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纖阿笑而不語。


    範翕再低聲,輕輕抬目,從後望她:“但你肯為我上一點兒心,我已經很高興了。”


    範翕行來,坐到她後方,認真地將太子與太子妃的愛好告訴她。其實太子性情溫和,情感淡漠,他沒什麽偏好,也不給人臉色看。太子妃和他差不多。這對夫妻是極好相與的,範翕與玉纖阿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給玉纖阿一個定心丸而已。


    說著說著,範翕被玉纖阿的情緒所感染,跟著她一起認真起來,就好像見他兄長和嫂嫂,是多麽鄭重的一件事。


    說到後來,範翕該說的已經差不多了,玉纖阿也已梳妝得差不多。饒是範翕這樣看慣了她美貌的,與銅鏡中的美人對視一下,他心神都一酥,蕩悠悠得要被她勾走神魂。


    他心中驚歎她的美貌,一時從後摟住她,都不舍她出去被旁人看了。


    玉纖阿仍憂心忡忡:“公子,我還是怕你兄長和嫂嫂不喜歡我。你以前身邊那些討好你的女郎……”


    範翕不悅:“我不知道。”


    玉纖阿便不說了。知他不願意說其他女郎的事。


    可她蹙著眉,範翕側臉看她,見她目中愁色不減,憂鬱無比。範翕輕輕一歎,親了她眉心一下。他無奈道:“我兄長會喜歡你的。之後晚宴結束,我回來告訴你我兄長對你的態度,這樣如何?”


    玉纖阿歎:“可你向來花言巧語,我怕你哄騙我,說的不是真話啊。”


    範翕臉黑一瞬。


    氣她這麽說他。


    但是他又不能不管她。玉纖阿憂鬱地坐在那裏,他也跟著她難受。解決她的問題,其實也是解決他自己的問題。範翕便重新想了個主意:“這樣,晚宴後你裝作不勝酒力,伏在案上。我當場去問我兄長和嫂嫂對你的看法……你不是酒量好麽?你就偷偷聽,看我兄長嫂嫂怎麽說你。這樣你總能放心了吧?”


    玉纖阿總算滿意了,她含笑點頭。


    ——


    晚宴由太子妃準備。


    並不宴請太多的人,隻是諸事稍緩,平輿現在安定,太子和太子妃終於不忙了,終於有空搭理弟弟的事。太子白日便說了讓範翕晚上帶玉纖阿去見他,畢竟玉纖阿此女傳奇,太子又聽太子妃說了此女的不少好話。弟弟和此女關係不淺,太子若不是不喜這個弟弟,自然要給弟弟些麵子,見見這個女郎的。


    太子妃說範翕和玉纖阿關係極好。而為了玉纖阿考慮,太子妃並沒有說玉纖阿想成為範翕的正妻。


    太子範啟隻以為是弟弟喜愛此女愛得不得了,要納此女為妾。


    畢竟範翕是有未婚妻的。


    在周洛時,人人都覺得範翕與於女郎性情相補,二人的初遇充滿傳奇色彩。如此姻緣天定,隻待完婚。


    太子的身份,本是根本不會見範翕想納的一個小妾的。但一則弟弟是自己看護的,二則這小女子又救了自己的妻子,太子自是要給此女一些麵子。


    在晚宴開始,範翕領著玉纖阿進來,向他夫妻二人行禮時,太子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公子翕自是長衣博帶,玉冠琳琅。其身之清逸風流,如雲中君般。


    而他領著進來的那女郎,容貌姣好,目若清水。她不染纖塵,行來婉婉。其姿之清之雅,冰清玉潔,縹緲出塵。她立在殿中屈膝行禮,抬起的眉眼如月如水。她是這般美麗柔和,一如天上明月,高邈不可及,而又如影隨形在側。


    太子範啟,太子妃祝吟,在看到此女的麵容時,都一陣發怔。


    目有驚豔色。


    任何人見玉纖阿第一麵,都會被她美色所驚。即便他們之前已經見過很多次男裝的玉纖阿。


    範翕看兄長夫妻二人都不說話,他目中含了笑,心中生起與有榮焉之感。他咳嗽一聲,祝吟回了神,笑吟吟地讓他二人入座,並對玉纖阿噓寒問暖。太子則許久沒說話,而是盯著玉纖阿看了好幾眼。


    太子見此女女裝第一麵,便知這樣的美貌,是不可為妾的。


    有如此美貌,當被郎君珍藏於舍,獨自綻放。然此女不肯退居人後,她還冒險救了太子妃……此女的目標,當不是為妾那般簡單。


    太子沉吟不語。


    整個筵席上,太子都不怎麽說話,他在默默觀察著玉纖阿,觀察著範翕。範啟這般沉默,祝吟怕範翕和玉纖阿多想,便主動替夫君攬過了噓寒問暖的活。祝吟細細問起玉纖阿年齡幾何,是哪裏人士,可有讀過什麽書之類。


    這些玉纖阿之前都和範翕串過口供,半真半假,回答得十分流暢。


    中途上了菜,又有樂師舞女來伴,歌舞聲中,筵席的氛圍漸漸輕鬆,變得正常了許多,更像是一家人會有的氣氛。中間幾次,玉纖阿也會主動開口,關心太子與太子妃。太子妃說起自己的孩兒的趣事,讓席上氣氛更輕鬆了很多。


    隻祝吟不動聲色地偏頭看了自己的夫君好幾次。


    看範啟目光若有若無地盯著玉纖阿,似在沉思什麽。


    玉纖阿的美貌……確實讓人心動。但是範翕已表明自己和此女的關係,範啟怎能一直盯著人家女郎看?


    祝吟暗暗在下握了幾次範啟的手,讓夫君收回目光。範啟縱有些其他小缺點,但她不信自己的夫君是那類好色狂徒。她疑問地看範啟,範啟隻是對她搖搖頭,並不多說。範啟的微妙態度,自然也被範翕察覺。他隱隱不悅,並感到心驚,不能接受兄長總是盯著玉纖阿看。


    氣氛又漸變得沉重。


    好在有玉纖阿和祝吟相繼撐著場,筵席才勉強繼續下去。


    而如玉纖阿和範翕所約定的那樣,晚宴到後期,玉纖阿便作出不勝酒力狀,爬伏在了案上裝睡。而玉纖阿那邊沒有了聲音,殿中其他人都不再做戲,氣氛一時沉默下去。


    祝吟也不再說話了。


    範翕終於忍耐不住,咬著牙問範啟:“兄長為何一晚上都在盯著我的玉兒看?玉兒可是哪裏有不妥?”


    範啟愕一下後,沉默半晌。


    他緩緩道:“大約是天下美人都有些共通些,我不覺多看了兩眼,倒讓七弟誤會了。”


    範翕目光直視上座,壓根沒有將此話題囫圇過去的意思。坐在一邊裝睡的玉纖阿都隱隱覺得不妥,範翕直接無比:“不知玉兒是和天下美人有什麽共通性,才讓殿下一直看?”


    他咄咄逼人,態度強硬。換做其他上位者,聽他這麽說話,早就不悅了。


    但是太子沒有。


    太子隻訝了一下。然後他想明白為何七弟會如此生氣,頓時哭笑不得,知道範翕誤會了什麽。範啟笑歎一聲,捏了捏眉心。他歎道:“也罷,本來我不想說這些,因沒有證據的事,說來如玩笑一般可笑。但既然你如此執著……好吧,我問你,七郎,你不覺得玉女這樣的美貌,有些像一個人麽?”


    範翕愣住。


    他其實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是並不強烈。


    玉纖阿長得這般美,已遠遠不是尋常美人的美貌,她是那類許多年才會出一個的絕代佳人的相貌。這樣的相貌,因太過出眾,往往隻讓人看一眼,便會讓天下兒郎為她競相折腰。


    在遇到玉纖阿之前,範翕見過的最美的人,便是自己的母親虞夫人了。而現在,範翕已經差不多知道,他母親就是曾讓很多男子為她折腰,對她念念不忘,對她求而不得。


    世上哪有那麽多的絕代佳人……而如太子所說,世上的美人總是有個共通性。


    範翕臉色變來變去。


    漸漸有些難堪,蒼白。


    他其實判斷不出玉纖阿長得像誰,但是太子的話,卻讓他生起了不祥預感。之前楚國大司馬就說過玉纖阿長得像一個故人。而楚國這樣的微妙,大司馬見過的美人當是……


    範翕手扣著案緣,咬牙強撐著問:“她像誰?我怎麽看不出來?難道殿下要說她長得像我母親麽?可是如殿下所說,美人總是有些像……這沒什麽奇怪的。”


    他心中驚雷起。


    飛快冒出各種念頭。


    想母親一會兒跟自己的父王,一會兒跟楚王,現在又冒出一個吳王……玉纖阿自幼沒有父母,她又是吳地人士,是被越國薄家抱養走的……總不會玉纖阿是自己母親和吳王的女兒吧?


    玉纖阿會是他的妹妹?


    這太可笑了!


    他寧可楚寧晰是自己的妹妹也不想玉纖阿是自己的妹妹。若她是自己的妹妹,那他算什麽……他是瘋了麽?


    他不能接受!


    範翕眼中已浮起重重殺意,他扣著的案木在他手下一寸寸裂開,他臉色煞白無比。


    太子範啟:“……”


    範啟歎息一聲,對範翕無話可說後,他說了答案:“七郎,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我是說,你好歹也在周洛長大,見過不少王室貴族。你難道真的看不出,玉女與我們的姑母,湖陽長公主,長得像麽?”


    範翕愣住:“……”


    湖陽長公主。


    湖陽長公主,是周天子異父異母的姐姐。昔年湖陽長公主是周洛人人追慕的美人,她瀟灑風流,與周天子的關係也很不錯,二人雖無血緣,卻比其他兄弟更親近很多。但在範翕回到周洛的時候,這位昔日的長公主殿下,就已隱居多年而不出。


    連每年的慶宴,湖陽長公主都不曾現身過。


    人說她與自己的夫君和周天子決裂。


    但那些都是傳聞。


    範翕沒見過湖陽長公主幾麵。


    比起他來,比他年長十歲的太子範啟,當應在年少時見過湖陽長公主的次數多些。而現在太子告訴他,玉纖阿和湖陽長公主長得像。


    正裝睡的玉纖阿,睫毛輕輕顫抖,心中與範翕一樣震撼——湖陽長公主是何人?


    第95章


    太子說起湖陽長公主,範翕愣神後, 在腦中快速回憶自己知道的有關這位長公主的訊息。


    這位長公主是周太後嫁於先天子前與前夫所生的女兒, 身份在周王室中比較尷尬。但是這位長公主卻和周天子少年時的關係十分不錯, 不錯到一段時間內周洛會傳些關於兩人的風言風語。後來周天子登天子位, 湖陽長公主的身份才真正水漲船高。


    湖陽長公主先後有兩任夫君。


    範翕對湖陽長公主的前夫沒什麽印象,因他聽說這位長公主的時候, 這位公主的現任夫君僅有一個駙馬都尉的官職, 且常年不上朝不見人, 活得如同長公主身後的隱形人一般。有人說長公主現任夫君出身不高,長公主的下嫁讓王室蒙羞。


    這些都是周洛貴族人士茶前飯後的閑話而已。


    畢竟長公主自己都隱居多年, 不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她夫君如何,也不值一提。


    不過少時範翕剛入周洛時去拜見這位湖陽長公主, 吃了閉門羹後,他也暗暗揣測過也許就是因為長公主非要下嫁, 才和周天子鬧了矛盾, 姐弟二人關係徹底鬧僵。


    除此之外,範翕還對湖陽長公主有些印象, 是因他的未婚妻於幸蘭便叫長公主一聲“姨母”。這大約是湖陽長公主前夫那邊的關係,但人已經不在了多年, 於幸蘭並不太清楚長輩的事,範翕自然更沒興趣知道了。


    此時聽太子說起玉纖阿長得像那位長公主,範翕隻恨自己當初陪著於幸蘭拜見湖陽長公主時不夠上心,不然他豈會在太子提起此人時幾乎什麽印象都想不起來?


    範翕確實如太子所說喜歡“胡思亂想”。


    範啟說長得像,範翕就開始在心裏算時間, 算年齡。他想起自己十八歲,玉纖阿生辰具體日子不祥,當是十五六歲的樣子。他二人的年齡差距以前範翕沒多想,現在則讓他心慌,讓他覺得尷尬——因他母親恰恰是離開了周王宮三年。


    範翕手心出了汗,即便範啟說玉纖阿像的是長公主不是他母親,也不能讓他安心。他追問太子:“可是玉兒是吳國人士,此千真萬確。如何能與長居洛地的長公主有關?”


    範啟沉默一瞬,他本不想多說這些,但是範翕非要問。他抬頭看弟弟一眼,眼神也分外古怪。


    而範翕到底和自己的兄長相識近十年,看兄長這個眼神幾多憐憫古怪,他就覺得事情真相又和自己扯不開關係了。範翕僵站著,聲音極輕:“難道,長公主真的去過吳地?”


    太子歎一聲。


    他道:“七郎,這些都是舊事了。”


    範翕心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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