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道長目送夏紅雲背影消失,回頭招呼文束玉繼續前行。


    在天機道長和文束玉走後不久,左後方河堤下麵的陰暗處,一人悄聲向另一人說道:


    “我說咱們上當了吧。”


    另一人恨聲接著道:“傳出去真是丟人!鼎鼎大名的黑水雙冠,居然在嶽陽樓前被一名喪失武功的吳小子拿話唬得不敢動彈,明天不將那小子揍個半死,我司徒營誓不為人!”


    回到清真道觀中,已是三更將盡,天機道長命道僮取得兩封銀子交給文束玉道:“這個老弟收下作盤川,另外,貧道想告訴老弟幾句話,此去東南行,過了萍鄉,有座武功山,武功山腳下,有座善化佛寺,寺裏有一名法號大智的老和尚,他與今晚我們等候末至的那人為友,貧道與那人是方外至交,我們要等的那個人,四海為家,萍蹤無定,誰也沒法主動與其取得聯絡,不過,此人每年必至這座善化寺一二次,來向這位大智和尚探究佛理,你現在去,不必說出係受貧道指點,可向寺中自薦為傭,或於禪寺附近住下,如見有一名儀表脫俗中年儒士前來該寺作客,十九即屬斯人無疑,那時候,如何開口求醫,你不妨斟酌著辦,能否達到目的,一切就看你的機智和造化了。”


    天機道長停了一下,接著說道:“都因為老弟日間說過,隻要有一線生機,將不惜為它走遍天涯,貧道見你毅力可佳,這才指你這條明路,一年之中,機會隻有一二次,這需要很大的勇氣忍耐和等待,而且,就是等到了,還不一定能成功,所以,貧道這樣說,隻能算做一項建議,值不值得這樣做,仍須你老弟自己決定!”


    文束玉推開銀封道:“感謝前輩指點迷津,晚輩年紀還輕,隻要新生有望,就是白等個一二年,仍比無聲無息與草木同朽強得多,所以,晚輩決定明天一早就上路。銀子晚輩身上還有不少,如果省吃儉用,盡夠一年花費,晚輩不敢領受!”


    天機道長似乎深知文束玉有著一副倔強的性格,當下亦不相強,站起身來道:“那麽貧道不陪了,今夜你可以就在這裏歇下,祝你好運,如果健康恢複,不妨再來君山盤桓!”


    文束玉送出無機道長,由於心情激動,一夜未能成眠。天機道長自始至終沒有盤問他的詳細身世和姓名,他這樣做,純出一片惻隱之心,不計成敗,不為名利,惟其如此,乃益見其至誠可貴!文束玉思忖:他若能恢複一身武功,他要報答的,而最好的報答方式,便是仿效道長這樣隨時隨地施助於他人。


    第二天一早,文束玉開始再向平江、創陽方麵出發。


    他因真氣不暢,耳目自不苦往日聰敏,所以,出城不久,黑水雙冠便跟來身後,他卻始終毫無所覺。


    在身後,不學書生司徒營比劃著,主張馬上動手,四全秀士則認為離城太近,萬一驚動了無機道長可不是好玩的。


    這樣一直拖到已牌時分,文束玉正沿著淚羅江支流埋頭前行之際,身後忽然有人陰聲嘿嘿道:“朋友,這麽熱的天氣何必趕得如此急?歇歇吧!”


    文束玉給嚇了一大跳,轉過身來一看,不禁呆了!


    他由雙冠充滿嘲弄的神氣上,知道紙老虎業已戳穿,跑既跑不了,隻好定身站下。


    四全秀士側目微曬道:“這位朋友,咱們之間的距離現在是五步半,假如本俠現在以九宮迷魂第三式,左足前滑,沿三才,轉五行,右足浮飛.明挑四象,暗扣六爻,出左掌‘孔雀開屏’,右拳‘白虹貫日’.你朋友預備怎樣化解?咦,朋友怎麽不開口呀!怎樣化解?


    說呀!哈哈,哈,哈,哈!”


    文束玉任令對方冷嘲熱諷,隻是不出一聲,他知道真相一穿,厄運難逃,說什麽也是徒然。


    四全秀士笑著道:“朋友,別弄錯了,咱們閔文亮可不像有些朋友瘸子賣解:‘能說不能行’啊。朋友,來啦!”


    大笑聲中,身形一動,果然以剛才所說的招式一也就是文束玉曾憑以唬嚇對方的一套招式揮掌飛足攻來。


    文束玉仍然一動不動,或死或傷,已成定局,身為斷腸簫之子,死也好,傷也好,總得硬掙些才像話!


    所以,文束玉牙關一咬,準備舍命硬挺,沒想到不學書生身形也是一動,忽然飛身將四全秀士出手攔下道:“算了,閔兄,動手動腳的,打死這小子也不算光榮,我看人家朋友臉色鐵青,冷汗直流,也怪可憐的,這大概是天氣有關吧?所以,小弟建議,不如幫這位朋友洗個大涼澡,倒是一件功德事。”


    四全秀士撫掌道:“妙極了!”


    說著,一個縱身向前,一把揪起文束玉衣領,撲通一聲,丟人江心。


    文束玉雖然也懂一點水性,但因體力虛弱,再加身上衣襪俱全,簡直連浮出水麵的氣力部沒有,掙紮之下,熬氣不住,咕,咕,咕,一連灌下五六口水。


    不學書生看到水麵上氣泡一個接一個冒上來,不禁皺眉道:“不意這小子這樣膿包連遊水都不會,喂,閔兄,淹死了就沒有耍的了,去拖他上來吧!”


    四全秀士哈哈一笑,匆匆脫去外衣,湧身一躍而下,等到拖上岸來,因時間耽擱過久,文束玉已是奄奄一息。


    四全秀士對急救技術顯極在行,他將文束玉翻過來,伸手一陣揉拍,文束玉張口吐出一攤水,立又悠然醒轉。


    不學書生陰陰一笑道:“喂,朋友,底下你想再玩一套什麽好?”


    文束玉緩緩閉上眼皮,低弱地道:“最好斬草除根,否則,遲早有一天你們要後悔的,不管你們相信不相信……”


    不學書生明明一笑道:“是借重你的朋友天機道長?還是以九宮迷魂第三式?或者什麽孔雀開屏、白虹貫日的高招來完成這種壯誌?”


    四全秀士為之笑不可抑。


    不學書生扭頭冷聲道:“假如這是激將法之一,算他小子成功了,閔兄,賞他十個大嘴巴子,讓他懷著希望活下去吧!”


    四全秀士大聲附和道:“對!如果宰了他,將無異說咱怕了他,那豈不成了笑話?”


    於是,啦啦,劈劈,十個嘴巴打下來,文束玉滿口是血,臉頰鼻腫,再度昏厥過去。


    太陽偏西了,文束玉終於自動蘇醒過來,雙冠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掙紮著爬起,拭淨臉麵上的淤血和汙泥,望著西天一輪紅日,握拳喃喃道:“太陽落下去,明天又會升起來的,我相信我文束玉也必然會有那一天,司徒營、閔文亮,你們這兩個賊子等著瞧就是了!”


    然後他開始移步向前,繼續未完的艱苦行程,是的,他的身心是更疲弱了,但一股求生意誌卻因而益加堅強……


    七夕之日到了!


    在武林中,這是大日子斷腸簫文公達將於嶽陽樓交割金穀寶圖在同一天,文束玉來到武功山下。


    經過一名樵子的指點,文束玉終於在一處山坳中找到那座善化寺。


    這座善化寺看上去建築並不怎麽宏偉,但形式卻甚為古老,寺前兩座石獅均已殘缺,寺額上那方金匾也隻能看到中央一個化字的兩三筆,文束玉見目的地已到,因不堪過分之激動,終至引起一陣虛脫,他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顆心隨之飄蕩起來,他張開雙臂,想撈取一點憑藉,然後,身軀一陣搖擺,砰然一聲摔倒在地。


    寺門雖未關閉,但寺中一直無人出入。天黑了,寺內外便是一片靜寂,在靜寂中,文束玉靜靜地僵臥著。


    這樣一直維持到第二天一名灰衣老僧的出現。


    這名灰衣老僧似甫自遠方歸來,神色很疲乏,僧衣上滿是露水。


    當這名灰衣老僧發現寺前石階下躺著一名破衣青年時,雙目中不禁露出一股訝異之色,他於是加快腳步,急急趕來僵臥者身旁。


    老僧俯下身子,輕輕撥正僵臥者的臉孔,詳細地觀察了一會,接著點點頭自語道:


    “饑,累,疾病,再加上趕路過急……可是……這孩子趕來這種地方是為了什麽呢?”


    老僧自語著,又伸手為僵臥者把了一陣脈,然後從身上取出一隻藥瓶,倒出兩顆藥丸納入僵臥者口中,直起身來,稍稍思索了一下,最後皺著眉頭轉身入寺而去。


    不一會,寺中走出兩名小沙彌,似乎是受了剛才那名老僧所指使,他們走下石階將破衣青年抬起,一直抬向東廂一間雲房,雲房中那名灰衣老僧正在點燃一支檀香,老僧向兩名沙彌比了一個手勢,兩名沙彌便將破衣青年放在房中那張石床上。


    老僧背手走過來,又朝昏迷中的青年端詳了片刻,然後緩緩伸出手來,輕輕在青年雙肩和背後拍了幾下,不消多大功夫,破衣青年醒過來。


    文束玉睜眼看到身前站著一名慈眉善目的僧人,掙紮著便想往起爬,老僧用手按著他的肩頭道:“多躺一會兒,躺著說話也是一樣。”


    文束玉本來就有些力不從心,這時隻好依言繼續躺下去。


    老僧接著問道:“你是那裏人?為何要跑來這種地方?”


    文束玉虛弱地答道:“晚生長安人,……想來這裏找一位大智禪師……不知這位禪師……目前他在不在寺中。”


    老僧為之一呆道:“你想找大智禪師?這是誰叫你來的?找大智禪師之目的何在?”


    文束玉不便說出係受天機道長之指點,但他不善於編織謊言,當下惟有略去道長之名,一切從實回答道:“晚生身染奇疾,藥石無效,風聞這兒的大智彈師常與異人交往。並聽說其中頗有人精於歧黃之術,晚生獲悉後,乃不辭跋涉前來就教,傳聞是否確實,晚生也不敢確定……


    灰衣僧人默然片刻,最後緩緩抬起頭來,平靜地望向文柬王道:“貧道很為小施主感到難過,大智禪師早於年前圓寂了。”。


    文束玉腦中一嗡,幾乎再度昏厥過去,經過一陣奮力掙紮,他也不知道打哪兒生出來的力量,竟自石床霍然翻身坐起,同時探足下地,向那老僧欠了欠身子道:“那麽,晚生告辭了!”


    灰衣老僧訝然道:“你體力如此單薄,這會兒要去哪裏?”


    文束玉苦笑道:“晚生自有知以來,一直不信命運兩字,照現在這情形看來,似乎不信也得信了,謝謝大師關心,晚生病非一日,已習慣於如何照顧自己了。”’灰衣老僧沉吟了一下,忽然點點頭道:“來,你且坐下,貧僧有話問你。”


    文束玉不便違拂,於是依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灰衣老僧又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臉來誠懇地說道:“貧僧殘號了塵係已故大智禪師之衣缽弟子,現為本寺掌門方丈,不過,就貧僧所知,先師大智禪師所交往之友中,似乎並無精擅醫道者,所以,小施主適才之言,甚使貧僧不解,小施主這種傳說究係何處聽得,不知道可否明白見示,因為家師雖已圓寂,貧僧或能效勞亦未可知……”


    文束玉為對方一片至誠所感動,在此覺得無掩瞞之必要,於是遂將嶽陽樓巧遇天機道長之經過從實說出。


    灰衣老僧靜靜聽完,忽然注目問道:“小施主貴姓?”


    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索玉,文武的文,一束兩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雙目凝注文束玉臉上,目光中有驚異,也有詢問,很顯然的這位了塵僧似乎已由天機道長的名號,以及文束玉這個姓氏上聯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著說道:“不過,天機道長並不知道晚生姓什麽叫什麽,因為道長始終沒有向晚生問及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文束玉這一補充,以使了塵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審視了半晌,最後以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說你習過武功,是嗎?那麽,你現在能不能將修習武功之經過詳細說出來?但須記住,絕不能遺漏任何細節。”


    文束玉除了沒有說出父親之名諱,其餘都照直說了,連曾遇父親誤打一掌的經過也沒有省略掉。


    了塵僧人聽取述說時,眼光一直望在梁棟間,文束玉述說完畢,他一雙眼光依然未自梁間移開。


    屋中沉默了一會兒,了塵僧人忽然轉過臉來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係拜受令尊當日那一掌之賜?”


    文束玉錯愕了一下,跟著苦笑了一下,搖頭道:“很可能,不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並無惡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當日不使小性子,徑將木盒打開,又怎會發生這等事?”


    了塵點點頭,但沒有說什麽,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道:“天機道長所指之奇人為誰,貧僧一時也忖度不出,不過貧僧另外有位友人頗精於丸散之調製,此人居處離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費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暫時住下,待貧僧前去看看有無合適之單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著站起來道:“怎好如此勞動大師……”


    了塵僧人沒有等他說完,人已然飄身出室而去。


    之後,一名沙彌端來稀粥和素點,並告訴文束玉了塵師父已經出門,有什麽事情隻管吩咐他們做。


    文束玉隻好道謝領受。他這次雖未能如天機道長之預期會見大智禪師,找到禪師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禪師這位繼承者了塵僧人的這一片熱忱,也就令人感動的了。他自從喪失武功以來,雖然一再遭受淩辱,但同樣的,他也不隻一次為人情所溫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屬萬幸,萬一回天無力,他覺得,他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著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著穀口,希望了塵僧人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眼前,最後他甚至希望對方空手出現也好,因為,他每一想及對方為自己在這種大熱天奔波炎陽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無比之歉疚難受,他文束玉憑什麽值得這樣去勞動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塵僧人方在穀口出現。


    了塵出現時,臉麵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腳下似乎不怎樣平穩,一襲灰色僧衣出門時完好無故,回來時卻給扯了好幾個洞,兩隻褲管粘在腿肚上,似為汗水所濕透,文束玉是時正站在台階下麵眺望,他一見了塵僧人現身,連忙趕過去,激動地叫道:“大師,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麽的,了塵僧人對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沒有聽得一般,一徑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轉身趕來寺中。


    文束玉剛剛跨進寺門,即為一名沙彌攔著道:“了塵師父趕路累了需要馬上休息一下,藥已取到,在小僧這裏,我們到藥房裏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塵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象中,他知道對方這次必然累得相當可以,可是,藥都取回來,他現在能說什麽好?


    文束玉隨著那名沙彌來到雲房中,沙彌遞給他一隻藥瓶道:“瓶裏共有藥丸十三顆,了塵師父說:一天服一顆,三顆即可,餘下十顆不妨留在身邊以濟他日之緩急。”


    文束玉打開瓶蓋,立有一股異香撲鼻透腦而入,藥尚未服,單就這股香氣便已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訝然失聲道:“這是一種什麽藥,這樣香?”


    小沙彌搖頭道:“小憎也不清楚。”


    文柬玉舉起藥瓶,細看之下,結果他發覺這瓶藥有效無效尚在其次,僅手中這隻藥瓶,可能就是無價之寶!


    瓶是魚形,係綠玉雕鑿,油綠另雜有一絲絲均勻的血紋,光潤細膩極為悅目。


    文束玉再將藥丸倒出來看,藥丸僅有黃豆大小,是扁圓形,色澤亦與黃豆相近,但有著一層晶潤鑒人的光彩,瓶外原來好像貼有一道標簽,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最後將那顆藥丸和水服下。


    小沙彌等地服下藥丸,一麵退出,一麵順手拉上房門道:“了塵師父說:服過藥後,請小施主馬上靜息入定。”


    文束玉口雖不言,心下卻有些將信將疑,暗忖道:真有這麽美?


    他放下瓶子,試著上床盤坐調息,不意凝神提運之下,丹田中暖流回蕩,真氣居然有著騰騰欲發之勢,文束玉驚喜之餘,趕忙收心斂神,他修過上乘內功,深知操之過急之為害,當下乃循序漸進,不躁急,不強行,不消一會,心神兩怡,頓人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睜開眼皮一看,他見窗外紅日高照,鳥語盈耳,不禁暗暗吃一驚,心忖想:“難道”


    那名沙彌適時推門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氣色好看得多了,請先用點飯食,今天可以繼續服用第二顆了。”


    文束玉連忙跳下床來道:“了塵師父呢?”


    小沙彌眉峰微蹩,搖搖頭低聲道:“大概尚在定靜之中吧?他老人家將房門上了鎖,小僧們不奉召喚,是不敢輕易叩詢的。”


    文束玉又問道:“他老人家自從昨晚回來,有沒有吃過東西?”


    沙彌搖搖頭,神情間頗有憂戚之色。


    文束玉搓著手道:“這怎麽辦?”


    沙彌勉強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須為此擔心,了塵師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進飲食可說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聽得這樣說,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第二顆藥丸服下去,效果更驚人,現在,一股真氣已能自如運轉了,入定之下,一睜眼又是一天過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顆藥丸,文束玉頓感一切均已恢複正常,於是,他決定,即使犯諱觸惱對方,他也得過去看看了塵僧人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兩名小沙彌攔勸不下,隻好任他前去,其實兩名沙彌在私心又何嚐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們方丈三天不出臥室的原因?在兩名沙彌指點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後,靠近庫房的一間靜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之下,他見室內聲息毫無,又不禁猶豫起來,假如對方正在入定,他現在加以打擾是否適宜呢?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決定鼓起勇氣上去試一試,於是,他先在窗戶上輕輕叩了兩下,低聲喊道:“了塵師父,您舒服些了嗎?”


    室中沒有回應,文束玉乃又加重敲擊,略略提高聲浪再喊道:“了塵師父,您”


    可是,室內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麽的,文束玉這時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於是,他再也顧不得什麽禮節,運氣並指一戳,窗戶應手洞開,閃目掃視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臥室中空空如也,那還有什麽了塵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頭突然狂跳不已,當下雙掌一按窗沿,湧身疾翻而人!室內收拾得甚是整潔,隻是地下有著一片紫黑色斑漬,顯係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頭上,在一支戒尺下麵壓著一疊素箋,文束玉匆匆移開戒尺一看,隻見最上麵一張箋紙上這樣寫道:“‘天下父母’真個都是‘無不是’的麽?玉兒,你錯了!”


    文束玉心頭鳴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身軀搖晃著,幾乎一下栽倒,他喘息著,牙關緊咬,繼續讀下去:“玉兒:你得原諒,為父的這封信也是寫得很亂,原因是,為父的已無暇整理思緒,而又必須盡量寫下所想寫的,因為,這也許是我們父子間最後一次交談,而為父的尚須在擱筆時保留一份離去的氣力。


    首先,你得了解你的世係:為父的是孤兒,血親方麵,就隻我們爹兒倆,師門行譜:第一代,黃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傳應為“黃山大俠”黃奕奇;第二代,斷腸蕭文公達!第三代斷腸簫之子,“劍蕭書生”文束玉!玉兒,為父的送你這個外號,你喜歡嗎?“劍”是“解語劍法”“簫即是斷腸簫”!“斷腸簫”與“斷腸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會兒你自己取用,“解語劍”你已獲授,而那支解語劍現時已落入天龍幫之手,這須你將來憑真本領討回來,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還丹已使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兒:知道你師祖為什麽由“黃山老人”而改號“九全老人”的嗎?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師祖收為父的為徒,外界鮮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內。這情形,你師祖係仿自你師曾祖,而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隻可惜行之不當,幾乎鑄下終身大錯,這種授藝不認名分的做法立意極佳,例如:“黃山老人一舉弭浩劫”!


    “斷腸簫領袖群倫”!“劍蕭書生俠行範天下”!人家以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實係“一脈相傳”。這樣造福武林的目的達到了,卻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來的麻煩和禍害!


    不幸得很,為父的自結識你娘之後,一度沉湎於兒女私情,壯誌消沉於無形,這便是你師祖一氣之下,改號九全之原因。之後,你師祖去世,你娘亦因生你時難產而死,為父的連遭巨變,頓悟兒女私情之如幻如影,英雄留名,當賴不朽之英雄事業。於是,為父的到處尋找你師祖的藏寶所在,奔波期中,一麵就記憶和悟化所及錄成以後傳你的那部手稿。


    最後,原圖雖自雲鶴莊巨條胡大海那兒取得,但卻因而延誤我們父子會麵之期,以致造成我們父子間以後之種種不幸。


    如今,過去的已經過去,多談亦屬無益;今後,你應接受為父的安排:三顆大還丹,已足為你恢複原有之功力,餘下的十顆,應妥為保管,須知一顆大還丹隨時隨地都可以挽回武人一條珍貴的生命其次,見信之後,首先保養自己,約一月可以完全康複,休養期中,可潛記斷腸三十六式,以及重溫那套解語劍法,康複後,將劍簫各種招式變化勤練三個月,等基礎打好,然後去找兩個人:‘鬼穀子’胡其用、‘鬼斧神工’趙聖藝,要破天龍幫,勢非要借重此二人不可!


    在這裏,為父的得加以說明一下。對於鬼穀子,你也許無甚成見,而鬼斧神工趙老兒,因曾一度失陷天龍幫,你可能會因而對此人不甚重視。玉兒:記住,這種想法是錯誤的!這些地方,正是鬼斧趙老兒的可怕處和厲害處!相信爹的話,孩子,老兒之所以失手,必然出諸故意趙老兒之目的,無非是想更進一層而已。爹可以這樣告訴你,孩子,在目前武林中,絕無人能憑機關消息之學困住這位鬼斧趙老兒的!


    好了,兒子,永別了,為父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如放下正事不辦,而到處想找爹,那麽,我們之間的父子關係,便算到此斷絕!父字。又及:下麵一張紙,查交本寺僧人。”


    最下麵一張箋紙上寫:“武功山,善化寺,第十三代掌門方文了塵,僅於x年x月x日亥正,傳衣缽於第十四代弟子悟空!”


    善化寺方丈了塵和尚的臥室外麵,這時正一字排立七名長幼不等的僧人,每名僧人都依行輩,整齊地披著黃、紅、灰、黑等不同色的袈裟,這些僧人似已人人明白,他們方丈身上一定發生什麽不幸的事故了!


    不多一會兒,房門開啟,先前由窗戶進人臥室的文束玉,這時自房中緩步走出,神色凝重,腳步沉穩,雙目中淚光閃閃,在淚光的背後,同時閃動著一抹悲慟,堅毅、果敢而深逢的奕奕英光,他在眾僧麵前站定,平靜地發問道:“哪一位是悟空師父?”


    排在第二名,身披大紅袈裟的那名中年僧人,聞言合什道:“悟空即係貧僧。”


    文束玉沒再說什麽,伸手遞出那張素箋,然後,身子一轉,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轉眼之間,四個月過去了!現在是仲冬中旬。


    在過去的四個月之中,武林中大致說來是平靜的。不過,這種平靜的現象,並非什麽吉兆;原因無它,平靜氣氛不是自然造成的。


    換句話說,這種“平靜”隻是武林人物的一種“噤若寒蟬”。


    一場金穀奪寶之戰,傷亡的武林人物實在太多了!


    一狐九鼠中僅存之騷、惡、昏、瞎等四鼠又去三個,現在隻剩下一名昏鼠馬其胡。花花公子錢家兄弟雙雙重傷,恐有生命之虞。


    天絕七客也繼癡、刁兩劍客之後,又去掉癲、跤兩劍客。多疑劍客吳少安看看風勢不對,遠退一旁沒有敢動手。謊劍客言掙,則是說去而沒有去。


    惡客許幹重傷不治,快刀辛立變節投入天龍幫。這與黑水雙冠的情形一樣;都是臨時因在寶無望,而又舍不得與寶藏絕緣所致。


    五行十三奇中人物參加這場奪寶大戰的共有二人,一個是流星拳古必蒼,一個是胭脂魔王花雲秋。


    前者是單槍匹馬與會,結果在混戰中被殺得吐出好幾口鮮血,後者因為帶去不少部眾,結果勉勉強強全身退出。


    另外在此役中傷亡的武林人物,事後檢點屍體,一共是二百八十三具,負傷離開現場的尚未計入。


    果如事先所預期,天龍幫大獲全勝。


    木過,該幫為此付出之代價亦頗不輕,據目睹者事後估計該幫因此役犧牲之幫徒,可能也有百名之眾。


    在三天奪寶血戰中,曾發生一什膾炙人口的插曲,便是在進入金穀的第三天清晨,突有一名蒙麵僧人飛身搶入穀中,手中揮舞著一支禪杖,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天龍幫一下發動二十五名堂主和護法加以攔截,結果仍被該蒙麵僧人衝進寶室,搶走一瓶大還丹。


    直到今天,人們尚在紛紛猜忖著這名蒙麵怪僧的來曆。據說那名蒙麵怪僧在取丹過程中,也曾中劍無數,但是,那名神秘的蒙麵怪僧對刀、劍和鮮血,始終視若無睹,最後,怪僧攜丹離去時,周身幾為血水所濕透,然而,怪僧離去時身形與來時一般迅速。


    因此,人們不免感到懷疑:大還丹並非全部寶藏中最珍貴的一件東西,那名僧人既已進人寶室,何以獨獨看中這瓶大還丹,而對其他寶物不屑一顧?


    由於這名蒙麵人的一身武功太突出,人們均一致認為:此僧足當繼九全老人之後武林第一高手,隻可惜不悉此僧之詳細來曆。


    除了一瓶大還丹,天龍幫不是得到金穀中的全部寶藏。不過,這種結果,實無法令人心服,對各項寶物不死心,是原因之一,另外一點便是:江湖中一向崇尚個人技業,天龍幫這次憑藉壓倒性之團體優勢霸占寶藏,以江湖慣例看來,其做法可謂十分卑劣。尤其那些有弟子在此役中喪生的各大門派,不甘罷休,乃屬必然。


    同此時期中,不知消息之何來,武林中忽然出現一項傳說:說是鬼穀子胡其用和鬼斧神工趙聖藝二人因故結怨,將擇定今年年底在長安某處決一死戰,雙方誰不到場,便表示心怯認輸!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消數日,盡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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