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是我的幹姐姐,上周我還和她一起逛街呢。黛姐參演的那部電影入圍了金鍾獎,你看過沒?裏麵跳舞的那段是不是絕美?”


    趙西音又笑了笑。


    小網紅吹捧:“黛姐是北舞畢業的,多專業。這電影是戴雲心老師親自指導,戴雲心你知道麽?一個特別特別厲害的舞蹈藝術家。不過她隻收過一個徒弟,但那個徒弟被封殺啦,叫,叫……哎呀我不太記得了——我加你個微信,以後你想看演唱會啊,或者想參加明星見麵會,我都能幫你弄票。還有,我在巴黎買了一雙鞋不太合腳,回頭你拿去試試。”


    黎冉實在受不了,嗓門響亮打斷,“陪我去洗手間!”然後衝小網紅翻了個白眼,拉著趙西音暫時離座。


    小網紅吃了憋,內心不快,但肯定不會在顧和平麵前不懂事。於是微噘嘴,眼神無辜:“小姐姐是不是不高興啦?”


    顧和平對周啟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先問問他高不高興。”


    以為是男人的不正經,小網紅掄起拳頭輕砸他肩頭,“討厭。”


    玩歸玩,但她心裏清楚,這些人的圈子和自己是雲泥之別。撒嬌賣可愛能討歡心,但這也得分對象,顧和平是想玩,所以跟她玩。但他身邊的不一樣。比如周啟深,小網紅對他的身份略知一二。和顧和平是戰友,好像還考了軍校,後來不知怎的又棄軍從商,十年沉浮,創建京貿,方興未艾,身家成謎。


    周啟深不是一眼能驚歎的麵相,單眼皮,眼睛輪廓卻狹長上翹,目光利而冷,很有精氣。一八五往上的身高撐得住正裝,長身窄腰比例沒得說,這男人不愛笑,身上有股威勢,太能紮人。


    顧和平讓自己問周啟深高不高興,換做平時哪敢。不過顧和平這態度應該是有幾分保駕護航的意思,小網紅架不住好奇,順著話打聽,小聲問顧和平:“周哥兒真的結過婚呀?是不是姓章,城東章家的二小姐?”


    顧和平笑得溫和,但坐得端正,他說:“不姓章,姓趙。”


    “趙?”字眼熟悉,小網紅一下子想起來了,“對啦,那個被封殺的,就是戴雲心老師唯一的徒弟也姓趙,叫趙,趙……趙什麽來著?”


    “趙西音。”一把男音平靜低沉,穩穩當當地解了疑。


    小網紅望著周啟深傻了眼,周啟深也賞了個目光給她。他拿起熱帕子拭手,一下一下擦手背,擦手心。目光隨之升溫,一秒一秒,燒的小網紅滿臉脹紅。


    最後,周啟深將帕子揉成一團,狠狠丟到顧和平麵前。起身,“你,出來。”


    顧和平跟著出來,周啟深轉過身,耐心已到極限,“你帶的什麽人,讓她走。”


    顧和平也不廢話,去邊上打了通電話。辦妥後來找周啟深,周啟深在宴會廳外頭站著,手裏捏著火柴盒,在指間翻來覆去地轉。


    顧和平走過去,也有點懵,“小西回來了啊?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周啟深不接話,隻火柴盒翻轉的頻率更快了。


    “她這一年多都沒回北京,上哪兒待著了?是不是找著什麽工作?”顧和平和周啟深關係厚重,別人忌諱的,他敢說,敢問,敢往周哥兒心尖尖上戳。


    周啟深聲音平靜,“去年三月在蘇州,四月去了克拉瑪依,六月在布達拉宮,九月南京,今年二月又去了西北,沒工作,就是旅遊,五湖四海走遍了,舍得回來了。”


    顧和平震驚,“你這麽清楚?”


    周啟深低了低頭,不辨情緒濃淡,摳著火柴盒動作越來越慢。


    顧和平來勁了,欠颼颼地問:“周哥兒,騙我的吧,其實你和小趙沒離婚。”


    周啟深瞥他一眼,跟刀子似的。


    顧和平笑,“離了?”


    周啟深一把收了火柴盒,用力拽著手心,轉身往宴會廳裏走,很淡的一個字,“嗯。”


    第2章 分飛燕(2)


    “就她有舌頭,說個沒完沒了的。還限量貝殼包,醜的我想當場去世。認識幾個明星能蹦躂三天三夜,哥哥姐姐的瞎認,指不定是幹爹幹爺爺。”


    趙西音說:“你小點聲音,就這麽點事。”


    黎冉上頭有兩位兄長,涉足這個圈子,明星她是見慣了,反應不至於這麽偏激。她這火氣全為了旁的原因。黎冉看了幾眼趙西音,話到嘴邊又咽下去,終是於心不忍再提起,隻得轉移火力繼續泄憤。


    “哪兒來的網紅,分明就是整容怪,看上她的男人什麽眼光啊?眼神不好就去三甲醫院掛個眼科號。”


    邊說邊走,這句話正好被門邊的顧和平聽見。


    顧和平眉頭皺了皺,黎冉也不怯膽,目光昭昭對望之,末尾還翻了個嫌棄的白眼。


    顧和平目光落向趙西音,笑的親切敞亮,“小西,回北京了也不說一聲,不把我當朋友了?”


    趙西音笑得比他還燦爛自然,“沒有沒有,高鐵晚點,我昨天很晚才到。”


    “行,改天請你吃飯。”顧和平不敘舊情,側開身,把路讓了出來。


    之後酒席少了小網紅的聒噪,一桌氣氛格外安靜。但也不尷尬,婚宴吹拉彈唱一個不差,注意力還是集中在新人身上的。顧和平和周啟深聊天,黎冉陪趙西音說話,兩人維係著該有的距離,那是用兩分陌生三分感慨,還有旁人的五分唏噓劃出的平行線。


    吃了小二十分鍾,周啟深去外麵接了個電話,再回來時,趙西音已經走了。


    顧和平往他麵前添了一碗湯,意有所指道:“我沒留住,喝吧,補心的。”


    回去的時候換趙西音開車,黎冉悠哉地嚼木糖醇,等車從輔路駛上大道,她才問:“什麽心情啊現在?”


    墨鏡遮目,趙西音的臉就露出了那麽一小麵,與深色鏡片一對比,膚色淨的透光。


    她彎著嘴角,邊笑邊搖頭。


    黎冉說:“你就裝。”


    趙西音還是笑,“離了就離了呀,哪兒那麽多心情,你別給我腦補,我怕你。”


    黎冉在她臉上審視十秒,不見蛛絲馬跡。自己也笑了,也是,合則聚,不合則散,誰離了誰不都得繼續過日子。黎冉那時在留學,對趙西音這段短暫婚姻的聚散因果知之甚少,很久之後才了解個七八。


    護著自己人,在黎冉這,那一定是周啟深十惡不赦。


    “姓周的路子太野,要不是他半道截胡,你和孟惟悉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也是我在國外,不然當時我一定攔著不許你嫁他,臭德性,不可原諒。回北京才多久還能跟他碰見,真絕了。”


    罵歸罵,怨歸怨,但黎冉自己清楚,這些話多少帶了點不夠客觀的個人情緒在裏頭。


    趙西音一直掛著笑,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黎冉瞄她幾眼,夠平靜的,便也放了心,“回工作室吧,晚上還有一堆活要忙。”


    這邊婚宴結束,顧和平幫妹妹招呼賓客,包廂早訂好了,年輕的湊一撥,年長的湊一間,同學朋友分了生熟,安排下來妥妥帖帖。新娘對這表哥感激涕零,顧和平揮揮手,“小事。”


    回到棋牌房,熱熱鬧鬧的兩桌德州|撲克,不見周啟深,顧和平圍著包廂走了半圈找人,被他出聲喊住:“這。”


    周啟深脫了西裝,裏頭一件絲質黑襯衫打底,燈又暗,都快跟皮沙發融成一體。衣袖隻卷上去一隻,領扣也鬆了兩粒,兩條線順著皮膚往胸口伸,既隨意又野性。


    顧和平往沙發扶手上一坐,看到桌上空了的瓶,問:“喝酒了?帶司機了麽?”


    周啟深沒答。


    顧和平盯他幾秒,然後一步跨過來,並排坐下,說:“聊聊。”


    周啟深眉頭皺了一下,也沒拒絕。


    “別給我說你沒事兒啊,我都瞧見了,下午看見西音的時候,你的單眼皮都快亮成雙眼皮。”


    周啟深橫他一眼,“別惡心。”


    顧和平收斂了些,感慨道:“西音也夠狠的,一走就是一年多,我給她發微信打電話,總有理由不接不回。什麽信號不好,什麽在充電,全是借口。丫頭小沒良心。”


    周啟深眼神耷下去,語氣是不樂意的:“別這麽說她,她很好。”


    顧和平堵了一嘴話,心裏歎氣。


    周啟深今年三十有二,年齡不算大,但履曆比一般人傳奇。當年能上清華的成績卻偏偏去最北邊當了兵,考上軍校後又放棄遠大前程下海經商。


    顧和平和他十年戰友情,那年集訓,越野行軍,攀山跳傘,從小興安嶺往長白山穿越,顧和平一腳踩空,從滑坡往下滾,是周啟深拽住人,左手勾著紅鬆,右手扯著他,半邊身子都騰了空。下頭萬丈雪崖,周啟深死活不放手,額上的汗一茬一茬都結成了冰珠子。顧和平撿回一條命,但零下二十度的氣溫,凍壞了周啟深的左胳膊,時至今日,每逢陰雨,關節依舊鈍痛入骨。


    兩人擔得起過命交情,可要說句公道話,顧和平覺得,某些時候,周啟深跟正人君子這個詞無緣。


    至少在感情上。


    第一次見到趙西音,是在京城俱樂部的五樓。孟惟悉牽著她過來包廂打招呼,兩人手牽手,郎才女貌真心悅目。趙西音那時多乖啊,白裙純淨,眉眼溫婉,無防無備地叫他:“周哥好。”


    周啟深的臉在煙霧裏看不真切,但目光灼灼,是有東西往外迸的。


    顧和平了解他,幾次試探就明了,當時還很認真地提醒:“哥們兒,話我就直說了,你要沒有,就當我嘴欠,要是有,就把我這話聽進去。孟家就孟惟悉這麽一個獨子,遲早是要接手家業,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互惠共贏總比腹背受敵好。倆小孩兒談了兩三年,小趙不管參加什麽比賽,孟惟悉哪次沒跟在身邊?感情多好別說你沒看見。”


    “我沒看見。”


    周啟深疊著腿,拿著新到的雪茄研究,靠近鼻間聞了聞。


    顧和平的神情當時就嚴肅起來。


    但很快,周啟深又給了四個字:“不拆姻緣。”


    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卻不料半年後,趙西音和孟惟悉因故分了手。而更沒想到的是,周啟深的心思再不遮掩,光明正大地追起了人。


    顧和平懵了,一琢磨,終於回過味。


    自那一晚遇見趙西音的這大半年,周啟深身邊確確實實沒再出現過鶯鶯燕燕。


    周啟深追人追的驚天動地,圈內的人都知道了個遍。這人有點匪氣,厚著臉皮也不在乎身份,熱忱用心得有些混賬了。顧和平震撼,說,周哥兒,以前覺得你還挺精致斯文,怎麽現在看你,渾身都糙起來了。


    周啟深微微挑眉,問一旁的老程,“我糙麽?”


    老程笑,說:“挺騷的。”


    後來兩人在一起了,領了紅本結了婚。


    再後來,離散有因,對錯不說,平心而言,那兩年,周啟深對趙西音柔腸寸寸,愛得瘋野,是真真疼這個女孩兒。


    顧和平內心歎氣,也不想給周啟深添堵,於是好言安慰,“其實也沒那麽尷尬,你看今天見麵,西音表現多好,平平靜靜的,沒把你當仇人。再不濟,以後還能做朋友。”


    周啟深想都沒想,說:“我和她做不了朋友。”


    意料之中,顧和平不再說話。隻拍了拍周啟深的肩,然後一塊兒喝酒。


    “對了,差點忘記。”顧和平語氣一提,現在想起來還不太高興,“今天和西音一塊的那女人誰啊,缺心眼吧。嘴上塗了鶴|頂紅,會不會說話。”


    黎冉在洗手間點名道姓讓他去看眼科,這仇顧和平還記著。


    “她朋友,從小一起玩,感情很好。”周啟深說。


    “有毒。”顧和平不屑,“別把西音帶歪了。”


    周啟深瞥他一眼,“她是黎董的小女兒,在哈佛讀了金融,回國沒兩年。”


    顧和平喲了一聲,“在哪家公司上班?”


    “不上班,自己創業。”


    顧和平嗬了嗬,“難怪這麽刺。哪行當?”


    周啟深往沙發一靠,抬手掐了掐眉心,“玩電商的。”


    顧和平樂出了聲,有意思。


    但周啟深乏了,不想應付,顧和平從他嘴裏套不出具體,索性自己查。兩個電話打下去,不到五分鍾就在微信給他回了條鏈接。


    顧和平點開,皇冠店,滿屏都是粉紅係的早秋新款,三兩片薄紗遮體,模特身段妖嬈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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