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沒換座位過來時,謝糖穿著單調的西裝製服,紮著低調的馬尾,並沒那麽顯眼的,可見,這攝像機是跟著她過來的。


    這樣的人,應當不會做什麽。


    謝糖便答道:“我外公去世之前——”


    可誰料,話還沒說完,舒美清呼吸一窒:“他真的去世了?”接著,臉色蒼白得不行,一瞬間像是力氣被抽幹了一般,搖搖欲墜。


    ……雖然這麽多年沒見,知道到了這個已經是半截身子入黃土的年紀,可能對方早就已經不在世間了,可真的親耳聽到這個消息時,卻仍然受到了莫大的打擊。


    謝糖猜到,這人可能是外公生前認識的朋友,便問:“您認識我外公嗎?”


    舒美清卻沒有答話,而是神情飄忽,仿佛陷入了一段往事,甚至眼圈都有些紅了起來。謝糖見她這樣,知道她是在緬懷外公,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外公去世得早,而謝母一向恥於對豪門圈內的人提起自己出身於農村,所以非常少回老家去看望外公。


    至少,謝糖待在外公身邊那幾年,就沒怎麽見謝母回來過。


    而謝父更不必說,感情淡漠,更加不會回去探望對自己毫無幫助的老丈人。


    所以那些年,謝糖陪伴在兩位老人膝下,一直都是孤零零的,直到他們相繼去世,也沒有多少人來吊唁。這位外公的朋友,看來對外公情深意重。


    品鑒會已經開始了,謝糖忍不住收回心思,抬頭朝台上看去。


    而舒美清也良久才回過神來,她細細瞧著謝糖胸前的玉石,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即便謝糖不交給她手上,她也能辨認得一清二楚,的確是當年,他差點送給她的那塊玉石。


    隻是,當時兩人還沒定下,她便說不要,等他回來後再送給她,以後世世代代傳下去,留給最喜歡的孩子、最疼愛的孫子。隻是沒想到,世事變遷,一切卻都已經變了。


    而現在,這丫頭說是她外公,那麽,應該就是當年他所說的要留給的那個最疼愛的孫女。


    舒美清定了定神,細聲問:“姑娘,你叫什麽?”


    謝糖怕影響別人,也低聲道:“老太太,我叫謝糖,外公給我取的。”


    “謝糖,真是個好名字……”舒美清喃喃道,感慨道:“我和你外公以前認識,不過,那都是舊事了……既然是舊識,他最疼愛的小孫女,我也理當好好照顧。”


    她沒有說明的一點是,這麽多年來,她沒有結婚,膝下無子無孫,孑然一身,隻有享譽國外的名氣和龐大的財產。她本來想找到那個人,看看那個人現在過得怎麽樣,然後將自己這些帶不進棺材裏的財產,統統給那個人,讓那個人處理,可是現在,看來沒辦法那樣做了。


    她打算,立下遺囑給謝糖,卻不知道這姑娘願不願意接受。


    ……不過,現在才剛認識,倒也不急著提這件事,否則顯得太過心急。


    況且,她身子骨還硬朗,還能活個兩三年,在那之前,她不如讓這丫頭陪陪她,借此機會,也可以聽她說說那人那些年的舊事。


    想到這些,舒美清忍不住伸手去攥住了謝糖的手,問:“待會兒品鑒會結束,能陪我走走嗎?”


    “當然。”謝糖笑了笑。


    很多年沒有遇到外公以前的故人了,她很想外公,也想和這位老太太聊聊。


    不過——


    上一世怎麽沒這樁意外插曲呢?這位老太太是靠著玉石認出自己的,而上一世,自己的玉石卻一早就被謝翩躚給奪走了。難不成上一世,謝翩躚在這位老太太麵前搶了自己陪伴外公十年的孫女的身份?


    可是,謝翩躚上一世似乎從沒提起過。


    謝糖覺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扭頭,朝著坐在後排的謝翩躚看了一眼。


    這種品鑒會,自己是被汪教授帶來的,但姐姐算是謝家的門麵,當然也會受到邀請。果不其然,謝翩躚正坐在後排,視線毫不掩飾地盯著自己,見自己轉回頭去,她才冷冷看了自己一眼,扭開頭去。


    謝糖蹙了蹙眉,回過頭來。


    ……


    謝翩躚咬著牙,沒想到,參加一個品鑒會而已,謝糖竟然能吸引到舒氏品牌創始人舒美清的注意。剛剛來,發現謝糖坐在vip座位,而自己作為謝家的代表人,竟然位置隻是在邊緣,她心情便非常不美妙,看來謝糖踩著自己成為汪教授的助理,得到的好處可不少。


    緊接著,就看到舒美清朝著謝糖走去了,所有的記者在那一刹那都悄然興奮了,轉動攝像機悄然對準了她們。


    而自己,今天盛裝出席,卻沒有一個鏡頭。


    謝翩躚越來越恨,她細細回想,發現從謝糖落水肺炎出院之後,逐漸將自己的一切都搶走了。


    陸晝暫且不提,光是一向對自己最好的顧遠,都莫名奇妙因為她疏遠了自己,閨蜜竇雅然也和自己發生爭執、生出嫌隙,而學校裏的姐妹小團體梁蘭竟然也不知為什麽突然脫離了團體,還有,係花的頭銜、一級考試的通過光環,而最最令謝翩躚憤怒的,便是謝父——


    現在的謝父,對待謝糖的重視程度,比當初對待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也就算了,現在,她在vip,自己在角落,她吸引了舒美清上前去悄聲談話,而自己在這裏無人問津。


    上回,那兩個將謝糖推下看台的人,隻是謝翩躚為了報複當時一時之氣,可現在,謝翩躚是真的想讓自己這個不動聲色就打敗了自己的妹妹,永遠消失在自己麵前。


    她不是怕海嗎,那如果,有一場和自己根本無關的意外呢?


    ……


    品鑒會終於結束時,謝糖暫時回到房間,打算換一身衣服,再去見舒美清,而此時,一個一直跟在舒美清身後的端著托盤的酒侍在房間門外敲了敲,告訴自己,舒美清約自己十分鍾後在品鑒會的會場秋千旁見麵。


    謝糖沒有多想,秋千那裏,距離被欄杆圍起來的大海和礁石還很有一段距離。


    她換了身衣服,脫掉死氣沉沉的製服,換上一身較為低調的長裙禮服,讓自己顯得成熟穩重一點,才挽起頭發,去了那邊。


    但,剛到秋千那邊,謝糖就愣了愣,由於品鑒會結束,場地被分成了兩個,汪教授那樣的學者去了會場裏麵繼續討論剛才品鑒會上提到的一些研究問題,而外麵,則有很多人在舉辦一場party,喧鬧嘈雜,人很多,像是在狂歡。


    而秋千旁,舒老太太並不在,應該是還沒到?


    但她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會遲到的人啊,這都已經過了五分鍾了。


    謝糖自然是無心參加的,她抱歉地笑著拒絕了侍應生的酒,拎起裙角,穿梭在人群中,努力尋找著剛才那個在房間門外敲門,讓自己盡快過去的侍應生,想問問,是不是地點時間變了。


    或許舒老太太突然覺得頭疼,於是取消了……?


    她作為一個晚輩,自然是要配合舒老太太的時間的。


    人很多,太多了,謝糖被擠來擠去,一個侍應生端著酒,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猛然從她肩膀上撞過去,她一刹那便被撞了一個踉蹌,正站直身子,心煩意亂地想看看禮服被酒潑上沒有,忽然人群中有人叫了自己一聲。


    仿佛是有什麽感覺一般,謝糖抬頭,看見不遠處停車場匆匆下車的陸晝——


    遙遙的,人頭攢動,他一臉焦灼,身上還是清晨自己遇見他的那一身,腳踝上的褲子還沾著血跡,沒有換過,他撥開人群,顧不上狼狽,額發被狂風卷起,他瘋狂地朝自己跑過來。


    謝糖視線落到他的腳踝上,早晨剛重新包紮過的傷口,肯定又要裂開了。


    謝糖皺了皺眉,剛要朝他那邊走去,想縮短他過來的距離,可下一秒,忽然被人從身後重重一撞,人群洶湧,幾乎是在一瞬間,她瞳孔猛縮,翻出了圍欄,在所有人的“有人掉下去了”的尖叫聲中,“撲通”直直掉進了海裏。


    砸起數米白色澎湃海浪。


    宴會上救生員驚了一秒,連忙跟著跳了下來,而與此同時,謝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幕,看見的是陸晝驚慌失措的臉,以及,他也跳了下來。


    ……


    夏天的海水滾燙,可是,卻危險無比,陸晝從前是會遊泳甚至潛水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在接觸到海水的那一瞬間,心底卻湧起無邊的恐懼,但好在,他抓住了她,沒有什麽比抓不住她更讓他害怕。


    謝糖比他更加驚慌,臉色蒼白,幾乎是還沒有淹沒下去之前,就已經昏迷了過去。


    陸晝死死摟著她雙臂下方,嚐試著朝礁石邊遊去,腳踝的傷口一下子在海水中,鮮血暈染開來,他嗆了幾口水,傷口裂開的疼痛和腦子裏尖銳的刺痛齊齊洶湧而來……


    他幾乎脫力。


    而就在這時,快要被海水淹沒時,他眼皮沉重地闔上之前,仿佛有什麽白光,變成破碎的記憶,在他腦海裏瘋狂拍打,好像有什麽塵封了許久,他記不起來的東西,漸漸成碎片組合成了一小段段,接著,倒退,播放。


    第49章


    模模糊糊,記憶倒退回海嘯的那一幕,巨浪拍天,像是猙獰的大口,頃刻之間將岸邊所有人都卷了進去。


    陸晝當時正在岸邊,根本毫無防備,被一個洶湧的浪頭掀進了海裏,像是被吞噬一般,身邊一些被卷進去的人瞬時就消失在他眼前了,那些人麵容驚恐扭曲,還有人試圖抓住看起來還算清醒的拚命浮沉的他。


    而他雖然水性還算可以,但在那種驚險萬分的巨浪之中,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於是很快,臉色蒼白,筋疲力竭地暈了過去。


    岸邊是有救生衣的,很多人在發現自己正待在海邊的親人被海嘯卷走之後,立刻不顧一切地穿上救生衣試圖去將人拉回來,當然,大部分都被當時一場驚天動地的海嘯給一起卷入了大海腹中,死傷無數,而隻有極少數,十分擅長水性的救生員,勉強救回了一批人。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尚且還在安全區的陸父急匆匆對救生員命令一句,讓他們先去救陸晝,以陸氏的權勢,這些人一定會先放下普通人,轉而盡全力打撈陸晝。


    但當時陸晝被巨浪拍暈過去的最後一刻,想的便是,自己這個冷漠的父親肯定隻顧他自己安危,不可能會想到自己,他要想活著,隻能靠自己,必須撐住。


    那是漫長的、無望的、在海中漂流的兩天兩夜,陸晝渾身被礁石撞爛流血,奄奄一息地摸到一處石頭上,勉強爬了上去,臉色蒼白,力氣幾乎已經耗幹了。在剛被巨浪拍進海中的時候,他眼睛便大量進了混著鹽的沙,之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看不清,幾乎要瞎掉。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認識謝糖。


    他每天和向宏他們從校門口插科打諢地經過,雖然知道教學樓上會有一群女生臉紅心跳地看來,但他從來沒在意過,也覺得有些可笑。因為,誰也不知道,他表麵上是陸氏的天之驕子繼承人,實際上又是在陸氏扮演的什麽角色——


    他隻是從小孤零零,被扔在別墅,大年三十親生父親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可憐蟲。


    從小到大,他沒感受過任何來自於親情的溫暖。


    發燒了司機送去醫院,感冒了保姆熬粥,全都是下人在做這些,空蕩蕩的別墅自從顧婉之丟棄他離開之後,就變得更像墳墓一般冷清了,他更不願意回家。


    ……這些,他不敢叫人知道,包括向宏他們。


    他以為,即便是向宏這些朋友,一旦知道自己並非表麵上看起來那樣是陸氏獨一無二的繼承人,而實際上隻是,被父親冷漠利用的活靶子,也定然會嘲笑自己、疏遠自己。


    本來,自己的一切,就是陸氏這光鮮亮麗的財勢換來的,自己一旦失去,便一無所有。


    就像是現在在海嘯中快要死掉了,但親生父親卻忙著給大洋彼岸的陸項英打電話,關心他那邊有沒有事。陸晝幾乎快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地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真正愛他的時候,他朦朦朧朧地看見,有個少女正拚命地朝自己這邊劃來。


    她脫下救生衣救了他,之後兩人靠著一件救生衣,在海裏礁石上苟延殘喘了數天。


    ——她喜歡他。


    他手臂被劃傷時,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雖然沒吭聲,但陸晝感覺有溫熱的、不同於海水鹹濕的東西落在自己手臂上,幾乎讓他靈魂戰栗。


    他從小到大,身前身後都空蕩蕩的,從來沒得到過這樣近乎獻祭一樣深刻的感情,他像是得到救贖一樣,暗不見天日的過去,也被照進了一點光。


    她是世界上唯一真的喜歡他、那麽喜歡他、願意為他付出那麽多、也接受那麽狼狽的他的人。


    那兩天,可以說是陸晝上一世最快樂的兩天,他不怎麽說話,也不像在學校裏那樣,張揚傲慢,他很安靜,然後試圖感受著少女試圖撕掉衣角給自己包紮傷口,想象少女臉上的表情。


    他筋疲力竭,渾身都蒼白,想睜開眼看一下女孩到底長什麽樣,但是眼睛發炎,根本沒辦法睜開。


    可是他知道,這輩子,就她了。


    他一定,一定要娶她,給她最好的生活,即便陸家全是爛攤子,他也要將陸氏搶到手,然後去她家告訴她父母,他要娶她。


    但少年陸晝卻不敢輕易將這份堅定的承諾宣之於口,因為害怕、卑微,萬一她隻是救他、對他有好感,但並不想嫁給他這麽一個陸氏的傀儡呢。人的一生多漫長啊,她現在願意為了他付出這麽多,可一旦知道他實際上並不配——她會後悔嗎?


    於是,陸晝將所有不安、希冀、點燃、冷卻的反複情緒深掩於心底,借著玩笑話開了口。他問,他以後可能會很窮,但他碰了她濕透的身體,是不是就應該娶她?


    她似乎窒住了幾秒,有些不敢置信。


    久等不到回答,陸晝微微心慌,但麵上竭力不顯露分毫,又玩世不恭地開口:“有什麽大不了的——”他那句未說完的話是,有什麽大不了的,即便窮,可是養你夠了。


    但她或許理解為了“不過是娶你,有什麽大不了的。”


    她以為那是一句玩笑話,陸晝也想讓她以為是玩笑話,因為害怕,不敢真的要求什麽。但沒想到,她答應了,破涕為笑,說一定等他,他不要反悔,要是反悔,就再也不喜歡他了。


    那一瞬,陸晝的心髒瘋狂跳動,他像是最最青澀的毛頭小子,找到了自己的畢生摯愛,既想守護她,但又害怕守護不好。他自己還一身扯不清的破事呢。可是,她愛他,她是世界上唯一給陸晝愛的人,那是陸晝所有的勇氣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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