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道:“常小大夫可別多心,我隻是怕這丫頭要習慣了,以後不管是誰給她吃的,她都跟著人跑,那還得了。遇見壞人了可怎麽辦。”


    “可是哥哥又不是壞人。”


    林惜咬著手指頭,委屈巴巴的小聲嘟囔了一句。


    “你還有理了,以後再也不帶你出來了,害我擔心的要死。”


    常寧抿唇一笑,對著林惜招了招手。林惜趕忙湊了過去,常寧便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聲細語道:“你姐姐說的對,以後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亂跑了。這天底下壞人這麽多,再把你拐跑了怎麽辦?”


    林惜咬著手指頭,歪著腦袋瞅向常寧,巴巴道:“那像哥哥生得這麽俊的,都是好人,對嗎?”


    這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以貌取人了。林蔚伸手扶額,一臉的慘不忍睹。心想,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話一出口,常寧麵色微微一滯,薄唇輕抿,半晌兒才道:“不要以貌取人,人心隔著肚皮,知道麽?”


    “那哥哥就是好人啊!”


    林惜哪裏知道常寧的“難言之隱”,孩子的內心是最單純的,見常寧模樣俊逸,說話溫聲細語的,還拿東西給她吃,滿心都覺得他是個天大的好人。


    林蔚生怕林惜亂說話,趕忙捏了一顆果子去堵她的嘴。見她果真消停下來,不再問東問西,這才暗暗大鬆口氣。


    “今天真是多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林惜這丫頭指不定要被人拐跑了。”


    林蔚揣摩著用詞,由衷地感激道:“你幫了我好多次,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


    常寧道:“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掛在心上的。”


    “那怎麽能行呢?書上可說了,滴水之恩,自當總算相報!”


    林惜正兩手捧著果子啃,腮幫子鼓鼓囊囊的,一聽這話,含糊不清的插了一句:“姐姐要以身相許嗎?”


    常寧:“……”


    林蔚:“啊?”


    林惜將嘴裏的果肉吞了下去,看了一眼常寧,又看了一眼林蔚,大聲道:“戲文裏都是這麽演的呀!一個書生救了一位小姐,不要任何的報答。那小姐就會說,無以為報,小女子以身相許。”


    小女娃子特有的清脆腔調,跟小黃鸝鳥似的,說起話來搖頭晃腦的,故作深沉的聲腔也顯得天真可愛。


    林蔚麵龐“唰”得一下紅透了,瞪了林惜一眼,輕斥道:“這都是誰跟你說的?好的不學,你偏偏學這種東西!”


    “本來就是嘛,我又沒有說錯什麽,姐姐這麽凶做什麽。”


    林惜低頭小口啃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濺,悶悶道:“不過哥哥生得這麽俊,應該也瞧不上姐姐。爹爹說了,郎才女貌才般配的。”


    “再說!吃東西都堵不住你嘴!”


    林蔚佯裝凶狠的嚇唬林惜,哪知道這小丫頭學精了,往常寧身後一躲,還衝著林蔚吐了吐舌頭。


    這保護傘選得誠然好,林蔚一時半會還真拿林惜沒有辦法。這外頭的雨驟然下了起來,天就跟被人掏出個大窟窿似的,黑漆漆的一片。


    林蔚瞅著半點停雨的意思都沒有,心裏不免微微有些著急。


    常寧自然瞧見了,隻出聲寬慰道:“你別著急,這雨應該很快就停了,山路陡峭,又下了雨,回去的路上要小心些。”


    林蔚不知常寧是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這麽關心有加,可聽在自己耳朵裏,心髒就撲通撲通的亂跳。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沒事的時候總想望常寧一眼,如果太常時間見不到,心裏就想得慌。


    果如常寧所料,雨一停下,天色就亮堂起來,東邊還掛著彩虹。被雨水洗刷幹淨的街道幹淨明亮,就連空氣中都混著雨後青草的清香。


    常寧率先下了樓,把茶錢付了。這才駐足等了林蔚片刻。


    “我出來大半天了,估計醫館裏忙不過來,這便要先回去了。”常寧略一思忖,又補了一句,“你如果有什麽難處,盡管過來找我。我總能幫你一二的。”


    林蔚抿唇,自她娘死後,就再也沒有人待她這樣好了。而眼前這個少年,生得又那般俊逸,整個鎮上的女子,就沒有哪一個對他不傾心的。


    而反觀她自己,還真有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謝謝常大夫。”


    林蔚致謝,拉起林惜的手腕就要走。哪知這小丫頭蹭蹭跑過去,抱著常寧的腰,又蹦又跳的。


    常寧遂半蹲下來,還未說什麽,林惜就湊近他耳邊,小聲道:“哥哥,我跟你說,林蔚姐姐今年十四歲了,屬兔子的。最喜歡的顏色是月牙白和天青色。最討厭的天氣是下雨天和陰天,最討厭的食物是一切苦的東西……”


    林惜跟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通,大有一副把林蔚賣掉的架勢。常寧趕忙製止她,同樣壓低聲音道:“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同我說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林蔚姐姐都要以身相許了,難道哥哥不喜歡她嗎?”


    常寧長這麽大,大約沒遇見過像林惜這麽喜歡強行拉媒的小女娃子,一時半會兒哭笑不得。


    “林惜,快過來,咱們要回家了。”


    林蔚招手把林惜喊過來,拉著她的小手,對著常寧擺了擺手,意思是:我走了啊。


    常寧輕輕頜首應了一聲,望著那道瘦小的背景久久移不開目光。像他這種人,身上早就背負著一身罪孽了,哪裏還能再髒了別人。


    他同林蔚到底是有緣無分的。


    “常小大夫!”


    小四打邊上跳了出來,一拍常寧的肩膀,道:“老大夫找你一天了,你怎麽在這啊,趕緊跟我回去吧。醫館裏接了一個身患頑疾的病人,你趕緊過去瞧瞧罷!”


    也罷,唯有一身醫術還可救人。


    第22章 爹娘相繼去世


    轉眼過去了三月有餘,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才剛如冬,山裏的泉水就凍了起來。山穀裏北風呼呼刮著,人人都裹著厚厚一層綿衣,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忙裏忙慌的往家跑。嘴裏都念著一句:真冷啊!


    林蔚早上起來,穿著一身茶綠色的襖子,下麵穿著一條淺紫色的裙子。手裏端著木盆,嘩啦一下將水倒在院子裏。


    這潑水成冰的天氣,水很快就結成了冰。林蔚覺得頭頂一涼,伸手一接,才知道下雪了。


    前世,大雪一連下了半月,積雪將山路都給封住了。山裏每家每戶都貯藏著不少糧食,就算再不濟,好歹家裏有會打獵的。


    林秀才除了讀過書之外,別說打獵了,連提個重物都費勁。眼瞅著王氏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東家也沒再讓他抄書帖,索性就留下來陪著老婆孩子。


    家裏每天這麽多人吃飯,沒有糧食怎麽能行。


    林蔚早算準了今年會下大雪,一早就托了二狗哥,買了兩口袋米和三口袋麵回來。另外還備了一些臘肉和蔬菜,放在地窖了,隨時吃隨時取,很是方便。


    “姐姐抱!”


    林晨穿得鼓鼓囊囊的,頭上還戴著虎頭帽,一搖一擺的從堂屋裏出來。才張開手要抱,腳下就滑了一下,摔了個四腳朝天。


    “你也小心些,別再一頭拱雪地裏去了。”


    林蔚彎腰,一把將奶娃子提溜起來,順手給他拍了拍衣裳上沾得雪花。


    “姐姐,這個給你吃!”


    林晨跟獻寶似的,將手裏一直攥著的蓮子糖往林蔚嘴裏塞,還笑嗬嗬的問她,“好吃嗎,好吃嗎?”


    “嗯,好吃。”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過去了,轉眼開春。


    王氏的肚子越發大了,眼看著就要臨盆,初時還能下床走動走動,後來基本就躺在床上養胎了。


    林秀才生怕王氏跟肚子裏的孩子有什麽閃失,老早就請了村裏有經驗的婦人幫忙看守著。


    也許是上天開眼,壞人終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即使王氏都這般小心翼翼的護著腹中的孩子,可到了生產那天,還是難產了。


    雖說王氏已經不是頭一回生孩子,可自古以來,女子生孩子,哪個不是從鬼門關轉上一遭。伴隨著王氏痛苦的哀嚎聲,一大盆一大盆的血水從屋裏端了出來。


    林惜跟林晨嚇得要死,兩孩子一直縮在林蔚懷裏。負責給王氏接生的產婆一撩門簾,打屋裏出來,兩隻手上沾滿血跡,麵色蒼白,一見林蔚的麵,趕忙道:


    “快,林蔚,趕緊去把你爹找回來!你後娘難產,身子又虛,孩子一直生不出來,這可如何是好啊!”


    林蔚一聽,心裏一個咯噔,她倒不是十分在意王氏的死活。可王氏肚子裏的孩子卻是無辜的。


    刻不容緩,也來不及多加考慮了。林蔚將兩個孩子往自己房裏趕,囑咐他們不許出來。這才急衝衝的往東家府上跑。


    這東家家在鎮上,林秀才時常去給他家抄書帖換錢。原本想著,等王氏生產那兩日,推了這差事。誰曾想王氏突然就生產了,家裏也沒個大人,凡事還要林蔚拿主意。


    一來一回二十多裏路,兩條腿又能跑多快。好在二狗哥通情達理,一聽事情緊急,趕忙駕著驢車往鎮上趕。


    好不容易才摸到東家的大門,林蔚說明來意之後,管家立馬轉身進府,不消片刻就把林秀才喊了出來。


    林秀乍一聽門口有人找他,料想定是王氏要生產了,慌裏慌張的將抄了一半的書帖推到一邊。這才跟著林蔚回了村裏。


    王氏這一生產,足足生了一整日。哀叫聲越來越弱,從屋裏端出的血水卻越來越多。幾個婦人輪流在屋裏幫忙,一直到子時,伴隨著一聲孩子的哭聲,門簾被人從裏麵撩開。產婆抱著一個嬰兒從屋裏出來。


    “恭喜恭喜啊,是個男娃娃。”


    林秀才抱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高興地說不出來話。小心翼翼地將孩子連同著被子抱在懷裏。


    這孩子生得雪潤可愛,小臉胖嘟嘟的,眉毛鼻子都像林秀才。隻不過臉色有些發青。


    產婆解釋說,這是在娘胎裏憋久了,養幾天就沒事了。


    林秀才這才放下心來,念起王氏,便問道:“孩子他娘怎麽樣了?沒什麽事吧?”


    “嗨,這能有什麽事!我孫婆子接生這麽多年,什麽樣的肚子沒見過。你家夫人啊,就是懷身子的時候動的少,孩子有些大了,這才不太好生。”產婆笑眯眯道:“也就是我,換了旁的產婆來啊,你家夫人可指不定要受多大的罪……”


    這產婆話音未落,屋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一個婦人急急忙忙的從屋裏出來,臉色煞白,衣袖上全是鮮血。


    “不好了,不好了,孩子娘血崩了啊!”


    “什麽!”


    林秀才臉色驟然大變,也顧不得男子不能進產房的規矩,一頭紮進房門。入眼就瞧見王氏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身下的被子褥子全是鮮血。一屋子的婦人登時如同驚鳥,全部都跑開了。


    林蔚抱著孩子緊跟其後,也著實嚇了一大跳。臉色煞白一片,緊緊將唇瓣抿了起來,心頭一時不知是何種滋味。


    林秀腿腳一軟,癱在了門檻處,臉皮不住的哆嗦著,好半晌兒才痛哭出聲。他這麽一哭,林惜跟林晨兩姐弟也跟著哭,滿屋子都充斥著哭聲。


    “娘!娘!”


    林惜哭著往床邊跑,兩隻手攥著王氏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晨年紀小,還不知道什麽叫做“死”,隻是看著爹和姐姐都在哭,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愁雲慘霧一時籠罩著林家的房梁,王氏的身後事草草辦了,林蔚始終都不肯原來王氏從前的所作所為,遂連副棺材錢都不肯往外掏。


    甚至連孝服都不肯穿,抱著剛出生的小弟弟,仔細照料著。林秀才起初對林蔚破口大罵,手指著她的腦門,罵她狼心狗肺。後來估計是覺得,往後這個家總得靠林蔚操持著,遂也默默允了。


    隻是王氏生產和辦後事花了家裏不少銀子,林家本就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林秀才自從又去世了一個老婆之後,終日魂不守舍的,不出半月就消瘦不堪。


    東家的少爺即將春試,書帖要的也著急,林秀才為了養家糊口,也隻得忍著哀痛,繼續抄書帖換銀子。


    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林秀才好不容易掙了點銀子,在鎮上買了些東西回家看孩子。誰知道春日乍暖還寒,腳下踩著一塊碎冰,整個人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待被人救上來時,渾身摔得都是傷,臉上全是血跡。村裏人將人抬回家時,林秀才已經奄奄一息,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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