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狀態的謝糖腦內一片漿糊,都忍不住抬起手捂住耳朵——


    可捂住耳朵後才發現,鬼魂是沒辦法拒絕聲音鑽入耳朵的。


    就像現在,她明明捂住了耳朵,卻仍是在陸晝手中那片碎玻璃“哐當”清脆一聲落地時,聽見了陸晝喃喃一聲她的名字。


    ……


    陸晝轉過身來,身形高大,但卻看起來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很狼狽,都很驚恐,可更加狼狽的是陸晝。


    謝糖看見他鮮血順著指尖滴下來,在他眼裏看到了悲痛欲絕、痛徹心扉。


    他虛空朝自己看來,可謝糖知道,他看不見自己。


    ——他視線足足凝望了很久很久,然後朝醫院外走去,他淚流滿麵,那還是謝糖第一次看到他那般憤恨悲傷,死死握著拳頭,卻極力壓抑的樣子。


    ……可,那一天她去世,不該是陸晝和姐姐訂婚的一周前嗎,陸晝又為什麽會出現在她的手術室外,是最後,不訂婚了嗎……


    即便變成鬼魂後的謝糖情緒像是一潭死水,被淡化了很多,可那一瞬,她還是忍不住匆匆跟上陸晝的腳步,她感受到了胸腔中不知道什麽地方隱隱作疼。


    ……


    她開始懷疑這是個夢,為什麽和上一世自己死前所看見的,全都不一樣,為什麽陸晝如此悲慟,甚至為自己複仇。他不是不相信自己、不喜歡自己、看自己一眼都覺得厭惡嗎——


    他說過“謝二小姐,請自重。”的。


    ……


    時間飛速流動,謝糖像是被卷入了一場漩渦當中一般。她茫然地看著周圍昏暗的天地,這是一片墓地,是有人為自己立了墓碑嗎?


    謝糖重生之後,考慮過這個問題,上一世自己死後,是不是無處安葬。


    因為,外公外婆早就去世,唯一對自己有幾分憐憫的奶奶也先於自己去世,而謝翩躚、謝父、謝母會為自己立碑嗎?


    那個時候因為她不肯做手術,甚至想告訴陸晝真相,都鬧得魚死網破了,父母必定厭惡極了她,而謝翩躚那麽憎恨她,說不定在她去世後,迫不及待就立刻將她身體火化了。


    可是,自己居然真的有墓碑嗎?


    謝糖心中微微一痛,她遲疑著走過去……


    果然,墓碑前,神情死寂一片,為自己悄然撐傘的,是他。


    ……他和姐姐還沒訂婚嗎?


    ……還是說,有什麽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上一世的他又不是這一世的他,為什麽也,用那樣憎惡恨不得千刀萬剮的眼神盯著姐姐。


    謝糖看了會兒陸晝悲涼的背影,忍不住走了過去,看了眼自己的墓碑。


    是這一片墓園裏,唯一一座單獨占據一小片山頭的墓碑吧,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仍然冰冰冷冷的,盡管墓碑前有漂亮的雛菊,可仍是讓這一片灰暗的天地亮不起來。


    陸晝在哭,他聲音壓抑地說,對不起。


    謝糖怔怔地站在他背後,不知道為什麽他要說對不起,她記憶裏的陸晝,狂妄自信、傲慢又無禮,沒有對誰那麽輕易地說過對不起,也沒哭過。


    少年時期的他皺著臉,對哭泣的人厭惡至極,說,有什麽好哭的,眼淚能解決任何問題嗎?


    可現在,謝糖看著他躲在這裏痛徹心扉、泣不成聲。


    何況,他又有什麽對不起自己的呢,海嘯中不過是個玩笑而已,自己當真,本來就是奢望,而且,自己也沒有後悔……


    後悔了嗎?


    謝糖不知道,無論重生以後如何,可至少上一世,直到死亡的那一個瞬間,她心中也隻是有悲涼,並無後悔。


    陸晝渾身都已經濕透了,唇色蒼白,雖然英俊,但已經憔悴得看不出來人形。


    ……


    他說:“或許是沒有緣分吧。”


    他說:“不知道下輩子能不能有緣分,能不能是我先追你。”


    他忽然笑了下:“你甩掉我也沒關係。”


    那一瞬,謝糖感到難過,明明隻是魂魄狀態,沒有心,但心髒的位置,還是痛得不行。


    她隻是個半透明的影子,在雨幕中,和他置身兩個世界。


    ……


    她伸出手去,想碰一碰他,可是,卻一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


    第51章


    聽說人死了之後,倘若有親人對自己的思念深刻到鐫刻入骨髓的話,那麽魂魄就能在世界上殘留一段時日,去陪伴著那人,當做是最後的慰藉。


    謝糖小時候便聽外公說起過,可是卻不信,何況,即便有這麽回事,又有誰會在她死後惦記她呢。


    然而她沒想到,有一天,這樣的事情真的應驗了。


    卻是應驗在陸晝和她身上。


    ……


    她去世之後的第三十二天,是她的生日,她的魂魄被迫陪在陸晝身邊,茫然看向四周,那是陸晝的公寓,可是卻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偌大的麵積,一眼望去,卻全都是地板,沒什麽家具,電視機也沒有,幾個未拆開的紙箱子隨意放在地上,地上還有一張床,冷清到,有種徹骨的寒冷。


    陸晝站在落地窗前抽煙,英俊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茬,眼神冰冷,但眼底又有化解不開深藏起來的濃鬱悲傷。


    他掐滅煙頭,開車,去之前的陸氏別墅取東西。


    謝糖魂魄跟著飄進副駕駛座,還下意識地想要係安全帶,可手指觸摸過去,摸了個穿,才怔然反應過來自己此刻的透明狀態——但他不知道。


    他緊緊攥著方向盤,踩下油門的時候眼神瘋狂,有好幾刹那,謝糖都以為他要將車子撞上護欄之外。


    但好在他似乎是有什麽沒做完的事,他死死克製住了。


    這是謝糖第一次見到陸晝從小長大的地方。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別墅,外麵鋪了長長的細碎石子的路。


    可是,和他的公寓一樣,空蕩蕩的,沒什麽生氣。他推門進去,謝糖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進去。


    目之所及,家具、樓梯、長廊,全都偌大而空曠,冰冷而近乎寂寞。


    陸晝抬起腳步,上了二樓的他的房間。


    ……謝糖從後麵探出頭,眼底劃過一絲淡淡的疑惑,這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沒有全家福,沒有相冊,沒有任何母親針織的東西,更沒有父親贈送的鋼筆之類的禮物,所有的,隻是孤零零幾架扔在書架上的汽車模型。


    看起來並不像是一個幸福的童年。


    反而和她一樣,像是被獨自一人扔在世界上。


    ……


    陸晝俯身去收拾東西,謝糖呆呆站在他身後,因為無法離開的緣故,隻能看著他靜默地收拾。


    他脊背仍然挺直,可是卻寫滿了疲憊和蕭瑟。


    謝糖發現,短短一段時間,他不止是低沉,更是消瘦了很多。


    謝糖認為自己已經不喜歡他了,已經重活一世,不可能再喜歡他了,可是這一瞬,見他為自己這樣,還是克製不住的,心裏麵某個角落,已經硬掉的角落,悄然柔軟而酸澀起來……


    她鼻腔酸酸,連忙轉頭,轉移注意力。


    身後是衣櫃。


    她輕而易舉地鑽進陸晝的衣櫃裏去,但隨即發現,衣櫃也更加空蕩。


    ……少年時期的陸晝很多衣服謝糖都熟稔於心,當她此時看到這櫃子裏的這些衣服時,她能輕易想起來,某天撞見陸晝翻院牆時,他穿的是連帽衫,有天撞見陸晝冒雨從學校門口衝進來時,他穿的是一件藍色運動外套……


    即便不是謝糖的本意,但這些關乎陸晝的記憶,還是不可避免地印刻在了她腦海裏。畢竟上一世的整個青春期,她視線總是悄然追隨陸晝的。


    即便是重生,也無法抹去。


    可是,就在她發呆地看著時,衣櫃被打開,陸晝站在衣櫃門前,低下頭看來——


    謝糖蹲在衣櫃裏抱著手臂,仰起頭來。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陸晝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靈魂。


    他同樣也像是感覺到什麽一般,朝著自己的方向怔忡幾秒,可隨即又有幾分自嘲地勾起嘴角,以為產生了什麽幻覺,隨後,他唯一隻帶走了衣櫃裏的一件衣服。


    ……謝糖愣住。


    她記得那件衣服,是海嘯中,陸晝身上被礁石劃破的衣服。


    他隻帶走了那一件。


    像是某種無法形容的哀傷的悼念一般。


    ……


    那一晚,陸晝回到空蕩蕩的別墅,坐在桌子麵前,在蛋糕上點了一根蠟燭,天漸漸黑下來,公寓裏沒有任何燈光,就隻有一根蠟燭的微弱亮光。


    他神情寂寥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謝糖知道他是在給死後的自己慶祝生日。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謝糖從未被誰惦過生日。外公外婆還在世上的時候,雖然疼愛自己,可並不太在意一個小孩這樣的日子,頂多隻是事後想起來,多煮一個糖水蛋而已。而謝家其他人更不必說,謝糖父母、姐姐,前者對她冷漠以待,後者恨不得她去死……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為自己點燃的生日蠟燭。


    她站在陸晝身邊,望著搖曳的燭光,分明是魂魄狀態,沒有心,可是卻很想哭,但是沒有眼淚流下來。於是,她隻能怔怔看著他,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仍然沒有吹熄蠟燭。


    謝糖飄得累了,在他腿邊坐了下來,靠在他椅子邊。


    不知過了多久。


    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在壓抑而崩潰地顫抖,他掩著臉,英俊的臉狼狽不堪,像個孩子一樣哆嗦。


    謝糖喜歡過他、討厭過他、無視過他、想忘掉他。


    但這一刻,她悲傷地看著他,看他壓抑而無聲的慟哭,心底也難過無比。謝糖突然想抱抱他。


    ……


    死後魂魄跟在他身後這麽久,謝糖不是傻子,盡管不知道其中緣由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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