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嬈鬆開了他的頭發,狐疑:“景怡?你不是給他和陳吟初賜婚了嗎?”


    江璃撫著自己的頭皮,“兩個他都娶。”


    寧嬈覺得有些不靠譜:“陳吟初是宗室貴女,那個合齡是南燕公主,兩邊都金尊玉貴,誰是妻誰是妾,那不得吵翻了天。”


    江璃把頭發理順了,滿不在乎道:“隨她們折騰去,反正有景怡頂著。”


    寧嬈看著江璃,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心想,這可真是親生的哥哥啊。


    第56章 ...


    南燕公主入京在九月末,恰撞上了秋闈殿試那日。江璃要在明合殿親自點出三甲,自然無暇召見南燕使團,便由鴻臚寺暫且將他們安頓入舍,由楚王江偃代替江璃先行與使團會麵。


    南燕偏安一隅,多年來安分守己,偌大的版圖,若不是年年節歲的上貢,幾乎都要讓人忘了他們的存在。


    這使團秉承南燕的一慣作風,格外安靜低調。尤其是那公主,自一露麵被侍女從馬車中攙扶下來,便蒙著半張臉,寶藍的絲紗上是一雙總垂著睫羽、如同兩泊靜潭,絲毫波瀾都不起的眼睛,在往上便是與絲紗同色的花鈿。


    江偃在使團居所的正堂見合齡公主時,她還是這副打扮,隻是去了披風,隻穿著闊袖束腰的襦裙。


    她斂衽為禮,正要向江偃拜倒,被江偃製止了。


    “公主不必多禮,皇兄勞於政務,無暇分.身,我不過是代他來看一下,非是正式召見,這些繁文縟節能免則免吧。”


    合齡這才起身,抬頭看了江偃一眼。


    大魏的楚王自然是風姿華越、矜貴英朗的,倒是比她想的還要隨和溫煦許多,望著這正值英年的親王殿下,合齡不禁唇角微勾,那遠離故土憂悶難解的心思此時才稍稍淡了一些。


    上過一輪茶,江偃忖道:“聽聞南燕近日生了些內亂,這左都將軍斂權,欲行不軌,幸虧武德侯機敏,及時遣將護住國主,才能幸免於難。”


    合齡臉色一黯,憂慮道:“殿下所言不虛,若非武德侯,恐怕如今南燕已改天換地了。”


    江偃見她這副模樣,忙出言安慰:“所幸都已經過去了,公主不必掛懷。南燕向來與大魏交好,就算有個什麽,大魏也不會坐視不理。”


    合齡點了點頭,卻是娥眉長斂,喟歎道:“南燕多年來偏居江南,上至父王,下到臣民,無不安分守己,這次出了這樣的事,並非單純的內亂,而是有外人蓄意挑撥。”


    江偃詫異:“哦?外人?”


    合齡道:“南燕毗鄰梁州,也就是從前雲梁的國都南淮,雲梁國滅後許多遺民湧入了南燕,他們好勝鬥勇,又貪心不足,十分討厭。全賴我父王仁德,同情雲梁人的遭遇,才沒有下令驅逐他們,誰料他們竟恩將仇報挑撥左都謀反,試圖控製我南燕政權,當真是該死。”


    江偃緘然,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


    合齡陷於前不久所經的那一場凶險裏,心有餘悸又心懷憤懣,全然沒有注意到江偃的異樣。


    繼續忿忿道:“我來長安途中聽聞,大魏皇帝對雲梁人約束甚緊,不許他們參加科舉,不許在長安與東都定居,我認為此舉甚是英明,我父王若是能早日效仿,那麽南燕就不會有此一亂了。我定要給父王書信一封,勸他力行此舉。”


    江偃不僅僅是尷尬,而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了身,輕咳一聲,道:“既然公主和使臣已安頓下了,那麽便早些歇息吧,我皇兄忙完政事想必會立刻召見。本王就不多叨擾了。”


    合齡一怔,也跟著起身。


    她聽出了江偃言語中陡然而來的疏離,心下納悶,將剛才自己說的話回憶了一遍,自忖並無不妥。


    不禁有些疑惑:難道這楚王殿下是個喜怒無常之人?


    她當下心中便有些忐忑,唯有用端靜沉謐的外表掩飾,禮數周到地將江偃送走。


    回來,身邊的侍女忙道:“公主,您怎麽能對楚王說那樣的話?您可知那楚王的生母就是從前的雲梁國主孟浮笙的親妹妹,是雲梁長公主孟文灩!”


    合齡倒吸了口涼氣,神色慌亂地看向侍女。


    侍女歎了口氣,言語中不禁含了些微的嗔責:“來時武德侯派人教過公主魏皇身邊人的出身詳情,您便不記得了嗎?”


    合齡細細回憶,南燕遵從儒法,比之大魏天.朝甚至更加迂腐保守,凡外臣覲見,是要在中間放屏風再拉數道帷幔。


    她遵從父親和武德侯的意思,一心想嫁給大魏皇帝,因此禮官前來教導時,她對有關大魏皇帝的喜好和他那位專寵數年的皇後的事聽得格外仔細。到了皇弟楚王這一段,便有些懈怠,讓侍女代自己坐在帷幔後,她出去飲茶小憩去了。


    左右隻是一個模糊的人影,禮官也不知道帷幔後的究竟是公主還是侍女。


    她不禁有些懊惱:“這可怎麽辦?我是把楚王殿下給得罪了嗎?萬一他在皇帝陛下跟前說我的壞話,那……那不是糟了!”


    侍女忙安慰她:“公主別擔心,奴婢聽聞這位楚王殿下並不得陛下恩寵,早些年還曾因犯了錯被逐出過長安,也是最近才恩赦他留下的。他的話想來在皇帝陛下麵前也沒多少份量。”


    合齡那娟細的眉宇還是皺著。


    想著父親的囑托,有些惱恨自己。


    她是南燕最年幼的公主,姐姐們都已成家,唯有她居於深宮,待字閨中。她從小便容貌平平,資質也平平,父母又嬌寵,把她寵成了不諳世事、毫無城府的單純性子。


    此番來長安之間,父親再三囑托,讓她遇事多動腦子,少說話,三思而後行,她念叨了一路,沒想到還是搞砸了。


    她心中鬱悶,早早地領著侍女回了自己的寢居,準備不理外事,隻把全部心思用在幾日後麵見大魏皇帝上。


    ……


    到酉時殿試結束,江璃親自點出了一甲進士及第、二甲進士出身、三甲進士同出身,賜了一甲三仕著紅披掛,紅綢懸馬遊街。


    因他有心清除朝中南派黨羽,所以將新科看得極重,點出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默默無聞的仕子,出身外地州郡,且與京中權貴從無來往。


    等殿試完畢,他不禁想,這任主考的陳宣若和任副主考的寧輝還真挺懂他的心思,選出來、薦上來的三甲仕子都是清水一般的履曆,頗合他心意。


    便將陳宣若和寧輝單獨留了下來,誇讚了幾句,兩人正謙虛著,崔阮浩進了來,躬身道:“楚王求見。”


    江璃方才想起江偃今日代自己去接見南燕公主了,忙讓他進來。


    江偃進來鞠禮後,遞上了南燕使團呈給他的文牒及國書,那國書他在路上看過了,通篇下來中心意思便是乞求與大魏皇帝結秦晉之好,故送了嫡出公主入京。


    因此國書被遞到江璃手中的時候,江偃的臉色很是暗鬱。


    江璃一目十行快速地看完了國書,‘啪’的一聲將它合上。


    “南燕國主想讓朕納合齡公主為妃。”


    禦階下寧輝的眼皮跳了跳,眼中靈光閃爍地抬頭看向皇帝陛下。


    江璃嗤笑一聲:“南燕國主的心是好的,朕也承他的意。隻是朕絕不會納異族女子入宮,他的一片心朕注定是要辜負了。”


    他本是對孟文灩生前那一段禍亂朝綱的舊事很是厭惡憎恨,在還是太子、尚未遇到寧嬈的時候就已經暗自發誓,自己來日若為君,絕不會讓自己的後宮裏出現異族女子,更加不會跟她們生下含有異族血脈的皇子。


    後來他遇見了寧嬈,與她成親,登基,帶著她入住太極宮,一顆心就被那一片嬈色給鎖住了,隻想一心一意地守著她,再無外心。


    可他一個皇帝,當著自己的臣子,總不好把這些肉麻兮兮的話說出來,所以就撿了段官話來說。


    可說完了,他才察覺出來這話說得不是太妙。


    寧輝臉上滿是憂慮,不住地朝禦座上看,官袍垂曳的緞袖都快被他擰成了結。而江偃,則滿臉的尷尬,不住地把視線往外灑,盡量避免和江璃的對視。


    唯一一個坦然正常些的陳宣若,察覺了他們的動作,也跟著別扭起來,站也站得不安穩。


    江璃自己也有些尷尬了,低頭輕咳了一聲,衝江偃道:“景怡,你今日見了南燕公主,覺得如何?”


    江偃沒明白自己兄長是什麽意思,一愣,道:“公主端靜,性格溫和,知書守禮,很是不錯。”


    江璃應了一聲,聽出這是敷衍的官話,默了默,又問:“你覺得她長得怎麽樣?”


    江偃嗆了一下,頗含警惕地去看他。


    他關心人家長得怎麽樣幹什麽?他想幹什麽?他莫非是嘴上說著不納妃,背地裏要搞小動作?


    不行,他得找個機會提醒一下阿嬈,這人不安分!


    江偃心裏鄙薄不屑,語氣也不甚好:“公主蒙著麵紗,臣弟沒看清長得什麽樣,不如過幾日南燕使團晉謁時皇兄親自去看吧。”


    江璃把前傾了的身子收回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江偃那別扭樣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關他什麽事!他和寧嬈好不好輪得著他操心了?


    真是欠收拾!


    越想越不爽,也沒了耐心去循序善誘,直接了當道:“若是朕讓你迎娶合齡公主,你覺得如何?”


    話音落地,江偃和陳宣若同時睜大了眼,齊齊地看向江璃。


    江偃想起國書上的措辭用句,率先反應過來,內心掙紮猶豫了一陣兒,上前躬身鞠禮,鄭重道:“臣願意迎娶合齡公主。”


    江璃舒了口氣,麵色和煦了許多,但陳宣若卻沉不住氣了,問:“陛下已為臣妹和楚王賜婚,若是楚王迎娶公主,那臣妹怎麽辦?”


    江璃道:“朕可以賜她們並嫡。”


    “就算並嫡,也得分出個尊卑次序,再不濟,將來生了孩子也隻能有一個來襲爵,誰是尊誰是卑總得有個論斷。”陳宣若一反溫儒常態,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


    江璃沉凝了臉色,思忖良久,抬眸衝寧輝道:“寧卿先退下吧。”


    寧輝本來覺得,這事到現在跟自己也沒多大關係了,隻要皇帝不娶,就礙不著阿嬈什麽事。至於旁的姑娘,都一個個家世顯赫,都有人撐腰,更輪不到自己去說什麽公道話。


    便端袖揖禮,告退。


    他走後,江璃衝陳宣若道:“合齡公主遠道而來,於情於理她當為尊。”


    “可總得有個先來後到,陛下給陳家的賜婚詔書上可明明白白寫著是賜吟初為楚王妃。”


    江璃沉定自若,淡然看著他,道:“是楚王妃,兩人都為楚王妃,隻是合齡公主在名位上為尊,但除此之外,一應規製皆按並嫡來論,至於襲爵,自然也是由吟初的孩子來襲爵。”


    陳宣若疑惑:“既然合齡公主為尊,那憑什麽讓吟初的孩子來襲爵?這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


    江璃望著他,神色微妙起來。


    幽緩沉定地一字一句道:“若合齡公主生不出孩子呢?”


    陳宣若一詫,倏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望著禦座上的江璃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江璃依舊一副淡漠神色:“宮中素有這種秘方,可令女子一生無孕。這合齡公主是南燕的嫡公主,若是她生下了含有皇室血脈的子嗣,難保她不會有非分之想,難保她的母族不會有非分之想,與其到時令昔日禍事重演,不如從一開始就杜絕於源頭。”


    江偃在一旁聽著,他覺得自己本不該有什麽情緒,自己隻見過那合齡一麵,且她忒得不會看人臉色,說了許多讓他難堪的話,本不該替她抱什麽不平。


    可聽著聽著,不由得脊背發涼,隻覺這明合殿仿似是個陰森森的煉獄,不停地吐納著陰涼濁氣,冷得他悶滯難以喘息。


    江偃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頭道:“皇兄剛才問我覺得那合齡公主如何?”


    江璃沒接話,他也不管,兀自說道:“她很安靜,沒什麽公主架子,讓住哪裏就住哪裏,連要求都不多提一句。初來乍到看得出來很緊張,明明不是八麵玲瓏會說話的性子卻仍要強撐著和臣說話,想給別人留個好印象。但偏偏不會看人臉色,單純得很,說話也不周全,一看就是被父母嬌寵著長大的,全無心機城府。”


    江璃定定地看著他,一直等他說完了,沒什麽表情地問:“那又怎麽樣?”


    江偃眼神澄淨,仰望著自己的兄長:“她就是個小女孩兒,背井離鄉來到長安,抱著最大的誠意來聯姻,沒有做過惡,沒有壞心眼,也全然不知道前麵有什麽在等著她。這樣的一個姑娘,皇兄忍心讓她在異族裏活一輩子,無親無友,甚至連孩子都不會有,孤苦伶仃到老。”


    “朕為什麽不忍心?”江璃的語氣甚是冷淡:“她的父母既然把她送到了長安,那就是作為一個聯姻的棋子,若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幸福,留在自己身邊精挑細選夫婿就是,何必千裏迢迢送到長安?既然送來了,那就是心裏有準備了,人家父母都忍心了,你倒要來悲憫世人哀歎其憐了?”


    江偃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陳宣若在一邊看著,心裏焦灼萬分。可惜事情關己,他也沒有立場去說什麽調停的話,隻得緊抓住江偃的臂袖,扯著他向江璃躬身:“天色已晚,快要宵禁了,臣等告退……”


    江偃一把將他掙脫開,上前一步,望著江璃冷聲問:“依照皇兄的意思,凡是要與皇室結親,那都是在攀龍附鳳,不管受了什麽揉搓折磨那都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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