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看到右後拐角上,一家小客棧前麵,在兩盞火苗閃爍不定的風燈下,兩黃一紫有三匹神駿異常的牲口,正擠在一座倒滿草料的馬槽上競嘶爭食。華雲表一眼認出,這三匹坐騎正是血劍第一分宮那三名老少魔徒這一路所乘坐的!


    三名魔徒大概是人馬都餓了,順道在這兒打尖上料。


    華雲表心念一轉,頓然生出一個計較。他打前麵繞了一個大圈子,再沿右邊的店麵倒回來。選定其中那匹紫馬,抄起韁繩,飛身一躍而上。馬頭一撥,夾腹一聲暴叱,坐下紫馬立即潑風般放開四蹄。


    華雲表馬上伏身回頭,但見棧門口燈一黯,三條身形相繼於叱喝聲中夭矯射出,然而遲一步了!


    另外那兩匹黃馬,在猝然受驚之下,已如華雲表所預期的同時奔向街道的另一端,蹄聲漸遠,刹時寂然!


    華雲表心中有說不出的痛快,他想:“小爺曾憑一身追風飛行術追上了你們。


    現在大概隻有氣炸肚皮,幹瞪眼的份兒了吧?!”


    一程疾馳,轉眼跑出十餘裏。華雲表於馬上緩了幾口氣,繼續催騎向前,天亮後,泰山已然在望!


    華雲表記得身上還有一小撮幹糧,於是在山腳下一條小溪旁跳下馬背,吞下幹糧,飲了幾口溪水,然後伸手一拍,聽任那匹紫馬沿溪而去。之後,他在不遠處的樹林中找著一家獵戶,問清排雲峰方向,取道入山,不消半個時辰,已然到達排雲峰下。


    這座排雲峰由於經常有人上下出入的關係,人工坡道蜿蜒而明顯。所以,華雲表毫不費事地便在高峰頂不遠處見到了那座武林中知名的“怒龍堡”!


    華雲表踏上堡前宿露甫幹的那片草坪,四下裏約略眺望了一陣。正待整衣轉身走向堡門時,頭抬處,忽然迎著一雙低人心神的如芒電目!


    眼前七八步外,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出現一名五十出頭的布衣老人!


    老人體軀偉岸,廣額隆鼻,雙手負後,屹然靜立,神態不怒自威。華雲表心神一凜同時,他知道,此老大概便是武林中那位曾令黑道人物聞名喪膽的怒龍了。


    華雲表迅忖著,正擬上前拜見之際,但見怒龍神色一黯,雙目光芒盡斂,有如一株長青樹在一陣怪風吹過後突然枯萎了一般,怒龍老了,在刹那之間,不明原由地突然衰老了!


    但見怒龍失血收縮的麵饑,在經過一陣痛苦的痙攣後,緩緩垂落視線,沙啞而無力地低低說道:“已知道尊駕將於日內降臨,趙子昂早在這兒等候多時了。”


    華雲表駭然不知所對,隻見怒龍俯首顫聲接下去道:“堡中老幼已經遣散一空,如今也沒有什麽需要收拾的。隻要尊駕認為方便,趙子昂這就可以……”


    華雲表瞠目期期地道:“老前輩,您,您”


    怒龍猛然抬起頭來,目光呆直,愕然好半晌,方始結結巴巴,伸出一根抖動的指頭,抽搐著嘴角道:“你,你,不是他們派來的?”


    華雲表知道怒龍認錯他的身份,為求迅速澄清誤會起見,他忙從懷中取出那麵閻羅令,雙手遞上,微微躬身道:“晚輩華雲表,係奉丐幫十結太上長老風塵老人古老前輩之命,來泰山謁見趙老前輩麵陳一件要事。”


    怒龍僅朝那麵閻羅今掃了一眼,並未伸手去接,緩緩點了一下頭道:“所陳何事,現在就說吧。”


    華雲表收起閻羅令,淺淺跨出一步,肅容說道:“據古老前輩所得來的消息,趙老前輩似乎已經知道當今武林中有著一座血劍魔宮的存在。同樣的,血劍魔宮方麵,也很清楚他們的秘密業已落入趙老前輩掌握之中,所以,古老前輩說……”


    怒龍不待華雲表將話說完,攔著點頭道:“好!好!謝謝你,華朋友,趙某人知道了,華朋友你請便吧!”


    華雲表一呆,為之大惑不解。怒龍臉色又是一黯,似甚歉疚地低低接著道:


    “華朋友回去見著古老之後,就說趙子昂很感激他老人家,來世為人,定當圖牛為馬以報。”


    華雲表既感不解,亦感不快,不禁衝口說道:“趙老前輩如肯接納忠言,表示感激的將是他老人家也不一定。”


    怒龍衣袖一甩,忽然送出一張折而未封的箋紙,交到華雲表手上,苦澀地笑了一下道:“那麽就將這個當做趙某人的回書帶回去吧,華朋友就先打開看看也不妨。”


    不用封絨的信函,本就含有傳送者有權取鬧之意,與其背人開看,反不若當麵拆讀來得大方,因此,華雲表也就不再客氣,坦然將那張箋紙展開。


    箋紙上寫的是


    “怒龍趙俠子昂道友左右:令公子‘玉堅’‘玉澤’兩位小老弟已於日前經本宮紫衣護法率同金玉令主攬納入宮,起居無缺,尚望釋念。本宮久慕趙道友之武學風範,謹虛白衣護法一席,延待道友俯就。書至一月內,為道友摒擋堡中雜物所需日期,期滿本宮自當另派使者專程奉迎。‘玉堅’‘玉澤’不愧為一雙璧人,天縱奇質,百不一見,伏惟道友三思!


    血劍魔帝手啟。x年x月x日。”


    華雲表看呆了,手臂僵舉著,久久無法放落,怪不得剛才的怒龍會那樣今天,正是這封書函發出的一月之後的第一天!


    怒龍蒼涼地苦笑笑,輕喟著接下去說道:“現在華朋友應該明白了吧?!這便是趙某人無法領受他老人家盛情的原因。老夫那兩個孩子,堅兒和澤兒,是老夫為了要找萬裏追風祁天保,於一個半月前,第三次派他們下山,沒有想到……唉唉……


    是的,老夫這樣做,實屬愚昧懦弱之至,然而……唉,真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說才好,或許……或許隻有那些為人父母者或能體諒到趙某人今天的心情也不一定……”


    華雲表靜靜聽著,不斷點頭,聽完,忽然一聲不響又將那封書函交還怒龍,怒龍微訝道:“華朋友此舉何意?”


    華雲表嚴肅地道:“風塵老人要晚輩前來泰山送訊,純粹基於道義之立場而發。


    至於晚輩,僅屬於一名送訊使者,更無權幹涉趙老前輩之家事。不過,趙前輩那兩位公子,晚輩曾在洛陽見過兩次。由於晚輩對賢父子之景儀,晚輩現在願意這樣說:


    這次泰山之行,晚輩將當作沒有來過。不能挽回前輩心意,是晚輩無能,但是,說什麽晚輩也不敢擔當鼓勵前輩賢父子走向覆滅之途的忍心罪嫌!”


    怒龍又是一怔,惑然道:“華朋友這話……”


    華雲表沉重地道:“晚輩不敢指摘前輩在這種決斷上有何錯誤之處,但晚輩願意說明一件事實:今天,血劍魔宮采取此種手段和目的,異常簡明,他們有把柄落入前輩之手,他們需要殺人滅口此亦即‘萬裏追風’為何會遭該宮派人各處兜捕,以及黃山派幾乎全派覆沒的原因。今天,如果前輩自動走進樊籠,縱令賢父子樂意為國,勢亦不可得也。相反的,前輩如能保得一身自由,緩圖營救良策,該宮反可能不敢稍慢於兩位公子,是為相互牽製之局麵。因該宮縱取兩位公子之生命,亦不足增進該宮之威望,又何必以此激怒於前輩而換取大損?”


    怒龍悚然動容,錯愕良久,突然激動地長揖相謝道:“微尊駕之言,趙子昂險趨不複,華朋友惠我良多。”


    華雲表亦甚欣慰,忙不迭還禮道:“父子親情,千古皆然,趙前輩萬萬不可如此,折煞晚輩了!”


    接著,怒龍將華雲表請入堡內,整座怒龍堡,果已空無一人。景象之淒涼落寞,令人鼻酸。


    直到這時候,華雲表方才獲得機會說明自己之真正身份,及日前七絕母女險遭不測,刻下有血劍第一分宮三名魔徒正在趕來泰山途中,和七絕母女與神行太保銜後將至的各種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知道了華雲表竟是中州華家第四代後人,怒龍趙子昂不禁又驚又喜,感慨交集。


    最後,華雲表道:“我們暫時可以不必為司徒母女和賀蘭戴俠他們擔憂。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超越三名血劍魔徒的。如今,我們最好先在這座堡中掩藏起來,等三名魔徒撲空回頭我們再悄悄跟下去。那時,俟三名魔徒跟神行太保及七絕母女她們前途相遇,我們便挺躍向前,予魔徒以合攻夾擊!”


    怒龍趙子昂頷首稱善,於是,在怒龍引領下,老少二人相偕著隱去一座廢置的了望塔頂。


    這座廢塔因年久失修,而且高度也嫌不夠,因此堡中便棄而不用,另外建了一座。等會兒魔徒徒們見到堡中無人,縱欲登高四察,也會選擇那座新建者,而不會跑到這座舊塔上來的。


    一切果如所料


    這座廢塔係建在堡前廣場之東南角,下臨危壁,如有人登峰,可以俯覽無遺。


    塔周藤葛糾盤,目標極為隱蔽。


    這時約莫午末未初光景,仲春的陽光照著滿山遍穀的野花閑草,珍禽盤飛,異獸竄躍,排雲峰浮立在一抹淡淡而透明的雲海中。突然,三條身形於峰腰雲氣中出現,走在最前麵的是那名長方臉,高鼻梁,膚色黑中泛紫,背斜長條包裹,“十二滾刀手”獨存的“第一滾刀手”!


    稍後是那名女扮男裝,頗有可能就是血劍第十八分宮那位分宮娘娘之女的“藍衣少年”。


    走在最後麵的,則是那名八字眉,鬥雞眼,鼻如爛棗,唇似黴橘皮,長相雖醜,神氣卻甚倨傲的駝背老者。


    看到老少三魔出現,華雲表忍不住又將昨夜驅散三魔坐騎的經過,匆匆說給怒龍聽了。怒龍雖然心情沉重,亦不禁為之展顏。三魔愈來愈近,怒龍在看清最後麵那名駝背老者的容貌之後,不由得輕輕噫了一聲。


    華雲表連忙低聲問道:“什麽事?前輩。”


    怒尤以目光一指道:“最後麵那個醜駝子不知道是誰?”


    華雲表皺眉搖搖頭道:“就是此人沒見過。”


    怒龍又問道:“有沒有聽說過,‘翻天掌’何大恭其人?”


    華雲表一愣道:“點蒼掌門?”


    他這次來泰山,由金陵渡江,老浦口登岸,在到達馬家莊的時候,他為了印證一下自己的“萬花掌”和“遊龍劍法”,在實際臨敵之威力,曾向一名川籍血劍魔徒發過一招“金尊照玉”,那名魔徒便說過這樣的話:“尊駕原來是點蒼高人?點蒼翻天掌早於半年前即已歸依本宮,難道尊駕尚不知道?”


    他當時很驚訝,因為他雖然沒有見過那位點蒼門人,然而“翻天掌”三字,在武林中相當響亮。而且,在武林中,“點蒼”也是一大宗派,他實在不敢相信翻天掌以堂堂一派掌門之尊也曾做出這種嚴格喪節的醜事來。而現在,由怒龍口中證實,那名川籍魔徒當時竟不是信口雌黃。


    怒龍不勝感慨道:“這位‘翻天掌’過去向以‘嫉惡如仇’見讚於各大門派,沒想到如今……唉唉,設非華侄先行抵達,我趙某人一步走錯,若幹時日後,在別人心目中,我趙某人又何嚐不是第二個翻天掌?”


    華雲表勸慰無詞,隻好亂以他言道:“此人武功如何?”


    怒龍神色顯得有點凝重地道:“比起我趙子昂來,應該隻強不弱。”


    由於怒龍這一句話,華雲表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小玉女的見地完全正確,魔宮隻派三人出來、果非無因。那名“藍衣少年”,自幼於魔宮中長大,少小熏陶,以迄於今,一身武功自屬可想而知。至於那名“第一滾刀手”,他能領袖十二滾刀,居首席滾刀之位,當然亦非泛泛之輩可比。假如說“翻天掌”一身成就真的不在“怒龍”之下,那麽,這次他們三人前來,怒龍縱然不受愛子雙陷之要挾,大概也很難保住這條命的了!


    因此,華雲表又聯想到等會兒狹路會師的可能趨勢。


    神行太保身受重創,不但不能參戰,甚至還得分出一個人守護於他,這件任務,就算由藍衣少年擔負吧。


    那麽,餘下是三對三之局,七絕飛花也許要勝小玉女一籌,但是,怒龍不能強過翻天掌,他自己由於“萬花掌”和“遊龍劍法”都欠火候,也不可能是那名第一滾刀手之敵!這種估計本就不太樂觀,假如魔徒還有第二批,甚至第三批觀諸該宮前此圍攻黃山一派之實況,此慮不無可能那麽,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怒龍忽然發出低低一聲驚呼道:“這批可惡的!……”雙拳緊握,骨節畢畢作響,言下大有躍躍欲撲勢。華雲表一凜,忙循怒龍目光望去。


    但見那名翻天掌此刻正站在堡門屋脊上,指東揮西,不住沙聲嘶喝道:“對,對,再多澆一點!”


    原來三魔似乎已早將全堡搜過一遍,如今正由“第一滾刀手”與“藍衣少年”


    分別拿著一隻水桶,在向各邊澆油,澆完油,下麵怎麽做,自是不問可知。華雲表擔心怒龍忍受不了,連忙低聲相勸道:“由他們去吧,老前輩,他們縱然不放這把火,前輩在放出兩位公子之前,也不會再有心情來這兒住……”


    怒龍默然,華雲表接著又道:“黃山一派,便是最好的先例。該宮設不如此倒行逆施,又何足引起天怒人怨?魔焰初熾,公義不免蒙塵。然而,自古以來,又曾見過邪能勝正?老前輩尚請善保有為金身,為著兩位賢公子,也為著整個麵臨大劫的武林多多著想才好!”


    怒龍顫聲道:“是的!華賢侄!……”怒龍說著,緩緩垂頭,堡裏麵,火舌開始到處燎伸。


    一陣咭咭怪笑於煙硝慢騰中響遍四穀:“怒龍堡?!哈哈,現在是死龍堡,等等就是灰龍堡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個陰雷似的聲音,仿佛發自那名第一滾刀手,這時大刺刺地下評語道:


    “三公主這一趟表現很好!”


    藍衣少年的聲音接著道:“本宮上次,其實……也並非……不過是看那胖漢子不太順,才想到先行……咳!是的,謝謝施總監,本宮隻求將功抵罪,功罪兩抵。


    回宮之後,還望施總監在聖上和娘娘麵前多多美言幾句才好。”


    “三公主”?那麽,這名“藍衣少年”與十八分宮娘娘口中之“小菁”,其同為一人之可能性又增多幾分了!


    不過,有一點令人不解的是:在放火之先,翻天掌何大恭於屋脊上指揮若定,儼然這一行三人之首腦人物。但經過第一滾刀手和藍衣少年一番對答,這才發現兩者之身份竟然一為分宮“總監”!一為分宮“公主”!


    在體製上,一座分宮之內,除了宮主和分宮娘娘,誰能有權指揮“總監”和“公主”呢?


    另一點令人奇怪的則是:“公主”乃千金之體,為何上次在中州第一樓“賣唱”


    “下毒”要她串演,這次遠來拘人放火又有她參加?這算什麽“公主”?這些事是一名真正的公主所應該做的嗎?還有:一名“總監”再有權些,終究處在“人臣”


    地位,分宮中別人受他節製尚有可說,一位公主怎麽也會受他管轄起來?


    且別說那位“血劍魔帝”有多神秘?一座“總宮”以及數十座“分宮”有多綜錯複雜?單是一座“第一分宮”所派出的這老少男女三人之身份也就夠人迷惑半天的了!


    真怪不得風塵老人在金陵血劍總宮中混了那麽多年,還沒有將該宮實況摸透;還沒有見到血劍魔帝一次麵;真是一座可怕的魔宮!一位可怕的魔帝!


    華雲表隻顧出神,也未去留意三魔以後有沒有再說什麽。這時但聽怒龍切齒低聲招呼道:“都走了,我們快追下去!”


    華雲表心神一收,忙隨怒龍縱身下塔。


    怒龍果然是個豪放豁達的英雄人物,為了一口氣,固然不惜生命之險,但一旦徹悟之後,卻能比什麽人都更能看得開。這時,華雲表尚對身後衝天火場感到一股難忍激忿,而怒龍,卻連看也不看一眼,口說一聲走,領先便向峰下疾射而去。


    華雲表不敢怠慢,身形疾起,三五個縱躍,已然與怒龍走成馬街魚貫之勢,華雲表輕聲向前喊道:“不可太近老前輩,提前被他們發現,對我們,以及神行太保和七絕母女那一邊都會不利的!”


    前麵這位怒龍堡主雖有怒龍之烈名,但平時為人倒還虛心。不知道華雲表哪一點感動了他,如今,他對華雲表,已可說是言聽計從,毫不以彼此的輩分和年齡為意。他這時聽到華雲表如此一說,立即應聲放緩去勢。


    太陽漸偏西山,前麵三魔已經走出山區。


    走出山區,地勢平坦,在無遮無攔的情形下,大白天追蹤敵人實在是相當困難的事。


    怒龍在山窪中一株大樹後麵停下來,轉身問道:“一出這片窪地,彼此均不易隱蔽身形。華賢侄可有什麽兩全之計較?”


    華雲表沉吟不語,偶爾探視,忽然失聲道:“不必,快,他們已經追上了!”


    二十餘丈多的一片草地上,一輛馬車剛剛停下,三魔適時趕至。兩下相遇,三魔一字排開,將馬車當路攔住!


    駕車的,華雲表看出仍是神行太保戴宗衍。不過,七絕母女顯然仍在車中。華雲表早知道神行太保將七絕母女安排為第二撥馳緩人馬的主意是行不通的,因為:


    第一,七絕母女在輕身功夫方麵並無傑出造詣。普通輕身術,自然不及快馬,即是比起一輛馬車來,也是快得有限。七絕母女並非不擅算計,她們當然會將這情形為神行太保剖析。第二,這是最主要的一點,神行太保係因她們母女而受傷,而且傷得這麽重,要他負傷駕車;已屬不得已,她們會忍心丟下神行太保不管?


    神行太保的情形較萬裏追風好得有限,輕功固為一絕,其它方麵之武功則可說連自保都談不上。神行太保沾著一點天賦體力的光,平常時候不但賣相好,就是真的動手,憑他那股牛勁,似乎還能三三得九,三下五除二的來那麽兩下子,現在成了一條傷牛,這一路目前又正是魔蹤不絕的時候,自然更不靈光。


    不過,由於神行太保身上裹披著一領大氅,頭上又戴著一隻大鬥篷,三魔雖於來時就已看出這位車老大不是凡物,然而,神行太保的真麵目,老少三魔卻始終沒有誰能看清楚。


    所以,這時翻天掌的第一句話是:“喂!老鄉,頭抬高一點好不好?”


    神行太保江山好改,本性難移,其實他沒等翻天掌將話說完,就已經將他那張血痕斑斑的臉孔高高抬起了。


    “翻天掌”這副尊容是人人都不難認出的。他投靠血劍魔宮,在質富方麵固然不算一件秘密,但是在血劍魔宮尚未公開主霸武林之前,對外麵一般武林同道,他自然仍要以點蒼派掌門身份自居。所以,這時神行太保隻要拿拿言語,兩下既於私仇,神行太保又非魔宮黑史單上首要人物,翻大掌為了趕路,或許竟能放過這輛馬車也不一定。但是;神行太保可沒有這樣想但見他臉孔揚起之後,瞪眼冷冷地道:“好狗不擋道,好人不攔路,你要戴爺抬起頭來,是為了招姑爺?還是找繼父?”


    翻天掌勃然大怒道:“罪該萬死!”


    神行太保哈哈大笑道:“居然一派帝王口吻。哈哈,可惜的是,在那位什麽血帝座下,閣下亦不過老癩狗一條罷了!”


    就這一句話,神行太保算是為自己將麻煩找定了!


    翻天掌一聽真正身份已泄,當然是什麽顧忌也沒有了。隻見他朝那名第一滾刀手扭頭喝道:“施總監拿下這廝!”


    翻天掌對於第一滾刀手,現經證實果然處在指揮地位!


    “藍衣少年”,也就是那位“三公主”,這時忽然插口道:“最好拿下活口。


    這廝曾跟趙家兄弟喝過酒,兩下極為熟絡,現在又是往排雲峰而去,趙子昂下落這廝定準清楚!”


    翻天掌狀甚恭謹地欠身應了一聲:“是的,三公主!”


    接著轉向第一滾刀手喝道:“公主吩咐,拿活口!”


    臉皮一旦扯開,什麽也不管了。“公主”明明是一身男裝,翻天掌居然也公開大聲稱道起來。


    尤其怪的是,翻天掌連公主畏懼的施總監他都可以呼來喝去,但對這位功過全在施總監掌握之中的公主又是如此服帖,實在微妙這情形,直到不久之後,華雲表混入那座第一分宮方始弄清是怎麽回事。


    第一滾刀手伸手自背上取下那隻條形包裹,一抖一收,赫然亮出一柄形式怪異的厚背金刀。


    金刀一揚,點足便上,出手是刀背向前,果然是取活口的打法。神行太保大叫道:“大嫂,賢侄女”


    車後布篷驀地倒卷而起,一道白虹隨著一聲脆叱射出:“賊子照打!”


    七絕母女,同時飛身而出。發話者是七絕飛花,一朵白玉菊打出,長劍一領,越過布篷。正迎第一滾刀手揮劍撲落!


    七絕小玉女則仗劍屹立篷頂,杏眼四下溜動,掠住陣腳,以備不虞!


    這邊,怒龍和華雲表早已掩來三魔身後丈許一座土丘旁。他們兩個不忙著出手的原因,是想先弄清左近有無其他魔徒潛伏,以避免一時不察,陷身於魔徒們的包圍之中。


    翻天掌看清現身的是七絕母女,臉上突然掠過一抹難看而奇異的表情,急忙高聲向第一滾刀手示意道:“公孫女俠的七絕劍法,咳,咳,施總監小心了!”


    第一滾刀高聲答道:“是的,本座理會得!”


    翻天掌一聲獰笑,向神行太保步步逼去道:“戴宗衍,嘿嘿,你原來是既打不得。又跑不得,嘿嘿嘿,何某人現在可要對你這位寸步難移的神行太保抱歉啦!”


    神行太保寒著臉注目,不語不動,小玉女於篷頂揚劍叱道:“老賊膽敢再一步,寶劍不饒……”


    翻天掌根本不加理會。小玉女眼看對方仍有一人在一旁虎視眈眈,伺機待動,不由得芳心大急。


    華雲表正待撲出,怒龍匆匆道:“看清了,賊人就隻這三個。賢侄且等一等,由老夫來對付這個醜駝鬼!”


    語畢,偉軀一挺,大喝道:“何大恭,你站住!”


    翻天掌身子一旋,看清來人竟是自己這一行要找的正主。不由得心花怒放,呷呷怪笑不止道:“啊哈,原來是老趙,您好!”


    鬥雞眼的兩隻眼珠往中央爛棗鼻柱上一靠,皮笑肉不笑地又道:“趙老大打哪兒來?”


    怒龍趙子昂大踏步走過來,沉臉冷峻地道:“何大恭,你本來隻是人生得醜,現今卻連一顆心也變醜了,叫我們這批做老朋友的如何自容?何大恭,你說!”


    翻天掌避而不答,望著怒龍幹笑道:“這樣說來,趙老大這次的意思是……?


    咳,咳,噢,對了,咱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麵,聽說趙老大一套怒龍掌法,近年來又已精進不少。好友相見,無酒聯歡,印證個三招兩式意思意思一下如何?”


    怒龍冷冷一笑道:“不反對!”


    怒龍似乎覺得跟這種人實在沒有虛與委蛇的必要,說得一聲不反對,跟著呼的劈出一掌!


    翻天掌呷呷怪笑道:“果然還是當年那副老脾氣,呷呷,好!”


    另一邊,七絕飛花的七絕劍法與那名第一滾刀手的潑風金刀刻下正戰至一刀一劍隨時都可以分出勝負生死的緊要關頭。被喊作三公主的藍衣少年,她見神行太保胸部起伏,臉色發白,揮汗不止,知道這位神行太保在空發急,果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當下秀目一閃,向車篷上的小玉女招招手道:“來,小妹,咱們也來比劃比劃,湊個熱鬧。”


    小玉女啐了一口道:“呸,自己小不說!”


    長劍一振,便待躍落應戰,華雲表一個穿雲式,自土丘後麵騰射而出,於半空大聲發喊道:“芳卿賢妹且慢,待小兄來會會這位公主!”


    華雲表因見那位三公主手中執有寶劍,因此手中也早已準備好一節拇指粗細的枯樹枝。這時現身撲出,一下攔在馬車之前。


    小玉女大為高興,歡叫道:“對!華哥,拿下這位什麽公主,她模樣兒看上去還不錯,隻要她肯乖一點,華哥將來倒不妨,咳!”


    小玉女天真爛漫,一時說滑了嘴,等到警覺過來,雙頰不禁大熱,輕輕一咳,獵訕住口。


    那位三公主一見華雲表刻下那副車夫模樣的粗俗外貌,不由得芳心大忿。她還以為小玉女是在有意折辱她,一時間,又羞又惱,結果將一股怨氣全部移在華雲表頭上。長劍疾展,一招攻出的,竟是遊龍劍法第九招,威勢辛猛的“暴龍驟雨”!


    血劍魔宮的魔徒們,已被發現不隻一個二個會使遊龍劍法。由此一來,華雲表益肯定自己祖上,中州華家三代之慘遭不幸,其與魔宮覬覦這套劍法之不無關連了。


    華雲表枯枝一抖,劃出無數道重疊枝影,猛將那位三公主挾忿出手的一招暴龍驟雨來勢阻住。


    那位公主身份的藍衣少年咦了一聲道:“你……你也懂……這套劍法?”


    華雲表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何不趁此將對方身世探詢一下?


    於是,華雲表手中枯枝一格,比了暫停的姿勢,一麵迫不及待地向對方注視著輕聲問道:“姑娘,你身上有沒有一顆朱砂病?”


    那位三公主雖然在魔宮長大,但她年齡似乎比小玉女還小一二歲。這時受了華雲表那種充滿神秘意味的語氣所影響,一時不察,竟然脫口反問道:“你指什麽地方”


    華雲表期期地道:“在,在”


    小玉女於車頂狠狠啐了一口道:“下流!”


    華雲表聽得這聲“下流”,益發“在”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了。小玉女這一聲下流本來是罵的華雲表,因為小玉女並不知道那位分宮娘娘與華雲表之間的那段“托孤故事”。但是,那位三公主卻誤以為小玉女在不齒她一個男人家問這樣的話,自己居然也肯回答。羞惱之餘,不由得一聲暴叱,猛可裏向前刺出一劍,華雲表不防有此,幾乎一劍透肩而過!


    華雲表急忙收神,僥幸避過一劍,正待出手還攻之際,忽聽那名第一滾刀手突然高聲急叫道:“三公主,走!”


    華雲表一愣,為之大惑不解。心想,勝負未分,忽然撤兵,莫非其中有詐不成?


    華雲表正疑忖間,大道上,忽自泰安方麵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陣蹄聲。這邊,那位三公主目光閃掃之下,一聲怪啊,急急騰身而起,箭一般追去正沿山腳向西北方飛奔的第一滾刀手和翻天掌身後。


    大道上,來騎漸近,為數約在十餘騎左右。一十餘騎近前停下,為首一騎,馬背上坐的是個年約三旬上下,背插雙刀,青布包頭的中年美婦。


    美婦身後,則是十二名清一色的藍衣勁裝大漢。


    那名中年美婦在看到了怒龍趙子昂之後,目光一直,似乎甚為驚訝。怒龍趙子昂走出兩步抱拳道:“歐陽大娘,好!”


    一聽到“歐陽大娘”幾個字,華雲表明白了。


    他在丐幫時就曾聽人說過:泰安有家“義和鏢局”,局主複姓“歐陽”表字“振飛”,外號“魯中小孟嚐”。這位魯中小孟嚐,藝出已故之魯山儒叟,善使雙刀,為人慷慨好義,俠名遠播。武林中因敬重這位小孟嚐之為人,義和雙刀鏢旗所至之處,道上人無不禮敬放行。三年前,原籍安徽的山東巡撫卸任,義和鏢局護行,終於,悲劇發生了!


    在蘇豫交界的楊山附近,有人攔劫。那是一群數約三十餘名,不明身份的蒙麵人,結果將巡撫大人宦囊洗掠一空,小孟嚐歐陽振飛也跟著丟了一條性命。


    在武林中,這曾是一件喧騰很久,而令人不勝迷惑的懸案。因為山東巡撫不是一名貪墨之徒,宦囊極為有限,而義和鏢局方麵,除了死去一名局主,賦人並未向其他鏢師下手。因此,有人便懷疑到,這次打劫,可能隻是一種幌子,賊人主要之目的,一定是為了“私仇”!


    以小孟嚐之為人,還會有什麽仇家呢?這一點,正是這件劫案能夠喧騰,同時令人迷惑的原因!


    事後,小孟嚐的未亡人現在馬上的歐陽大娘她為武林開了一次創舉。


    這位歐陽大娘,她賣身變產,償還了原可不必償還的事主全部損失,義和鏢局照開不誤,她自己還出麵接充鏢局局主。


    表麵上,這位歐陽大娘似乎是為了承接亡夫之遺誌,然而,武林中人人知道,這位歐陽大娘,她是在想找出殺夫仇人!


    這位歐陽大娘的武功並不高,但是,她贏得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喝彩和同情。所以,在這三年中,義和鏢局營業更勝往昔。然而,亡夫的仇家終有如石沉大海!


    這時,但見這位貞鬆節柏的歐陽大娘,手指遙遠的排雲峰頂,目露惶惑之色,唇角扯動,欲言又止。


    原來這位歐陽大娘匆匆趕到,是因為看到了排雲峰頂衝天濃煙,而翻天掌等血劍三魔,誤以為是怒龍先期約來的援手,以致一見塵頭揚起,立即見機溜之乎也。


    怒龍自然不便解釋得太詳細,當下又是一抱拳,勉強帶笑道:“敝堡被幾位不甚友好的同道放了一把火,老夫帶人追逐至此,恰值大娘前來。大娘一番美意,老夫甚為感激,不過,在老夫的想法,那座爛堡燒了也好。因為老夫近來靜極思動,去此掛礙,正好到江湖上走動走動。”


    歐陽大娘不便問什麽,遲疑了一下方道:“那麽,老前輩還有沒有差遣妾身之處?”


    怒龍趙子昂想了一下,坦然抱拳道:“假如大娘不在意,老夫想向大娘惜幾匹坐騎一用,不知大娘是否方便?”


    歐陽大娘回頭一揮手道:“騰出六騎來!”


    身後十二名大漢,立有六人飛身下馬,將馬牽過來分交七絕母女和華雲表接下,然後返身分別躍上另外六名夥伴的馬後。


    歐陽大娘等手下六名鏢師上馬坐定,於馬上向怒龍折身道得一聲:“小婦人告罪了!”


    馬頭一撥,率眾揚鞭而去。怒龍悵然而立,不住點頭,臉上滿布欽敬之色。小玉女移近兩步,在華雲表耳邊輕聲說道:“除了我娘,這是我長到這麽大第一個——”


    小玉女說至此處,神情一愣,雙頰忽然大紅,狠狠呸了一口,急急掉臉走開。


    原來她因華雲表剛才的“下流”,已暗暗決定永遠不再和華雲表說話,不意這時卻給弄忘了。


    七絕飛花和怒龍正在掉換馬身那兩匹不堪再供驅策的牲口,都沒有留意到這邊這對小兒女。華雲表找不著解說機會,隻有皺眉搖頭。不一會,馬匹換好,另外四匹馬財由七絕母女、怒龍。華雲表分乘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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