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會錯,除了這對母女,應該沒有別人。原來母女倆業已避開,留下燈光,乃是空城之計。神行太保撕掉的紙片,可能是母女倆留給這批暴徒的,怪不得神行太保一走進茅屋馬上就知道外麵暗處有人!


    神行太保話一完,四壁一陣傳嘯。嗖嗖不絕,十餘條身影相繼撲落,將神行太保團團圍在核心!


    華雲表對神行太保這種豪壯表現不由得大為欽佩。他明知道四麵楚歌,卻不肯仗著一身超絕的輕功突圍。這樣的人,正是那種為爭一口傲氣,流血斷頭在所不計的標準武林鐵漢!


    現身下穀的十餘人,正是魯鎮老棧中那批“南貨商人”,所不同的,一人臉上多了一幅麵紗而已!


    神行太保屹立如塔,目光一掃,微哂道:“諸位係來自金陵‘血劍總宮’?不是來自十八座分宮中的某一分宮?屬於‘金劍武士’?‘銀劍武士’?抑或‘紫’‘黃’‘藍’‘黑’四色武士中的某一小隊?你們那位‘血劍魔帝’還好嗎?他還預備‘神秘’多少時候?”


    神行太保語畢,忍不住又是一陣快意的哈哈大笑!


    神行太保對血劍魔宮一下子竟能知道這麽多,不但華雲表大惑不解,即連那批血劍魔徒們,也似乎人人均甚意外。


    站在正東方位的一名蒙麵魔徒冷冷接口道:“少陶醉了,戴宗衍。今夜,你這番話已將自己埋葬得夠深的了,不過,你如果能透露一下你獲得這些消息的來源,本座也不反對讓你多活一會兒。現在,本座不妨回答你的問題,此刻圍在你戴朋友四周的,正是血劍第三分宮的‘十三血煞’,本座即為諸煞之首!”


    神行太保大笑道:“好,好!第一分宮的‘十二滾刀手’剛報銷得差不多,卻又來了第三分宮的‘十三血煞’,倒真像蒼蠅一樣,愈拍愈多啦。哈哈哈,你們怎麽不去金陵總宮問問呢?聽說這幾天你們那座總宮正忙著搬家是嗎?好好的一座總宮為什麽要遷地方呢。這就是戴某人的答複:所謂‘魔宮’,所謂魔帝,時至今日,早已不成為其秘密了!哈哈哈哈!”


    先前發話的那名血煞之首,突然厲喝道:“宰!”


    神行太保接喝一聲:“對極”直衝一大步,握拳如鬥,出拳如風,迎麵那個不知排行第幾的血煞,應聲捧腹彎腰,一聲哎唷,倒蹌三四步,口噴血箭,向後栽翻!


    神行太保一招得手,精神大增,身如轉蓬,鬥拳呼呼,活似一頭困於群狼之中的蠻牛。


    其餘十二名血煞,看也不看死去的夥伴一眼,一個個雙掌吞吐翻飛,形影不離地繞著東衝西突的神行太保狠撲不舍!十三血煞全是拳掌能手,神行太保背後雖然插著一支判官筆,但已騰不出時間去取用。


    如今,華雲表已是這方麵的大行家了。他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神行太保的一套拳法,實在惡劣異常。他目下之所能維持不敗,使敵人無法近身,仗著一身豪氣,以及一般蠻勇而已!


    強行鬥力,隻限一時,尤其是像神行太保此刻這種決堤狂瀉,不留餘地的打法,再用不著多久,真力一旦耗盡,後果就要不堪設想了!


    果然,一盞熱茶工夫過去,神行太保一條偉碩的身軀,即已逐漸顯得不如先前那般靈活。肩臂腰腿等處也已連中敵人數掌,雖非致命之傷,但處此以寡敵眾的局麵下,這種情形,實屬不祥之征兆。


    華雲表再不能袖手作壁上觀了。他一直希望神行太保改變主意,抱著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的想法一走了之;不是麽?跟這種根本沒有理性可言的魔鬼們,還爭什麽意氣,還論什麽血性呢?


    可是,華雲表很失望,神行太保似乎始終就沒有升起過逃跑的念頭。不過,饒得如此,華雲表對神行太保依然沒有不滿之意。現在,他將要做的,便是立即跳下去,投入戰圈,與神行太保共存亡!


    此際,神行太保頸後又挨了一名血煞一拳。這一拳出手相當重,神行太保偌大一條身軀,在中拳之下,竟也衝出三四步方才勉強拿樁穩住。神行太保怒火激發,一聲虎吼,再度回身反撲!


    華雲表白衣底抽出那支取自魔宮紫衣武士的短劍,熱血一陣沸騰,牙一咬,躍身便待下撲。


    忽然,身後於一陣疾射破風聲中傳出一聲脆叱:“賊於休得蠢動!”


    華雲表雙足已離地麵,急切間閃避無從,但覺左肩後“天宗”“鳳眼”,以及右背“誌堂”“肋門”等四大穴同時一麻,重心頓失,頭下腳上,沿峰一路滾落!


    尚幸春草遍生,峰坡粗平,人雖滾下穀地,筋骨卻無損折。


    不過,這一次的苦頭也就夠大的了。來人的暗器手法相當高明,認穴奇準,力道也運用得恰到好處,使敵人無法動彈,卻未讓敵人真個受傷!


    華雲表已無暇去思索偷擊者為誰,他憂心如焚的,便是這一來神行太保如何得了?他所痛恨的則是氣穴受製,連出聲也不能夠。現在,他僵臥在一片潮濕的沙土上,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神行太保將在敵人們的亂掌之下倒下去了!


    這時,各地上戰況慘烈空前。在神行太保重奮餘威之下,又有兩名血煞中拳踣地,而神行太保本人,也已於那幅藍色麵罩上滿掛血串……


    峰頂忽然有少女的聲音向下高呼道:“藍衣朋友快快通名!”


    華雲表心頭大喜,心底狂呼道:“啊啊,是小玉女!”


    他幾乎忘記他剛才正是遭這個小妮子自峰上打落。他如今能想到的,便是小玉女一套七絕劍法已經頗有可觀,有她來,神行太保可能有救也不一定。


    由於此刻穀地上雙方都殺得有點忘乎所以,華雲表自峰頂滾落,沒人理睬。小玉女出聲呼喊,神行太保聽是聽到了,卻也沒有能夠立即分辨出是誰的聲音,但見他挫牙吼答道:“有多少,統統請上來,我賀蘭戴某人……”


    峰頂突然響起一名婦人的驚呼道:“是賀蘭戴大俠,丫頭快下去!”


    隨著語音,雙虹並起,自峰頂發話處電射而下!


    果然是去而複回的七絕母女!兩支長劍投入戰圈,精光打閃,有如秋風掃落葉,先後不到頓飯光景,心慌意亂的血煞們,一個個身首分家,屍橫遍地,一場血戰,隨之結束!


    母女插回寶劍,同時走向身軀搖搖欲墜的神行太保。七絕小玉女上前一把扶住,七絕飛花公孫玉萍關切地忙問道:“戴大俠不礙吧?”


    神行太保掙紮著挺正身軀,答道:“不……不礙。”


    說著,忽以疼得打抖的手臂指向一角僵臥的華雲表道:“那……那人是誰?”


    七絕飛花未及答言,小玉女搶著冷笑道:“躲在暗處準備出手偷襲的人還有什麽好東西?娘,你過來扶戴大俠一下,讓孩兒過去打發他跟他們的夥伴一齊上路吧!”


    小玉女口中說著,果然放開神行太保,拔劍朝華雲表冷笑著走過來。華雲表又氣又急,可他現在能怎麽辦呢?


    外貌已改,同時又無法出聲分辯……


    神行太保急忙製止道:“使不得,姑娘,留個活口下來,戴某人還有話要問!”


    小玉女停步轉身道:“問他什麽?”


    神行太保喘了口氣,伸手拉下臉上那幅已為血水所濕透的麵紗,又在眉梢眼角幾處破皮的地方,將血水拭去,然後這才一跛一跛地走上幾步,朝七絕母女倆分別望了一眼道:“這次,在豫魯交界的曹縣遇上萬裏追風老祁,因而獲悉你們賢母女將有凶險的消息,說來也隻不過是一種無意的巧合。”


    神行太保換了口氣,接下去說道:“戴某人原先的打算,本來是準備逕直趕去泰山排雲峰。因為,年前在洛陽‘中州第一樓’,曾聽龍堡雙玉兄弟提及,說他們老頭子,怒龍趙老兒想找萬裏追風祁天保商量點事情。當時,戴某人因為要趕去另外一個地方,所以也沒有追問下去。前些日子,戴某人忽然想起,怒龍要找萬裏追風,無非是趙老兒有事待查,看中祁天保那一身輕功而。萬裏追風祁天保的行蹤飄萍,要等哪年哪月才能找得到?於是,戴某人便想到前去毛遂自薦一番。”


    躺在地上的華雲表恍然大悟,怪不得神行太保忽然對血劍魔宮內部這麽熟悉,原來他是打萬裏追風那邊聽來的!


    神行太保正待繼續說下去,七絕飛花皺眉道:“戴大俠,這兒風大,您身上又受了好幾處傷,到屋子裏去,叫你侄女兒為您將傷口調理一下再說吧!”


    神行太保險色很蒼白,但仍豪邁微笑道:“不要緊,都是外傷……”不過,他也沒有再堅持下去,說實在的,如果換上另外一個人,早就無法支撐了。


    小玉女指著地上的華雲表道:“誰來背這廝?”


    七絕飛花嗔道:“死丫頭真是愈來愈糊塗。你丫頭就想不到先點住他的左右‘肩井’,然後再解開他身上其他穴道,要他站起來自己走嗎?”


    華雲表一陣快意,暗道一聲:“罵得好!”


    哪想到,小玉女不知道真“糊塗”還是給罵“糊塗”了,她點了華雲表的兩肩“肩井”,也為華雲表解開另外幾處穴道,卻單單忘了將啞穴拍活!


    華雲表站起來,發覺還是不能張口說話,不由得又氣又急,咬牙狠狠地瞪了小玉女一眼。


    小玉女誤以為華雲表是在記她打落穀地之恨,啪的一聲,伸手便是一個又脆又響的耳刮子!


    柳後一挑,指手罵道:“再瞪一眼試試!”


    華雲表沒想到對方出手這麽快,臉頰被打得火辣辣的,冒火之下,真想抬腿一腳還踢過去。


    神行太保沉喝道:“前麵走,朋友,想活命最好識相點!”


    華雲表啞子吃黃連,隻好忍氣吞聲地領先向竹林中那間茅屋走去。到達門口,小玉女搶去前麵,進屋點亮油燈,然後,一行相繼入內。這間茅屋占地雖小,裏麵收拾得卻很幹淨。神行太保指著一張矮凳令華雲表坐下,小玉女則去取來一些丸散和布巾。經過包紮和敷服,神行太保精神果然好多了。


    於是,神行太保重新接下去說道:“前幾天,到曹州,忽然在路上碰到祁天保。


    雖說這家夥易容法超人一等,但是要想逃過我老戴的眼光,大概還沒有那麽容易。”


    神行太保得意地笑了笑,接著道:“不過,這矮子這次也並無回避之意,我們以眼光打個招呼,相偕走去無人之處。他說,假如我沒有要事在身,他想請我跑一趟魯東。我說,我正要去泰山,橫豎順路,什麽事說吧。於是我們分別交換了別後所得,以及彼此此行之目的。最後,戴某自老祁那兒知道,血劍魔宮可能已經偵探到賢母女的落腳之所。老祁說,他本來預備自己跑一趟,遇上我那再好不過,他另外有件事也很重要,這邊的信,就煩我順帶了。戴某人一聽事態嚴重,便連夜專程趕來,卻沒想到賢母女卻已經得到消息……”


    七絕飛花感激地道:“謝謝戴俠。”


    小玉女搶著接下去道:“我們住在這兒,隻有怒龍趙家父子知道。前天趙老伯忽然親自趕來,說曲阜城中近日常有不明身份的人物出沒,要我們這幾天特別注意。


    我跟娘一商量,結果想出一個辦法,便是每天白天休息,夜晚則來個空城計,點著燈,留張條子,語氣裝作就好像知道他們要來,我們娘兒倆則在附近暗中巡視……”


    神行太保啊了一聲道:“條子是我第一個看到的。看見條子,我還以為你們真的知道魔徒們今晚要來,因而才誤會魔徒們可能已經到達。”


    小玉女打趣道:“沒有錯呀!”


    神行太保赧然苦笑道:“戴某人那一聲哈哈打出去,要是四下裏鬼也沒有一個,一旦傳開去,豈不讓人連大牙也要笑掉?”


    七絕飛花向小玉女責備道:“丫頭以後不可亂打岔。”


    接著,又轉向神行太保道:“是的,戴俠,以後的一段,我們已經看到,戴俠剛才說有話要問這名魔徒,不知戴俠想問什麽?”


    神行太保道:“戴某人想問問這家夥,魔宮這次一共派出多少人?怒龍趙老兒看情形似乎也已注意到血劍魔宮的存在,甚或已經知道了血劍魔帝是何許人也不一定,這是魔宮方麵的大忌。戴某人另外要問的便是:魔宮方麵是否已對怒龍趙老兒留上意?是否已有對怒龍趙老兒下手的打算?”


    七絕飛花不住點頭,小玉女忽又插嘴道:“且慢。”


    七絕飛花回過頭來叱道:“丫頭怎麽了?”


    神行太保連忙說道:“不,大嫂,讓她說下去,芳卿賢侄女慧質天生,她能想到的相信必然是重要的問題。”


    七絕飛花朝小玉女點點頭道:“你戴大叔要你說,你就說吧!”


    小玉女雙頰微緋,欲言又止。


    七絕飛花不禁著惱道:“你這丫頭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玉女先瞟了神行太保一眼,然後望向她娘,赧然一笑道:“卿兒本來想問一件事,不過,現在已經不想問了,因為……因為……這件事卿兒現在認為並不太重要。”


    神行太保笑道:“問吧,賢侄女,沒有關係,重要不重要都一樣,悶在心裏不舒服反而不好。”


    小玉女遲疑了一下道:“卿兒想問的是,我們娘兒倆住在這裏,除了趙家父子,別無人知。萬裏追風既然沒有來過這一帶,他怎麽會知道的?”


    七絕飛花也是一怔,似與女兒有了同感。


    神行太保啊了啊,忙道:“對,對,我忘了交代一點,就是這次在曹縣,遇上的井不隻祁天保一個,另外還有一個,另外的那個人是誰”神行太保笑了笑接下去道:“你們賢母女猜猜看!”


    七絕飛花皺眉沉吟不語。


    小玉女忽然搶著道:“我知道了”!


    小玉女說著,轉向她娘道:“娘忘了?除了那次暗中向我們娘兒倆報警,並附圖繪明,說尼山這一帶民風淳樸,可以暫棲的那人還會有誰?”


    七絕飛花噢了一聲道:“對了……”


    小玉女又急急向神行太保追問道:“那是我們娘兒倆的大思人,他是誰?”


    神行太保一字字地道:“一名少年人名叫華雲表!”


    華雲表猛然一呆道:“什麽?華雲表?武林中到底有幾個華雲表?”


    小玉女有點茫然,轉過臉去問她娘道:“娘,華雲表這人是誰?”


    七絕飛花也以詢問的眼光望著神行太保。


    神行太保微笑道:“丐幫的一名白衣弟子,以前叫‘餘小華’,真正的身份則是第六屆盟主華家駒之子,中州華家的第四代後人!”


    七絕母女雙雙為之驚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華雲表忽然想通了。敢情是風塵老人那個寶貝徒弟,繼“黃胖漢子”“老叫化”


    之後,現在又變成“華家後人的華雲表”了!那小子這樣做,可能有著下麵的兩層意義:第一,使七絕母女對自己有好感。第二,防而不備,可以使他這個真的華雲表更安全。華雲表想著,雙頰不禁一陣熱。那小子的好意雖然使他感激,然而,做別人家的“冒牌恩人”,多少總覺得不是滋味。


    七絕飛花不住喃喃道:“真想不到……”


    小玉女低頭盤算了一會兒,忽然抬臉道:“這麽說,他豈不是沒有幾歲年紀?”


    神行太保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這次見到那小子,雖然老成得多,卻似乎,似乎不及……我記得前兩次見到那小子時,那小子好像隻有十六七歲,人也仿佛清秀得多。”


    小玉女目光一直道:“如今呢?”


    神行太保又皺了一下眉尖道:“如今看上去卻好像二十歲還要出頭些。”


    小玉女失聲道:“老得好快!”


    七絕飛花叱道:“長得快不說,什麽老得快?死丫頭連話都不會說了麽?”


    華雲表從風塵老人口中,僅知道他那個先扮“黃胖漢子”,後改“老叫化”的寶貝徒弟姓胡,名異義,較自己長兩歲。但是,華雲表卻沒想到對方居然也有幾分長得像自己。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少年化妝成中年或老年人,簡單之至。然而,少年人如欲冒充另一名少年人,就不是完全依靠易容手法所能成功的了。那個姓胡的小子既能將神行太保這等角色都哄騙過,若在輪廓上沒有近似之處,焉得能夠?


    華雲表想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戴宗衍呀戴宗衍,等會兒另一個華雲表出現時,倒瞧你這張臉孔放到哪兒去是好!


    小玉女自知措詞不當,羞得藉燒茶水為由搭訕著退去屋角。


    神行太保笑了一陣,忽然沉臉朝華雲表道:“朋友坐過來一點!”


    小玉女在室角剛剛將爐火生好,一聽神行太保將要開始盤詢人犯,不由得精神大振,連忙趕過來幫著威喝道:“喂,叫你坐過來點,聽到沒有?”


    看到小玉女兩手叉腰,說不定隨時都可能一腳踢過來的神氣,華雲表氣餒了。


    金剛好見,小鬼難當,再給這丫頭踢兩腳,實在太劃不來。華雲表一氣,幹脆不坐,起身走到神行太保麵前一站,雙肩頹垂,瞪目不語。


    小玉女輕哼道:“你們瞧瞧他這副神氣,哼哼,就好像他的骨頭比誰的都硬都重,這哪兒像什麽待決之四?!”


    神行太保向華雲表注目道:“戴某人要問你朋友一些什麽,你朋友剛才也不是沒有聽到,朋友怎麽還不開口?是不是要我戴某人重問一遍?”


    小玉女自告奮勇道:“來,我有辦法叫他開口!”


    說著,一聲冷笑,上步便待動手。華雲表知道,再賭氣隻有再吃苦頭。於是,身軀微偏,讓開小玉女逼來之手勢,同時頭一仰,向神行太保顯示了喉管部分,神行太保馬上明白過來。


    他咦了一聲,問小玉女道:“賢侄女有沒有為他解開啞穴?”


    小玉女一怔,玉容大紅,連忙上前在華雲表頸後拍了一下。大概是羞惱的關係,這一下拍得相當重,華雲表啞穴是給解開了,人卻止不住向前蹌出好幾步。華雲表暗暗咬牙發狠,心想:“好的,丫頭,等會兒一起算賬就是了!”


    神行太保眼光一抬道:“朋友係來自血劍總宮,還是某座分宮?是跟十三血煞他們一路來的麽?”


    華雲表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臉道:“來自‘黴星高照宮’!”


    神行太保一愣,小玉女喝道:“又討打了!”


    華雲表服過變音丸,塗著易容膏,除了還保有一份倔的氣質外,這時由外表看去,可說已經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這也就是小玉女舉措稍有逾越,七絕飛花便加嗬責,而小玉女對華雲表任意折辱,七絕飛花卻不予幹涉的原因……因為他們都沒有懷疑到華雲表是名血劍魔徒的身份,在今夜這種氣氛下,當然不會有誰還對一名魔宮魔徒生出憐憫之心的。


    小玉女再度伸手想打,神行太保連忙攔阻道:“賢侄女且等一等!”


    接著轉向華雲表眨著眼皮道:“朋友怎麽說?”


    華雲表橫溜了小玉女一眼,悠悠然答道:“我說:‘在下想先洗把臉!’”


    華雲表計劃著開始報複了。


    神行太保凝注之下,忽然叫道:“賢侄女快打盆熱水,和取點淨麵劑來。這廝不是本來麵目,解開他左肩穴道,讓他自己將一張臉孔洗洗幹淨。”


    小玉女驚疑著照做了。當她正待出手為華雲表拍開左肩穴道時,華雲表轉過臉來淡淡說道:“最好改解右臂,因為在下練的是天山派的通臂神猿拳,左手打人,常較右手打人方便得多。”


    小玉女愕然倒退一步。華雲表緩緩地接下去道:“不過,請放心,看在你隻是一個年輕的女娃兒份上,本爺不會打得太重也就是了。”


    小玉女自然不願吃此眼前虧,忙退出半步,轉向神行太保叫道:“戴大叔,您聽聽看,這廝他在說什麽,他說他……練過天山派反手通臂神猿拳,還,還說他要……”


    神行太保皺皺眉頭道:“這廝還不失為一個爽快漢子。是的,解開一條手臂總有點不太妥當,那麽就由侄女動手將他臉孔擦擦幹淨吧!”


    這是必然的演變,也是華雲表在計劃中所等待的結果。


    屋子裏除他而外,僅有三個人。神行太保受著重傷,手足腰臉,處處都是包包紮紮的,連說話都很勉強,當然不可能為他動手淨麵。七絕飛花當然更沒有為一名魔徒降貴纖尊的道理。數來數去,僅有一個做晚輩的小玉女義無可辭!


    小玉女無可奈何,隻好將水盆端過來,拿麵巾蘸著藥水,不勝厭煩地開始向華雲表臉上抹去。


    華雲表雙目微閉,裝作很受用地嗯了一聲。


    小玉女聽到這聲嗯,僅抹了一把,立即停下手來,圓睜著一雙杏眼叱道:“你這廝如敢……”


    僅此半句,小玉女再也罵不下去了!


    小玉女目光閃動之下,一雙發直的目光,忽然在華雲表額角上那一抹潤潔如玉的麵肌上呆呆停住了。


    七絕飛花於女兒身後問道:“什麽事?卿兒。”


    小玉女一驚,連忙掩飾,道:“噢,沒有什麽……”接著拿起麵巾加緊擦拭,華雲表臉上洗去易容藥物的部位逐漸擴大。小玉女一張麵孔卻隨之等量添紅,到最後,小玉女執著麵巾的一隻柔荑竟止不住微微地震顫起來,心頭愧、恨、羞、急,說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滋味。


    神行太保道:“賢侄女,站偏點,讓愚叔……咦,什麽?啊啊……我的天啦,原來……原來是你小子?!”


    神行太保一跳而起,幾乎忘了身上的各處創痛。七絕母女呆了呆,雙雙轉過臉去問道:“這位……少俠是誰?”


    神行太保一頓他那條受傷的右腿,叫道:“正是……哎唷!嗨,我忘了我這條腿,唉唉……正是剛剛還提到的那小子,丐幫,不,華家那小子呀!”


    七絕母女又是一呆,七絕飛花惑然道:“戴大俠剛才不是說……?”


    神行太保叫道:“是呀!這裏麵一定有文章,大有文章,我得好好考究這小子一下!”


    於是轉向華雲表戟指又叫道:“說!你們誰是真的?”


    華雲表側臉哂然道:“你看呢?”


    神行太保眼皮霎了一陣,遲疑地道:“像,當然你像些。”


    華雲表緊接著道:“像誰?”


    神行太保脫口道:“自然是說像你了!”


    噗哧一聲,小玉女第一個忍不住失聲笑了出來。


    神行太保一張失血的麵孔為之大赤,華雲表快意十分。七絕飛花連忙走過來打圓場,向華雲表含笑致歉道:“適才實在對不起華雲表賢侄。”


    華雲表連忙整衣躬身道:“司徒伯母好說。”


    華雲表一旦回複本來麵目,言談舉止之間,頓時自然流露出那種先天的儒雅溫文氣質。七絕飛花大生疼愛之心,上前一把將華雲表雙手攬住,僅說得一句:“你們中州華家,還有我們王屋司徒家”語音哽咽,已然嗚咽不能成聲。


    神行太保則在一旁不住喃喃罵道:“那個什麽野小子,如有一天再給我姓戴的遇上,哼哼,我姓戴的如不好好地揍他一頓才怪,還有姓祁那個矮鬼!”


    七絕飛花拭了拭眼角,回頭向小玉女叫道:“死丫頭,還不快快過來向你華家哥哥賠不是!”


    小玉女十分不願地走了過來,賭氣似地福了福,故意提高聲音道:“華家哥哥,對不起,這是娘的吩咐,不得不遵。假如你這位做哥哥的是個明理之人,你就應該知道你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七絕飛花沉臉叱道:“丫頭!”


    神行太保哈哈大笑道:“好,好!”


    華雲表好似忽然想起一件什麽事,忙向七絕飛花躬身道:“稟知司徒伯母,小侄這次來這裏,係奉丐幫那位十結太上長老,風塵老人古慈公之命,去泰山排雲峰,怒龍堡趙前輩那兒傳信。無意路過,小侄耽擱已久,準備告辭了!”


    七絕飛花道:“天也快亮了,天亮了大家一齊上路不好嗎?”


    華雲表微感意外道:“伯母們也去?”


    七絕飛花歎了口氣道:“我們娘兒倆,天生的苦命,丈夫死了不算,剩下來寡妻孤女還要這樣給人家逼得避東躲西。這種日子,說起來真是生不如死,唉,我公孫玉萍要不是為了卿兒她父親最後的死……”


    七絕飛花說至此處,忽以一陣輕咳將下麵的話掩斷。


    神行太保經過這一陣折騰,創口又有好幾處流出血來,小玉女正忙著為他重新包紮。所以,七絕飛花後麵的話,小玉女和神行太保都沒有留意,華雲表為了禮節關係,雖然聽出話裏有蹊蹺,一時卻又不便動問。


    七絕飛花頓了頓,輕歎著接下說道:“自我們娘兒倆住到這裏來,曾蒙他們趙家父子多方照拂。現在,我們娘兒倆橫豎在這裏也無法再呆下去了,既然他們趙家父子不日亦有危難,大家過去看看也好,幫不幫得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七絕飛花這麽一說,華雲表自然不便再堅持;而且神行太保傷勢不輕,依理他也應該陪在一起幫忙照顧才對。


    第二天,一行四人在魯源鎮弄了部舊篷車。七絕飛花母女坐在車內,神行太保好強,和華雲表爭著要趕車,華雲表當然不會聽他的。結果,神行太保頭戴鬥笠,身披一襲舊風衣,蔽住身上的裹紮,坐在華雲表身旁。華雲表則化裝成一個老趕車的,一路叱喝著取道奔向泰山。一路上,車廂內七絕母女以華雲表為話題,絮絮不休,也不知道他們娘兒倆談的詳細內容是什麽,隻間或見到小玉女紅著臉頰喊“娘”,一副“不依”嬌態前麵車座上,華雲表和神行太保則在大談其上下古今。


    談至中途,神行太保忽然就唐人詩文方麵提出一個問題道:“唐人作畫多喜采摘一首名詩中某句為題,而鮮有將全詩鋪人畫意者,何以有此現象,老弟能否試釋之?”


    華雲表笑道:“假如想得太多,當然想不通其中道理。你要是往最淺的地方想,將不難一語中的:‘被摘出的兩句,一定是全詩中最好的兩句呀!’”


    神行太保搖頭道:“一首詩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假如通篇隻有兩句是好的,我可不信它會因一二句之好而能流傳下來。譬如說李白的‘將進酒’,杜甫的‘麗人行’,崔灝的‘黃鶴樓’,你能說它們隻是因為其中……”


    華雲表笑道:“好,慢點,且容小弟先舉一個例子:‘疏影斜橫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詠梅你以為如何?”


    神行太保不假思索道:“好!”


    華雲表笑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這兩句又如何?”


    神行太保瞪眼叫道:“這算啥玩藝兒?!”


    華雲表大笑道:“抱歉!這四句不但作者同一個人,而且是同一篇的上下旬,作者名‘林和靖’,外號‘西湖居士’,就因這一手‘詠梅’而得‘名’。不,”


    應說做就因為‘其中兩句’而得名,談起宋詩,‘西湖居士’的名氣總不能算小吧?


    啥玩藝兒?就是這玩藝兒!”


    神行太保強辯道:“詩以唐代為全盛,宋詩本來就是亂七八糟的,所以我一向隻研究唐詩,宋詩從來不屑一理!”


    華雲表側目哂然一笑道:“不是違心之論?”


    神行太保幹咳著道:“不過你先念的‘疏影斜橫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兩句倒是的確不錯。咳咳,不過,宋詩也許就隻這麽兩句,別的還有啥?”


    華雲表笑道:“‘池水倒窺樹影動,屋簷斜人一枝低’這兩句呢?”


    神行太保情不自禁,叫道:“好!好!比剛才那兩句更好!”


    華雲表笑道:“‘雪後園林才半樹,水邊籬落忽橫枝’這兩句又如何?”


    神行太保猛一擊膝,叫道:“哎唷,好,我的媽呀?”


    原來他一時忘情,一掌正好拍在膝蓋創口上,華雲表為之笑不可仰。車內小玉女探身出來問道:“什麽事這麽發笑?”


    神行太保正痛得沒處出氣,扭頭瞪眼道:“談男人的事你要聽麽?”


    小玉女嘩了一口,紅著臉又縮回車廂中。


    神行太保痛止了,氣也平了,這才轉過頭來向華雲表道:“後麵這四句總不會再是宋人的作品了吧?”


    華雲表大笑道:“豈止是,且是同一個人,太保兄今後得對宋詩改改觀念了吧?”


    二人隻顧笑鬧,全都忽略了馬車已在不知不覺中減低速度,當然更沒有去發現車後已經不聲不響地跟上三人三騎了!


    這時,但聽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響自車後,冷笑著道:“趕車的都懂詩,真不愧為聖地所在!”


    華雲表與神行太保同時一驚,二人剛剛轉過頭來,隻見鞭影縱橫,鞭花畢剝,三騎已然分由車廂兩旁呼嘯馳過!


    三支馬鞭在舞動之際,雖然沒有發出明顯的攻擊,但三支鞭梢卻分別在華雲表和神行太保二人鼻尖上作示威性的那麽問撩了幾下。三騎漸去漸遠,華雲表目不轉睛盯著三騎消失,神色間好像在出神地搜索腦中某一段記憶似的。


    神行太保則在咬牙低罵道:“兔崽子,神氣什麽,老子若非有傷在身,你們他媽的,就是騎的黃駒紫騮,老子也可以追上你們這批兔崽子!”


    神行太保罵得低,是因為語句太粗野,怕給車廂內七絕母女聽到不雅。然而,七絕母女雖然沒有聽清神行太保在罵些什麽,但神行太保嘴裏在嘀咕,她們母女卻已經聽到了。


    七絕飛花向前傾身問道:“戴俠,剛才過去的是什麽樣的人?”


    神行太保隻顧冒火發狠,當然未曾留心及此。華雲表回頭代答道:“一個駝背老人,一個中年壯漢,一個,咳,一個藍衣少年。據小侄所知,他們都是血劍第一分宮的魔徒。”


    七絕飛花一怔道:“他們會不會正是趕往泰山怒龍堡?”


    華雲表也是一怔道:“大有可能!”


    小玉女不禁著急著:“那怎麽辦?他們隻派了三個人,顯然對這次泰山之行具有相當自信,他們馬快,我們如何追得上?”


    七絕飛花蹙額不語,華雲表脫口道:“要不是……”


    神行太保一把奪去他手上的韁繩,大叫道:“‘要不是’怎麽樣?別他媽的扭扭捏捏的了!來,你小子跑得快,做第一批,馬上追下去,不但要追上魔崽子們;而且要超越魔崽子們,司徒大嫂和芳卿賢侄女做二批;姓戴的駕空車子做第三批,快上,小子!”


    說著,伸手將華雲表猛力一推。華雲表高喊一聲:“司徒伯母,芳卿妹妹,前路再見了!”


    人藉神行太保一推之勢,雙臂一抖,如箭射出,射落四五丈外,甫沾即起,如駕煙雲,身形霎眼於大道盡端消失不見。


    神行太保凝視之下,不禁喃喃脫口道:“隻聽祁矮子說,他曾傳過這小子一二招,想不到這小子數月不見,居然練成這等身手,這樣看來,中州華家……”


    華雲表起步追趕,是在曲阜過來一點點的吳村與南驛之間。起步時約在午前一刻光景,中午過南驛,午後一刻越過東太平。一路一腳不停,連水也不喝一口,天黑不久,到達離泰山腳下,泰安舊縣城不遠的東北堡。


    華雲表正想穿集而過,連夜繼續向前飛趕之際,偶爾返顧,目光所及,眼中一亮,不禁霍地收住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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