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無關痛癢的寒暄了兩句,陳宣若便出宮回家,寧嬈進了宣室殿。


    綠鯢銅爐裏焚著龍涎香,煙霧疏淡,絲絲縷縷地飄散而出,將禦階上江璃的麵容遮掩的愈加模糊。


    他起身,拉著寧嬈的手將她送到禦座坐下,柔聲問:“我見剛才你在外麵和冬卿說了半天的話,你們都說什麽了?”


    寧嬈道:“他說他妹妹回來了,還說他妹妹當年跟我和南瑩婉一起選過太子妃,問我記不記得……”


    她忖度了一番,覺得自己失去了記憶,對過往一無所知,還沒弄清楚情況之前還是不要在江璃麵前貿然提江偃和陳吟初的事了。


    刨去她和江偃那至今疑霧重重的過完之外,連陳宣若都說了,此事牽扯朝政,還是……慎重些吧。


    江璃嘴角噙上一抹笑,低頭看她:“那你還記得嗎?”


    寧嬈慢慢地搖頭。


    一時緘默,江璃緊凝著寧嬈的臉,神情專注,又暗含期待,仿佛在等著她問他什麽。


    可她一點要問什麽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沒心沒肺地伸手去拿瓷碟裏的榛果,吃得歡快。


    他輕咳一聲:“你就不想問我些什麽嗎?”


    寧嬈抹去嘴邊的果屑,懵懂:“問什麽?”


    “問我當年怎麽會選中你,怎麽會喜歡你啊!”


    寧嬈瞥了他一眼,一臉的稀鬆平常:“這有什麽可問的,我這麽漂亮,這麽可愛懂事,你會喜歡我不是太正常了嘛。你這人雖然別的不咋地,眼光還是挺好的。”


    江璃:……


    是!我喜歡你漂亮……喜歡你可愛懂事……喜歡你臉皮厚!


    寧嬈伸手抓了一把榛果,想了想,又放下,仰頭問:“對了,我們什麽時候起程?”


    “三天後,沿途驛館和隨行禁衛我已安排好了,朝政也安排妥當,暫由冬卿和裴恒秉筆代政。”


    寧嬈喜笑顏開,對於宮外的風光開始期待。


    這三天需得準備出宮的衣裝、釵環、用物,過得甚是忙碌,耳邊也總是不得清靜。


    傳言陳家那位貴女將楚王纏的緊緊的,可把端康公主和柏楊公氣壞了,險些要動家法,被陳相攔住了,有當丞相的哥哥護著,陳吟初越發沒有節製,就差沒到楚王府門前劈個小屋日夜守著了。


    諸如這般,三日後天光微亮,薄曦未散,江璃悄悄帶了寧嬈乘輿輦到宮門,準備換馬車。


    沒辦法,南瑩婉一心要跟著去,盯得緊,想要將她甩開唯有跟做賊似的悄悄出門。


    兩人乍一下輿輦,早已換了便服的崔阮浩召令宮門值官大開慶武門。


    厚重斑駁的兩扇宮門緩緩推開,宮外的朝景由一線之光也漸漸變得明晰。


    外麵站著兩個人,眼巴巴地盯著宮門。


    南瑩婉和江偃。


    江璃和寧嬈徹底愣住了,還沒回過神,那兩人已跑了進來。


    南瑩婉抓著江璃的胳膊,淚眼婆娑:“表哥,我甚是想念父親,也想去祭奠上香,為何你要走卻不肯帶我?”


    江偃抓著江璃的另一隻胳膊,哀戚漣漣:“皇兄,那吟初表妹快把我逼死了,出門我現在都不敢走正門了,你行行好,帶著我一塊兒去。父皇已經走了,長兄如父,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真沒活路了!!”


    江璃和寧嬈對視一眼,默默的,緩緩的,垂下了頭,歎了一口氣。


    ……


    蔓草斜熏,和風如煦。


    江璃和寧嬈同乘一輛馬車,後麵還跟了一輛……


    不時懸起車幔,總能聽見後麵喋喋不休的爭吵聲飄過來,車壁被砸的哐當哐當響,那兩人好像隨時要和對方同歸於盡一樣。


    江璃放下車幔,轉回身,不住地歎氣……這算怎麽回事?!他招誰惹誰了?!


    可寧嬈似乎沒受此影響。


    她乖乖地縮在馬車角落裏,懷裏抱著雪球兒,臉上掛著溫恬的笑意,捏著雪球兒小小的肉墊爪,逗一逗它,再將糕餅掰碎了喂給它。


    因是微服,她換下了禕衣,隻穿了一件尋常的鵝黃襦裙,發髻高挽,簪一根銀釵,自發間飄下一根與襦裙同色的發帶,清雅疏淡的顏色,望過去如一隻精心雕琢的瓷娃娃。


    看得江璃心裏有些發癢。


    忍了一會兒,他往寧嬈身邊挪了挪,將手擱在她的腿上,平鋪開,輕輕地揉她的腿。


    寧嬈正忙著喂雪球兒,顧不上他,隨意把他的手拿開。


    江璃癟了癟嘴,退回來。


    隻安生了一小會兒,江璃又悄悄地挪了過來,環過寧嬈,將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揉捏慢搓,以曖昧的,輕緩的節奏。


    寧嬈被他擾的不耐煩,一手托著雪球兒,一手掰起他的胳膊一扭推了出去,氣道:“你有完沒完,沒看我忙著呢!”


    江璃保持著胳膊被反扭的僵硬的姿勢,瞪大了眼睛看寧嬈。


    寧嬈也愣了,她煩躁時沒注意控製力道,剛才反扭江璃的胳膊時候,分明聽到了一聲“咯嚓”類似於胳膊脫臼的聲音……


    第29章 ...


    “沒……沒事吧?”寧嬈底氣不足地問。


    江璃歪著胳膊,麵無表情,甚至是有些僵冷的,定定看她,從牙縫裏溢出幾個森涼的字:“你說呢?”


    寧嬈一下子慌了,想伸手去扶江璃的胳膊,可手指剛剛觸到綃紗臂袖,又怯怯地縮了回來,想碰又不敢碰,緊張兮兮地虛扶著他的胳膊。


    “怎麽辦?要不停車叫郎中吧……我……我不會掰回去啊……”


    聲音裏帶著哽咽,急得她快要哭了。


    江璃瞥了她一眼,將手覆上自己的胳膊,額頭滲出細碎的汗珠,順著頰邊鬢側流下來,他狠咬了咬牙,腕上用力,順著勁往上一掰。


    又是一聲森森、駭人的“咯嚓”……寧嬈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將複位的胳膊以緩慢的、詭異的姿態伸開,再微微蜷起,如劫後餘生一般珍珍重重地收在胸膛前。


    而後,他抬眼,含怨地看向始作俑者。


    寧嬈抱著雪球兒,坐立不安,歉疚萬分:“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老來摸我,我怕癢啊……”


    馬車緩慢、穩健的轆轆而行,沿途和風吹起車幔,灌進來新草的清香。


    江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決心,在到下一站驛館之前,絕不跟寧嬈再說一句話。


    ……


    遲暮時分,趁著天光未全黑下去,他們在衢州驛館打尖。


    江璃此次是微服出行,所帶的禁軍、宮人都穿便服,甚至官牒都偽造了一個三品典侍中的。因而驛館這邊也並沒興起什麽太大動靜,隻是由崔阮浩去安排廂房,統調內外伺候的人。


    等一切都妥當了,崔阮浩先讓江偃和南瑩婉住進去,才來請江璃和寧嬈下車。


    罕見的,隨侍掀開幔帳,江璃自己跳下馬車揚袖而去,再沒管後麵的寧嬈。


    反倒是寧嬈,抱著雪球兒艱難地下來,快步追上黑著一張臉的江璃,軟語溫言:“景桓,你累不累?你要是累了就慢些走……”


    江璃立即加快了腳步,把寧嬈甩開了一段距離,寧嬈追得吃力,香汗淋漓,卻也不惱,仍舊好脾氣地陪著笑。


    看得崔阮浩驚呆了。


    陛下真是威武啊!


    才不過一天的路程,就將皇後收拾的服服帖帖。


    ……


    官道的驛館自然不能和宣室殿比,但也是窗明幾淨、布置雅致。


    案幾和彎月凳都是梨花木的,浮雕著祥雲如意的紋飾,半開的軒窗下養著一盆虎皮蘭,枝葉婆娑舒展,色澤綠意沉澱,看上去生意盎然。


    寧嬈將雪球兒喂飽了,放在圃簍裏,拖著腮看在南窗下看書的江璃。


    他神情專注,凝目於書頁,神情甚是疏冷離漠,隻好像這裏隻有他一人,再無旁人。


    寧嬈百無聊賴地撩了撩燈燭,火光跳躍,將映在牆上的人影晃了又晃。


    江璃依舊沒有反應。


    唉……


    寧嬈霍的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硬邦邦道:“我知道我太沒分寸了,把你胳膊掰脫臼了,是我不對,我現在就把我的也掰了,算是咱兩扯平了。”


    說完,以一種風蕭蕭兮般的決絕拽住自己的胳膊。


    ‘啪’的一聲,江璃迅疾地將書扔掉,箍住她的手腕反扭開,以胳膊肘壓製住她,厲聲道:“你要幹什麽?”


    寧嬈被壓著,隻能勉強抬頭覷著他冷冽的臉色,呢喃:“你不理我啊……”


    “我不理你,你就能傷害自己了?”


    江璃的臉色森冷如冰,聲音亦如凍住一般,沒有一點溫度。


    自寧嬈失去記憶後醒來,似乎他還沒有這麽陰戾地指責、詰問過她……


    她瞪了他一陣,被他眼底那如巔雪的冷硬鋒芒刺痛,頹頹地低下頭:“我錯了。”


    江璃神色略有緩和,抬手將她鬆開。


    寧嬈揉了揉胳膊,揪住衣角不敢抬頭看江璃,猶豫了一陣兒,挪過去試探著靠進他懷裏,定了定,發覺江璃沒有將她推開,便又更進了一步,環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蹭啊蹭……


    她頭頂的發髻正抵到江璃的下巴,柔韌的發絲一搭一搭地摩挲著下頜,帶來陣陣酥癢……


    他無奈地低頭看向懷裏正搖頭擺尾的小妖精,默默地在心底歎了口氣,還真是會撩撥人啊……


    這麽想著,甚是沒出息地將她摟住。


    感受到那溫暖的臂彎環過來,寧嬈展開笑靨,仰頭看他:“你不生我氣了?”


    那一瞬,美麗的雙眸神光璀璨。


    他端起了僅存的架子,避開她明媚如秋花惑人的曈眸,冷硬地說:“生氣。”


    這一瞬,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如星矢墜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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