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格格也湊上前看,暗暗稱奇,“怎麽能呢……這也太像了……”


    十三貝勒愕然抬頭看向湛湛,她微微一笑,“泰安公主為了跟王爺避嫌,平日裏跟我們王府鹹少有書信的來往,唯一的一封問安信在我府上,這半年來我不單臨摹趙孟頫的行楷字帖,而且還模仿泰安公主的筆跡,原本是想打著泰安公主給王爺寫封信,聯絡一下他們姊弟間的感情,不成想我的打算還未實施,眼下歪打正著卻用來自證清白,十三爺目下還敢說一個人的筆跡不可被模仿麽?在我看來是有人冒名頂替泰安公主的名義陷害我們家王爺,這字跡我能模仿,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模仿,十三爺您說呢?不該排除這樣的可能吧?”


    誠親王福晉的話讓人無以辯擊,她所舉的證明很有說服力,讓他一時也陷入了懷疑之中,他點頭承認,“是存在這樣的可能,不瞞福晉您說,從方才葉氏訴訟三爺強占他們家店鋪那案子出現破綻以後,我就覺得不對勁,可這案子是皇上授命的,證據也是朝廷提供的,難道說是皇上為了圈禁三爺,捏造的這番證據……”


    淳格格聽著打了個寒顫,“這……”


    湛湛當然不會說這一切都是皇帝謀劃的,她這邊沒有駁倒皇帝的證據,談什麽都是虛妄,憑皇帝的手段,如果反咬一口,定她個誣告之罪,她該如何招架?既然皇帝能夠混淆視聽,她也能把矛盾焦點往其他的方向引。


    她道:“在沒來宗人府之前,不單單是我,就連太後,太皇太後都認為你們宗人府是皇上授意緝拿王爺的,那四款罪名也不過是無憑無據的虛名,未料竟是想置王爺於死地的誅心之罪,我想皇上仁愛禦下,總不至於誹謗泰安公主還有王爺,這當中一定存在什麽誤會,其實倒也不難猜,人在朝中行走,難免樹立的有敵黨,眼下正是朝廷削藩的非常時期,況且皇上遇刺一案事發不久,不排除某些奸/黨/逆/徒趁亂製造口舌是非,挑撥王爺跟朝廷之間的關係的可能。”


    一旁淳格格冷嘲熱諷道:“你們宗人府改口改的倒是快,怎麽,你們宗人府辦案子就這麽沒深沒淺的麽?!要不是湛湛未雨綢繆,這不就是一樁冤假錯案麽!”


    被她這一通嗆,十三貝勒回過神來,趕忙欠身向湛湛道歉,“原本以為證據確鑿,看來這案子背後還有端倪,等下我去找鑲白旗佐領崇明大人求證後便入宮請示皇上,三爺這案子還有待進一步商榷。還請福晉放心,宗人府肯定給三爺給王府一個說法。”


    湛湛道無妨,“十三爺還年輕,剛入朝中做事,難免會有疏忽大意的時候,您不偏不向,沒有一味的相信那些所謂的證據,我已經很感激了。十三爺既要入宮麵見皇上,我這兒有些話,可否勞駕您幫我帶到?”


    十三貝勒頷首,“您盡管說。”


    她低頭撫著指尖金珠石累絲的甲套,徐徐說道:“既然泰安公主的筆跡可以被模仿,那麽雲貴總督的筆跡同樣也可被模仿,還請皇上三思,盲聽盲信不可為,否則便會活活遭人利用,徒留給某些奸人賊子離間至親骨肉,忠臣明君的機會。我家王爺平白無故被抓,若短期內不能被平安釋放,聽說刑部主審的案子清明公道,我作為家眷便親自去刑部大院門前擂登聞鼓鳴冤申訴。”


    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話倒是讓允謁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人家寧願指靠刑部申訴,看來這程子他們宗人府拿人在這位福晉心裏留下臭名聲了。


    自覺理虧,允謁虛心接受,抱拳道:“福晉放心,我自當把話一字不落地給您帶到。”


    湛湛蹲個身道謝,也衝淳格格屈腿,淳格格忙起身扶她,“得了啊!你還要跟我感恩戴德不成?”說著紅了鼻頭,“都是出門在外討生活,哪個是容易的?我入宮後的第一個朋友就是你,因為你我才能結交榮榮,佟主子她們,才不至於在宮裏是孤獨的,朋友一場,遇到難處不就得互幫互助麽?我們家道中落那時候,你不也沒嫌棄我麽?跟我客氣什麽呀!這邊事兒忙完了,趕緊回家吧,蹉跎半晌,該給孩子喂奶了,兮兮她阿瑪不在身邊,額娘就更不該離開太久。”


    送走湛湛,淳格格勾回頭,怒火中燒,“難不成你們宗人府是專門幹這落井下石的勾當的?三爺福晉就是個泥捏的也總不至於悶聲受你們欺負……”


    允謁負手來回踱步,“行了吧姑奶奶,我都道過歉了,您就少數落我幾句吧,我還覺得冤枉呢!看來有人在背後擺了我們宗人府一道,若不是朝廷下的令出示的證據,我跟三爺府上無冤無仇的何至於得罪人家?”


    “恐怕他們是未能料到湛湛有多大能耐吧?”淳格格冷哼:“我給你說,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麵,別瞧湛湛不吭不哈的,肚子裏的深淺也不是任你們誰都能隨便拿捏的。這件事你怎麽辦?要是皇上不讓你放人呢?”


    見他愣了下沒說話,她似冷笑似嘲笑,“雖說十三爺奉命於朝廷,總要有自己的主見,聽風兒就是雨,事事瞧別人的眼色行事,像今兒個一樣被人牽著鼻子走,是不是也太過沒氣沒囊了些?”話落就往門外走,“我真是懶得跟你多說,時候不早了,我回宮去了。”


    允謁正琢磨心事,唔了聲道:“那我就不送你了,當務之急,我得先找崇明去,完了去找萬歲爺,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淳格格跨出門檻,又回過頭看,噗嗤一下笑出聲,他抬頭,詫異地眨了眨眼問,“怎麽了?你笑什麽?”


    她背過身揮揮手絹,“沒什麽,就覺得你認真的樣子挺迷人的,十三爺留步,不勞駕您送了。”


    允謁杵在原地撓了撓頭,耳根子微微的有些泛紅,美滋滋的回味了片刻,趕緊歸整了案檔,撥調了人手跟隨他一起出衙,總算在戌時宮裏下匙的時候趕到了養心殿。


    皇帝看著桌案前那兩封一模一樣的書信,如果說這是來自於誠親王福晉無聲的挑釁,那麽她請十三貝勒代為傳達的那番話就是公然的宣戰了,看來是他低估了她的能力。


    “回皇上,”允謁立在殿中道:“依臣弟之見,這案子,三爺他八成是被冤枉的,經宗人府查明,那葉氏信口雌黃,他們旗佐領崇明大人也作證說三爺購買的那所店鋪當時雙方已經把銀兩結算清楚,不存在圈地占房的情況,至於那封信,也存在有心之人冒充泰安公主偽造的可能。”


    “怎麽,”皇帝從南窗前回過身,順勢撩袍在手旁的圈椅裏坐下身:“誠親王福晉荒腔走板的話你也信?她筆法跟泰安類似,也不過是巧合罷了,卻也不能排除那封信未必就不是出自泰安之手,你可別忘了,譚宗銜這人就是出自他們雲南學政上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允謁總覺得皇帝篤定了那封信就一定出自泰安公主手中似的,“回皇兄,”他道:“這封信的出處不明,不管是否出自泰安公主之手,任何可能都存在。不過根據宗人府對誠親王府的調查,誠親王不存在逆反的跡象,這封信的內容太過駭人聽聞,臣弟覺得不足以聽信。泰安公主久居雲南,是何等居心臣弟不敢妄加評判。至於三爺,皇兄難道還信不及他的為人麽?”


    皇帝冷笑,“朕在自家院子裏腦袋都快被人摘了,你倒是告訴我,何人可信?何人不可信?那譚宗銜未漏出馬腳之前,他臉上寫著刺客兩個字,讓誰給認出來過?朕信不信任誰,用得著你來指手畫腳?”


    “皇兄言之有理,臣弟不敢,”允謁垂首道:“眼下這案子僵持著也不是辦法,請問皇兄,這封信是從兵部哪處驛站截獲的,臣弟帶宗人府的人前去調查,一路往源頭上追溯,如若來源直指雲南,那麽三爺逆反的罪行就有證可依,如若是出自蠅營狗苟之輩的手筆,蓄意挑唆,製造混亂,也可盡早為誠親王府證明清白。”


    聽他這樣說,皇帝的態度有些模糊曖昧,沉默著不言聲,允謁心頭騰騰直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等著,等的過久,就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個推測,如果說這封信就是皇帝這邊摹造的呢?接著他又回憶起誠親王福晉欲言又止的神色還有她口中所說雲貴總督的手跡也可能被人模仿的言論,一個驚雷在腦海裏炸響了。


    如果說聖駕遇刺一案也是皇帝為了找到適當的借口,自己一手規劃的呢?馬佳臨成到日前都沒有認罪,誠親王不符常理,袒護活罪的娘家人到達了偏執的地步,再加上當下麵對他溯源真相的請求,皇帝耐人尋味的反應。他越發的偏向於這個推論。


    手心攥著一把汗,允謁很想當麵開口跟皇帝質問,然而這樣貿然問出口的風險太大,即便事實如此,皇帝八成也不會承認,見皇帝一直垂著眼,他微微縮了縮脖子,把頸間淌下的汗水在衣領子上蹭幹淨,稍稍定下心方試探著問:“臣弟初入朝堂,辦事效率低下,粗心大意手腳也不利索,皇兄若是覺得放心不下,不妨把這案子移交給刑部去辦,這剛好了遂了誠親王福晉的願,刑部尚書馬益昌馬大人公正嚴明,辦案經驗豐富老道,無論結果如何,想必很快就能給朝廷一個交待。”


    皇帝翹起的足靴放了下來,起身輾轉到了奏折堆積如山的桌案前坐下身,“刑部日前正在忙雲貴總督的案子,朕對你的差事另有安排,你們兩個衙門不可為此事過多分神,這案子的後續朕派粘杆處去調查。”


    這樣一來是不打算讓宗人府還有刑部插手了,允謁猶豫著問,“三爺人還在宗人府,是繼續關押還是……”


    皇帝提筆,埋頭批起了奏折,“誠親王福晉的話給了朕啟發,當下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自家人都做不到相互信任,豈不是更容易叫奸佞之徒弟給鑽了空子,違法圈占房屋的罪名被澄清,通敵叛國的罪名等粘杆處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暫做無證據處理。其餘的,你們宗人府瞧著辦。”


    話裏話外是要大赦其罪放人的意思了,皇帝一時間態度大變,允謁頗感意外,伴君如伴虎,麵對這位君王,他頭一回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事實當真符合他的推論,那麽在朝廷的削藩之舉中,三司六部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心甘情願的做了棋子,在皇帝精準的調度下,一步一步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各司其職,助其宰將殺帥。


    他心裏打著鼓應是,又問,“不知皇兄交托給臣弟的另外一件事為何事?”


    皇帝抬頭看他了眼,批著奏折道:“之後可能會派你到南方走一趟差事,這個不急,時候到了朕再詳細找你談,屆時你順道往福建走一趟,去見見靖南王,你跟淳格格的婚事也差不多該定下來了。”


    待他應下,皇帝又道:“為這案子,你也辛苦了,若無其他事情,先退下吧。”


    允謁忙道不敢,甩袖行了一禮退出了門外,等殿外的腳步走遠,皇帝停下朱筆,靠在椅背上闔上眼,深沉歎了口氣。


    第88章 載夢壓星河


    六月末的時節,奪目的是鋪天蓋地的翠色,在夜間穿梭,時而撞進眼眶裏的也是流螢幽幽的綠意。廊簷下一把納紗花蝶的扇子搖曳生姿,漸漸的那把扇麵下的涼風淺了,停歇下來。


    茯苓站在門內直歎氣,“這宗人府也是的,單說王爺的罪行免了,卻不說什麽時候放人,讓福晉天天兒就這麽眼巴巴的等,這都睡著第幾回了?”


    桂榮拿了湛湛的單衣從屋內走到門邊,“叫福晉起來吧,在外頭的溽熱裏悶著不好,等下吃了殿裏的寒氣,要著涼的。”


    兩人正欲跨出殿門,抬頭見院裏盡頭的門洞裏嵌著一人的身影,她們欣喜若狂忙下階去迎接。


    桂榮蹲身道:“王爺回來了!怎麽不讓人通傳一聲呢?福晉都快想死您了。見天兒夜裏坐在外頭等您,這不,都打瞌睡了!”


    誠親王隔著花叢月影瞻望遠處的那枚身影,頷首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我待會兒帶福晉回去。”


    兩人對視了一眼,垂首應聲是,轉過身走出老遠,回頭一看,她們家王爺還立在原地不動。


    “奇了怪了,”茯苓轉回頭,疑惑道:“王爺做什麽呢?怎麽淨站著不進屋呢?”


    桂榮感慨著一歎,“興許是太過思念,就有些不大敢靠近了吧。”


    傍晚的時候剛下過一場暴雨,澆弱了幾分囂張的暑氣,濕潤漚熱的空氣中載著一絲淺薄的涼。他提步,緩緩的踱到廊間的外側。


    她手腕搭在欄杆上,側臉枕著胳膊,睡容平靜安詳,額頭上細密敷著一層薄薄的汗露,他拿汗巾仔細擦幹淨她麵上籠罩的熱意,又摘下她手中那支留青竹柄的團扇,在她臉前一下一下伴著蟲鳴,不緊不慢的搖啊搖啊。


    他想,她若一直這樣安寐,他能守著她,這樣為她一世搖扇。淺淺的風揉皺了她的眉,湛湛睜開了眼,從台階下積攢的一處水窪中望見了他的倒影。


    她揉了揉眼睛,怔愣間抬頭,眼淚止不住的流,滿滿沉積在兩池梨渦中。“王爺……”她跪坐起身,隔著欄杆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脖頸,哽咽著說:“我整整等您了十個晚上,您終於回來了,我派人給您送的換洗衣裳還有槽子糕,您都收到了麽?宗人府不比自個兒家裏,王爺您受苦了。”


    “跟你比,我這算的上哪門子苦,”他一絲一縷撫她鬢邊的發,“湛湛,謝謝你。過程我聽他們宗人府的人說了,你真聰明,我怎麽就沒你這樣聰慧的腦袋?”


    湛湛從他的肩沿上收回下巴,委屈巴巴的嘟囔道:“還不都是被逼出來的急智,”她眼底掖著月光,撲閃著朝他望過來,“王爺不在,我睡不踏實,阿瑪不在,兮兮也睡不老實,您不在,整座王府都沒人氣兒了,我必須得救您出來,王爺個兒比我高,等天塌下來讓您頂著,我隻想偷懶。”


    他笑,笑得比月光還要溫柔皎潔,“我才不信你這樣沒心腸兒呢。”他不忍心讓她膝蓋長跪,從廊間外走到簷廊下,在欄杆前坐下身,把她攬坐進懷裏,“湛湛,對不起,我剛被宗人府帶走那會兒你一定很害怕吧,我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讓你過上安穩的生活,你平頭正臉的做我的福晉就夠了,既然你跟了我,便什麽都由得你,甭管是吃肉吃燕窩還是喝棒子粥,待見穿蜀錦還是杭綢,都隨你的意,你自自在在地,高興就好。可是眼下我卻沒能讓你做到心裏踏實,讓你擔驚受怕不說,我出了事兒還得你出麵解決。”


    她含淚,撅著嘴兒,“王爺這樣傻,我真想給您你一巴掌,人活得難免遇見意外,再說了那些事端又不是王爺造成的,您內疚什麽呢?我們家卷入旋渦之後,王爺打外頭奔走操勞,您抹煞自個兒的功勞,我可都銘記在心裏沒忘呢,這世上除了生我養我的父母家族,我最最感激的人就是王爺,您從來都不強迫我做我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您還懂得欣賞我誇我,不像你們大老爺們兒家的,有宅院有產業,有官製有幾個閑錢兒,四九城的姑娘就搶破頭要跟你,一個姑娘,能找到一個願意伏心靜氣,品擇你優點,認真跟你過日子的人,該有多難得?王爺就是這樣的人,我很幸運今生能遇見你。”


    “王爺,”她吻他的下頜,“您沒有任何對不住我的地方,兮兮的阿瑪跟額娘是一體的,咱們家道落了難,破鼓亂人捶,外界的指摘,詆毀,是他們那張破屁/股嘴口無遮攔,愛嚼舌,咱們關門過好自己的日子,愛誰誰,隻要有您陪著我就夠了。”


    他愈發的擁緊她,“我性子急,方才憋著氣臨走前還把他們宗人府當差的衙役們臭罵了一頓,回到家看見你我就心靜了,隻有你的話才能開解我,湛湛說的對,人有人言,獸有獸語,管他們外人怎麽瞧扁咱們呢,那些人情份往最不值錢,有你,有兮兮在我身邊,我的心裏就有著落了。”


    她撫他肩頭的龍紋繡,“他們也不瞧瞧惹翻的是誰?我堂堂誠親王福晉,會跟他們低頭認慫?做夢去吧。”


    誠親王聽了,清朗的笑出聲,附和道:“我堂堂誠親王福晉,英明神武,就他們那套軟底子,根本不經揭,我福晉大人出馬,一根手指頭就能戳散架。”


    “王爺,”她發頂在他下巴親昵的蹭,“我真的好喜歡你。”


    湛湛原本是個活潑舒展的心性,經曆的那些坎坷,還有生子養育帶來的艱辛,磨平了她部分天性。當她拋卻煩惱,暫時忘記母親的身份,同他撒起嬌來,她還是當年那個站在梨花樹下喂他吃烤白薯的姑娘,言語字縫間的軟糯親密,揉得他心腸顫動。


    他望著她的唇,滿目的月光迷醉,猛的一下嘬了上去,湛湛沒有防備,卻又一瞬間適應了這樣的突襲,她笑著起身往門內逃,他撈起她的腕子追上前,兩人的身影在月下交/織,依偎在門框上。


    纏纏綿綿,難分難舍,隻是這溫靜中偏安一隅的熱鬧被一聲啼哭打亂了節奏。


    他鼻息輕柔的縈繞在她耳際,“生兮兮的後麵三個月,再加上你出月子的這段時間,太揉人了,瞧在我這麽煎熬的份兒上,就這一回,咱們先別理了成不成,讓他們去哄吧,你陪陪我。”


    湛湛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推開他,紅著臉笑,“有您這麽當阿瑪的麽,孩子晾在一邊也不管,滿腦子的壞心計,先把小祖宗哄睡著再說。”


    她要走,他攔著不讓,湛湛隻好拿出殺手鐧,墊腳吻她的下頜,“我待會兒好好犒勞王爺。”他這才挪腳,親她的額頭,“你先去哄兮兮,我去洗漱一下,掃掃晦氣。”


    兩人一東一西分了頭,湛湛走到東梢間抱起閔兮給她喂奶,不消片刻誠親王一身單薄也從外間走進,從她懷裏接過桃紅綾錦被裹著的閔兮,“你歇會兒吧,我來哄。”


    這位阿瑪邁著步子在殿中來回的踱,一盞茶過去了,一柱香過去了,懷裏那個小人兒還是睜著圓不溜秋的眼睛跟他抗衡,誠親王皺眉,“嘿,你這小丫頭,故意跟你阿瑪作對的吧?成心壞你額娘跟阿瑪的好事兒。兮兮聽話,趕緊睡覺,哄阿瑪開心了,阿瑪將來給你打金轎子坐。”


    湛湛忙伸手捂住閔兮的小耳朵,“王爺怎麽能在自己姑娘麵前說渾話呢?有你這樣不正經的阿瑪麽?你別瞧兮兮小,什麽話都能聽懂,將來兌現不了諾言,該嫌棄他阿瑪說話不算數了。”


    誠親王擻了擻胳膊,把錦被往上抱了些,“這也不難,大不了我多開幾家鋪麵,多做幾間生意,一厘一厘的給咱們家兮兮攢金轎子。”


    見他抱的有些吃力了,湛湛伸過手接,“我來抱會兒吧,王爺歇會兒,回來到進屋,連一口水都沒顧得上喝呢。”


    誠親王扮出一副張牙舞爪的樣式去啃兮兮的鼻頭,“阿瑪不渴,阿瑪餓得慌,想吃額娘的肉,還得請兮兮高抬貴手,繞阿瑪一麵兒。”


    湛湛真是沒脾氣了,“子不教,父之過,王爺就把兮兮往壞處教吧,將來責任可不賴我。”


    他不以為然,得逞似的笑,抬肘戳她的肋巴扇兒,“瞧瞧,額娘生你阿瑪的氣了,都怪兮兮,不給你阿瑪跟額娘親近的機會。”


    湛湛徹底放棄了,她扭身沏了杯茶喂他喝了幾口,任他滿口胡言亂語的哄閨女,自己坐在窗邊隨意翻著籮筐裏的花樣子,其實這才是尋常人家真實的樣子。


    談情說愛那時,一切皆可風花雪月,後來的人生便是零零碎碎拚湊起的歲月,尿墊子,奶膀子,生老病死如影相隨,能做的就是在短暫的朝朝暮暮中萃取一些浪漫。


    有意無意的聊到最近發生的事情,湛湛滿目擔憂,“皇上也太過狠心了,我看到那封信的時候都嚇懵了,他怎麽能這樣對待王爺呢?”


    誠親王一手輕拍這錦被道:“倒也不是我替皇上說話,這案子移交給粘杆處後,按章程,尚未洗清嫌疑之前,宗人府是可以繼續以叛/國/通/敵的罪名扣押我的,但是皇上卻以無證據一說放了我,他一早的目的應該也隻是想緝押我到秋決之後,所以給我判了個難以澄清的罪名,哪能料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能被你給戳穿呢?約摸是怕你當真鬧到刑部,萬一他構陷雲貴總督的行為被刑部偵破,不就紙包不住火了麽?”


    “那他也沒安什麽好心,”湛湛道:“雲貴總督回京都這麽多天了,也不知道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


    誠親王道:“今兒聽十三貝勒說,雲貴總督在刑部大牢裏多次上書想要麵聖,可皇上沒搭理他,麵對刑部的審訊,他也幾乎不怎麽表態,揚言說見不著皇上的麵,他就閉口不言遇刺一案。”


    湛湛又生起了皇上的悶氣,“這人也真是的,早年盼著逆臣歸朝,這會子人回來了,他又不召見,誰知道他心裏到底什麽名堂。”


    可這樣的事情,外人幹著急也沒用,隻能等他們君臣之間鬥爭斡旋。兩人說著話,湛湛支肘歪著頭,眼皮子又打架了,望著誠親王的影子在她眼前晃啊晃。


    再醒眼時,她橫臥在他的懷裏,下一刻就被輕飄飄的撂在了被垛間,她瞳仁一陣緊縮清醒過來,他迫不及待解她領間的扭扣,湛湛半推半就的被他脫/去了平金元球花的對襟上衣。


    他剝/掉她一身淺綠的緞繡,氣息沉了下來,“你要瞌睡就打會兒盹,我輕些,不顛著你。”


    她笑他傻,“都這樣了,我怎麽還睡得著。”


    他吻她的耳根,悶聲道好,“那湛湛,你陪著我。”


    在這個季節夜間獨有的熾熱中,他們揮汗,交/頸,溫度升至滾燙,醞釀出醇厚濃鬱的愛意,她落入他的眼底,墜入他的夢中。


    醉後不識方向,任由月波湧起,滿船清夢壓星河。


    第89章 又年中秋


    閔兮將近三個月大的時候,小腦袋就能夠直立起來了,四個月大的時候,被人抱在懷裏學會了轉脖子,這樣帶起來省力的多,小孩子精力旺盛,晚上睡得晚白天起得早,晨起傍晚時分,是入秋後不冷不燥的時節,誠親王經常單手挎起閨女就出門散逛去了,湛湛可以賴床,舒舒服服的睡個懶覺。


    當然,四個月大的小孩子同樣也學會了抓握,閔兮每回跟著阿瑪回家手裏不是舉著糖人就是冰糖葫蘆,這小人兒還沒長牙,也不懂得吃,單純拿在手裏玩耍,糖化了糊了滿手滿臉,把阿瑪胸前的龍頭繡都鍍了一層糖漿。


    湛湛每回都被氣的翻白眼兒,“你們爺倆兒就是撒尿和泥的主兒!兮兮不懂事也就罷了,王爺當阿瑪的怎麽也沒個正形兒,有您這麽嬌慣孩子的麽?”


    桂榮抱過閔兮帶下去擦洗,“王爺在咱們這片兒帶孩子可謂是遠近聞名,街坊鄰居哪個不說誠親王府的格格有福氣,她阿瑪整日帶著拋頭露麵在外頭溜達,疼成這個樣子,將來怕是婆家難找,姑爺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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