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會說話,像在說沒關係,你說你的,我做我的。


    “孟冬!”嘉陵想開口勸,他本以為當著女孩的麵,孟冬至少會給他麵子,結果他直接拉下臉!


    “哼。”梁孟冬冷笑,琴已經重新拿起來,擱在頰畔,“你的事,你自己解決。別打擾我練琴。”


    琴聲已起,嘉陵氣得說不出話。


    “好的。”十音以為那是對她說,收起一直伸著的手,思量了一下,和著他的琴聲,認認真真問,“還要考試對麽?我先去準備譜子,你有沒有偏好的版本?”


    梁孟冬隻顧拉琴,氣氛詭異。


    十音說:“那我去問老師吧,兩周後我來找你麵試。不過你也要加油!”


    嘉陵和宋宋都驚呆了,這位餘同學居然是越挫越勇的性子!


    出了琴房大樓,宋宋還是略有擔心:“十音你真沒問題?我怕一直會是缺席排練的狀態,梁孟冬這個人,說不定最後都……”


    十音反而安慰她:“放心,我們會合作成功的!”


    嘉陵有點納悶,這位是從哪兒來的自信啊?


    又是為什麽那麽執著?他都有點不敢執著了……


    “一見鍾情。”十音直截了當,在琴房門外給了答案。她思量一瞬,再次確認,很開心地笑了,“應該是的,我沒有經曆過,但想必這就是怦然心動了。從今天起,我會把心交給梁孟冬,他一定也會懂。”


    宋宋滿臉黑線,小心地問:“十音,那個帖子,後來的內容你讀到過的哦?”


    “她們都放棄了,我不同,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任何事情!本來我告訴爸爸媽媽,高中不談戀愛,他們笑我會做不到,我還不信呢。以後肯定要被爸媽嘲笑了!“


    二位同學心說,這女孩愛裏泡大的,沒受過挫折,無法無天啊。


    但又並非那種跋扈性子,有幾分可愛的執著。


    “特別感謝你們。”十音很誠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情,沒想到那麽美好,心跳得好快,到現在指尖都在發燙。其實我在視頻裏看到他的手,就心動了,不然都不會評論;沒想到他的琴聲是那樣的,那麽美好,再看真人的眼睛,像梅花鹿,簡直柔情似水。”


    現在他不在眼前。


    但他的目光,她好像可以聽見。捂住雙耳就能聽見,閉上眼睛,就會看到。


    她說得臉蛋緋紅。


    嘉陵腦門上都是汗,宋宋也覺不可思議。


    梁孟冬同學是有些魅力,著迷於他難以企及的天賦、更為他外型迷惑、前赴後繼的妹子或許一直都有。


    但這人……柔情似水?要麽是見了鬼!


    後來到了大學,兩人經了些磨難,真正出雙入對。嘉陵人前最愛誇自己居功至偉,逢人就說,他倆頭次相親是他安排的!更嚷著要孟冬請最高規格的謝媒酒。


    嘉陵忘了最堅持的人是十音,以及大一初入學時的孟冬自己。


    十音以為孟冬不會理他,不想他不但理了,那家餐廳起碼請掉他百來張原版唱片錢。


    彼時雖說孟冬周末也在教課,自己畢竟還是學生,課費收入有限。十音替他心疼錢,結果孟冬問這吃貨:“今晚你切那塊雪花牛的時候,心跳快不快?”


    “快。”


    “指尖燙不燙?”


    “你怎麽知道的……燙。”


    “有沒有覺得那塊肉特別讓人心動,柔情似水?”


    “嗯嗯。”十音不住點頭,孟冬真是懂她。


    “那不就行了,”他捏捏她的臉,“尹嘉陵看到賬單也很開心,皆大歡喜,很值。”


    十音猛然反應過來了,什麽心跳快、指尖燙、心動、柔情似水,不都是她初見孟冬那天,對嘉陵描述的詞匯?


    那家夥統統轉述了一遍,孟冬是在嘲笑她!


    “梁孟冬!”她窘得臉漲得像火燒雲。


    “當麵不敢說?”他還在笑她。


    “嘉陵幾時告訴你的?”


    “嗤,你說呢。”


    “都三年了,你記性真好,記仇。”


    “這是記仇?”他輕篤她腦門,俯身卻去啄她嫣紅粉麵,同她低語,“期末演出結束再去,不帶別人。”


    大二上的那次新年演出,十音又成了梁孟冬的鋼伴。


    這次是他邀請的十音,他沒有找錯人,演出堪稱轟動。連孟冬這個幾乎不誇人的搭檔本人,結束給了她極高讚譽。


    演完當晚他就帶她去了那家餐廳,吃的時候很享受,吃完十音哀歎:“真貴。”


    “不愛吃?”


    “愛吃。”


    孟冬說:“吃你的,下次再來。”


    “一次吃掉梁老師十節課,”十音很過意不去,“下次我請。”


    高三尾聲,十音家裏發生了大變故,父親離世,父親經營的醫藥企業一夕間宣告破產,家中大部分資產,也全都用於抵債。


    從大一起,十音不得已轉了音教專業,申請了助學金。媽媽是盲人,也需要照顧,她必須去賺取房租以及母女倆的其他開支,過得艱辛。


    孟冬知道這家夥格外要強,平時並不阻止她接活。


    她說要請客,他凶了一回說什麽你的我的,被十音瞪回去,居然就答應了。


    但過陣子十音真攢夠錢,欲拉著他同去時,梁孟冬非說不想吃飯,有兩張唱片,我翹首盼等了很久,剛剛到貨,你必須給我搶到手。


    孟冬不擅言辭,十音一度總有抱怨,覺得這個人到底是她追來的,他又忙又不肯表達感情,總是不夠珍惜、用情不深的緣故。


    十音後來追憶,發現當年的自己,還是不懂得。


    當年孟冬練琴任務繁重,她跑去跨區的琴行教課,夜裏下課晚,其實都是他風雨無阻地去接。


    真到他再抱回什麽獎金,又巧立名目,引著著她同去享用大餐。


    照顧完她的胃,還得兼顧她的自尊和錢包,那仍隻是小事。後來她不得不離開時才了解,孟冬知道她為學業遺憾,那兩年背地不知作過多少爭取……漫不經心之下,處處是他掩藏不表的用心。


    當時的自己受之坦然,無知無覺間,欠他的早已還不清了。


    **


    十音發現不用開口,孟冬知道她住在哪裏。


    他方位感極好,江岩頭回接他喝酒,將車停在過小區,他倆一同步行去的。


    那天南照降了溫,黑夜沉得不見底,像是隨時可以卷入一切。他下了車,聽江岩對著身前的建築、景象一一指點。


    當時梁孟冬剛剛找到十音不久,匆匆一麵,被他的怒意搞砸。


    邱比說,樂評人懷疑他那天又飲了酒。


    他自知下半場開場時,情緒是有些失控的,在想這次要再弄丟了人,又該怎麽辦?震驚於她的近況、職業,卻一樣都來不及消化,她已經暫離了南照。


    在她樓下那刻,他隻能默默猜,哪一幢是她住的樓?哪一條是她常走的路?


    此刻人在身邊,車已進了小區。


    “不說話了?”梁孟冬問。


    “比起追雲旗那男生,我幸運多了。”十音小聲說,“是我不珍惜。”


    “讓你說這了?避重就輕。”


    十音看著他停好車。他視線移回車內,月光很淡,像攏著層霧,他漆色深眸也攏著她:“這麽多年,我都拉不好琴。你以後記得賠。”


    “啊?”十音微微訝然。


    孟冬像在說笑話。他的成就可以用奪目來形容,頭幾年,歐洲重要賽事的首獎幾乎滿貫,近年受邀與那些知名指揮、樂團合作,風生水起,是古典殿堂冉冉升起的星。要不是傷病困擾,他不該回國休養。


    那些夜裏十音隔著話筒聽他演奏,音質打折到那個程度,依舊聽到太多催淚樂句。


    如果說十音不夠客觀。她至少翻閱過樂評,甚至那個懷疑孟冬酗酒的樂評人也說過,他的弦音最刁鑽,緊貼著人的心,聽者的心,會跟著顫。


    他現在卻在說,自己拉不好琴。


    十音喃喃訴了幾句對梁大師的崇拜之情,梁孟冬更是不屑:“說這做什麽?哪裏搜的吧。”能有幾句心裏話。


    十音暗笑,難道講你那些緋聞?


    她點著頭:“對,是林鹿整理的,在分析你得罪了什麽人。”


    他一口血噎在半路,臉黑成鐵,居然還不是自己搜的。


    十音偷笑,想起他那些鶯鶯燕燕,她就是故意的:“隻要你每天開開心心,怎麽賠我都願意。”


    “讓你陪練,還能怎麽陪,花時間陪。”


    “陪練?”十音訝然,“這個受寵若驚,我怕能力不夠。”


    “耳朵夠就行。”


    樓底下站了個白衣女子,躲在無風的角落,遠遠地瞧不出是誰。十音一眼望見了,警惕地盯著,那白衣怎麽像白大褂。


    難道是江岩科室的小趙?身形不像。


    “讓小星約的。”梁孟冬說。


    十音奇了:“是你約的人?”


    “江岩不在,在我都不想他代勞。”


    江之源喝了個酩酊,江岩照顧老爺子回去了,今夜肯定住在家裏。


    十音又看了眼,確認著:“是護士?”


    “不然呢?”梁孟冬說,“今晚你的傷怎麽弄。”


    “又不是什麽重傷。”十音笑指腰後側,“這麽點小傷,這麽興師動眾,傳出去我很難混。”


    為了證明沒事,她重重往後一靠,傷口正好觸著座椅靠墊,痛得,眉毛眼睛蹙成一團,眼淚飆出來,卻死活不敢出聲。


    他就著月光覺察了,一把扣住她手腕:“騙子。”


    十音抹抹眼角:“再怎麽也是皮外傷,我可能比較怕痛吧,其實還沒上回你被plus咬得嚴重。”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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