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平台方提出,學生今晚想提早一小時上課,十音一看就是五分鍾後,她滿口答應完,想起自己晚飯都還沒吃。


    對方進了在線教室,卻先發來一行字:你先彈,肖邦,李斯特,都可以。


    十音覺得這要求可有點過分了:“小寶貝,你是不是把老師當點歌台了?我是陪練老師,得為你的練琴進度負責哦。”


    學生:我還在路上。


    十音暗想,這學生的人品真沒得說,守時守約,人趕不到鋼琴旁,也要先上線來給老師打招呼……


    但不對啊,趕不到為什麽要求提前上課?


    “小寶貝千萬別著急,路上安全最重要。等到家了咱們再開始,好不好?”十音問,“晚點結束也沒關係的。”


    學生:就到了,彈。


    十音發現這孩子也是夠執拗,隻好摸著琴鍵,開始視奏學生昨天的曲目,一曲完了她又自嘲:“老師好久不練肖邦,真不如寶貝你彈得好。”


    對方不答,十音喂了兩聲,聽動靜,那邊可能是掉線了。


    十音最近很注重養生,她不容許一點點的疏漏,更不能餓肚子,一定要好好實現成功阻斷!


    學生既然掉了線,她不如先去泡碗麵來吃。


    雲家的廚房很大,卻因為建得早,就安設在樓房外麵。十音搞定了麵,抱著麵碗往正屋裏邁。


    十音聽見遠端隱隱有腳步聲,離得還不近,她頓在那裏聽動靜。那麵碗其實有一點燙,十音想要找個地方擱下它,腳步聲朝這處來了……


    十音環視,樹影後仿佛有人,那腳步聲卻在那裏停住了,來人在樹後。


    是時天色漸沉,暮色四起,山裏已起了涼風。


    “哼。”


    來人出了聲。


    十音身子顫了顫,滾燙的麵碗直接沒拿住,“哐當”落下,麵、湯、瓷片……碎了一地。


    “你、你,你別過來。”十音眼看著來人一步一步上了前,喊都喊不住,她嚇得滿臉是淚,胡亂蹲身撿了一片破瓷,揮舞著嚇唬人,“你說好等我的啊,你跑來這裏做什麽!孟冬、你敢再走近一步試試!”


    “嚇唬誰?”他在問。


    沒人理會她,也不用試,梁孟冬根本就特別地敢,一步就貼近了她的人。十音可以清晰聽見他的心跳聲了,以及他呼吸之中的怒意。


    十音剛才是愣住了,現在第一反應,自然是發瘋似地要逃。


    但她的身子完全被他摟住,那團熾烈是直直覆下來的……不,是直直咬下來的。


    十音字不成句了:“不……可以!孟冬……你不可……以!”


    但孟冬的胸腔裏大概隻剩下憤怒的烈焰,它們迅速伴隨骨髓裏的痛意一同一竄而起、抵徹全身。


    十音仍在拚死欲逃,那烈吻卻是孟冬切齒欺來的,他拚命撕咬著她,帶著那種淋漓的恨。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十音奮力怒推,她本來推不動的,但孟冬掠奪夠了,終於鬆開了她。


    孟冬的身子仍如磐石,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他咬著自己的唇,滿目怒火!


    十音大喊:“梁孟冬你給我住嘴!”


    然而這人自顧自,哪裏肯理她。


    十音踮起腳,哭著去查他的唇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啊?你怎麽能這樣欺負人啊?”


    血和淚都是模糊的,但隔著這暮色,十音還是看清了,孟冬唇上那道觸目的裂痕裏,已經滲出了第一顆血珠。


    “你就是想要了我的命。”十音哭著,她想打人。


    誰想要了誰的命?


    孟冬整張臉都是鐵青的,他抿抿唇,再次欺上來……


    十音有些絕望,她沒有力氣捶開他了,她也已經忘了,自己手上還攥著那塊破瓷片,她攥得極緊,手心裏早是一片血痕。


    然而孟冬記得,他一邊咬齧著,一邊去奪那片破瓷……


    現在兩個人的手心都割破了,她的傷口、他的傷口,她的血、他的血,攪在一起,分不清了。


    “現在你覺得我知道不知道?”他滿是血的唇一路向下。


    “孟冬你瘋了,你的手……我們去醫院,你聽我的,現在我們就去。”


    沒有人理她,他聲音狠惡,問的卻是:“你還記不記得,我第一次這麽親你,是在哪兒?”


    十音猛點頭,淚水止不住。


    當然記得,那是他們的初吻。


    就在那條暗巷裏,那陣子孟冬每晚接送她打工,幾乎耽誤了自己的課業。十音鬧脾氣,說再這樣下去要分手。


    在那盞路燈下,孟冬也是這樣,長驅直入,惡狠狠碾過她的唇:“這話是隨便提的?再提分手,再提一次你試試?”


    “可我……這次沒提分手啊。”十音由他吻著,很委屈,“我讓你等我的,你就胡來、胡來,你氣死我了。”


    “如果你阻斷失敗呢?”孟冬唇貼著她耳朵,貼得太近了,似是靈魂的叩問,那聲音裏帶了悲聲,“失敗了,是不是又要跑?這次我要去哪裏找?”


    “如果……”十音真沒想過,她是樂觀的人,“不會的,你耐心等我,我就會好的。”


    “我不等。”那燙唇落在她的耳根,一下一下,孟冬的聲音很決絕,“我為什麽還要等?不等。”


    “那我們……去醫院。”


    現在還有什麽辦法呢?十音無力地想,唇際生疼,淚是鹹的,和著血淚,她吮了一下,卻又無由地……覺得甜。


    十音的身子卻一下就騰了空,那個熾熱懷抱已經將她一把抱起。


    “梁孟冬你……”


    “好好叫我。”


    “孟冬?”


    “哼。”


    “老公,我們去醫院……”十音哭著求。


    “不去,還有呢?親愛的,小寶貝,不叫了?哼。”


    “……”


    “叫。”


    “呃……”


    孟冬抱著她,直直往樓上去了……


    **


    許多許多年以後,江醫生回憶起那個深夜,仍是不由的要爆那晚上的猛料:“這個二貨,大半夜的,打電話給哥撒狗糧!問哥阻斷期間能不能服用緊急避孕藥。哼,炫耀!紅果果的炫耀!”


    雲海幸災樂禍、仰頭大笑,雲旗微紅著臉,去捂身旁小男孩的耳朵:“這口蔬菜必須先吃完,不然下一口姑姑就不讓你吃蝦了,知道麽?”


    男孩長得像十音,一雙眼睛撲閃閃、水汪汪,很具欺騙性,好像一眼就能欺到人心裏去。


    “江醫生你作死!兩個小家夥都在,說話懂不懂看場合?”十音一邊罵江岩,一邊悄悄去問身旁的男人,“這事你總賣關子。告訴我嘛,到底怎麽判斷我在保縣的?雲海關禁閉呢,他不知道啊,是雲大隊送我去的。”


    雲海那陣子也有點軸,在調查組那裏拒不認錯,非等到關楚的死刑判決下來,他才算是鬆了口,承認當天,他的執法行為的確過當了。


    梁孟冬正往女兒的盤裏剝蝦,冷哼:“野鴿子。”


    十音蹙眉:“怎麽又罵我,說好當著小孩的麵不揭短的。”


    “沒罵你,就是野鴿子。”


    十音使勁想,總算想起了那夜陪練課的一些細節,原來是那麽簡單的?


    她笑著糾正:“那晚上課的時候,我不就告訴你了,那是保縣的布穀,不是什麽野鴿子。”


    男人往她嘴裏送了一隻蝦:“沒差別。”


    入夜,十音翻來覆去,總還是有些擔心:“我得好好警告江岩,說話不許再口無遮攔,我怕他越老話越多,什麽都給兩個小家夥倒。”


    有一些事情,他倆都不希望讓孩子們承受,無憂無慮的多好。


    “上次他倆問我,是怎麽娶到的媽媽?”孟冬的掌心很輕柔,去撫妻子的臉。


    “你怎麽說的?”十音眼睛亮了一瞬。


    哥哥今年七歲,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疑問。妹妹五歲,也到了好奇的年紀。


    孟冬哼一聲:“我讓哥哥先選好樂器,不朝三暮四花花草草了,再來問我。哼,也不知道像誰。”


    哥哥性子外放,朋友多,一會兒小提琴一會兒鋼琴,好像連嗩呐都考慮過了,什麽都會,什麽都挺拿手,又偏偏什麽都沒選定。他心思活,不像妹妹,性子反倒更沉穩些,更像爸爸。


    妹妹最崇拜的人是爸爸,第二崇拜姑姑,她從小就一門心思,要拉琴。


    “那他總會選定的,”十音倚在孟冬懷裏,“你打算答哪一個版本?”


    孟冬摟著她,陷入了沉思,怎麽娶到的?簡直不想說,一把辛酸淚。


    但總會再問,到底告訴給孩子哪個版本才好?


    說是你爸才是一顆胚胎的時候,你外公就認我當女婿了?


    十音說這個不行,這事提了我心疼,心疼你。


    要不說媽媽倒追爸爸的事?


    十音氣呼呼地,說不行不行,這很糗好不好。一下追到也就算了,當時追得好辛苦,以後女兒會學樣,這麽去追一個臭小子,你說你心疼不心疼?


    梁孟冬想到這裏心口悶疼:她敢!


    那麽,孟冬說,幹脆說你媽屢次鴿了你爸,爸爸每次千辛萬苦找到他,終於巧取豪奪娶到了手的事吧。


    十音哭了,抹淚說絕對不行,我的確不是人,但能不能不提那麽傷心的事,我那麽愛你,我都改過自新了……我還請尹嘉陵吃了那麽多頓謝媒酒!


    “你請的?”孟冬瞪她,“嗤,說你苦戀我不可以,說我苦戀你也不行,你要怎樣?”


    “我要甜甜的。”


    孟冬皺眉,這小混蛋怎麽越來越不講理?他去含她的唇,嗯,甜甜的。


    他密密親了一會兒,說加加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他不愛向後看,一直都沒有說。


    “真事。”孟冬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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