隻在研究魚龍劍法的奧妙之處,他一麵化解聞人女俠的臉招,一麵出聲讚美或加以批評,……老衲也就借了這陣機會,掙退了兩步,打坐調息,若非聞人女俠及時現身,賜予老衲一刻調息之機,後來,司馬少俠您,縱有一身絕世功力和一顆菩薩心腸,也恐怕無能為力呢!


    “再說當時,聞人女俠一麵拚命向老魔發招,一麵不時朝老衲偷掠著,臉上的神色,仿佛異常焦躁,老衲當時還以為聞人女俠是在關心老衲的傷勢,因為老衲正強提著最後一口遊離的真氣,無法開口,在那種情形之下,就是能開口,也將無話可說!所以,老衲除了苦笑外,別無表示。


    “就這樣,聞人女俠和老魔纏鬥了絕有頓飯之久,聞人女俠一套魚龍劍法的全部變化仿佛已經使完,而老魔也似乎有點不耐繼續糾纏下去,隻聽得老魔一聲大笑,聞人女俠那支寶劍,立脫手向老衲頂門飛來,老衲一偏頭,那支寶劍便飛向老衲啟後,格察一聲,插入地下。


    “聞人女俠寶劍出手,突然厲聲向老魔道:‘藍麵叟,你說你的武功和我祖母誰高?’“老魔獰笑道:‘空口說白話有啥意思?’“聞人女俠厲聲又道:‘你敢見她老人家麽?’“老魔怪眼暴睜,大聲詫道:‘她在哪裏?’“聞人女俠冷笑道:‘你如害怕,你就推馬虎,不怕,你就跟我來。’“聞人女俠說罷,又是冷笑數聲,頓足騰空而起,連那把希世之寶的寶劍看也不看一眼,即便徑自向寺外飛縱而出。老魔朝老衲身後的寶劍望了一眼,又朝聞人女俠背影望了一眼,嘿嘿一笑,也即緊追後麵而去。”


    “後來呢?”


    “後來的事,除了本寺的,老衲就一無所知了。”


    “聞人女俠沒有再回來?”


    “沒有。”


    “那柄劍呢?”


    “提到那柄劍,說起來話又長了。”正果老禪師又是一聲深長的歎息:“聞人女俠和老魔相繼走後,慧能師任經老衲以目光示意,先止住全寺各代弟子,未經奉命,不得越出內殿一步。然後老衲以目代口,命慧能師侄將八位師弟的屍體抱進這所經堂,老衲經慧能師侄之助,也移坐到這所經堂內。老衲夢想賃本身數十年修為自己療愈這身內傷。因為八位師弟都是本寺一代高僧,葬禮不可潦草,最好能由老衲親自主持,趁此機會也可向全寺上下交待清楚,讓他們明白少林這一代慘變的始末。……老衲座定不久,師侄慧能僧忽然悄悄入室低聲稟報道:‘報告掌門師伯,那位女俠留下的寶劍護手內,巧妙地紮著一封密函。’老衲因為不能言動,隻是點了點頭。”


    司馬玉龍岔口道:“那封信禪師看過沒有?”


    “還沒有!”禪師苦笑一聲道:“老衲自前天午牌入定,直到昨天辰牌時分,全神一誌以內功療傷,雖然稍有進境,但若非司馬少俠仗義賜伸援手,十天半月以後,能否達到今天這樣一半程度,仍很難說。慧能師便在沒有得到老衲許可之前,當然不會去動那支劍和那封信。所以,那封信是否是準備投向少林,以及那封信的內容,老衲因為要向少俠報告出事始末,現尚一無所知,不過,那封信的收信人假如就是老衲,那麽聞人女俠的寶劍脫手,又似乎是聞人女俠自己有意造成的了。如果真的如此,聞人女俠能運劍至如此巧妙程度,居然連一代巨魔如藍麵叟者,也給蒙過,天山絕學魚龍十八變固是神奇,就是聞人女俠在劍術上的造詣,也就夠驚人的了。”


    司馬玉龍點點頭道:“玉龍可以告訴禪師,那封信正是給您老人家的。”


    正果禪師哦了一聲,忙命沙彌傳令喚人慧能僧,吩咐慧能僧將那柄寶劍取來,慧能取來寶劍,正果禪師又吩咐他準備一點素齋,慧能僧躬身道:“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端進來吧。”


    慧能僧合掌趨身而退。


    司馬玉龍用齋,正果禪師讀信,正果老禪師讀完那封由上清道長和華山梅男聯合簽署的長信,司馬玉龍也已用完素齋,正果禪師讀完信,隻念得兩聲阿彌陀佛,並沒有多說什麽。


    然後,慧能僧將素齋又奉上一席,給正果禪師食用,司馬玉龍趁空將天地幫分別進擊華山和武當的經過,約略說了一遍。


    最後,正果禪師道:“掌門少俠,就此一言為定了,五月五日嶽陽之會,正果準到。”


    司馬玉龍道:“聞人女俠這柄鎮魔寶劍暫時交由玉龍代管如何?”


    正果禪師忙道:“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怎麽,少俠準備走了?”


    司馬玉龍道:“玉龍於四月五日還有一個約會。”


    “遠不遠?”


    “鬼穀。”


    “不就在少室山後麽?”


    “是的。”


    “今天才三月二十七,還早著呢!”


    “禪師尚有要務待理,玉龍不便打擾了。”


    正果禪師沉吟了一下,臉色微變,向司馬玉龍不安地問道:“司馬少俠,請恕老衲冒昧,以少俠之絕世功力,老衲自是望塵莫及,不過,鬼穀以前並未聽說住過什麽高人,那一帶峭壁懸岩,地勢奇險,少俠這次約會如果是有關武林糾紛方麵的,可否容老衲以地主身份為少俠帶路?”


    正果禪師這番話,很令司馬玉龍感動。


    他知道正果禪師可能誤會了,不過,以禪師目前這種百事待理之身,雖然不問約會的對象,旁敲側擊地示意他願意參加,這份道義,也就相當可貴了。


    司馬玉龍出自真誠地向禪師作了一躬,致謝道:“謝謝禪師,玉龍這個約會是相當友好的,以後如果有機會,玉龍自將家師為什麽去天山的原因,以及這次約會的產生及結果,一並詳細奉告。”


    正果禪師望了司馬玉龍一眼,低聲依依地道:“少俠一定要走了?”


    “是的,禪師。”


    “那麽,少俠將這瓶神功秘丹帶在身上為老衲代贈有緣人如何?”


    “謝了,禪師,五月五日嶽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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