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前多了一束光,陸淺衫怔怔地坐在輪椅上,看見熟悉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


    傅忱身著正式的三件套,挺括的黑色西裝矜貴低調,他單手插著兜,隨意地向陸淺衫走來,一步步卻仿佛踏在陸淺衫心跳的頻率上,呼吸一緊。


    陸淺衫這才想起這一路來的不對勁,比如沈玉突然想和她出門,比如傅忱居然放心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帶著她一個瘸子出門,比如鬼鬼祟祟跟在她們後麵,現在想來應該是保鏢的人影,比如沈玉居然毫無障礙地直接把輪椅推到了正中央。


    傅忱停在陸淺衫麵前,握住了她的手,俯身落下一吻:“兩年前就想請你聽一次交響樂,很抱歉一直拖到了現在。”


    陸淺衫眼眶一熱,有點想哭,兩年前她奮力追逐的目的地,原來就是這個模樣。


    傅忱:“我想對你說的都在這裏,希望你能明白我的用意。”


    傅忱沒有找什麽椅子,他就很隨便地在陸淺衫輪椅前一級台階席地而坐,修長筆直的長腿往下越了兩級。他微微側身,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合著節拍,另一隻始終牢牢握緊陸淺衫。


    陸淺衫兩年前就知道傅忱花了很長時間編曲,隻是她不知道整場下來都是,還是隻是其中的一個插曲。


    陸淺衫耳朵聽著,眼睛卻控製不住地看傅忱,她知道這樣或許對演奏師太不尊重。


    一段歡快的遙遠的鋼琴聲獨自流過,伴隨著大提琴深情的低音。接著管弦齊奏,樂音回蕩,聽得人心潮澎拜,隨著指揮家的手指感受每一個和聲。


    陸淺衫心思被抓回到交響樂上,執著傅忱的手,忽然淚流滿麵。


    她閉了閉眼,仿佛看見海浪輕拍的金色沙灘上,一個青年在向他的女朋友求婚。


    ……


    國際著名鋼琴家,演出一票難求的秦薄言同誌,兄弟求婚被抓壯丁,還被安排在最靠後的位置,距離後台很近。


    不過他比去當保鏢和司機的另外兩個同誌要幸運得多。


    人果然還是要有一技之長。


    傅忱琢磨了一首曲子,扔給他,讓他潤色演奏,秦薄言鼎力支持,友情出演。


    但是在他看見沈玉百無聊賴地靠著音樂廳邊上的柱子時,有點轉變想法。


    傅忱求婚,他給彈鋼琴。


    他求婚的時候幹什麽?


    這不是白白折了一個擅長領域的求婚點子。


    比如說他想向沈玉求婚,當然,秦薄言隻是打個比方,似乎怎麽做也就傅忱今天這個陣仗了,故技重施未免不夠精彩。


    難不成讓語文老師幫他當場朗誦一首纏綿悱惻的情詩當背景音?


    沈玉最怕古詩文,別說答應了,一定會原地炸成“學渣”兩個字。


    秦薄言仔細想想,覺得自己虧了。


    沈玉靠著柱子,好奇而驚歎地看著鋼琴台,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動不動,像一隻躲在帷幕下偷聽的小貓。


    秦薄言心思一動,或許自己可以蹭個求婚。


    沈玉聽不出音樂好壞,但知道秦薄言的金光閃閃的鋼琴成就,肖邦金獎,世界巡回,有價無市。


    反正牛逼就對了!


    她在這裏蹭一耳朵,相當於賺了一萬八千的!


    更別提傅忱包場的交響樂團。


    她可能淨賺兩萬——沈玉聽得很認真:彈鋼琴的手指真好看。


    沈玉說不清樂理,但她覺得某一瞬間秦薄言的氣場好像有點變了。


    怎麽說呢——好像是他要求婚似的。


    眼神掃過來的時候,要不是傅忱在下麵陪陸淺衫坐著,沈玉都要懷疑是秦薄言在炫技求.偶。


    狗血一點,搶兄弟女人什麽的。


    秦薄言不動聲色地觀察沈玉的反應——三分鍾後沈玉打了個嗬欠,並且拿出手機玩起消消樂。


    “……”對牛彈琴不過如此。


    秦薄言覺得今天給傅忱無償打工收獲頗豐,至少他明白一件事。


    假如有人想對沈玉告白,千萬別對她彈鋼琴。


    ……


    當音樂廳重歸寂靜時,穹頂一盞金色的燈光悄然亮起,照著陸淺衫眼角滑落的淚水,像鮫人對月灑下的珍珠。


    陸淺衫伸出左手。


    傅忱從善如流地從口袋裏掏出兩枚戒指。


    他們結婚這麽久,今天才戴上對戒。


    “陸淺衫,我們結婚了。”


    他求婚時可以用肯定句。


    第33章


    暑氣最盛的日子,戶外拍戲仿佛置身於蒸籠。


    沈玉妝花了好幾次,陽光一照,額頭全是細密的汗水。但她皮膚好,沒有上過分的妝容。


    這部戲沈玉的戲份最多,男一號也不輕鬆,是個剛科班畢業的沒名氣的演員。


    沈玉之前的戲裏,和他搭過一次,覺得他吃苦耐勞,傲氣和演技配得上臉,身後沒什麽資本捧他。


    沈玉就把他簽成自己工作室的第一藝人。導演試鏡覺得他行,那便給個男主演演。


    以沈玉的名氣,不是沒想過找大牌男演員,自薦的也不少。


    但是陸淺衫和沈玉一合計,一來覺得男星的片酬高,這部戲純屬內部投資,花這麽多錢負擔太大;二來,他們追求速度與質量,演技和敬業吃苦缺一不可。


    有些人外麵再怎麽吹敬業,沈玉和他們合作過,拍戲時什麽樣子再清楚不過。


    陸淺衫第一次下劇組觀察,大太陽把她的輪椅都烤熟了。


    她細心觀察每一個演員的特點,一一記錄下來,盡量讓劇本貼合他們。


    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事業而辛苦奔波。


    沈玉曬著太陽,陸淺衫便陪著她,被沈玉不由分說推進了屋裏,“你好好寫劇本,想看讓傅忱給你弄個直播。”


    傅忱接過手,苦口婆心:“乖乖待在這裏,你也不想傷口發炎,被我扛進醫院吧?到時候別說陪你姐妹同甘共苦,我連劇本都不讓你寫。”


    陸淺衫被威脅了一通,老實了。


    劇組一車一車地買冰塊,就放在露天地上堆成一堵牆,在鏡頭以外的地方,冰塊融化的冷氣快速消暑,戶外冷氣機排成八卦陣。


    問就是投資商出錢。


    沈玉和陸淺衫時常迷惑為什麽統籌說著窮,劇組卻格外有錢,一問就是不記名投資人捐的,不止一個人。


    天上掉下來的投資商?


    七月末,陸淺衫獨自在屋裏寫劇本,突然有個群演進來,對方看起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外麵天太熱了,我可以進來休息幾分鍾嗎”


    陸淺衫頭也不抬,“你進來吧,那邊有水,你可以拿。”


    陸淺衫眼睛盯著劇本,勾勾畫畫,她最近一直在想讓沈玉輕鬆一點的劇本,把戶外戲都改到室內。


    連續一星期,氣溫超過三十五度,陸淺衫實在心疼。沈玉本來不用再受這種苦的。


    但是有幾場劇烈衝突的大戲,都是在戶外,重要劇情,刪改不能。


    陸淺衫日思夜想,努力尋找兩者間的平衡,她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演繹辦法,隻是她一時想不到。


    陸淺衫沒有注意進來的群演,她盯著劇本看,忽然間感覺有人靠近。


    猛一抬頭,看見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陸淺衫見他滿臉是汗,半張臉都被毒日曬紅,漲得有些可怖。


    似乎不僅僅是被曬的,反而像是某種情緒憋到了極點。


    這個角度,陸淺衫看見他一隻手上戴著白色手套,上麵沾著些許黃土。


    外麵那場戲正是在工地,沈玉扮演的女主頭頂戴著小藍帽,青春靚麗,一線女星變一線工人,毫不違和。


    陸淺衫想起在工地搬過磚的弟弟。因為她和傅忱都沒空,她給陸麟報名了一個月的夏令營,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相似的工地,現在的沈玉,就仿佛當年的陸麟,她何其有幸,有這樣的朋友和親人。


    陸淺衫對他一笑:“抱歉,你們辛苦了,是我的劇本安排不周,時間又趕,如果您身體出現不適,一定要盡早提出,工資照付,不必擔憂。”


    青年抿了抿唇:“謝謝,我沒有不適,就是想乘一會兒涼。你好像我家裏的姐姐。”


    陸淺衫一愣,眼眶頓濕。


    那人站在陸淺衫的輪椅後麵,手裏好像握著什麽,陸淺衫礙於坐輪椅的姿勢問題並沒有發覺不對。


    有陰影舉過頭頂,好像沉甸甸的方塊。


    滴答,有什麽落入陸淺衫脖頸,像是細碎的泥塊。


    陽光恰時從大開的窗框裏照進來,地上浮現人影拉長的影子。


    像是屠夫舉起了砍刀。


    陸淺衫伸手摸後領的東西,耳邊一陣風吹過,她聽見傅忱的聲音——


    “我說你,劇組拍爛尾樓的戲,你非要過來……”


    身後傳來一陣拖遝的鞋底摩擦聲,青年兩步走到陽台上,向外張望了下:“對不起,打擾了,導演叫人了。”


    “再見。”陸淺衫道,她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但說不出來。


    傅忱和青年擦肩而過,看了一眼他的白手套,沒放在心上。


    “怎麽就你一人?”傅忱問,“助理呢?”


    “她家裏有事,我讓她先走了。”陸淺衫仰起頭,眼睛很亮地看著傅忱,“我以前沒來過這裏,原來寫什麽要親自經曆才有靈感。”


    對麵一棟是爛尾樓,開放商跑路。沈玉他們在裏麵拍戲,陸淺衫在的這棟樓,勉強建完賣不出去。兩樓正對麵,相距不足十米。


    陸淺衫以前從來沒有去工地考察過,導致小說這部分的劇情有點懸浮,文字想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打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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