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這會子才眯眼,重新打量眼前之人。


    王若說得沒錯,這位的確是個不好對付的主兒,表麵弱不禁風,說話卻綿裏藏針,時不時冒頭往你心口捅個大窟窿。


    難怪頭先連沈貴妃那麽風光的人物,也栽她手裏頭了。


    “你能這麽想,說明是個識大體的,哀家......”王太妃頓了頓,僵笑著一字一頓道,“很是欣慰。”


    顧慈覷著她手背上綻開得道道青筋,忍住笑,“太妃娘娘謬讚了,這是臣女應當做的。”


    砰——


    她手上又多爆起一根青筋。


    顧慈抿笑不語,王太妃的臉色卻已經變了七十二變。想她縱橫後宮這些年,從無敵手,不想今日竟碰上一個。


    嘴裏全是好聽的話,可鑽進耳朵後,卻跟千刀萬剮似的。


    王太妃平了平氣,撫著手上的金累絲甲套,說道:“不過,這話又說回來了。這太子也真是的,到現在屋裏還一個人也沒有。放眼帝京城,別說勳貴人家,就是平常百姓人家,到他這年紀,也該當爹了。”


    話停在這,她又瞧顧慈一眼,抱怨道:“更何況他還是太子,將來要繼承大統,沒個子嗣哪行?你說是不是?”


    顧慈心頭一蹦,隱約生起一絲幽寒之意。


    王太妃被斜對角銅鏡吸引,窺見幾根散出的發絲,忙抬手仔仔細細捋回鬢中,笑吟吟道:“現在好了,東宮裏頭終於有了女主人。你也該早些準備著,為太子挑幾個可心的人到東宮伺候著。即便沒個侍妾,怎的也該有個側妃不是?”


    她使個眼色,便有宮人捧著本畫冊子過來。


    “這裏頭登記的,都是今年帝京城內適齡的姑娘,出身都不錯,哀家昨夜替你先瞧過。有幾個條件格外出挑的,你若覺得不錯,哀家便請她們過來,到時再讓太子從裏頭選個喜歡的做側妃,如何?”


    顧慈抿了口茶,笑而不語。


    終於進入正題了,原來今日特特找她過來,是為了這個。這正妻還沒娶進門,竟就已經想著要塞個側妃過來了?


    “臣女不敢妄言。”顧慈不急不惱,和稀泥般的說完,就再不說話。


    王太妃驕縱了半輩子,頭回碰上這麽個難纏的主,心底拱起一絲火苗,緩緩吐出一口長氣,翻開冊子,指著上頭一副畫像。


    “這是哀家的侄女兒,名喚王芍,性子同你一樣溫順。正巧,她今日也來了,就在裏頭繡花,哀家這就讓她出來,陪你做個伴兒。”


    “你二人同歲,應當有很多話可說。”


    正說著,一片繡著雲霞紋的蜜合色絲錦衣角曳過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在宮人的簇擁下,走出屏風,迤迤然行到王太妃麵前。


    “侄女給太妃娘娘請安。”


    王太妃親自拉她起身,眼中透出一種家常的溫柔,“好孩子,來,快去見過未來的太子妃。”


    王芍頷首過去,顧慈忙起身要攔,瞧見她這身裝束後,由不得愣住。


    眼前的姑娘圓臉杏眼,麵容姣好,眸子幹淨,嘴角天生上揚,隱隱顯出兩顆小梨渦,給人一種柔善可親之感。


    雖說兩人容貌天差地別,可顧慈總覺,就論氣質,這王芍還真是怎麽瞧怎麽像自己。


    王太妃笑著擱下茶盅,“哀家這侄女兒,打小身子骨弱,不愛出門,就喜歡在家中鑽研詩書字畫,得空也愛侍弄些花草,最喜歡的呀,就是那海棠花。”


    “哦對了,聽說這幾日還新學了茶道香道,可有這事?”


    王芍靦腆微笑:“隻是混玩的,算不得學。”轉向顧慈,臉上笑意變大,“遠不及顧家姐姐學得精。”


    王太妃“嘖”了聲,“她學得精,你學得細,各有各的好法。”


    說著也看向顧慈,“慈兒以為,哀家這侄女兒如何?應當入得了太子的眼。若你覺得合適,哀家便做主了。”


    顧慈兩手交握,感情她們打的是這主意。以為戚北落喜歡的,是自己的性子,便幹脆弄了個翻版塞過來。


    估摸著也是沒法直接給東宮塞人,才想從她這鑽空子。


    “慈兒,你怎的不說話了?”久久不見回答,王太妃有些著急。


    顧慈微微福了個禮,嘴角弧度不變。


    “臣女如今還未正式嫁入東宮,冊立側妃這麽大的事,臣女不敢尚自替太子殿下做主。太妃娘娘若真有意牽這紅線,不如去問陛下和皇後娘娘,若他們同意,臣女自然是應的。”


    王太妃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手指搭在扶手上,“嘚嘚”敲擊著。


    沉默如山,轟然壓來。


    邊上幾個宮人背上冷汗直流,王芍也忍不住心裏打鼓。


    顧慈仍麵不改色地站在那,風從窗外來,吹得她衣裙翩然,宛如淩風盛開的綺麗海棠。


    王太妃最後一點耐心終於被磨沒,翹起下巴,寒著嗓子冷笑,“顧二姑娘,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尖尖指甲猛地劃過脆冷漆麵,在場眾人都不由渾身湧起雞皮疙瘩。


    也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通報。


    “太子殿下駕到!”


    眾人一驚,忙跪下迎駕。


    顧慈和王芍皆有些反應不及,冷不丁跪下後才發現,彼此就緊挨著肩。


    王太妃眼眸中顯出絲縷霾色,勾唇冷嗤,正要開口尋個由頭,將他們擋回去,門外已有人風似的闖進來。


    “給太妃請安。”


    戚北落麵容冷峻,一身霜寒氣,鬢角卻汗濕,可見是疾奔而來。向上簡單做了個揖,他便開始四下掃視。


    王芍偷偷抬眸,視線不期然與他一撞,平靜的心也驟然撞跳起來。


    她傾慕太子多年,打聽到他喜歡性子溫順、知書達理的姑娘,便努力將自己活成那樣,看自己不喜歡的書,學自己討厭的技藝。


    哪怕隻是做個側妃,她也心甘情願。


    俊逸身影向這邊靠來,如一陣清風,徐徐在她心頭吹開漣漪。骨節分明的手往眼前一遞,她心裏便瞬間春暖花開,嬌羞地抿了個笑。


    “多謝太子殿下。”


    素手抬至一半,眼前那隻手卻絕然從旁擦過,輕柔地攙扶起顧慈。


    “趕了這麽久的路,昨兒才到家,今日又跪了這許久,不累麽?”


    語氣抱怨,掩不住濃濃寵溺。


    宮人內侍震驚不已,不約而同開始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冷血冷性的太子殿下,竟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麵?


    欣羨的目光充斥周圍,顧慈臉龐紅紅,垂著眼簾不敢看他。


    可饒是如此,他眼中的光,依舊熾熱得無法忽視。仿佛自己一輩子不回答,他便要這麽固執地看一輩子似的。


    呆子!


    顧慈臉皮子薄,到底還是熬不過他,飛快剜他一眼,嚅囁道:“才這麽一會兒,不累的。”


    想把手從他掌心抽回來,卻被他抓得更緊。


    王芍愕然瞧著,戚北落似有所察,低頭隨意一掃眼,視線停在她高舉的手上,眉宇間緩緩籠起霾雲。


    “你是這兒的宮人?要跪便好好跪,舉個手算怎麽回事?進宮前難道就沒人教過你規矩麽?”


    四麵隱隱響起幾聲笑。


    王芍唰的將手縮回袖子裏,咬著唇瓣,泫然欲泣,“臣女......臣女不是......”


    戚北落凜然目光刺來。


    王芍心肝大顫,慌忙低頭不敢再多言,羞得滿麵通紅。手偷偷縮到背後,隔著袖子用力抓撓手背,像是要把剛才的恥辱全撕下,卻隻換來道道血絲。


    太妃眉心折起深痕,睨著癱坐在地的王芍,心裏一陣失望。


    “太妃有所不知,慈兒昨兒才剛回京,身上還乏累得緊。倘若太妃無事,孤就先帶她下去,改日在來同太妃請安。”戚北落將顧慈護在身後,朝上道。


    王太妃看在眼裏,哂笑:“哀家今兒讓慈兒過來,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想著,這東宮裏頭好不容易有了正妃,所幸錦上添花,再添個側妃,湊個雙喜臨門。”


    殿內好不容易才鬆快下來的氣氛,再次凝澀。


    顧慈不禁攥緊拳頭,心裏滾起沸湯般的怒意。


    剛剛戚北落對王芍的態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沒想到王太妃還不肯死心,竟三番五次逼迫至此!


    邊上伸來一手,覆在她手上,輕輕拍了拍。


    “放心,有我。”


    顧慈仰麵,望著身側的男人。


    他個子高挑偉岸,不由分說地將屋內沉悶的氣氛從她身邊隔絕開。


    方才孤軍奮戰的時候,顧慈還不覺有什麽,眼下身邊突然多了個他,熨貼地將自己護在他羽翼下,無條件地給她依靠,她反倒嬌氣起來,心頭酸澀又溫暖,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


    戚北落許是發現了,沉沉蹙眉,抬手要幫她揩淚。


    眾目睽睽,顧慈耳根泛起紅暈,慌忙躲開。大約是心跳得太快,竟一不小心,將她的煩惱都撞出了心房。


    不知該怎麽回應,便軟軟道:“那、那你加油......”


    煦煦暖流,無形纏繞在兩人周圍。


    王芍呆呆看了半晌,心酸疼得厲害,唇瓣咬到發白,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稍稍好受些。


    王太妃讓宮人將畫冊遞給戚北落,又迫不及待招呼王芍過來。


    王芍兩腿已然僵麻,可多年的教養不允許她在此刻露怯,隻能高高昂起腦袋,咬著牙走去。


    隻是步履已不似方才那般輕盈,像鴨子散步,連王太妃都有些看不下去。可畢竟人是她挑出來的,她隻能閉著眼睛往好裏誇。


    “這是哀家的侄女兒,一向乖順,討人喜歡,太子若是覺得不錯,就......”


    不等她說完,戚北落便赫然揚手打斷,“她是顧慈嗎?”


    王太妃一愣,一陣好笑,“她是哀家的侄女兒,跟顧家有什麽關係。你若不滿意,那畫冊上還有很多不錯的人選。”


    戚北落勾了下唇,“嘩嘩”抖著畫冊,傲然睥睨,“她們是顧慈嗎?”


    王太妃不說話了,凝眉瞧他,聲音裏夾霜帶雪,“你什麽意思?”


    戚北落輕蔑地哼笑了聲,當著她的麵,將畫冊撕成兩半,大手一揚。


    半本畫冊飛至王芍麵前,王芍剛好踩住,抬腳一看,自己的畫像上印上了個碩大的腳印,當即便紅了眼眶。


    而另外半本畫冊則重重砸在王太妃腳背上。她疼得臉蛋煞白,倒吸冷氣,捂著腳大叫:“放肆!”


    戚北落卻充耳不聞,撣了撣衣上塵埃,淡然道:“太妃不是問孤什麽意思麽,那孤便直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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