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她收拾行囊時,同裴家幾個丫鬟閑話,就聽說柳家之所以敢在姑蘇這般橫,全因與帝京城裏的王家結了姻親,仗了他們的勢。


    帝京城中的勳貴統共就那麽幾個,顧慈隨便一猜,就猜到武英侯王家頭上。


    畢竟她甚少在帝京貴女圈中活動,唯一可能結梁子的契機,也就那日在寶萃齋同王若爭鐲子。


    隻是她不曾料到,區區一枚鐲子,竟能叫她記恨至斯?


    昨夜她同姐姐提起時,不慎叫戚北落聽見了。隻怕這會子,那位王家姑娘大約已經被皇後娘娘“請”去長華宮吃茶了吧。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為之吧。”顧慈丟下這句話,便轉身牽起顧蘅的手,往回走。


    柳之嵐宛如一條被抽了筋的毒蛇,癱軟在地動彈不得,怨毒的目光從眼底射出。


    街道盡頭緩緩走來兩人。


    走在前頭的男人著一身玄色衣袍,俊美無儔,氣韻尊貴。既有文人的清雅,又有武人的英氣。隨意行在喧囂擁擠的街道,卻依舊能撐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柳之嵐呆怔半晌,眼睛驟亮,猛衝上去大喊:“岑公子!岑公子!”


    戚北落卻跟沒聽見似的,徑直停在顧慈身邊,拉著顧慈的手上下打量,眉心折起一道痕,“天這麽冷,怎不多添件衣裳?成心要我擔心?”


    邊說邊解下自己的氅衣,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顧慈拚命從裏頭拱出小腦袋,枯著眉頭喊冤:“我添了!隻是馬車裏頭起了暖爐,穿著怪熱的,所以才脫下來。不信你去問我姐姐。”


    她轉頭要去尋顧蘅,卻發現顧蘅又和奚鶴卿吵了起來。


    而這次爭吵的話題則是,柳眠風究竟是男是女......


    歡笑聲隨風鑽入耳房,柳之嵐心頭苦澀,錦衣衛抓著她蓬亂的頭發往囚車上丟,她還在驚叫。


    “你們鬆開,我要去找岑公子,他一定會幫我的。你們膽敢放肆,小心他剝了你們的皮!”


    錦衣衛踹彎她膝窩,“什麽岑公子,他是咱們的太子殿下!你方才得罪了太子妃,現在還想見殿下?你也配!”


    “太、太子殿下?”柳之嵐瞪大眼睛,傻傻發著怔,眼中忽而亮起奇異的光。


    “不!不可能,你們騙我!他就是岑公子,一定會來救我的。你們要麽快趁現在放了我,不然等他發現,管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幾個錦衣衛互瞧一眼,捧腹大笑,“救你?殿下作何要救你?別癡心妄想了,下令查抄你家的,就是殿下本人!”


    柳之嵐猛一吸氣,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兩眼直勾勾望著前頭那雙儷影。


    一個風華傾國,一個俊逸無雙,真真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低頭再看自己,蓬頭垢麵,衣衫不整,比街邊的乞兒還不如,柳之嵐萬念俱灰,瞳孔渙散,嘴角歪斜下去,直淌涎水,傻笑起來。


    “我要做太子妃啦!哈哈,我要做太子妃啦!”


    “瘋子!”錦衣衛各啐她一口,趁她再次作妖,忙將她拖上囚車。


    怪笑聲傳回來,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回頭,皺眉看了那瘋女人半晌,完全沒印象,一頭霧水地問顧慈:“什麽東西?”


    顧慈“嗤”地笑出聲,有點同情柳之嵐碰上這麽個不記臉的主,歎口氣,搖頭嗔道:“不是東西。”


    *


    離京時,暑氣還沒散盡,天才剛入秋。


    目今回到帝京,已是十月末。前日初雪已至,遙遙望去,滿城銀裝素裹,宛如一個瑩瑩琉璃世界。


    顧老太太和裴氏親自領人,等在定國公府門口。姐弟三人一下馬車,臉頰兩側就都被各親了一口,還得了一懷抱果子。


    一通寒暄完,顧老太太由顧飛卿扶著先回去歇息,裴氏則將兩個女兒留下來問話。


    “慈兒,這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把婚期提前了?我聽說你們去外祖母家不久,太子殿下就追了過去。可是你們倆吵架,他才急著要馬上成親?”


    聖旨下來後,裴氏整個人都是懵的。


    原本婚禮一切進程都按照來年開春的日子,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冷不丁提至年前,不光她措手不及,禮部和欽天監也都傻眼,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頭發大把大把掉。


    這問題還真不好回答,顧慈隻能垂著腦袋訕笑,“我們......挺好的,沒事。母親不必擔心。”


    若真要她回答,那她就隻能說。


    他們這位太子殿下吃完了整座姑蘇城的醋,腦子齁著了,所以才折騰這麽一出。


    裴氏見狀,心下大抵了然,也不再多問,轉頭看向顧蘅,沉出一口氣,戳了下她額角。


    “你這妮子,還真長本事了。在家中待著的時候不聲不響,我還以為你真要嫁不出去,給你相看了一個好的。結果一出城,這白撿的女婿就自己個兒冒出來了。”


    對於奚鶴卿,裴氏也不是沒考慮過,隻是從前每回見到他,都是一副被顧蘅欺負得慘兮兮的模樣。裴氏恐他婚後還是如此,也就歇了心思另覓下家。


    誰成想這竟是個頂頂不好招惹的主兒,才聽說女兒去相親了,二話不說就追了過去。又沒兩日,壽陽公主便親自帶著聘禮,代他這位小叔子說親來了。


    顧蘅捏著裙絛,支支吾吾,“這、這不能怪我......都是那姓奚的不好,嗯,就怪他!”


    裴氏乜斜眼打量,見顧蘅麵頰泛紅,難得顯出女兒家嬌羞的模樣,一陣吃驚。


    驚完又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雖說不能同娘家親上加親,可惜了些,但隻要女兒高興,她就再無不滿。


    隻是婚期......


    陛下恩典,姐妹倆乃孿生,奚鶴卿又是戚北落的至交,感情甚篤,便特許姐姐和妹妹同一日成婚,戚北落也無異議,婚期便都定在了十二月。


    隻剩兩個月的時間,她要怎麽把兩個女兒的婚事都安排妥?


    裴氏想哭。


    晚間用膳,定國公府上下一片熱鬧,歡聲笑語不斷,好似在過年。


    顧慈身子骨弱,提前告辭回屋歇息。


    “姑娘快拿去捂捂。”雲錦塞給她一個小手爐,簇擁著她進屋。


    雲繡往腳爐裏添兩塊梅花餅兒,將顧慈褪下的繡鞋放上去,絮絮說著前幾日發生的事。


    “皇後娘娘那日召王家姑娘進宮,王姑娘以為是要提攜她,在她那小姐妹圈子裏吹噓了好久,把她那幾個姐妹花都得罪了個幹淨,最後趾高氣揚地就進宮去,卻被皇後娘娘教訓了個狗血淋頭,鬧了個大笑話,都已經好幾日沒敢出門了。”


    雲繡笑成一團。


    顧慈掩嘴輕笑兩聲,問道:“皇後娘娘就隻是訓斥了一通,沒別的?”


    這可一點也不像她。


    王若派刺客行刺,雖是衝自己來的,可最後也差點害戚北落受傷。依照皇後娘娘的性子,豈是簡單訓斥一通就了結的?


    雲錦捧來一盞梅花茶,遞給顧慈,“姑娘忘記了?那王家眼下雖大不如前,但在宮裏頭還有個厲害的靠山。”


    顧慈忖了忖,豁然開朗。


    先帝在世時,王家曾出過一位寵妃,足能與皇後分庭抗禮。


    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她就曾給陛下使過不少絆子。於情,陛下對她定然恨之入骨。卻奈何,她手裏握有先帝賞下的金牌,連陛下也不能把她如何。


    好在她而今歇了爭鬥的心思,終日在深宮吃齋念佛,不問世事。陛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這號人。


    有這麽一座大佛鎮著,難怪連皇後娘娘也不好把王若怎樣。


    顧慈握著茶盅,眉心微蹙。


    這位瘟神太妃,可千萬別尋上她呀。


    可,怕什麽來什麽。


    翌日一早,她就接到了王太妃的帖子,邀她進宮吃茶。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來啦~


    柳鍋鍋暫時下線,嗯,暫時下線。等以後需要他幫忙的時候,還會回來的。


    第48章


    太液池畔的宜蘭宮,是先帝為王太妃修建的寢宮。之所以取這麽個名兒,也是因她名字裏有個“蘭”字。


    宮內簷牙高啄,雕廊畫棟,美輪美奐,顧慈卻無心欣賞。


    方才她打聽過,王若今日並未進宮。既然不是為王若的事,那王太妃又為何還要召她過來?總不能真的隻是喚她去喝茶吧......


    如此忐忑了一路,顧慈捏著手,隨宮人進偏殿。


    迎麵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風,上繪十二花神向昆侖遙拜王母圖。下置鎏金熏爐,吐出粗粗細細的薄煙,更添幾分飄渺。


    宮人們低頭,井然肅立兩側,偌大的宮殿,竟一點兒聲也聽不見。


    王太妃就坐在屏風前的玫瑰椅上挑花樣。


    陽光透過南窗照進來,映得她眉目溫柔。


    已近半百的年歲,她麵上卻不見半分老態,隻在笑起來時,眼角才會顯出幾道細細的魚尾紋,可見平日極其注意保養。


    顧慈上前行禮,“臣女顧慈,給太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好孩子。”王太妃笑得像個彌勒佛,招貓兒似的,把她招到跟前,指了身邊的椅子讓她坐,握住她的手撫了撫。


    “嗯,不錯,模樣和性子都是哀家喜歡的。太子一向會看人。”


    顧慈含羞垂眸聽著。


    她卻歎了聲:“哀家今日原也請了太子過來,可他非說政務繁忙,脫不開身。哀家便又說,是請了你過來,怕你一人覺得拘謹,才喚他過來陪你。可他還是那句話,不來就是不來。”


    “這孩子,脾氣扭得很。這政務是永遠忙不完的,還是該多抽空陪陪重要的人。”


    “先帝當年,不也是這樣,百忙中抽空陪的哀家?哀家就不相信,他一個太子,再忙,還能忙得過先帝去?”


    她神色和藹可親,仿佛尋常人家的祖母同自家孫輩們說話。


    可說出口的話,卻一點也不和藹。這才剛見麵,竟就直接開始挑撥離間了?


    顧慈笑語晏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太子殿下畢竟是萬民的太子殿下,理當以天下為先。更何況前段時日,臣女回姑蘇探親,殿下一路護送相伴,想必擠壓下的政務要比從前多好些。”


    “若臣女還為這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耽誤殿下時間,豈不就不識抬舉了?”


    這話宛如一柄鋼刀,直捅王太妃肺管子。


    先帝得空陪伴,哪裏比得上人家拋下一切,二話不說直接追到姑蘇去厲害?孀居多年的人,哪裏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可她是太妃,不好當眾同一個小輩過不去,有失身份,就隻能在心裏暗罵。但罵來罵去,最後傷著的,還是自己。


    顧慈仍捧著她的茶,品得好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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