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的烏雲,濃得連閃電都撕不開,雷聲不斷在雲層中積蓄、翻滾、轟隆。


    將雨不雨,一直不雨……很合她正練曲目的意境。


    十音一路在計算時間,孟冬那邊,半決賽該開始了吧?


    國內沒有直播,但他會帶回決賽影像資料。可以想象他決賽時的樣子,再板正的禮服也掩不住他的鋒芒,那是他的戰袍。


    她的愛人,隻要持琴站在那裏,就擁有了整條銀河係。


    暴雨是毫不遲疑下來的,如天河之倒傾。


    十音帶了傘,但打傘來不及,一秒全濕。


    考試很重要,她怕感冒,還是打起了傘。身上冰涼,她餓了,疾步穿過那條長長、逼仄的弄堂,上了樓,應該就能聞到媽媽的飯香。


    媽媽在做飯麽?十音剛到弄堂口,要在以往,她就已經聽見了,開始猜,媽媽在做什麽?但在今夜,暴雨的喧囂震耳,幾乎淹沒了一切。她仔細辨認,力圖穿過那近乎咆哮的夜雨。


    鄰家沒有人,鄰居暑假出去旅遊了,樓上的阿姨在看婆媳劇,電視裏的吵架聲很聒噪;十音聽見有人在找東西,拚了命地翻找,有極微弱的女聲,帶著哭腔:“我……不知道。”


    是媽媽!


    十音撒腿往家的方向跑。


    有個凶狠的老煙嗓,在說:“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餘北溟死的時候。想知道他是怎麽死的麽?把他的電腦交出來。”


    媽媽聲音驚恐,正低聲啜泣:“北溟是你們……”


    十音在暴雨裏渾身戰栗,她一直相信爸爸不是懦弱的人,不是自殺、爸爸不是自殺。


    “你可能不知道,餘北溟與我的委托人共事多年,念在舊情分,九先生本是不想這樣的。可他執迷不悔、還多管閑事,虧餘家也是世代經商,居然會不懂擋人財路是為商大忌?”那人默認了,默認父親是他們所害。他還在冷笑:“電腦,交出來。”


    九先生,這是個聞所未聞的名字。


    十音全然淋透,路麵的積水過多,雨水伴著泥水,她連著滑倒了兩次,腳似乎也被類似玻璃片的物品紮傷。


    然而雨是不講情麵的,它像是在宣稱,它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十音還在趕,她已將傘扔在巷道旁,心中一直在懊惱。平時孟冬讓她跑步,她為什麽不聽,總在想方設法偷懶。


    而夜巷如此之長,長得奔不到盡頭。


    “你們……”媽媽的聲音,無助得像是暴雨裏的枯葉,聲音絕望,氣息微弱:“沒有電腦……真的沒有。”


    “你一個瞎子,不知道也正常,”那人大笑,“你女兒肯定知道,對麽?”


    媽媽驚懼道:“她不知道!”


    “她那位小男朋友呢?梁家的那個小天才,餘北溟難道交給了他?嗬嗬嗬。”


    “怎麽可能,別為難他們……”


    “三年前,餘北溟立過一份遺囑,要將他半數家財,留給那梁家小子,這事你知不知道?”


    這一句問話已令十音如遭雷亟,而媽媽的聲音慘然而抖戰,答的是:“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大綱菌:開始穿插講述八年前,會慢慢和當前的案子聯係起來


    至於開車,不會等結案


    孟冬:→_→


    **


    鑒於本文至今首點連3000都沒過,換了個沙雕文名試試,各位大人見諒哈


    手動感謝一隻缶缶、橋大人、shiliu、寂寞芳心、song、青花椒、酒紅、不想說話等大人為我灌溉的營養液。


    手動感謝魚魚、橋大人、我的太陽、我是大神、我是你爸爸、二師兄的肉、大花哥哥、勍等大人為我投的各種雷


    之所以平時都喜歡在留言下感謝是因為希望你們別給我這個小破文灌溉和投雷了,真的不用破費的-_-是真心話啊,我會努力寫噠~


    之所以手動感謝是因為也有大人不說話


    特別是shiliu大人,一切盡在不言中,寫文這個愛好我斷斷續續地持續了那麽多年,您極偶爾說一次話,但每次都是鼓勵的話。


    看到您一直都在啊,我就覺得都值啦。


    第39章 悲喜同源 七


    夜雨哭嚎,雨線像是從地麵生出來的,茂密得將天地都封鎖起來。


    那老煙嗓還在問媽媽:“梁、孟兩家有的是錢,怎麽也不缺餘家這半份。你知不知道,餘北溟究竟為什麽給那小子立遺囑?”


    “北溟……對那孩子有愧,本來他與我說好,今生都要不惜一切彌補他的。”


    “你倒很聽話,可惜餘北溟慘敗,輸得連你們母女那份都沒留住,就更別說贖罪了。你女兒寒假是不是勾了那梁家小子去了千燈鎮?”


    “他們是去旅行。”


    “嗬嗬,可惜了這雙小兒女,我從個人角度,想想的確是很可憐。”


    媽媽聲音愈發微弱:“你們想怎麽樣?”


    “你以為千燈鎮餘氏老宅還是你們母女的?餘北溟一敗塗地,產權早已抵押出去,說好七年為期,他會去贖,怎麽贖?幸好你女兒以後就離那小天才遠遠的了,兩個世界的人,早晚要分開。電腦交來,我饒你一命。”


    分開、為什麽早晚分開……十音邊奔跑,腦子飛轉。


    爸爸還在世時,對孟冬的態度……十分詭異。一向開明健談的人,頭回見孟冬,竟是頗為寡言,全程都近乎沉默。


    人離開之後,十音見他在歎息,以為爸爸不喜歡孟冬。孟冬模樣才華哪樣都是上上之品,好容易請來家裏玩,他對待爸媽也十分知禮,不過就是話少了幾句。


    十音失落得無以複加,老爸沒眼光的,她無比心動的人,他竟不入眼?


    不想過了兩周,餘北溟專門找十音長談了一次,告誡她對人要真心。既然喜歡了人家,一生都要全心待他,絕不可辜負。


    十音一度認為老爸腦子秀逗了,她才多大?一生這種話題,簡直山遙路遠。


    況且人她都還沒追到手,孟冬不過是答應同她一起排練。當然了,無論如何,她遲早都會追到孟冬,這麽一個寶貝,她珍惜且來不及,怎麽可能始亂終棄!


    然而爸爸態度十分鄭重,那次談話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自從十音應下來,爸爸再見孟冬,噓寒問暖就多起來,搞得十音每每擔心孟冬不自在。


    雨夜那刻,她才知道,爸爸當年為了孟冬,甚至專門立過遺囑。爸爸為什麽虧欠孟冬,他與孟冬的淵源究竟是……


    一會兒必須向媽媽問個明白。


    屋子裏還有人,連那說話的,總共三人。一直在翻找,他們要電腦,電腦裏有什麽?


    媽媽在哀求阻攔:“求你們別翻了,孩子還有考試……”


    “她沒機會考試了,她是要出遠門的人,很遠很遠的門,回不來了!你一個瞎子,倒是不用出門,不信邪回頭可以驗證一下。後天中午,那小天才決賽結束一出門,會先出個車禍,這一次還好,會傷在右臂……你女兒是不在了,你也可以不交電腦,信不信,小天才下次不止掉塊皮?餘北溟既然對不起他,你想想,這樣做就對得起人家了?”


    媽媽聲音焦灼:“你千萬不要,我交,保險櫃密碼是……”她迅速報出一串密碼。


    “你不是不知道麽?”那人的笑聲猙獰,似攜這暴雨來的惡魔,“可惜車禍是免不了的,我們九先生嗬嗬,常言道,那什麽……之仁?固然是舍不得那小天才受傷的,可惜這事是我來操辦,九先生也是鞭長莫及啊!哈哈哈!那麽遠的地方,定金都交了,不方便退了啊。”


    無恥到了極點,媽媽隻能哀求他們,不要、千萬不要傷害孟冬,十音就要奔到了,雨勢瘋顛,她聽見按動保險櫃的聲音。她從不知道,爸爸在保險櫃裏,為什麽要藏一台筆記本?


    那人取到電腦那刻,後巷警笛聲驟起。那是幾乎為大雨淹沒的響聲,屋內的人都沒聽見,但十音聽見了,銳利、短促地刺進她的耳膜,真的是警笛聲!


    十音精神稍稍一振,鬆了一口氣。


    **


    十音在喝水,敘述讓人疲憊不堪。


    那段記憶太過慘烈,以至於這麽些年,她不輕易去回想。隻是埋頭向前、不停趕路。


    “這事自始至終和我有關,我要不來南照,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我?”梁孟冬心有不甘。


    他清楚還有下文,更為驚心、迫她遠走的下文,卻忍不住要質問。


    十音手中礦泉水瓶頓了下:“我會讓案情水落石出,然後找到你,把與你相關的部分和盤托出。”


    “然後扭頭就走?在體製內相個親,嫁個還不錯的花花草草?反正餘隊有的挑。”


    “這不可能,雖然我也不知道,用什麽理由和你重逢。”梁孟冬還想說話,被十音打斷了,“不光是因為我爸爸虧欠你。他虧欠你什麽,我至今沒查到,暫時不知從何說起。”


    她後來甚至調閱過父親的檔案,發現他在醫學院求學期間的檔案存在三年缺失,她猜測爸爸可能參與過什麽涉密研究。


    “但那段時間你都還沒出生。”


    孟冬揣測著:“會不會……我父母?”


    “那個煙嗓的指向非常明確,我爸爸虧欠的就是你,你本尊,我媽媽的話也證實了這種說法。我實在想不明白,我爸爸不過是個製藥商,究竟對你做過什麽?孟冬,說到這我必須向你坦承一件事。”


    三年前,十音的確作過一次比對。當時她還在邊防,是雲大隊為她破例申請到的權限,材料調用名義仍是當年案件,屬合規行為。但收獲不大:“我爸和你的父母唯一的共同點在於,有醫學院背景,年份比較相近,其餘並無交集。除此之外,因為你父母是軍醫大的學生,他們的學習期間檔案不歸入個人檔案,而是由軍醫大檔案室統一管理,涉密級別較高,需要另行申請,我最終沒能調閱到。”


    “沒順便連我也查一下?婚否,有沒有女朋友,免得懷疑我和吸食人員交往。”


    “這在檔案上不顯示。”明知他是嘲諷,十音還是老老實實答著,“再說也沒申請查你的權限,查詢你的父母,已經非常冒昧了。”


    “冒昧什麽,不都走了手續?”


    “我爸當年,雖未表達過認識你的父母,但我後來總覺得,也許我的判別力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差錯?他們會不會是認識的。”


    梁孟冬也有這種感覺,但同樣沒有根據。


    高中時代,梁孟冬見過多回餘父,幾乎都是去十音家練琴或複習時見的。


    十音的性子像父親。


    餘北溟是開朗親切的中年人,餘氏藥企在w市,規模可觀。十音的媽媽早年出意外雙目失明,十音考到s市讀高中,媽媽便陪在s市。餘北溟周末雷打不動,要回s市團聚,他每周奔波於兩市之間,絲毫不以為苦。


    十音那時的家,是羨煞旁人的美滿家庭。


    她的父母都很好客,一言不合就留人吃飯。梁孟冬不善溝通,生怕局促,盛情難卻留了一回之後。有些周末,他反倒主動卡著飯點,巧立名目來找十音。


    十音的媽媽出意外失明前,是樂團的小提琴手,父親也是古典樂迷,飯桌氣氛融融,哪怕孟冬一句不參與討論,竟然從未感受到冷場與違和。


    每一餐,他這個寡言的客,都默默體驗著家的溫馨。


    後來餘北溟出事,十音的境況變得窘迫不堪。


    然而孟冬從未聽她有過自卑、或者自怨自艾,無論選了什麽路,餘十音好像都能意氣風發地走。也不知是被怎樣的愛灌溉大的小孩,在逆境中簡直像束光,又像一顆頑強的種子,無論被風吹到怎樣的懸崖峭壁,自己就能長成很好的樣子。


    但餘父的死因被認定為自殺,這件事十音的確是不願多提的。梁孟冬生怕惹她難受,體貼地沒再提過她父親,便也沒機會告訴她,高中時他其實特別盼著去她家蹭飯。


    他所有關於家的憧憬,都是籍此而生。


    餘北溟在世時,十音的確同孟冬提過:“我一進高中,我爸放言說,相信我的分寸感,所以想談戀愛盡管談,什麽樣的小夥子都可以交往試試,不必拘泥。自從見了你,居然全推翻了,教育我對待感情要一萬分的認真,要一生一代一雙人。天天叨叨我,搞得我都懷疑,難道我有朝三暮四的麵相?”


    梁孟冬心裏知道,像是不像,這家夥同他談個戀愛,恨不能全世界都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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