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西音沒說話,另外兩個看起來倒是挺開心的。


    負責人說:“收拾一下吧,也不用刻意換衣服了,十分鍾後有車來接,到了也別怯場,問什麽答什麽就是了。”


    ——


    傍晚的三號航站樓,司機接到周啟深,馬不停蹄地往地方趕。


    這才多久功夫,周啟深接了三個電話。一個是秘書問他的時間,一個是基金經理跟他匯報工作進展,一個是西安老家的。十幾分鍾後,電話消停了,他太陽穴突突地跳,累的。


    周啟深一天往返北京上海,本不是既定安排,事出突然,他不得不親自去一趟。他與上海亞匯的唐其琛淵源頗深,兩家公司生意往來多年,是有交情的。唐其琛昨日致電,跟周啟深說了一件……家事。


    在周啟深聽來,就是醜事。


    他一個戰友的弟弟,不知深淺的富二代,大刀闊斧地追起了一女的。這本沒什麽,問題就在於,這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唐其琛的太太,溫以寧。


    周啟深的這位戰友十年前執行飛行任務時犧牲,生前最放心不下這位胞弟。周啟深重情重義,愛屋及烏,這麽些年雖不在上海,但也托人沒少照顧,弟弟雖紈絝,對周啟深那是相當尊重的。


    唐其琛一通電話雖是語氣客氣,但其實動了怒。周啟深沒耽誤,當天就飛去了上海,設宴款待唐氏夫婦,又把惹事的弟弟叫了過來。那弟弟一臉懵逼,周啟深站起身,兩腳踹得他跪在了地上,然後風輕雲淡地對唐其琛說:“唐董,對不住了,是我沒把人教育好。”


    這兩腳是撂下態度,周啟深大義滅親,給了交待。


    晚上七點還有個宴會,權衡利弊,有些場合還是得出席。周啟深看了眼時間,吃緊。


    後來秘書又打來電話,周啟深累了一天,脾氣大,“有完沒完了,你讓我坐火箭是不是?”


    秘書告訴他,“不是,周總,我就跟您匯報一下……我見著小趙了。”


    趙西音真挺無奈。在練功房聽負責人那番話,就真以為隻是去見什麽相關工作人員。後來到了才知道,說得道貌岸然的,不就是想找幾個漂亮女孩兒撐撐場麵嘛。


    這樣的情景,趙西音以前不是沒遇到過。高三那年考專業,上訓練班,放學後就碰到好多變態,開著豪車搭訕小姑娘,黃牙臭嘴道:“小妹妹,一起吃個飯呀,給你買個包包好不好?”


    趙西音躲著走的,後來趙文春知道了,就天天來接她放學。趙文春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文質彬彬,手裏拿著一根竹條凶凶悍悍,把女兒護得嚴嚴實實。


    趙西音坐在椅子上,規規矩矩的。另外兩個團員倒和桌上的賓客相談甚歡。中年男人四十多歲,話多,說的還都是網上過時的段子,什麽小明爺爺活一百歲,藍瘦香菇,他自以為挺時髦新潮,陪著的人也都捧場。


    趙西音也笑,但是是被尬笑的。


    這種交際其實她能理解,各方關係動搭西搭,互相幫忙,她們當然不是主角,但身在其中,有時候也免不得被趕鴨上架。就像初入職場,領導讓你下班去應酬,不喝酒喝果汁,也得把麵子圓下來。


    趙西音低頭玩手機,給岑月發微信,“我發現這個後勤負責人,真挺陰的,問什麽都含糊其辭,回頭就一車把人拉來吃飯了。”


    岑月發了個表情包,“他是個臭大便。”


    趙西音樂了,樂不上兩秒,就聽見秦哥的聲音:“樂什麽呢?”


    趙西音抬頭一看,發現都看著她。她也不慌,笑容明明亮亮的,“我妹妹考試拿了第一名。”


    秦哥之後特別愛跟趙西音說話,一會兒問她哪裏人,一會兒要她平日好好訓練,一會兒說她有明星相。趙西音沒頂住,找了個借口溜去了洗手間。


    屏風隔開的另一桌,孟惟悉與張一傑這才走出來幾步。孟惟悉眉頭皺著,十分不悅,“誰把人往這兒帶的?”


    張一傑笑著和他碰碰杯,“多正常的事,不至於。”


    孟惟悉忍了忍,到底沒當場做出什麽事。


    張一傑又道:“來吃個飯,多認識認識人,對她也沒壞處。”


    孟惟悉聲音平平:“她看不上這種好處。”


    他一直記得那日和趙西音走在三裏屯,她跟他說:“我跳得開心,誰也攔不住,我覺得不適合,我自己走,也不用誰送。”


    趙西音臉上的表情那麽淡然自信,孟惟悉知道,她是真的不在意。


    張一傑沒敢再觸這個雷,轉頭一看,愣了下,而後壓低聲音提醒孟惟悉:“周啟深。”


    周啟深來得晚,跟幾個熟人談笑風生。舟車勞頓的疲倦在臉上一掃而光。什麽場合呈現什麽樣的狀態,他向來拿捏得住。


    張一傑理智規勸:“孟總,打個招呼。”


    孟惟悉當然能分輕重,剛準備過去,就聽見前邊那桌的人高談闊論,中心主題不知怎的扯上了那幾個姑娘。


    “柔韌性肯定不錯,瞧瞧那個身段,是我喜歡的。”


    “先出去的那個最好看,有胸有屁股,腰細的……”說罷,那人還特猥瑣地做了一個雙手掐捏的動作。惹得眾人表情非非。


    “跟秦哥說說,散局後能不能約出來喝個咖啡。”


    “喝什麽咖啡啊,你想喝的是上邊兒吧!”


    孟惟悉臉色當即就沉了下去,握著高腳杯的手骨節泛了白。他身子往前,腳步跨出一步,卻被張一傑及時攔住。張一傑嚴肅道:“那是長城實業孫董的小舅子,孫董和老爺子關係匪淺,昨天還一塊兒在綠城打高爾夫。”


    勸止的意思十分明確,讓孟惟悉顧全大局。


    孟惟悉的怒火被這一桶冰水澆滅了烈焰,一刹分心,邁出去的那一步生生停在了半道。


    分秒之間,麵前一道身影走了過去。


    那人沒有察覺,說的不是人話:“那腿一定軟得跟棉花似的,真能玩一晚上。”


    周啟深手持酒杯,麵色平和篤定,兩指在對方肩上點了點,待人回過頭,周啟深揪住他的頭發用力往後一拉,他手背青筋凸顯,是使了狠力,分明是要將頭皮撕下來。


    男人痛得眼淚狂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後腦勺挨了重力,被摁進了桌上的熱湯滾鍋裏。


    周啟深目光冷情殘忍,又把腦袋扯得往後仰,抬手給了他一嘴巴子。


    “還玩兒嗎?”周啟深語氣如刀刃。


    對方眉骨燙得起了一顆顆水泡,油漬湯汁還往下麵滴,一耳光下去,眼冒金星,半邊臉都腫成了豬頭。旁人反應過來,亂成一鍋上來勸架。周啟深鬆了手,脫了自己的深灰西裝,把髒了的掌心擦拭幹淨,然後丟到了一邊,從從容容地回到原處。


    隻在經過孟惟悉身邊時,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這笑容不抵眼底,笑得意味深長,笑得刀光劍影,笑得誅了孟惟悉的心。


    周啟深薄唇相碰,以嘴型對他說:“——算什麽男人。”


    第21章 不信人間有白頭(1)


    周啟深這一仗幹得言簡意賅。


    挨揍的人蹲在地上齜牙哀聲, 麵子失了,總想再挽回些許, 於是指著周啟深嗓帶哭音, “我他媽招你惹你了嗎,你給我等著, 報警, 我要報警!”


    周啟深背影颯颯生風,連頭都懶得回。


    孫董這小舅子嚷天喊地, 場麵嘈雜混亂,還真有他的人拿手機按號碼,直到“砰”的一聲巨響——


    是孟惟悉將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


    這一下,再沒人敢吱聲了。


    張一傑看著要壞事, 趕緊跟出去。孟惟悉走得快, 表情濃烈眼神深沉,“不自量力的蠢貨, 還敢報警, 他周啟深跟誰交好心裏沒點數,誰敢逮他?”


    張一傑不置可否,“是這個理。但周啟深今兒傷的是孫董的人,日後怕也不好交差。”


    孟惟悉轉過頭, 目光紅得能滴出血來,“我就不該聽你的。”


    這話重了,也是真後悔了,張一傑是有分寸的, 可分寸這東西就是雙刃劍,顧了此岸,失了彼岸,哪能兩全呢。


    失之毫厘謬以千裏,不就是當初孟惟悉和趙西音分手時的寫照麽。


    孟惟悉當晚就把團裏那位負責人給辭了,並且對外放了話,是他孟惟悉不要的人。基本就是斷了在這個圈子的後路。


    先斬後奏,好強的氣勢,這人背後的關係是凡天娛樂的一位老臣,想著求情,輾轉找上了孟惟悉的父親。孟父向孟惟悉開了口,但孟惟悉十分堅決,沒得談。態度生硬也惹怒了父親,父子倆在家裏鬧得不歡而散。


    孟惟悉拎著車鑰匙就出了門,淩晨回到公司,就這麽枯坐著。


    辦公室沒有開燈,借著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取明,孟惟悉向著窗,臉上的顏色隨之變化,陰陰沉沉的,沒有一絲舒展。


    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文件袋,裏麵五六頁資料,都是周啟深的情況。孟惟悉看過一遍又一遍,不得不承認,周啟深是有本事的男人,他在北京孤身一人,無依無靠,能掙下這份基業實屬萬中挑一。他早些年的風評不太好,什麽阿諛奉承,做小伏低,為了上位還跟某某領導的女兒交往過。


    傳言爾爾,不知真假。


    資料大半都是他的發家史,真正功成名就後近五年的信息少之又少。最後一頁隻印了幾行字:2017年,離異。之後也再未有過正兒八經的女伴。


    孟惟悉捏著紙頁,然後一把揉皺了,重重丟到地上。


    今天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周啟深真無所謂了,根本不屑去處理後續。才幾個小時,話就遞進了他耳朵裏,說是長城實業的孫董不高興,對他頗有怨詞,說現在的年輕人愈發狂妄。聽意思,是等著周啟深給交待。


    趙西音那會兒在洗手間躲清靜,不想和秦哥這群人扯淡。等她出來,隻看到場麵一團混亂不明所以。後來還是團裏的另兩個姑娘繪聲繪色描述了這事。


    “真把人腦袋往湯鍋裏按,整張臉都下去了,臉全爛啦,都是化了膿的水泡泡。”


    “一個大集團老板的親戚吧,據說也很有勢力的。”


    “打人的姓周,巨有型的一男人。原因?不清楚,說錯話了吧。”


    趙西音表麵沒什麽,心事重重地回家,到了小區也不進門,圍著花壇繞圈圈。差不多要把自己給繞暈的時候,她說服自己,蹲在角落,給顧和平發微信。


    “和平哥,你吃飯了嗎?”


    都快零點了,這內容可太來勁了。顧和平正窩在老程的茶館喝茶呢,以為自己看錯,揉了揉眼皮,瞄了眼坐在一旁沙發上自己給自己上藥的周三歲,可太快樂了。


    顧和平回複:“還能再吃一頓,小趙妹妹,是要請我吃飯呐?”


    回完了,就跟老程若無其事地說:“嘖,天降福利了,我妹妹要請我吃飯。”


    老程係著黑色長圍裙,無袖的白色背心,左手臂上有隻機械版皮卡丘的紋身,利利索索的短寸頭,耳廓上方兩指的地方還剃了一道閃電。他正烹茶,小鑷子夾了兩片薄荷添進去,慢悠悠問:“你哪個妹妹啊?”


    “我的小趙妹妹。”


    正上藥的周啟深一聽,抬手三根棉簽就飛過來了,“不長記性是不是,你妹妹周吳鄭王百家姓,就是不姓趙。”


    顧和平服了,“你這占有欲是不是有點變態了?”


    老程笑道:“知道你還惹他。”


    顧和平遞過手機,“她真在給我發微信。”


    老程伸過頭跟著瞧看。


    “喏,兩分鍾前發的,是不是叫我和平哥來著——哎呦媽!”顧和平說到一半就被嚇著了,方才還在沙發上坐著的男人,空間轉換似的站在了他旁邊,麵無表情的,臉往屏幕上湊。


    顧和平槽他,“周哥兒,你能不能出點聲。”


    周啟深斜了一眼,“你不配。”


    顧和平把手機拿遠,周啟深的臉就跟著湊近,再遠,再湊近。老程真快笑瘋了,“你倆有病沒病?”


    顧和平長手一舉,一本正經道:“來,周哥,舉高高。”


    周啟深自己沒崩住,也笑了。


    男人之間的打鬧有時挺幼稚,三人在部隊當兵那會兒就號稱鐵三角。顧和平家是紅色背景,老程神神秘秘,周啟深業務素質突出,個個出挑。生死之交的情誼,真是一輩子的。


    這會,三個腦袋湊成一個圓,三雙眼睛盯著那塊手機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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