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願讓正果老禪師因當著外人處理少林八高僧的喪儀而感到難堪,司馬玉龍用一條破草席,卷著那柄聞人鳳有意留下,借以傳遞密函的寶劍,在三月末的一個黃昏時分,下了少林。


    因為距四月五日的鬼穀之約還有七八天之久,司馬玉龍很想借此空暇逛一趟洛陽。


    洛陽以牡丹聞名,所以牡丹又名“洛陽花”!


    牡丹花開,多半在春末夏初,現在趕去,正是時候。司馬玉龍記得,他第二次看到聞人鳳,也就是和聞人鳳開始結識並走在一起的一次,便在洛陽。雖然那一次相見正趕上一場嚴冬狂雪,他記得聞人鳳似乎這樣說過:“可惜這是冬天,看不到負譽一時的洛陽花,唔,隻要有機會,我會再來的,龍哥,你來不來呢?”


    司馬玉龍想去洛陽,這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他以為,隻要聞人鳳能幸脫三色老妖的魔手,隻要他能遍訪洛陽名勝,他一定會在某一處遇上她!


    天黑下來了,司馬玉龍耳膜裏老是響著那兩句話:“龍哥,你來不來?”


    這種幻覺,似乎是一種曼妙的天籟,令他忘卻了當空皓月,忘卻了沾衣寒露,以及崎嶇的路麵,像飛似地……司馬玉龍連夜奔向洛陽。


    洛陽,因在洛水之北而得名,唐神龍二年,一度改名永昌,全城方圓約九裏,東南西北四門分名“建春”“長夏”“麗景”“安喜”。


    後漢建都洛陽時,因基於“漢火德,火忌水”之故,曾去水而加佳,改為“雒陽”。洛陽在後魏太和至景明年間,最為輝煌。魏主從司州牧廣陽王嘉之議,洛陽城內,共築三百二十三坊,各方三百步。西魏大約三年,東魏侯景圖西魏大將獨孤信於金塘,洛陽宮寺居民,被焚殺者,十去七人。及至高歡與宇文泰部將長孫子的“邙山之戰”,洛陽宮室,一毀幾盡!直至隋大業年間,洛陽乃逐步恢複舊觀。


    三天後,司馬玉龍到達洛陽西北的金塔城,他在城內晃蕩了大半天,毫無所獲。便又趕向洛陽故城,自安喜門入城,大街上,車馬行人多如過江之鯽,大都是趕向一些巨宦大賈的花園中欣賞花開盛景而去,司馬玉龍朝自己身上望了一眼,苦笑笑,心想,洛陽這麽大,他去哪兒找人?


    司馬玉龍信步走著,忽然來到一所頹廢的宮門之前,因為園亭荒蕪,無人看守,便越趄地走了進去。走著,走著,司馬玉龍突覺這座廢園似乎異常深邃。不一會兒,他來到一座石築的高台之下,仰頭望去,長滿苔草的石壁上,似乎繪著一些模糊人像和刻著一些無法辨認的字跡。司馬玉龍思索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台其四周搜索起來。果然,他找到了幾個他想找的大宇,雖然那些字業已剝落不堪,但他仍看得出這幾個字是:“雲台”“南宮”“漢,永平……年……建”


    “對了,這是曆史上有名的雲台!”司馬玉龍不禁出聲地喃喃自語道:“東漢中興的二十八名將都曾題名繪像於此呢!唉,曆史上那樣有名的‘南宮’‘雲台’‘二八將’,如今卻隻剩得殘磚碎石一堆,反而抵不上一座暴發戶的,充滿市儈氣的花園來得引誘人,真是可歎!”


    這時,司馬玉龍身後突然有人以同樣感慨的語氣歎道:“何嚐不是呀,叫化兄弟,……


    像你這樣滿腹詩書的青年人,今天卻落得乞食度日,這不是一樣令人浩歎麽?”


    司馬玉龍大吃一驚。


    雖然他因滿懷思古之幽情,神誌不免稍稍迷混,但若說一個普通人走到他的背後而沒有被他發覺,也未免有點誇張。他知道發話者如非是適逢其會,也必定是有著一副絕佳身手的武林高人。不過,有一點是可能確定的,來人一定不清楚他司馬玉龍的身份,對方可能是因為他的自語一時憐才而發,決無惡意。


    於是,他慢慢掉過身來,像一個普通乞兒發現有人在他身後而愕然回身返顧的一樣。


    站在司馬玉龍麵前的,是一個半老徐娘。


    這位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穿著一身青布褂褲,頭上紮著一幅青布包頭,極似一個大戶人家的傭婦。除了健康和慈藹之外,司馬玉龍找不出麵前這位中年婦人和一般中年婦人有何不同之處。


    起初猛一照麵之下,司馬玉龍還以為又是那位有著一副極好心腸,同時又有著一個極壞名聲的天地幫內堂香主,苗疆桃麵騷狐來了,但在他細察之下,他知道他想錯了。


    因為,司馬玉龍雖然始終沒見過桃麵騷狐的真麵目,雖然一個人的聲調也可以用藥物改變,但,桃麵騷狐的那副窈窕嫋娜的身材,卻和天地幫主金蘭差不多纖細動人,是令人一望可知的。


    司馬玉龍斷定他是第一次和這中年婦人見麵。


    因此,他覺得,不論對方是個平庸的中年婦人也好,或是一位有著絕佳身手的武林高人也好,他身上有著很多要辦的事,而剩下來的時間又是那樣地有限,他隻須表示一下普通的禮貌,就應該走開了。


    “大媽,”他彎彎上身,含笑道:“您老好!”


    司馬玉龍這副奇五的容貌,似乎出乎那位中年婦人的意料之外。一絲難以察覺的陰影從中年婦人臉上一閃而逝。她因為司馬玉龍的溫文知禮,不得不在臉上維持了一個慈和的微笑。


    “小兄弟,這麽好的天氣,你怎會走到這兒來?”


    “這兒沒有守園人呢,大媽。”


    “你念過很多書吧,小兄弟?”


    “沒有,大媽,一點點……您老怎會到這古園裏來的?”


    “我有個約會,小兄弟,等個人,她快來了。”


    司馬玉龍當然不便問人家等的是個什麽樣人,但他卻由中年婦人這幾句話裏想起自己和那個白發老人的鬼穀之約,現在是四月初一,距離約定之日尚餘四天,四天的日子雖然不短,但這其間還有二三百裏的路程需要急趕,與其茫然無緒地在洛陽城亂轉,倒不如早點趕去鬼穀!


    於是,司馬玉龍趁機向中年婦人躬身一揖道:“那就不再打擾大媽了。”


    司馬玉龍說完,大步出了園門。


    司馬玉龍身後,那個青布包頭的中年婦人,當司馬玉龍的背影在園中消失,不禁搖搖頭歎息著自語說道:“鳳兒說她在中原武林結識了一個文武全才的龍哥哥,而且於新近升任五行掌門,剛才見那乞兒聲如金石,背史如念家珍,還以為湊巧碰上那個什麽司馬玉龍化裝至此,想不到對方竟是個貨真價實的……說來真是可笑,……咦,鳳兒怎麽還不見回來?”


    司馬玉龍悶悶地走出洛陽城。


    他到洛陽來,雖然隻抱著三分渺茫的希望碰碰運氣,一無所獲本該是意料中事。可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卻仿佛少了什麽似地悵然若失。他哪裏知道他隻因片刻之差而將一個和聞人鳳祖孫相見的良機失之交臂!


    四月初四,司馬玉龍到達登封。


    黃昏時分,他出城向正北的山區進發。


    初更光景,他已走到一座狹穀之口。他相度了一下地勢,穩了穩背後的破席卷兒,縱身上了一塊凸出的岩石。立在岩石上,放眼眺望,突然間,司馬玉龍為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而驀然怔住了。


    在十數丈之外的一座嶺頭上,司馬玉龍憑他那種過人的目力,他依稀望到一堆淡淡的,靜止的,像一座偶像似的黃色影子,啊啊,他在心底驚叫起來,黃披風,那是一件玄黃披風!


    也就是說:有人披著一件黃披風,坐在那裏。


    武林中,披黃披風的,除了三色老妖,還會有誰?他怎會來到鬼穀?他又為什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麽個顯目的地方?怪,太怪了!司馬玉龍腦海裏泛湧著一千個疑問號,他帶著這些無窮無盡,一個連串著一個的疑問,謹慎地繞身縱向東北,越過好幾條溪澗,終於,他,司馬玉龍,無聲無息地來到那堆淡淡的,靜止的,像一座石像似地黃色影子之後!


    現在,模糊的景象清晰了,一切都呈現在司馬玉龍二丈之內的眼前。


    是的,它是一件玄黃披風!


    一點不錯,披著玄黃披風的,正是三色老妖。


    三色老妖盤坐在當地,兩手平放於膝蓋上,垂頭瞑目,勢如老僧入定……噢,司馬玉龍明白過來了;老妖受了傷,就像前幾天他在少林經堂裏見到的正果老禪師一樣。


    這真是個驚人的發現,當今之世,誰有如此能耐令老妖受傷?


    而且,老妖不但受了傷,可能還傷得相當重,不然,他為什麽不趕回天地幫接受更好的環境治療?還有,他如果因傷重不便行走,那麽,老妖受傷的地點就不會離此太遠,很可能就是傷在這座鬼穀附近!鬼穀,鬼穀……司馬玉龍驀然驚覺地暗忖道:難道老妖是傷在那個和他約定在此穀見麵的白發老人手中?


    唔,可惡的老妖,可憐的老妖,你枉有一身絕世武功,而現在,假如我司馬玉龍要置你於死地,是多麽輕而易舉的一回事啊?這一刹那,司馬玉龍想及天地幫的凶焰全因此魔之出現而狂增,更想及他本人在華山金龍大廳挨的那幾乎送了性命的一掌,以及少林經堂中八具覆蓋著大紅袈裟的屍體……萬惡不赦,司馬玉龍恨恨地想。


    突然,司馬玉龍想起了另一個問題:他現在是站在一個受了重傷的仇人背後轉著複仇的念頭,唔,那太可恥了,即令別人在此情形下會毫不假思索地加害於他自己,即令再加一萬個相同的理由,他不但不能仿效那種卑下的手段,甚至在一個失去防禦力量的敵人背後細數彼此之間的仇恨都是一種不太高尚的行為的,他應該立予糾正!


    於是,他騰身而起,空中一個俯衝,輕輕巧巧地落在老妖身前六尺之處。


    三色老妖不愧一代巨魔,雖然已為衣袂風響所警覺,但卻無半絲驚惶之色,他緩緩抬起頭,睜開那雙依然精光閃射的眼睛,朝司馬玉龍打量了幾眼,然後靜靜地問道:“娃兒,唔,司馬少俠,你怎麽裝成這副怪樣子?”


    司馬玉龍知道他的化裝之術雖佳,但落地的輕巧身法業已暴露了一切。以他這種年齡而有這種身手,隻要是和他司馬玉龍有過較深往還的人,當然能夠一思便得。司馬玉龍知道掩瞞老魔不了,當下便也平靜地問道:“老兒,你受傷了?”


    這一問,似乎比現有的創傷更令老魔難受,隻見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仿佛怒極,老魔眉頭一皺一展,怒氣又似平複下去,他搖搖頭,以一種頗為委屈的神態,強笑道:“受傷了,是的,但那不是一場公平的印證!”


    “對方是誰?”


    “說起來,你,你少俠當然知道,不過,在沒有向對方討還十掌之前,老夫決不會再提那人名字!”


    “十掌?”


    “是的,十掌!”老妖苦笑了一下:“老夫就傷在第十掌上。”


    “為什麽你認為不公平?”


    “不公平,不公平,當然不公平!”老妖低聲吼著,他那凶暴的劣性似乎又被這一問題激發,但他大概知道他目前傷勢並不太適宜於發泄他的狂怒,於是,他僅僅吼了兩聲,便苦笑著搖搖頭,聲浪再度平靜下來:“想想看,娃兒,噢,掌門人,你等會兒多喊老夫兩聲老魔頭吧,老夫老是叫不順口!唔,不是嗎?少俠,你想想看!那人的功力,平心而論,最多隻和老夫在伯仲之間,噢,不,老夫說錯了,平心而論,那人應該比老夫稍遜一籌,雖然這一次是他贏了,但將來如果有機會,你,你少俠不妨去問問他本人,看老夫這一點可會說錯?那麽,你也許要問,我怎會輸給他的呢?不錯,假如少俠有此一問,問得好,少俠不問,老夫一樣提出來解釋!少俠,你想想看,兩個功力相差有限的武林一流高手,一旦以全力相拚,因為彼此精奧的招術都無法難倒對方,演變的結果,便成鬥力而不是鬥智,那是必然的結果,所以說,假如雙方都是聰明人,他們將會開門見山地,一上來便以內力相拚!”


    “這樣說來,你們兩個聰明人一見麵就拚上了內力!”


    “是的,先後十掌。”


    “而你在最後一掌負了傷?”


    “娃兒,你在嘲弄老夫麽?”


    “你應該提前說出那個你認為不公平的一點!”


    “兩個功力相差有限的高手,一方已在事先連鬥九場,不管那九場的對手功力低下得多麽微不足道,但那九人敢於挑戰,或敢於接受挑戰,挑戰,或受挑戰的一方,要想大獲全勝,當然得付出一點精力上的代價是不是?好了,就是這種情形,一方業已連鬥九場,而另一方,以逸待勞,結果,應該傷在老夫第五掌或者第七掌上的對手,竟倒過頭來在第十掌上傷了我,娃兒,你說說看,這種印證公平不公平?”


    “你在這裏坐了多久?”


    “七天七夜。”


    司馬玉龍突然厲聲道:“老兒,你一口氣殺了少林八位高僧,你有什麽感想?更重要的是,那些和尚犯了什麽不赦之罪?”


    老妖的眼睛睜大了。


    “你去過了少林?”


    “你這樣一殺再殺,中原武林與你究竟何怨何仇?”


    老妖凶睛中閃過一陣異樣神情,他注定司馬玉龍之麵,點點頭道:“娃兒,別再這樣氣勢洶洶的責問老夫了,老夫一生依自己的喜怒行事,從不接受任何人的指責。娃兒,我們之間的功力本就相差有限,在目前這種情形之下,老夫如果仍要逞強,也隻徒自取辱,算了,娃兒,我們兩個算是有緣,來來,娃兒,動手吧,這件不世奇功你娃兒可算是得定了!”


    司馬玉龍一陣嘿嘿冷笑。


    他從懷裏摸出那隻正果老禪師臨別贈送的,裝有半瓶“少林行功秘丹”的藥瓶,倒出一顆,托在掌心裏。向老妖沉聲道:“藍麵叟,張開你的嘴巴!”


    老妖眨了幾下眼睛,作異聲道:“你娃兒下不了手要借藥物之力?”


    “是的!”


    “好,那也一樣。”


    老妖坦然張開大口,司馬玉龍手掌向外微微一張,一顆少林行功秘丹即已跳人老妖口中,老妖吞進秘丹之後,突然啊了一聲,抬起臉,朝司馬玉龍迷惑然望了好一會兒,然後,長歎一聲,垂下頭,默默地用起功來。


    司馬玉龍仰臉望天,這時的天色,似乎才不過二更左右,他知道,就是再等一個更次,他和那個老人的約會,也還不算過時。於是,他耐心地站在老妖麵前等待著。老妖的內功根底果然渾厚得驚人,服丹,行功,先後不出頓飯光景,便已自地麵上一躍而起。


    他睜著一雙怪眼,向司馬玉龍大聲道:“娃兒,你今夜這番出乎老夫意外的舉動,其目的何在?”


    司馬玉龍昂然地,冷冷地道:“老兒,你聽清,自你闖入中原武林以來,殺人無數,滿身血腥,雖然你已罪該萬死,但你今夜遇到的,正好也是個和你一樣講求公平的人,乘危加害因非我司馬玉龍所屑為,而最大的原因是,縱然取你一命,也不足抵償你的一身罪孽,司馬玉龍今夜的措施,別無其他用意,隻是希望你老兒早日康複讓你早一點回去想一想,你老兒以前做了些什麽,以後應該做些什麽,假如你老兒堅守你的做人方式,憑自己的喜怒行事的話,我司馬玉龍言盡於此,下一次,我們無在哪兒遇上,我們來一次最最公平的……好,再見了,老兒!……最後,願你知道,治好你那掙紮了七天七夜不能收功的內傷的那顆丹九,便是那位眼睜睜地望著他八位師弟一個接一個暴斃於你的掌下而無能為力的正果老禪師所秘製,他托玉龍代贈有緣之人,想不到第一個有緣之人便是你!”


    司馬玉龍一氣說畢,連朝老妖看也不看一眼,一聲怒嘯,恍若灰鶴衝天,騰起五六丈高,側身向鬼穀中投去!


    鬼穀中,月色慘淡,陰風呼號,真個不亞於閻羅鬼蛾。


    司馬玉龍停身穀底,極目四下查察,始終不見老人人影。他從頭頂上交錯的岩縫中向夜穸中望去,鬥柄微移,恰是夜半三更正。他記得,上次在逍遙穀中和那位白眉白發的老人分手時,時間是四更將盡,老人難道是個刻板的守時者,一定要等到上次分手的時刻來到後,方肯現身?


    司馬玉龍因為剛才的心情過分激動,一時無法平靜,這時樂得先坐下來定定神。


    他找到一塊比較幹燥的石塊,搬到一邊穀壁下,倚壁閉目,墮入一片雜亂的沉思之中……也不知道過了幾許時辰,忽然有一個和藹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響著道:“老弟,歇敬了麽?”


    司馬玉龍一聽聲音,便知道是誰來了,睜開眼,麵前站著的,果然便是那位在逍遙穀中見過一麵的,白眉覆目,白須垂胸,頭梳衝天寶髻,非道非俗裝束的老人!


    司馬玉龍高興地跳身而起。


    老人含笑責備道:“習武之人有幾個像你這樣在坐臥之際毫無防範的?”


    司馬玉龍也笑道:“您老不是說過鬼穀是您定居之麽?”


    “那有什麽分別?”


    “有誰膽敢到這兒來惹是生非?”


    老人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如果這樣說,便是欺人之談了!七天前,就有人在老夫穀頂拚了鬼哭神嚎的十掌。之後,一個討嫌的怪物在我洞府之上坐鎮了整整的七天七夜。今夜,又有人不得老夫同意,而在老夫的轄境內大肆教訓於人!哈哈……老弟……那些人的膽子沒有鬥大已然如此,若是真個鬥膽,豈不要將老夫這座鬼穀攪翻?哈……哈哈。”


    司馬玉龍詫異地道:“老丈,你,一切經過都已看到了?”


    老人笑著擺手道:“走,這兒風涼得不好受,我們裏麵說話去!”


    司馬玉龍朝穀中陰暗的四壁環顧了一眼,好奇地道:“老丈,您住得很遠麽?”


    老人微笑道:“正好相反,老夫不是說過,那個討厭的怪物所坐之處就在我的洞府之上麽?”


    司馬玉龍口頭向身後來處打量了一眼,隨即指著西邊一塊光滑無縫的岩壁,訝然道:


    “那裏麵?”


    老人微笑著點點頭,已經領先向那光滑的岩壁走去。走到壁前,老人伸手在石壁上微微一按,一塊半人高的石門立即無聲地打開了。原來那塊石門厚約五寸左右,上下各鑽一孔,孔中插著一根鐵杆,鐵杆貫入上下石層之內,隻須不時在鐵杆上塗一點獸油,閉開毫不費力。


    進入石洞,走過一條短短的,但卻異常曲折的甬道,便即來到一個暖和整潔的石室。室內點著兩盞油燈,四壁掛滿了虎鹿之皮,就連地上鋪的也全是毛茸茸,軟綿綿,又鬆又沿的獸皮。室內日用之具俱備,這時,石室中央的一隻石墩上,正放著兩壺酒和兩隻烤得香噴噴的兔腿,老人用手指著司馬玉龍笑道:“老弟,看到沒有?那就是老夫遲到的原因。”


    “這裏麵沒有可容燒炙的地方啊,老丈!”


    “老弟以為洞中隻有這一座石室?”


    “難不成還有很多間?”


    老人哈哈笑道:“不然鬼穀先生那麽多個弟子如何容納?”


    司馬玉龍嘖嘖連聲,覺得古人的事跡,多半不可思議。


    老人讓司馬玉龍和他自己分別在石墩的兩對麵就著獸皮坐下,向司馬玉龍推過一壺酒和一隻兔腿,笑著道:“老夫嚐酒,但卻不擅狂飲,酒肴均盡於此,各吃各的,各喝各的,不盡興,也不逾劄。”


    “老丈是在下一生中所見到的老人中,最平易可親的一位。”


    “我對老弟也有相同的看法!”


    老人說罷,又是一陣愉悅的大笑。


    喝了幾口酒,咬了一口免肉之後,司馬玉龍不禁問道:“老丈,您老也認得三色老妖?”


    “豈止認識而已!”老人淡然笑道:“我們之間,早在數十年之前,恐怕還發生過一段不太愉快的過節兒呢!那些陳年往事,不談也好!”


    “老妖這次傷在何人之手?”


    “一位中年婦人。”


    “是不是一位穿著青布褂褲,頭上裹著一塊青布包頭,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


    “咦,你怎知道?”


    “啊,啊,”司馬玉龍頓足道:“果然是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老人皺眉道:“那位婦人是誰?”


    司馬玉龍大訝道:“她老人家是誰,您老會不知道?”


    老人微微地搖搖頭。


    司馬玉龍又道:“就隻他們兩個?”


    “不,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司馬玉龍失聲道:“那就一點不錯了!”


    “她們是誰?”


    “天山毒婦您老沒聽人說過?那位年輕的姑娘,就是她老人家的孫女聞人鳳。”


    老人低哦一聲道:“怪不得,這樣說來就不算什麽稀奇事了。”


    司馬玉龍不解地道:“雖然到目前為止,在下尚不知老丈為何許人,但從老丈的言行舉動之間,以及老丈在數十年前就跟三色老妖有過糾紛的一節上來推測,老丈是武林中的一位前輩奇人,則是無可置疑的了!但是,老丈既然什麽人都認得,為什麽獨對天山慕容前輩當麵相逢都不相識?”


    老人微笑道:“老弟是怎生認識她的?”


    司馬玉龍赧然地道:“在下隻認識她老人家的孫女聞人女俠,有關她老人家的一切,完全係從聞人女俠那兒聽來的!那位中年婦人是否就是她老人家在下尚不敢過於武斷,因為在下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聞人女俠之麵了。”


    “這就好了!”老人微笑著又道:“老弟有著這種與眾不同的關係,也還不敢十分確定她的身份,老夫不認得她,又何足為奇?老實說,今天的中原武林,別說老夫對她毫無認識,就連已經做了古人的五行異叟,其情形也恐怕不比老夫強多少!”


    “哦!”


    “天山毒婦慕容卿,這個名字在中原武林中,雖然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究其根源,天山毒婦的名頭之所以如此響亮,完全基於一本天山秘學‘魚龍十八變’的得失謠傳而來。至於毒婦本人有否來過關內,誰也不敢肯定。約在六十年前,關洛一帶,曾一度出現過一位蒙麵女俠,那位蒙麵女俠在關洛道上,很做了一番可泣可歌的義舉,可是,僅僅一段極短極短的時間,那位蒙麵女俠突又不見了,有人猜測,那位蒙麵女俠,便是天山下來的毒婦慕容卿!可是,誰能確證這一點呢?”


    “什麽?”司馬玉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期期地道:“您說六十年前?老丈?”


    老人微微一笑道:“是的,到目前為止,毒婦如果尚在人間,她的正確年齡應該是九十到一百之間。”


    “啊!”


    “看她本人才不過四十出頭光景是不是?”老人微笑道:“老弟,你看到她的另一特征沒有?假如沒人告訴你她就是天山毒婦,你能從那與常人無異的眼神中看出她是武林奇人麽?這就是內功修為的最高境界,還樸歸真。”


    “老丈當初沒有從她老人家的招術上看出端倪?”


    “他們兩個都是使的排山運掌,那種掌式平凡到凡曾使掌的人都使得出。”


    “他們沒有在交手前後交代幾句?”


    “除了輕叱和冷笑,他們沒說一個字!”


    “是不是毒婦她老人家先等在此地,而隨後那位聞人女俠將三色老妖引來?”


    “正好相反!”老人搖搖頭道:“三色老妖似乎上了聞人女俠什麽當,氣虎虎地將聞人女俠一直追到此處!到了此地穀頂之後,聞人女俠仿佛已給逼得無路可走,隻好返身再鬥,聞人女俠當然不是那個老妖的對手,不上三招,聞人女俠業已進入岌岌可危之境。老夫看了,實在不容袖手,就在老夫準備營救的那一刹那,遠處山頭,突然傳出一聲令人心舒神暢的悠長清嘯,一條身形,疾如閃電般地飛瀉而至,聲歇人落,穀頂立即多出一個青布褂褲,頭紮青布包頭的中年婦人!那位聞人女俠見了那位中年婦人,驚喜地狂叫一聲,馬上全身投入中年婦人懷中,那一聲驚喜狂叫,無疑地,它最少代表了一年以上的闊別!當時老夫還以為她倆是母女,卻想不到她倆竟是祖孫!”


    司馬玉龍在心底喃喃地道:這樣說來,她在少林對老妖說她祖母在外麵等她,也無非是不顧一切後果地搶救正果禪師一命了?幸虧她祖母真的從天而降,適時趕到,真巧,可也真險!


    “當時,”老人繼續說道,“那位中年婦人對老妖追逼聞人女俠的行為,似乎甚為憤怒,她朝老妖凝視了一會兒,輕輕拍了聞人女俠一下肩頭,霍地將聞人女俠推過一旁,向前跨上一步,雙掌往外一翻,便以一招極其凡俗的招式朝老妖攻去,老妖一陣冷笑,一聲不響地亮掌便接,就這樣,他們交換了十掌!”


    司馬玉龍熱切地道:“老妖在第十掌上輸了?”。


    “是的,老妖在第十掌上輸了。”老人追憶似地說:“不過,如果是個功力較差的人,在當時那種情形下,決難看出他們勝負已分,就連老夫,若非他們停手不打,雙方表情各異,也幾乎給忽略了過去。”


    “哦?”


    “第十掌一過,老魔的神情微微一呆,跟著,老魔的雙目睜瞪,凶光閃露,像餓虎似地,作勢待撲!可是,那位中年婦人卻在這時間朝聞人女俠比了個手式,意思仿佛是:‘我們可以走啦,孩子!’她對老妖那種意欲吃人的惡相,完全視若無睹。跟著,母女,那時候老夫以為她倆是母女,母女二人回身飄逸地走了。”


    “留下來的老妖呢?”


    “留下來的老妖,對於兩女的出走,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仍舊癡立在原來地方,呆若木雞。漸漸,漸漸地,老妖的眼神有點渙散了,他喃喃地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話,接著,便在原地上盤坐起來,一坐便是七天七夜。”


    “老妖的喃喃自語一定認為這場印證不公平,他一直以為毒煙的功力比他稍遜一籌。”


    “我知道!”老人含蓄地微笑說著。


    “什麽,老丈,慕容老前輩的功力當真在老妖之下?”


    “也許如此!……不過,一位內功修為真正達到了最高境界的內家高手,一旦和人交起手來,常常會給敵手一種可怕的錯覺。使對方覺得:‘唔,他似乎比我還差一點呢!……’因此老妖是真的戰敗而心存不服,也是極有可能。”


    “連三色老妖這等人物也曾發生那種錯覺?”


    老人約略沉吟了一下道:“像他那樣自負的人,今生今世也不會設想及此的!”


    “老妖說他事先已經鬥過九場。”


    “是的,我聽到了,他殺了少林八位高僧,還傷了少林掌門。”


    “老丈,這種人還應該容他活在世上麽?”


    “正如老弟罵他的一樣:罪該萬死!”老人說至此處,雙目中突然閃耀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慈輝,點點頭又道:“不過,你剛才做得很對,天山毒婦不下絕情,也許另有原因。但我們既然發現他已傷得失去抵抗能力,無論有無第三者在場,我們皆不可生出欺人於暗室之心,這是做一個正派武人的首要條件。假如老妖應該傷後死在鬼穀,老夫還會容他在老夫洞頂上一坐七天七夜?”


    司馬玉龍想及五月五日的嶽陽之會,以及各派的來日大難,頗有意試邀這位不知名姓的老人出山,可是,苦於師出無名,老人又在事先暗示出他對武林中恩怨的淡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情不自禁地咬著那隻兔腿沉思起來。”


    老人似乎業已看透司馬玉龍的心意,任令司馬玉龍發怔,隻是含笑不語。


    片刻之後,老人含笑低聲道:“老弟,你在想什麽?”


    司馬玉龍赧然一笑道:“我想什麽,我能說出來麽?”


    老人朝司馬玉龍狠狠地瞪了一眼,意思好像是:小子你好狡滑!


    然後,老人搖頭笑道:“假如能說的話,你早說了,你之所以先想一下,一定是有所顧忌。老夫生平不喜窮他人隱秘,同時,更重要的是老夫不喜歡聽別人用過一番心機,經過詳細思考而後說出來的話。”


    “老丈,你真厲害。”


    “碰到你這種厲害的小對手,老夫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老少相對舉壺大笑。


    笑了一番,老人正色地道:“老弟,可否原諒老夫一個不情之請?”


    “但憑吩咐!”


    “老弟自以為得意的絕學是什麽?”


    “劍!”


    “劍?”


    老人臉色微微一變。


    老人這種奇異的反應,司馬玉龍看在眼中,心中立刻若有所觸地微微一震。


    原來,兩個月前,在司馬玉龍離別華山的前夕,華山五劍為感謝司馬玉龍全派之恩,有心想將華山絕學金龍劍法傳給司馬玉龍,但礙於司馬玉龍現下身居五行掌門的崇高身份,明說暗示,兩不恰當。於是,五劍稟明掌門人梅男,經梅男許可,五劍推派跟司馬玉龍最為相投的三劍王奇,於半夜時分,將司馬玉龍悄悄拉至金龍廳左側,闃無一人的劍院中,借口要司馬玉龍指點金龍劍法可有不到之處,而將金龍劍法,連同金龍三絕招,從頭至尾,連演兩遍。


    司馬玉龍一時不察,以能欣賞名派絕學的全貌,欣然允諾。


    但當三劍王奇將金龍劍法演完一遍,一聲不響地又演第二遍時,司馬玉龍恍然大悟了。


    以司馬玉龍那種過人的天賦,任何拳掌刀劍上的功夫,別說連看兩遍,就是稍稍過目,也就有八九不離十了。司馬玉龍在會過意來之後,不忍拂道該派的一片苦心盛意,自三劍王奇的第二遍起手式開始,便默默用心,將整套金龍劍法,一招不漏,一式不遺地,全部記下。


    三劍王奇練完,二人會心一笑,什麽也沒有說。


    現在,雖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以證明白居老人的真正身份,但司馬玉龍似乎有一種預感,他始終懷疑,麵前這位須眉皆白,奇趣風雅的老人,很可能使是他司馬玉龍有心查訪的“華山梅叟”!


    因此之故,在老人問到他的絕學時,他別有居心地提到了劍。而老人對他提到劍字之後的反應,更加增強了他的信心。於是,他雙目堅定地注視著老人之麵,含笑地重複了一遍:


    “是的,老丈,劍。”


    這一次,老人僅僅點頭一笑,並無其他表示。


    “老丈,您有劍麽?”


    “有。”


    “洞中可有寬敞一點的地方?”


    “老弟想讓老朽開開眼界麽?”


    “在下練得像不像,想請老丈指正。”


    “隨我來吧。”


    對於司馬玉龍的雙關語,白眉老人仍是淡然一笑。


    老少起身。


    老人掀開壁上一張虎皮,虎皮後麵露出一個半人高的小洞門,二人躬身而入,走過一條兩三丈長的甫道,來至一間足有十丈方圓,四壁點著四盞半明半滅油燈的大廳之中。


    老人指著廳角的一些石桌石椅,朝司馬玉龍笑說道:“老弟,看到沒有?蘇秦、張儀、孫臏,戰國時候,有名的幾位辯士謀臣,他們那種令人君們言聽計從的經世奇學,都是當年在這幾座石墩上,先後磨練出來的呢!”


    司馬玉龍輕哦了一聲,感慨地點了點頭。


    “老丈,您的劍呢?”


    “在這兒!”


    老人微笑著,返身從身後石壁上取下一根三尺來長的舊竹片交在司馬玉龍手裏。司馬玉龍接過一看,這根竹片,兩端禿圓,一端穿有一孔,除了竹片本身已成光滑的暗醬色,說明了它的年資之外,別無特殊之處。司馬玉龍知道,一個在內功上修為到家的劍術名家,名劍在手,固然另具聲威,若換上一根竹片,一段枯樹枝,一樣能發揮上乘劍術的精奧招式,直與真劍無異。所以,他將那根三尺來長的竹片接過,並不感覺驚異,反過頭來,他越發相信這位老人就是以劍術著名於武林的華山派上一代掌門人。


    司馬玉龍將竹劍約略加以摩挲,隨即緩步走至室心,雙手合劍當胸,雙目微閣,深深吸進一口清氣,然後朝老人抱劍一躬,算是開劍禮儀。跟著,他將竹劍交與左手,右手捏訣現陽掌,劍身平貼左肘之下,劍柄向右,劍尖沿肘向左外吐,雙目偏向左上方,微微仰視,這一招起手式,正是金龍劍法中有名的“蒼龍暴鱗”!


    白眉老人,一聲驚噫。


    司馬玉龍足將白眉老人的訂異神情看在眼裏,但因施展上乘劍法不容心神旁騖,當下隻做不見,精、氣、神,三華歸一,右手劍訣巧劃半圓,劍式不變,就地遊走一圈,身軀穩重如山,步伐卻輕靈得有如行雲流水。


    三圈走畢,一聲清嘯。一條身軀,倏然上拔。這一招,依金龍劍法的要求,應該直升四丈來高,然後半空一個陡折,頭從雙退中穿出,向身後反射,合劍下劈,招名“金龍戲水”。


    金龍戲水,是金龍三絕招之一。


    在司馬玉龍未為華山派找回碧虹劍之前,這一招並不包括於金龍劍法之中。


    現在,由於石廳雖有十丈方圓,高卻僅及兩丈左右,無法施展那一招半空轉折。司馬玉龍情急生智,於騰起一丈來高之的雙腿猛然上翻,雙腿過頂,頭部仍從雙腿間穿出,但這樣一來,方向可變了。


    原式是向下翻,向後反射,現在則變成向上翻,向前直射。


    嚴格說起來,升空愈高,轉折愈易,升空愈低,轉折愈難,這一改,不但比原式驚險,也比原式更為精彩神奇!


    老人大聲喊了一聲好。


    司馬玉龍博得這一聲采,精神倍增,跟著,他按照那夜在劍院中三劍王奇所授,將一套金龍劍法,不差分毫地演了一遍。


    收式落地,老人又喊了一聲好。


    “老丈見笑了。”


    “我們到前麵說話去!”


    不知怎地,老人的臉色,突然顯得異常肅穆起來。他朝司馬玉龍招招手,司馬玉龍將竹劍恭謹地放回原來的地方,然後,懷著滿腹疑惑,跟隨老人回到前麵的暖室。


    坐定後,老人肅容向司馬玉龍道:“老弟,若是換了另一個人,在看完你剛才施展的這趟華山金龍劍法之後,一定會懷疑你老弟可能是華山本代中的優秀弟子,但是,老朽尚不至於膚淺到那種程度。因為,以老弟現有一身功力,別說華山五劍望塵莫及,就是華山本代掌門人,也難淩駕老弟之上。不過,這些都是題外文章,老朽想請教老弟的,就是華山派的碧虹寶劍,究竟什麽時候找到的?我們本有默契在先,關於這個問題,老弟肯回答,老朽固是求之不得,如老弟不願回答,老朽決不見怪。”


    司馬玉龍連忙傾身笑答道:“哪裏話,老丈好說。那柄碧虹劍,原落在天地幫幫主手裏,後來。該幫為一鼓毀滅中原武林名派,禮聘三色老妖出山,那柄碧虹劍,便是聘禮之一。再後來,在某一個場合中,我將老妖痛責一頓,老妖不怒,反而認為我言之有理,便又將此劍轉贈於我,我因深知此劍對華山一派的重要性,複將此劍送回故主。”


    “天地幫主是誰?”


    “金蘭。”


    “金蘭?”


    “是的,老丈。”


    “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就是五行門的那個叛徒?”


    “是的,老丈。”


    白眉老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片刻之後,白眉老人繼續問道:“這樣說來,老弟的這套金龍劍法,就是該派因感老弟還劍之恩,而傳給老弟的嘍?”


    司馬玉龍暗想:要證實這位老人的真正身份,現在,機會來了。


    於是,他不慌不忙地答道:“是的,老丈,除了這套金龍劍法而外,該派還送了我一件東西。”


    “一定很名貴了?”


    “名貴異常。”


    “一支金龍劍?”


    “那種禮物即令該派有意相贈,晚輩也不敢接受。”


    白眉老人不禁點了點頭,又道:“華山除了劍,還有什麽名貴東西?”


    “老丈一看便知!”


    司馬玉龍說著,立起身來,探手入懷,從懷中取出一隻製作精巧的小小錦盒,打開盒蓋,取出一麵長約八寸左右,淡紫細絹製作,上麵繡有一條金光耀目金龍的三角小旗,他一手執著牙柄一手執著旗角,小心地將那麵三角旗平鋪在石墩之上。


    這便是:“金龍木魚玉佛手,銀鏢竹符鐵拂塵”中的“金龍”,華山派的“金龍副符”!


    司馬玉龍這一著棋,落子又準又狠。


    真象,大白了。


    當下,隻見白眉老人臉色一變,忙自虎皮上立起身來,略整衣冠,肅容向金龍副符恭恭敬敬地躬身一揖,同時低聲說道:“老朽華山梅壁,恭候少俠差遣。”


    司馬玉龍連忙還禮道:“五行本代掌門人,司馬玉龍就此參見華山梅叟老前輩!”“。


    華山梅叟,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他道,“尚幸華山曆代祖師有靈,老朽沒有在老弟麵前托大,不然的話,老朽這張老臉放往何處是好?哈,哈哈。好極了,老弟這番一介紹,老朽心中的一團謎,總算不解自破。除五行公孫老兒,誰會有如此大能耐造就成老弟這等罕世奇才?老朽一直悶在肚子裏,這一下總算一解百得了!”


    梅叟無意提起五行怪叟,司馬玉龍不禁心中一酸,雙目立潤。


    “五行老兒呢?他將掌門一職傳位於你,難道是跟老朽於同一心意?”


    梅叟顯得很高興,他揮手示意要司馬玉龍仍舊坐下。他說上麵這幾句話時,並未抬頭,直到他發覺司馬玉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奇怪地查望過去,這才發覺了司馬玉龍的反常神態,不由得大訝道:“老弟,難道……這是怎麽口事?”


    “一言難盡。”


    “洞中無日月,現在雖然是五鼓將盡,我們又何妨來個夜以繼日?”


    於是,梅叟重新弄來一份酒食,司馬玉龍也將天地幫公開與武林各派作對,五行異叟為成就他,不惜毀去一身功力,遠赴關外天山,作渺茫的采藥複功之行,以及天地幫先後為禍華山武當和少林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說了個詳細。


    等到司馬玉龍說完,已是第二天的午後。


    這段期間裏,梅叟盤坐靜聽,不岔一詞,一直等到司馬玉龍說完了很久,梅叟坐在那裏,仍是不言不動。


    司馬玉龍知道梅叟正在作慎重的考慮,便也默不則聲。


    又是很久之後,梅叟拾臉道:“這樣說來,老弟正是訪覓老朽的下落了?”


    “是的,老前輩。”


    梅叟深深歎息一聲。自語般地低頭喃喃道:“早知有今日之變,老朽的誓言,也未免立得太早了。”


    司馬玉龍當然明白梅叟這句自怨自艾的歎息的含義,於是,他伸手從石墩上將金龍副符小心收好,重新放入懷中。司馬玉龍這樣做,梅叟並未阻止。司馬玉龍將金龍副符收好,梅叟突然抬頭,雙目中掠過一陣異樣光彩,向司馬玉龍正色問道:“老弟,你並未憑金龍副符向老朽要求什麽是不是?”


    司馬玉龍莊容道:“是的,老前輩。”


    梅叟歡然道:“老弟,謝謝你了。”


    “老前輩,誓言是很重要的。我們不但要尊重自己的,而且要尊重別人的。以老前輩在武林中之身份地位,如果令人有言而無信之議,司馬玉龍萬死,不能為也。”


    “老弟!”梅叟喟然道:“老朽忝列一派長者,在得悉天地幫的猖狂情形之後,本就難辭問罪之責,更何況該幫幫主騙借本派鎮山之寶於前,興師摧殘本派於後?錯就錯在,早於若幹年前,老朽即已公開宣稱,而今而後,無論在什麽情況下,老朽也絕不再問武林中的思怨是非!現在,這種事發生了,在老朽來說,可算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梅叟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老朽既然知道了,假如還跟沒有知道一樣,不聞不問,不但對上清道長及其他各派掌門人說不過去,就是對老朽自己的良心,也感難安!老弟,十日之前,在逍遙穀,老朽說過,如老弟能為老朽將那幅太極圖的迷津點透,老朽聲言決定有以相報,不知老弟尚還記得否?”


    司馬玉龍點點頭。


    梅叟高興地繼續說道:“這就好了!……經過老朽十日來的苦心參悟,老朽意外地發現,逍遙穀主,和唐高宗有方外之交的那位道士潘師正,竟是一位空前的武術內家高手,他的那本看上去頗似道家教義的秘笈,居然記述的是一種曠世不傳的奇學。”


    司馬玉龍好奇地哦了一聲。


    “那套武學,嚴格一點說起來,它隻有一招,而那一招,也完全藏在最後的那幅太極圖之內!因為,那本秘笈的前幾頁,隻有九個不同的坐式,和一些難懂的文字,那些坐式和文宇,已由老朽在遇見老弟之先,完全悟透,它的目的隻有一個,在培育一口先天之氣!至於那口氣培育起來,究竟如何運用發揮,全書均未提及。起先,老朽失望了好幾次,以為它是一種道家股息功夫,目的或許隻在延年益壽,但老弟為老朽將太極之義一說,老朽又想了一天一夜,結果是大徹大悟!”


    “哦?”


    “很簡單,老弟,這幾個字也是由你嘴裏說出來的。”


    “記不清了,老前輩。”


    “‘唯變所適’!”


    “唯變所適?”


    “老弟,你不是說,係辭傳雲:上下無常,剛柔並濟,不可為典,唯變所適?”


    “是的,老前輩。”


    “好,老弟,說不如做,來,我們先試一遍,然後,解釋起來,也就容易多了。”


    梅叟含笑起立。


    他吩咐司馬玉龍站在一丈之外,那是一般武林高手們動手過招的最短距離。


    然後,他向司馬玉龍點頭微笑道:“老弟,你先向老夫發一掌試試看。”


    司馬玉龍依言以三成功力向梅叟遙推一掌。


    現下的司馬玉龍,其功力已比武林中天字第一號的巨魔三色老妖的功力相差無幾,他發出的這三成功力,別說一般武林人物無法招架,就是換了當今六大名派的掌門人,如不拿出全付力量,也不見得輕易就能搪擋得去。可是,說來也怪,那股掌勁,堪堪迫近梅叟之際,隻見梅叟右掌微亮,一按一帶,立即化狂風於無形,司馬玉龍感覺自己的一掌,直似奔入無人之境,自己身軀,竟被自己的掌力吸得往前一傾,幾乎跨出半步。


    再看梅叟,飄然含笑而立,意態從容悠閑之極。


    司馬玉龍暗暗心驚。


    這時,梅叟含笑又道:“老弟,再發一掌試試。”


    司馬玉龍揚掌拍出第二掌。這一掌,他用了五成功力。這一次,梅叟應付的方式不同了。隻見他,仍待掌勁堪堪迫近之際方始出手,而這一閃,他僅以右掌照定司馬玉龍的掌勁來勢,微微一顫,立即垂了下去。


    司馬玉龍的第一個感覺是:他發出的掌勢在敵方身前驟然停頓了。他正在納罕之際,怪像旋即產生。梅叟的右掌,在微微一顫之後,明明已經垂下去,可是,現在,卻有一股強勁無比的掌風,向他猛撲而來。司馬玉龍迫於無奈,隻好閃身避過。


    梅叟哈哈大笑。


    二人重新坐下。


    坐定以後,司馬玉龍向梅叟請教道:“老前輩,您老剛才所用的,究竟是種什麽武功?”


    梅叟笑道:“老弟,你覺得老朽適才露的兩手,異常玄奇是不是?哈哈,老弟,你上當了。根據老弟你剛才所發的那兩掌,你老弟現在的功力,並不在老朽之下。老朽如果想憑相似本領贏你,至少,至少,也將在百招之外。而老朽剛才之所以輕易地便將老弟的兩掌消去,嚴格說來,正是老弟之賜,它就是那幅太極圖經老弟為老朽解釋過後的結果。它究竟叫做什麽武功,道士潘師正大概是由於不想他人知道它是一種武功,而並未在那本秘笈中注明。


    “現在,我們不妨喊它為‘先天太極式’。


    “這種先天太極式,就是那本秘笈前幾頁所載的先天真氣,隻要這種先天真氣練至十成火候,不限於任何招式,真氣運聚身體何處,便能以聚集真氣之處克敵奏功。”


    司馬玉龍不禁問道:“先後兩招的反應為何會有不同?”


    “事實上,並沒有什麽不同!”梅叟笑得一笑,繼續說道,“那隻是兩種不同的運用方式而已。這種先天太極式,最大的妙用就是能將敵人的掌力全部控製,充分利用。它可以將敵人的掌力化解,也可將敵人的掌力原封璧還,轉加其人之身。”


    司馬玉龍失笑道:“這樣說來,第二掌我豈不是在打自己?”


    梅叟笑道:“何嚐不是如此。”


    “尚幸我隻用了五成力量。”


    “不然你將為自己的功力而喪膽。”


    老少相對一笑。


    “老前輩,這種‘先天太極式’若與‘大乘神功’相遇,則將如何?”


    “兩相無害。”


    “怎麽說?”


    “大乘神功雖具石破天驚之驚人威力,但它能發能改,先天太極式的反彈妙用無法在它身上發揮。同樣,會了先天太極式,天下任何淩厲的武功,也將傷它不了,兩種至極相遇,結果卻變成兩無是處,說來也是物極必反的趣象呢。”


    “以先天太極式對付刀劍之類的兵刃呢?”


    “一樣。”


    司馬玉龍不禁失聲讚道:“多完美的武功啊。”


    梅叟笑道:“但它也有一種缺點。”


    “它有缺點?”


    “是的,但也可以稱之為唯一的優點。”


    “不懂……老前輩”


    “這就是說,”梅叟微笑道,“先天太極式是一種王道的武功,它不能憑以主動攻人。


    就算它能將敵人的功力反彈,除非對手心腸過分歹毒,對你使出了連他自己也無法搪架的亡命絕力,否則先天太極式,永不傷人。假如對方有超人機智,識破它的本性,那麽,製敵取勝,仍得憑借本身的真正功力。”


    不知不覺,夜幕又已降臨。


    司馬玉龍發覺,他該告辭了。


    梅叟似已瞧出司馬玉龍的心意,起身笑道:“老弟尚有要務在身,老朽不便強留,山中簡慢,尚望包涵。”


    夏夜之初,繁星點點。”


    梅叟送司馬玉龍出了鬼穀石洞,司馬玉龍返身一躬,才待稍致告別之詞時,忽見梅叟雙掌上正托著那本陳黃破舊的先天太極式秘笈,秘笈上放著一枝長不盈寸的玉雕寒梅,朝他微微而笑。


    司馬玉龍怔住了。


    梅叟笑道:“老朽踐諾,這就是老朽還報之物。”


    司馬玉龍期期地道:“老前輩,這,這怎可以?”


    “拿去吧,老弟,老朽留它,已無大用。這朵玉梅,是老朽對本門行事的表記,先天太極式,你練成了,你如感覺過意不去,你可將它連同這朵寒梅,交予華山本代掌門,她見了這朵寒梅,自然會接受下來的。”


    司馬玉龍知道,卻之不恭,隻好深深一揖,雙手恭恭敬敬地將兩物接下。


    “老前輩,我們何時相見?”


    “五月五的嶽陽之會,老朽大概不能參加,不過,此後三年,又值老朽雲遊之期,老朽雖然立誓不問江湖是非,但能勸人為善,並不與老朽誓言相背,有緣之人,千裏相見。老弟,今後我們在哪兒碰上,哪兒便算我們的約會之地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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