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淡淡一笑,道:“我又豈會把你置身於危險之中?”他頓了一下,道,“已有人扮做我的模樣,先去了餘杭。我今夜回去,他根本不會知道。”


    在沈屹離京之前,盛和光曾經與他見麵。兩人乃是師出同門,又同為太子效力,從前也是互為賞識的。隻是,因為小寒之事,再次見麵就多了些許尷尬。


    盛和光保證,自己絕不會再打擾了小寒的生活,不再強迫小寒過她不想過的日子。


    沈屹也知,盛和光雖則算不上君子,卻也是言出必行。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讓盛和光知曉小寒身在何處,因此便用了易容替身,偷梁換柱,自己悄悄出來看望妹妹。


    至於盛和光的那一番話保證,權且當作耳邊風了。


    十數日後,遠在京城的盛和光收到來自江南的密信,稱沈屹到來之後,頭一日在房中休息了半天,隨後就投入了工作之中,並未麵前任何女子。


    盛和光擱下信件,有些悵然。丹溪穀隱蔽,沈屹也滴水不漏。


    算起來,與小寒別離,已近一年。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過著什麽日子,是不是真的把他忘記得幹幹淨淨了,有沒有……旁的男子獻殷勤?


    沈屹臨去江南之時,自己前去送別,也一再保證從今往後絕不為難小寒,然而,沈屹隻是聽著,根本不搭腔。沈屹分明是不喜他了。


    看來必須得自己去一趟江南。


    機會很快就來了。


    八月,聖上駕崩,太子即位,好為洪泰。洪泰帝有中興帝國的野心,這一日與內閣議事,盛和光也在其中,談論到江南港口貿易之事。


    最近,南洋西洋好幾個國家都派了使者,請求洪泰帝在通州、鬆江、杭州、寧波、泉州、廣州等幾個口岸拓寬港口船塢,允許更多外洋船隻進出。其中好幾個都在江南,正需要人去督查。同時,江南的稅賦從前執掌在賢妃四皇子一黨手中,最近才剛剛收了回來,也需要有能之人前去整頓梳理。


    盛和光心念一動,毛遂自薦。洪泰帝本就有此意,當即下了聖旨,由他任欽差大臣,前往杭州,調查港口拓寬事宜,並整理稅賦收繳之事。


    第80章


    盛和光奉旨南下,九月抵達杭州。杭州之繁華,比之京城毫不遜色。


    兩江總督並杭州一應大小官員出城親自迎接,設宴款待。因為知道他是奉命清查稅賦一線的官吏,關係甚大,更是小心招待著,不敢有半分怠慢。


    然而,盛和光並不耐煩與眾人應酬往來,隻是在應下了兩江總督的接風洗塵宴,此後便深居簡出,忙碌於查看過去十餘年積存下來的稅賦賬冊。這些賬冊藏了滿滿一個屋子,都積了灰塵,看起來不知道要費多少心力。


    好在盛和光有備而來,自他主持戶部工作,選取了好些精通算術的新科進士,又從崔氏商行選了些常年累月做賬的夥計,一同南下。


    既然是查賬,那就得先從賬本開始,尋找蛛絲馬跡。


    匆匆忙碌了十來日,夜以繼日、廢寢忘食,眾人都是疲憊不堪。盛和光便讓眾人休息一日,明日再看。


    眾人都是年輕人,初來杭州這等繁華富庶之地,卻連日來隻能勞形於案牘,連西湖長啥樣都沒看見。此刻得了假期,歡喜不已,各自結伴出門遊玩了。


    待眾人都離開了,盛和光緩緩站起身來,憑窗而立,神色凝重。賬目查看到此刻,確實發現了一些端倪。有幾本賬冊,是存在問題的,做了假賬,巨額的稅賦錢銀流失了。這假賬做得極妙,若非自己過目不忘、又精於商道,恐怕也看不出端倪來。但是,這些錢銀去向何處?


    這些賬冊的經手人,乃是此前浙江巡鍾路撫底下的錢糧先生,出身杭州本地望族陳家,舉人身份,多年未曾考取進士。浙江巡撫鍾路如今已致仕,回了老家,做了田舍翁。


    此事該如何查下去,盛和光一時拿不定主意。


    官場之中,盤根錯節,雖則他有情報上的優勢,對官場上各方人事關係都有所了解,但是,總有些藏得深的關係,不易察覺。先帝也曾多次派人清查江南稅賦之事,然而,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


    此番清查,必須抓住了七寸,從上到下,狠狠擼一遍,才能真正整頓吏治。


    七寸究竟是什麽?貪墨幾筆銀子,並不是。必須找到洪泰帝絕對支持、並無人敢反駁的證據。


    這樣的證據並不容易找。


    盛和光思忖著,一時也是無解,決定出門走走。


    阿旋在屋外候了半日,見到盛和光出門,說要去西湖看看,當下樂滋滋地套了馬車,他來杭州城這麽久,天天悶在家裏,一顆心早就恨不得飛出去了。


    時至初秋,湖邊涼風陣陣,馬車沿湖行走,隻見遠山迢迢,近水淼淼,湖堤之上有不少遊人行走,仕女成群,香風陣陣。馬車又往前行了片刻,遊人漸漸少了,不時錯落著些許院落,安靜悠然。


    盛和光命阿旋停了馬車,自己下來,順著湖邊的道路,緩緩往前行去。


    天朗氣清,隱隱有桂花香傳來,盛和光感到了久違的放鬆。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日頭漸高,秋日烈陽烤得人的咽喉與皮膚甚是幹燥。


    盛和光看到前方竹林掩映之下,有一處白牆黑瓦的小院。他走上前去,拉起黃銅門環,輕輕扣門。


    很快,裏麵有人應門,一個長相清秀的丫鬟開了門,笑著問道:“公子何事?”


    盛和光微笑:“路經此地,口渴不已,想討碗水喝,打擾了。”


    此處常有遊客路過,偶爾討水喝也是常事。天青笑笑,開了門,道:“公子請進。”


    說著,引盛和光入內。裏頭小小院子,一棵大樹,樹下擺著竹桌竹椅。“公子稍坐,我取水來。”


    小寒正要在屋裏寫字,聽到有人進來,不由得往外一看,這一看,那毛筆啪嗒一聲跌落在桌案之上,染了一大片墨跡。來人可不正是盛和光?


    她忙蹲了下去,坐在書桌之下。一顆心咚咚咚地跳個不停,莫非,盛和光發現自己的蹤跡了?


    正在胡亂揣測著,這時,她聽到天青的聲音:“公子,這是上好的桂花茶,正是此地的特產了。”


    盛和光道了一聲謝,目光自窗口處收回。就在剛才,他感覺仿佛有人在看自己,然而,他一轉頭,那裏卻並沒有人。


    他接過茶碗,坐在竹椅之上,默默地喝著茶。茶水溫熱甘甜,咽喉頓時舒服多了。


    小寒知道他隻是路過討水喝,一顆心方才落地,她貓著腰,走到窗戶旁,站起身來,隱於戶牖之後,看著院子裏的盛和光。


    一人一椅,骨節分明的手指捧著茶碗,側臉氤氳在茶水的霧氣裏,仿佛消瘦了些,看著多了些寂寥與滄桑之感。


    小寒心下唏噓,歎了口氣。


    一碗茶的功夫,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極快。盛和光放下茶盞,起身道謝,告辭而去。待他站起身來,就看得更明顯了些,確實是瘦了。


    看他離開,小寒才真的放心下來。可是,盛和光為何來了杭州城?自己日後不小心與他偶遇,又該如何?


    小寒頭疼不已。


    盛和光回到府邸,恰好遇到知府孫大人派人送來請柬。孫大人知道欽差大人今日休息,立刻就前來聯絡感情了。孫大人乃是洪泰帝一係的,也是當今首輔大人的學生,盛和光便應下了這一次宴會。


    宴會定在西湖邊上的望湖樓裏。盛和光到時,正是夕陽西下、雲霞漫天之時,孫大人笑著迎他上樓,樓上視野開闊,將西湖的風景一望無遺。今日他行走過的地方就在湖的另一麵,遙遙望去隻隱隱約約見到一片竹林。


    孫大人知道他此來乃是為了查案,看他拒絕了那麽多應酬,便知道他不耐煩這種宴會。因此,這次宴席,來客也是簡單。除了孫大人,還有兩人,一人乃是從前兩江總督衙門的錢姓主事,年過五旬、滿頭白發,對過往二三十年間的官場舊事都有所耳聞,另一人則是本地漕幫的王大當家,一身腱子肉,皮膚黝黑,對黑白兩道之事,都甚是清楚。


    盛和光沒想到孫大人這般實幹,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須知,文人為官,最容易的就是書生氣太重。這孫大人看起來也是一派儒家的溫吞作風,卻不成想是個如此開門見山的性格。


    孫大人道:“恩師早有交待,務必配合大人行動。恩師在此地為官六載,但是因為牽扯到宮中娘娘和皇子,吏治之事無可奈何。如今大人前來,正是可以徹查的時候。錢主事與王大當家在此地經營多年,消息靈通,或可幫助大人。”


    盛和光謝過孫大人,又向錢主事與王大當家敬酒。


    這兩人便將杭州城裏的舊事,挑揀了些來說。盛和光聽著,麵上答應著,隨口問上幾句,隻心裏暗暗評估此二人是否可信。


    那錢先生甚是健談,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任浙江巡撫,道:“此人幕僚裏,有位陳舉人,乃是望族之後,是一等一的做賬好手。錢糧稅賦之事,都是經過他的手。”


    盛和光心中一頓,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哦?真的厲害?”


    錢先生笑道:“陳舉人在杭州城可是有金算盤之稱,他過目的賬冊,有任何問題,都看的一清二楚。”他頓了一下,低聲道,“至於他若是有心,隱瞞起來,恐怕問題就難查了。”


    錢先生話裏有話。盛和光不由得看他一眼,問道:“若是有話,就盡管說。”


    錢先生壓低了聲音,道:“這也是捕風捉影的事情。都說當初陳舉人經手稅賦之事,偷偷挪走了大筆的錢款,這些錢款入了京中某些大人的口袋,就不知究竟是誰人得利了。”


    盛和光思索半晌,方道:“浙江稅賦,天下之重。他親自經手,自然人人眼紅,有流言也不足為奇。你可還有其他的證據麽?”


    錢先生搖搖頭,道:“都是私底下的猜測。不過,若是當真挪走了大筆的錢款,這陳舉人該會留下證據,說明這些錢銀的流向。留下後手,也是保護他自己,避免將來京城裏的大人物殺人滅口。”


    盛和光點頭,道:“這裏頭真是盤根錯節。兩位還有什麽消息,多多說與我聽。”


    錢先生與王大當家又挑揀些自覺要緊的人物事件說了,盛和光細細詢問,又一一記在心裏。


    這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盛和光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此刻聽他們所說,又有新的認識。


    此刻,外頭已是繁星滿天,近旁的包廂傳來絲竹弦樂之聲,孫大人看談得差不多,也就放鬆了下來,與錢先生討論道:“你才識甚是淵博,你說,我那小兒叫什麽名字才好?”


    錢先生訝然,問道:“令郎不是已過了百日了?怎的還沒想好名字?”


    孫大人樂嗬嗬道:“我總覺得還有更好的名字,一時半會都沒下定主意啊!”


    錢先生看了眼盛和光,便道:“盛大人乃是彭大儒的高足,也是學識淵博,不如盛大人起一個?”


    孫大人也是樂意,看向盛和光,道:“我那小兒,乃是老來得子,當日難產,若非吉人天相,差點沒了性命,因此這起名就格外慎重些,定要順風順水才好。若是能得大人賜名,那可是幸運了!”


    盛和光還未回答,錢先生就說道:“話說起來,那日給你家夫人紮針的醫官,真的這麽神奇?如今,連我那老妻都聽說了,回頭跟我打聽沈醫官的事情。”


    孫大人提起小寒,自是讚不絕口,道:“誰說不是!當日場麵十分混亂,她卻絲毫不亂,若非是她,恐怕我與這孩兒無緣。”


    盛和光便笑道:“既然如此,孫大人不如請這位沈醫官給孩兒起名?”


    孫大人笑容可掬,道:“她是已經起了小名的,隻是這大名還未曾起好。”


    盛和光還欲說話,阿旋忽然推門進來,在他耳邊道:“三爺,查到些要緊的消息,特來跟您說一聲。”


    盛和光起身致歉,同阿旋走了出來。外頭廊道裏空無一人。阿旋輕聲道:“影衛說,在一處宅邸裏見到了疑似四皇子之人!”


    盛和光神色一凜:“當真?”四皇子當日失蹤,洪泰帝一直在尋找其下落,卻始終不見蹤跡。


    阿旋點頭:“已經加派人手,加緊觀察!”


    “好,我馬上回去!”盛和光道。


    包廂裏,王大當家正在對錢先生道:“我剛剛聽到這傳說,也是不信!隻道我家妹子那日生產,她害怕,非說要請這位沈醫官在身邊才放心。我封了重金,請了人來。人一來,卻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可是,待到我妹子出血,乖乖,這女娃娃可是真淡定,幾針下去,血便止住了!我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他話音剛落,盛和光自外頭進來,道府中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眾人忙止住了話題,送他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差一丁點就能見麵了~


    第81章


    盛和光匆匆回府,聽取影衛的詳細匯報。


    影一道:“在監視陳舉人府邸的時候,發現了有人深夜離開,馬車遮得嚴嚴實實的,看不清楚。但是,那護衛之人,卑職看得仔細,卻是從前四皇子身邊的暗衛。因此,卑職才有此猜測。”


    盛和光麵色凝重,道:“四皇子失蹤,始終是個隱患,必須找到他才能了結此事。”


    影一又道:“已經命人跟著出去了,就怕四皇子身邊的人警覺,察覺出來。且等著看他們傳回的消息。”


    “陳舉人府上看了麽?可有什麽問題?”盛和光問道。


    “如今也留了人監視。這幾日雖則仔細觀察了,但是除了四皇子外,未曾發現其他問題。我已經命他們繼續觀察。”


    盛和光點頭,吩咐道:“除了陳舉人,名單裏的官員,都給我仔細盯著,多了解他們的往來關係和過往情況。”若是鍾路確實與四皇子勾結,當日陳舉人挪用的款項,很可能就是支持四皇子謀反的資金。倘若真是如此,洪泰帝徹查江南官場的決心就會很大了。哪些人不能用,正可以趁著這次機會都查清楚,掀了底,整肅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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