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在你頭上,不是易如反掌嗎?”


    遲聿冷淡反問。


    “我來見你,不是為了查清來龍去脈,隻是想知道商姒是怎麽想的。”遲聿理了理袖擺,緩緩起身,最後轉頭掃了商姒一眼,目光中不無冷漠,“現在我知道了,郡主,這世上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都沒有幹係,望你好好保重才是。”


    他消失在商鳶的視線中。


    商鳶跌坐下來。


    ……


    遲聿在外麵逗留許久,聽了很多消息。


    譬如商鳶捶著門,吵著說要見他;譬如遲陵做賊心虛,還借口說是自己沒認真找公主,所以才心生內疚,殊不知自己早已暴露;又譬如商姒一整天都很安分守己,沒有鬧著要做什麽。


    遲聿冷嘲,薄唇笑意譏諷。


    宋勖聽了來龍去脈,便匆匆進宮求見遲聿,見遲聿獨自站在城樓上看著月亮,便上前笑道:“主公是不是想著昭國?”


    遲聿偏頭,微笑道:“昭國?”


    “屬下不知主公是否想念,但屬下卻十分想念。”宋勖撫著胡須,歎道:“當年在昭國,主公何等英武不凡,殺伐決斷,毫不牽扯兒女情長,亦不容忍任何陰謀詭計,舉國上下的年輕才俊,無不以效忠主公為榮。”


    遲聿微扯薄唇,淡淡一笑,“先生是想說,我如今變了?”


    “屬下曾經以為,主公的轉變是好事,因為這麽多年,主公可算有了一絲人情味。”宋勖搖頭道:“可如今,那位天子……已經成了主公的拖累,主公還有大好的山河要去征服,將來還會有更多女人,不應該再為天子反複妥協忍讓。”


    “除了主公,還有四公子。四公子早年性子頑劣,後來經曆沙場,才磨練的稍微沉穩了些。可如今四公子也跟著胡鬧,主公一手將四公子養大,忍心看著他被旁的事勾去了心思嗎?”


    遲聿沉默。


    宋勖忽然退後一步,麵對著遲聿,抬手深深彎腰一禮,“主公,請恕屬下無禮。屬下懇求主公,不要因此與四公子生出嫌隙,也不要再牽掛著兒女情長,戰事在即,屬下寧可看到主公不再與楚國合作,如此,頂多我們打得困難些,可主公千萬不要再護著天子了。”


    “時局如此,萬不可因小愛而誤大計。天子終究不是昭國人,與主公不是同一類人。”


    “主公慎重!”


    宋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他的眸子在月光下格外灼熱,顯示出他堅定的決心。


    氣氛僵滯下來。


    “先生所言,我又豈會不知?”半晌,遲聿緩緩開口,他負手看著城樓下巡邏的侍衛,忽然道:“你去準備一番,過幾日大軍便出征,長安待的夠久了,是時候給其他人一點厲害瞧瞧了。”


    宋勖麵露狂喜,“屬下這就吩咐下去,讓眾將提前準備著!”


    “下去罷。”


    遲聿拂袖轉身,信步下了城樓。


    他徑直去了乾康殿,卻在殿門外駐足,不知為何,站在此處,卻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因為知道了她的隱瞞,從前他眼裏揉不得一絲沙子,那些膽敢隱瞞他的,全都沒有好下場。前世所接觸的女人中,也無人敢對他隱瞞,她們討好他還來不及,唯恐浩蕩恩寵如昨日黃花,隻能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到了商姒這兒,他產生了一種濃濃的無力感。


    宋勖所言,他不以為然,但不得不承認,在她麵前,他確實喪失了很多從前的原則,也不再如昔日一般賞罰分明、殺伐果斷。


    知道商鳶是無辜的,第一反應不是徹查真相,而是幫忙掩蓋。


    遲聿歎了口氣。


    殿中,商姒剛剛取下天子玉冠,忽然聽到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她幾乎是立刻站起了身來,赤著腳跑到門口,雙手撫上緊閉的殿門,卻遲遲不拉開。


    兩人隔著一扇門,相對無言,竟站了許久。


    吱呀——


    商姒終是拉開了門。


    她抬頭,看到遲聿逆著光站立,月華染上衣袂,通身俱是寒意。


    他一雙黑瞳隱在暗處,正深深地盯著她。


    “進來罷。”商姒讓開了身子。


    遲聿一言不發,抬腳跨入門檻,也不轉身,隻聽見身後傳來關門的輕響。


    商姒關上門,看著男人俊挺的身姿,忽然不知道怎麽開口。


    裝傻?轉移話題?還是開門見山?


    她忽然笑道:“今晚的夜色很美,我站在窗前看了半天的月亮。”


    “嗯。”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是很美。”


    她麵露不自然之色,隻好轉過身去,假裝去收拾桌上的書冊,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他道:“我今日沒有看見姣月和藍衣,你把她們怎麽了?”


    身後沒有傳來回答聲。


    商姒正要回頭,後背忽然一暖,遲聿將她抱住了。


    他低聲道:“她們沒伺候好你,我不能容忍你受一點傷,今後你再受傷,我就算到她們頭上。”


    她心底一沉。


    “我三日後便要出征了。”遲聿又道。


    她聽到這個消息,先是意外,隨後便有了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點頭道:“那你去,注意安全,我在長安等你回來。”


    他低低一笑,也不知在笑什麽,過了一會兒,他笑道:“但是去之前,我還是放心不下你,長安我會交給宋勖,你安分些,凡事要征求他的意見。”


    宋勖是個好人。商姒稍稍安心,乖巧地點了點頭。


    遲聿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商姒抬頭衝他一笑,她還是有些心虛,不知道遲陵那處怎麽樣了,正要說話,卻忽然聽見遲聿道:“等戰事平定,我便帶你去遊山玩水。但是做大事,總會有一些犧牲,你要暫且忍耐。”


    商姒聽著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莫名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遲聿卻攬著她走了進去,親自為她脫下龍袍,又吹熄了蠟燭,柔聲道:“睡吧。”


    他什麽也不做,隻是抱著她入眠。商姒越來越感覺不對,想要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怎麽了?”遲聿微笑道。


    “沒、沒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虐,我不是後媽~


    第59章 早朝


    天色熹微之時,朝鍾便被鳴響,天子終於有了走出乾康殿的機會。


    文武百官入宮上朝,高呼萬歲,商姒坐在上首,聽他們各自匯報全國各地的瑣碎事宜,所有人都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無人主動去提商鳶和楚國,也沒有人說前天夜裏的“刺客”之事。


    遲聿坐在天子左側,身居尊位,好整以暇地聽著他們慢慢陳述,他不開口,昭國一派的文臣武將也沒有開口,直到沈熙說完最近屯糧之事,重新退了下去,遲聿才淡淡道:“說兩件事。”


    他一開口,滿朝文武都要抖三抖,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商姒垂下眼,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衣袖。


    遲聿神情閑散,萬分冷淡,也不繼續解釋是什麽事,隻對宋勖招了招手,宋勖這才微微一笑,揚聲道:“帶上來。”


    侍衛拖著一血肉模糊的人,緩緩走上殿來。


    那人披頭散發,渾身上下不見一分好皮肉,膿血和深可見骨的鞭痕交錯著,身上甚至散發著淡淡的惡臭。


    一路拖來,所過之處都留下腥臭的血痕。


    滿殿大臣紛紛掩鼻後退,竊竊私語起來。


    商姒緊緊盯著那人,越看越覺得身形熟悉,她抬眼,卻與沈熙投注過來的目光不期而遇。


    沈熙以口型無聲道:薛翕。


    商姒霍然起身!


    她猛地轉頭,難以置信地看向遲聿,遲聿卻悠閑地支著下巴,漆黑的目光裏看不出一絲波瀾,隻淡淡從她臉上掃過,又掃過那些心思各異的群臣,忽然開口道:“在場諸位,可知道這是誰?”


    遲聿笑了一聲,坐直了身子,慢慢道:“是薛翕啊。”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沈恪身為廷尉,專職司法,首先便忍不住出列道:“下官請問大將軍,薛大人這是犯了何事?為何會受刑至此?”


    遲聿淡淡道:“他的罪,有三條。一者,趨炎附勢,結黨營私,目無君主,對天子屢次無禮,昔日投靠王贇,後來賣主求榮,此乃品行有失,不忠不義之徒,不可留之;


    二者,薛翕與楚國郡主商鳶勾結,通敵賣國,證據確鑿,罪無可恕;


    三者,薛翕對公主下毒,差點害得公主前日夜裏險些被歹人所害,謀害公主,問罪當滅九族。


    此三罪共計之,諸位覺得,該不該殺?”


    三條罪過,無一不是死罪。


    從前隻是不曾追究而已,畢竟薛翕在他們攻入長安、徹查王贇黨羽之初,可是立了不小的功勞,但此人不識相,還想著對付不該對付的人,那麽留他做什麽?


    本能讓他多活幾日,但他偏偏急著把自己送到遲聿麵前來,引頸受戮。


    實在好笑。


    遲聿唇邊勾起一抹冷淡的微笑,看著下麵的眾臣,越發覺得興致盎然。


    他驀地俯身,對著這些百官道:“沈大人執掌司法刑獄,倒是恪盡職守,但是如今的大曄,法令要重新製定一番了,什麽是準繩,諸位可以此為參考,將來誰若跨越雷池,便可當場斬殺。”


    他話音一落,遲陵驀地拔劍,一把刺進了薛翕的胸膛。


    鮮血噴湧而出,眾臣眼皮子都跳了跳,有人見不得此等血腥,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


    商姒站在禦座前,隨著身子的輕微顫抖,麵前的十二旒不住地輕晃,眼睛卻仿佛被凍住了一般,死死地盯著薛翕。


    為什麽突然殺了薛翕?遲聿說第三條與薛翕有關?可她為什麽不知道!


    商姒腦子裏嗡嗡作響,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開始靜止,隻能聽到心跳的聲音,骨骼都硬的動不了了,她近乎麻木、冷酷地,看著薛翕的屍體。


    許久,她的目光順著薛翕身邊的那雙鞋緩緩上挪,停留在了遲陵的臉上。


    “拖下去,別嚇著了陛下。”


    遲聿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商姒陡然驚醒,重重地跌坐回禦座中。


    “大將軍懲處奸佞,為朕掃除如此一大禍害,朕實在萬分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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