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道:“我什麽?爹爹回來了,你還不去做飯?一家子等著喝西北風呢?”


    她是料定了王氏今個肯定要在林水麵前做足賢妻良母的姿態,索性就順了她的意,拍了拍衣袖,大步往屋裏去。


    “你往哪裏走?”王氏一把扯住林蔚的衣袖,冷聲道:“別想往你爹跟前轉悠!走,跟我去廚房做飯去!”


    林蔚冷眼睨了她一眼,突然跪在地上,抱著王氏的腿,放聲哭嚎,“爹,救命啊!爹!後娘又打我了!”


    第4章 初次交鋒


    “你……你幹什麽?還不趕緊起來!”王氏吃了一驚,手忙腳亂的要將林蔚拉起來。哪知道一不注意,一把將她衣袖扯了下來,露出瘦弱的一截胳膊,上頭還布滿青紫。


    林水抱著林晨出來時,就看到這麽一副場景,當即眉頭一皺,厲聲嗬斥道:“你做什麽?還不快放開林蔚!”


    “老爺,我沒動手啊,是這死……不,是她裝的!”


    林蔚順勢在地上滾了一圈,再蜷縮在地,可憐兮兮的哭了起來,“爹爹救命,後娘又要打我了!”


    林水直接將林晨放下,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他去屋裏玩。這才大步跨下台階,將林蔚扶了起來。


    林蔚像是嚇得不輕,直往林水身後縮,還不住的哆嗦,哭著說:“爹,你救救我,後娘要打死我了,爹!”


    王氏這回算是開了眼,兔子急了真會咬人。別看林蔚平時一棍子打下去,蹦不出半個字的。現在精著呢,還會裝憨賣傻了。


    “老爺,你可要相信我啊!後娘難做,我也是為了她好,才教她做飯。這往後她嫁人了,哪裏能不會做飯,這像話嘛,你說說。”


    “那你也不能動手打她啊!”林水拽過林蔚的胳膊,見上麵青青紫紫的,新傷疊著舊傷好不可憐。當即怒氣衝衝的走了過去,揚手扇了王氏一個耳光,罵道:“賤婦!我原是憐憫你身世淒慘,哪曾想你素日在家這般苛待我的女兒!”


    王氏“哎呦”一聲跌在地上,臉上瞬間浮現出五道腫痕,唇角也見了血。先是愣了片刻,隨即捶胸慟哭,“老爺,你居然打我!我跟你成親三年,一直勤儉持家,沒有半點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現在居然聽信林蔚的片麵之詞,就衝過來打我!我不要活了,讓我去死吧!”


    “娘,娘!”林晨聽見哭聲,在屋裏待不住,邁著小短腿跑了出來,抱著王氏的胳膊往上拽,“娘,你快起來呀!”


    “我的兒呀,你爹他不要娘了啊,他要打死娘了!都是你那個惡毒的長姐挑唆的啊!”王氏抱著林晨哭哭啼啼。


    林晨一聽,蹭蹭幾步跑了上前,揮舞著小拳頭往林蔚身上捶,邊哭邊道:“我打死你,打死你!我讓你欺負我娘,我讓你欺負我娘!”


    三歲稚童的拳頭沒有多大的力氣,可落在身上還是疼的。林蔚也沒躲,裝作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抿唇看了林水一眼,怯弱的喚了一聲,“爹。”


    “晨兒!”林水輕推了林晨一把,板著臉道:“你現在越發沒有規矩了!這是你長姐,你怎麽可以動手打她?你年紀小小的,都是誰教你的!”


    還能是誰教的?在場的不就四個人,除了常年在外奔波勞碌的林水,便隻有王氏和林蔚了。林蔚自然不會教林晨這種東西,那便隻有王氏了……


    “你看看你,也是當後娘的,怎麽可以苛待自己的繼女?你經常給我寫信,說林蔚怎麽樣欺負惜兒跟晨兒。要不是今個我回來了,還不知道你如何苛待我女兒的!”


    “老爺,冤枉啊!您要是不信我,那我一頭撞死給你看!”王氏哭哭啼啼,將林晨抱在懷裏,作勢就要往牆麵上撞。


    林蔚一直冷眼瞧著,見狀眉心一蹙,不由自主的往她爹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秀才最是心軟,平日都能把林惜和林晨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更別提讓他眼真真的看著王氏一頭撞死在他麵前了。


    當然,王氏就是裝腔作勢一下,真正想要撞牆死,老早就撞上去了,哪裏還能等到林水過去攔著。


    “你這是何苦!一家人吵架歸吵架,你尋什麽死啊!”


    王氏順勢歪在林水懷裏哭哭啼啼,捶著胸口哭訴:“老爺,我也是不容易的。我雖然是個帶著孩子的寡婦,可到底也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自從跟了你之後,雖說沒替林家生出個一兒半女,可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我替你操持著這個家,忍受著清貧的生活,吃了多少的苦!現如今,你居然動手打我!我不要活了。”


    她越哭越大聲,村子就這麽大,哪家哪戶有個風吹草動,站在村口就能聽見。林水是個讀書人,雖然一窮二白,可還是有幾分讀書人的酸腐氣,當即紅了麵皮,壓低聲音勸道:“好了好了,讓人聽了笑話。林蔚她娘死得早,我也就她一個親生女兒。無論如何,你也不能這麽打她啊!”


    王氏一聽,趕忙惡人先告狀道:“我哪敢啊!你都不知道林蔚她多有主意!她到底也不是我親生的,我對她再好,她還是半點不肯領情。連句娘都不肯叫……”


    “娘。”王氏的話音未落,就聽見林蔚喊了一聲娘。


    王氏和林水一愣,齊齊望了過去,就見林蔚手指了指院門,“惜兒回來了。”


    遠遠的,就見林惜瘸著腿,踉踉蹌蹌的往前走,離得近了,才瞧見她灰頭土臉的,衣裳也被樹枝劃得破破爛爛。一見王氏,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惜兒,我的心肝寶貝,你這是打哪兒弄的?跟別人打架了?”


    林惜攥著拳頭直抹眼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腿短走得慢,被林蔚遠遠的落在了後麵。一路摸著黑下山,沒留意腳下,摔了個跟頭。胳膊肘也摔破了,懷裏的兔子也跑了。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家。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關注點全跑到林惜身上去了。林蔚本來也沒指望著她爹能直接把王氏給休了,橫豎來日方長,慢慢討還才有意思。


    林惜受了驚嚇,晚上一直睡不安穩,夜裏哭著醒來好幾次,張著手哇啦哇啦亂說一通。王氏又急又心疼,猜想林惜這是撞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趕忙讓林水去請大夫。


    可是蓮花村距離鎮上有十幾裏山路,大晚上的去哪兒找大夫?


    林蔚晚上給自己換了床被褥,又清整了屋裏擺設。直打掃的幹淨利落才將掃帚支在門邊上,抬眼望著堂屋窗戶紙上倒映著兩道人影。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今晚月色極好,清冷的月光一瀉千裏,灑在她的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華光。連麵孔都柔美了許多。


    林蔚捧著木盆,打了盆涼水,對著水麵照了照。她爹娘模樣生得都不差,自己的臉自然難看不到哪裏去。隻是因為過於消瘦,才顯得沒有精神。


    她將頭發散了下來,就著涼水清洗幹淨,晚風輕輕吹起額間碎發,像是一雙溫柔細膩的手緩緩撫摸著。


    “娘,從今以後,我會活得很好。我再也不會任由別人欺辱我了!”


    第5章 裝腔作勢


    林惜受了驚嚇,夜裏一直高燒不退,嘴裏一刻不停的在說胡話,王氏別提有多心疼了。看著林蔚活蹦亂跳的,心就加煩躁起來。


    可眼下林水回來了,王氏縱是有心再繼續苛待林蔚,也得稍微收斂一些。最起碼不能再當著林水的麵動手。


    暗地裏動手就沒有多少講究了,借著林惜生病為由,催促著林蔚大晚上的摸黑下山請大夫。


    林蔚二話不說,說去就去。提著自家最亮的燈籠,穿戴整齊去請大夫了。林水大為感動,可勁誇林蔚疼愛繼妹,除了請大夫的一兩銀子之外,還另外掏了十枚銅板給她。


    王氏心裏狐疑,覺得林蔚沒有這麽聽話懂事。果不其然,一晚上過去了,林蔚都沒回來。林水兩頭擔心,天還沒亮就出去尋人。


    哪知才走到院門口,遠遠就見一大陣村民往這走來。人群中央被人攙扶著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林蔚。


    “我說林水啊,你家這是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啊,怎麽讓一個孩子大晚上的下山?外頭多危險啊,再遇見野狼了,你說怎麽辦!”村長拄著拐杖,長歎口氣,“這下好了吧,小女娃家家的,自個一個人走山路,險些從陡坡上跌下去!當後娘的不心疼繼女就算了,你這個當爹的,怎麽也這般糊塗?”


    林水一聽,趕忙跑去查探林蔚的傷勢,見她瘸著一條腿,臉蛋也髒兮兮的,紅著眼眶直喊爹。


    “女兒,來,快讓爹看看,這腿還疼不疼?”


    林蔚小聲抽氣,眼簾一垂,兩行淚花簌簌落了下來,抿著唇搖了搖頭。


    周圍村民一陣歎氣,紛紛想著,這女娃娃多懂事,明明傷得很重,可連聲疼都不叫,怪讓人心疼的。


    王氏急著找大夫過來給林惜看病,一見林蔚非但沒把大夫請來,反而裝腔作勢的在外頭掉淚珠子,跟平日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心頭的火登時竄上頭頂,使勁掐了自己一把,才不至於當場衝過去打人。


    林蔚將銀子遞了過去,委屈巴巴道:“爹,我去了,大夫外出出診去了,還沒回來。我怕爹等急了,趕忙跑回來了。哪知道一個不留神,摔了一跤,把腿摔傷了。”


    她自然是沒真的下山,提溜著燈籠,尋了個地兒睡了一覺。早上起來時,自己拿塊磚把腿砸傷了,這才一瘸一拐的繞著村子走了一圈。


    果然不出所料,吸引了一眾人的憐憫目光。


    “好女兒,不怪你,不怪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趕緊的,爹扶你上床躺著。”林水扶著林蔚,還不忘記衝著王氏喊了一聲,“快,燒點水給林蔚清洗傷口!再找點傷藥過來!”


    王氏氣得臉色鐵青,可又礙於村民們都在跟前看著,這才不情不願的跑廚房裏燒了一鍋熱水。


    村長探著頭,往林蔚的屋子看了一圈,不住的歎氣。喊了村裏兩個工匠的名字,讓他們有空幫林水家把牆頂糊一糊。


    林水自然是千恩萬謝,請眾人喝了杯茶,這才將人送走。從院門口轉回來時,想著林惜還病著,交代了王氏一聲,又調個頭去看望林惜了。


    林蔚正坐在床邊,左腿褲子挽過膝蓋,露出一大片紅腫青紫的傷勢,厲害的地方還破皮流了血。


    王氏端著盆熱氣騰騰的水走了進來,重重地放在地上,濺了一地的水花。斜睨著林蔚,陰陽怪氣道:“來,洗洗吧,大小姐。這皮肉可真夠金貴的,碰一碰,摸一摸就流血。改明啊,家裏都擺不下您這樽大佛了。”


    林蔚瞧了熱水一眼,眸色漸漸冷了下來。她從前可是吃過這種虧的,王氏心狠到直接將她的手往滾燙的熱水裏按。眼下,怕是又要故技重施了。


    她抬臉,一腳將木盆踹翻,裏頭滾燙的熱水一大半都潑在了王氏身上。


    “哎呦,哎呦!燙死我了!燙死我了!”王氏尖叫著,一蹦多高。從膝蓋到腳,通通被熱水光顧個遍。可偏生林蔚一臉無辜的坐在床上。


    “你,你!”


    “水太燙了。”林蔚衝著王氏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呢!”


    “賤骨頭!下賤皮子!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王氏高高揚起手,就要一耳光抽過去。哪知道被林蔚一把攥住手腕,反手摔到了一邊。


    “怎麽,你還想打我?”林蔚冷眼睨著王氏,一字一頓道:“從今往後,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試試。”


    王氏萬萬沒想到林蔚居然敢還手,足足愣了有半刻鍾才反應過來。登時跳了起來,撲過去就打人。


    林蔚餘光瞥見門外頭閃過半寸竹青色長衫,順勢往床上一倒,雙手護住頭臉,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大夫真的出診去了,我真的沒有騙人,真的沒有!”


    王氏胡亂往林蔚身上捶了幾下,正想著再將她狠打一頓,右手腕就被人從後麵一把攥住。她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一大股力道摔在了床邊。


    “你在幹什麽!”林水將林蔚護在身後,手指著王氏厲聲道:“你是瘋了不成?”


    王氏方才是氣瘋了,眼下摔了一跤,迅速清醒過來,捶胸哭道:“我的惜兒啊,她才六歲啊!她能懂什麽啊,你有氣,你就衝我身上發,你平白無故詛咒我女兒做什麽啊!”


    “誰詛咒惜兒了?”林水一愣,詢問道。


    王氏最擅長的就是無中生有跟搬弄是非。昨晚林惜病了一晚上,她還沒來得及給林水吹枕邊風,眼下便哭訴道:“老爺,惜兒到底不是你的親生骨肉,也不是林蔚的親妹妹。可她好歹是條人命啊,又喊了你三年的爹!你就是不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也不能縱容著林蔚詛咒我女兒啊!”


    林水聽糊塗了,趕忙道:“你到底在說什麽?誰詛咒惜兒了?你倒是說清楚!”


    “老爺,就是林蔚!方才我好心好意的端來熱水給她洗腳,哪知道她一腳將熱水踹翻了。還詛咒惜兒立馬就死!”王氏站起身來,不住的擦拭眼淚,“老爺要是嫌棄我,那我就帶著兩個孩子走。以後都不再礙你眼了。”


    “你這都在說什麽話啊!都是一家人,什麽走不走的!”林水看了林蔚一眼,沉聲道:“你後娘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詛咒惜兒了?”


    林蔚搖了搖頭,可憐兮兮道:“爹,我沒有。我巴不得妹妹趕緊好起來,怎麽會詛咒她呢?”


    林水心想也是,要是林蔚真的盼望著林惜趕緊死,怎麽還會大晚上的跑這麽遠的山路去請大夫。可王氏又說的聲淚俱下,也不像是裝的……


    唉!


    第6章 窮山惡水


    好不容易找來大夫,又是問診又是開藥,折騰了好半天的功夫。林水雖是個秀才,可一直懷才不遇,又是寒門出身,不比旁人出路多。素日在鎮上,專門給大戶人家抄寫書籍,逢年過節寫個對聯什麽的,掙點銀子養家糊口。


    窮人是沒有資格生病的,這不,林惜生了場病,又是請大夫,又是拿藥的,足足花了一兩銀子。家裏本就一貧如洗,眼下更是拮據的緊。


    可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再不濟,也不會一家老小淪落到沿街乞討。山上多的是野菜,家裏還有點存糧,將就著還能再湊合一個多月。


    林惜足足病了半月,才堪堪好轉起來。林蔚也沒料到一場高燒居然這般厲害,硬是將平日裏耀武揚威,蠻橫任性的小女娃子,折磨的精神萎靡。


    這還不算,更為糟糕的是,林惜居然燒壞了腦子,以前的事通通不記得了。王氏心疼地抱著她直哭,一直抹著眼淚,大呼作孽。


    的確是作孽了,不光是林蔚在作孽,王氏這些年的卑劣行徑就一直沒斷過。三天兩頭一頓毒打,動輒就不給飯吃,逼著林蔚做家裏的一切粗活累活不說,還動過將她賣掉的念頭。


    前世林蔚活得淒慘啊,瘦得皮包骨頭,瘦弱的身子傷痕累累。死的時候肚子裏都是空的,整個人趴在雪地裏,體溫和生命一點點的流逝,怎麽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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