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許硯搖了搖頭,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兩下,發出兩聲沉悶悠遠的聲音,更顯得雅間安靜。


    “非也,我隻是想問關於令弟令妹的事。”


    “林惜和林晨?”林蔚不解,“大人打聽他們做什麽?”


    許硯道:“據我所知,令弟令妹同林姑娘並非同父同母,而是從外麵帶回來的孩子。”


    林蔚十分平靜道:“既然大人這麽有能耐探聽我的家事,那還特意過來問我又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親生的不重要,關鍵是他們喚我一聲姐姐。”


    許硯心想:眼前這個姑娘也是個不容易的,一個姑娘家帶三個孩子千裏迢迢的來通州尋親,若是換了旁人,那定然是想都不敢想的。


    “林姑娘你有所不知,我祖籍雖是通州不假,可早先年就舉家遷去了京城。多年前,我府中養了一位妾室,生得貌美如花,可性子卻驕橫。我原是看她為我誕下一子一女的份上,總是偏寵她一些。誰知她心思歹毒,下毒害死了我夫人。後來畏罪潛逃,可能是怕我遷怒孩子身上,將一對子女都帶走了。”


    話到此處,許硯灼灼的目光打在林蔚臉上,似乎要在她臉上盯出兩個洞來。


    林蔚心裏一個咯噔,勉強道:“凡事都有巧合,大人怎敢斷定?”


    許硯笑道:“原先我也不敢肯定,遂派了親信調查。直到今日,偶然瞧見了令弟……你沒發覺麽,他同我生得真像。”


    林蔚聞言,下意識的往許硯臉上望去。卻見他生得俊逸,眸似星辰,仔細看來還真挺像的,而腦海中浮現出林晨那張粉雕玉琢的臉,漸漸同許硯重疊。


    她霍然起身,心髒狂跳不止。怪不得宋長寧怎麽調查都查不到蛛絲馬跡。原來許硯一家早就搬到京城去了。京城同通州相距千裏,宋長寧哪裏能想得到這許多。


    可若真的如此,那許硯便是林惜和林晨的生父了,如此一來,林惜和林晨豈不是要喚許文風一聲表哥?


    豈有……此理。


    林蔚尚且未開口,卻聽門外傳來一聲瓷片碎地的聲音,二人聞聲望去,就見林惜躲在門外,不敢置信的瞪著眼睛,兩手抬著,腳下是摔碎的茶杯。


    “惜兒……”


    林蔚抬步要去拉她,哪知林惜往後倒退一步,拚命的搖頭道:“不是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娘沒有殺人,沒有!我不是你的孩子,不是!我是林蔚姐姐的親妹妹!”


    許硯道:“惜兒,你難道真的對為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你不記得小時候是誰抱著你放風箏,是誰帶你去騎小馬,是誰給你買糖人了嗎?”


    林惜大哭道:“我不記得了,我通通都不記得了!姐姐,我的頭好痛,我要找我娘!”


    話音未落,林惜轉身就跑,林蔚大驚失色,連忙跑出去追。可街道上人來人往的,林惜身形單薄,往人群裏一紮,瞬間就埋沒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了。


    “林惜,林惜!”


    林蔚喊了好幾聲,連林惜的半點影子都沒瞧見。她生怕許硯要將林晨帶走,趕忙折身上樓,推門一看。果見許硯正半蹲著,小心翼翼的攥著林晨的手。


    林晨原就有點害怕,一見林蔚回來,立馬掙開許硯,往林蔚身後躲。還衝著許硯喊:“你走吧!你們全家都是壞人,就是你們撞了我二姐,還抓走了世叔,我討厭你們!”


    許硯起身,微微抿唇,道:“林晨,你可知我才是你的……”


    “許大人!”


    林蔚直接打斷許硯的話,冷冷道:“你也看見了,我弟弟妹妹不喜歡你,請你今後離我們遠一點!”


    許硯不悅道:“林姑娘這是何意?我們有權讓孩子們知道事情的真相。”


    “什麽真相?沒有真相!我隻知道你要搶走我的弟弟妹妹!”


    林蔚哪裏肯讓許硯繼續往下說,畢竟王氏從前身份不光彩,還殺過人畏罪潛逃過,這種事情如何能說給孩子聽。遂牽著林晨大步往樓下走,無論身後許硯如何喚她,也一聲不應。


    “姐姐,那個人真的好奇怪。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林晨緊緊的回握住林蔚的手,歪著小腦袋問,“還有二姐,怎麽也不見了,是先回去了嗎?”


    林蔚伸手揉了揉林晨的腦袋,避重就輕道:“你二姐應該是先回去了,晚一些我讓廚房弄一盅糖蒸酥酪,你聽話一些。”


    “好!我最聽姐姐的話了!”林晨大力的點了點頭,想來很快就將許硯拋之腦後。


    林蔚卻還在惦念著林惜,這傻丫頭性子又強,今日又聽到了這些,不知道要哭多久。眼下還是得派人尋一尋。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麽麽啾~


    第50章 鏡花水月


    林蔚帶著下人滿通州的找,直至夜幕降臨,也沒尋到林惜的半點影子。通州就這麽大,她一個半大的孩子能往哪裏躲。下人們也著急,就差沒掘地三尺將人挖出來了,可說來也奇怪,無論怎麽找就是找不著人。


    趕回宋府回稟的下人也是滿臉大汗,趕忙將消息告訴了林蔚。福叔的意思是,孩子不見了,也許是在外頭哪裏躲起來了,可依著林蔚對林惜的了解,這丫頭即使是再委屈再生氣,也萬萬不敢在外頭一夜不歸。


    如此,林惜必然是在外頭出了什麽事,因此才沒能及時回來。想到此處,林蔚心急如焚,生怕許硯率先一步將林惜給找到了。提起裙子踏出門檻,就要親自出去打著燈籠找。


    迎麵正好撞過來一個丫鬟,這丫鬟急衝衝的,像是有什麽大事急著回稟。天黑也沒瞧清路,同林蔚撞了個結結實實。


    不僅是林蔚歪倒在了一邊,就連這丫鬟也摔了個仰麵朝天。福叔一見,立馬將林蔚扶起來,指著那丫鬟的鼻子罵道:“怎麽回事!跑這麽急,等著投胎呀你,撞傷了林小姐,回頭看公子回來如何發落你!”


    “林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這丫鬟嚇了個夠嗆,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倒在地。


    林蔚是窮人家的女兒,還做過一陣子粗使丫鬟,更知當下人的艱辛,遂也不想為難人。隻揉著胳膊肘,輕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怎麽跑得這樣急。”


    那丫鬟抬起臉來,著急道:“林小姐,二公子醒了,正在屋裏鬧脾氣,把奴婢們都趕了出來,您快去瞧瞧吧!”


    如今宋長寧鋃鐺入獄,宋淩川是個身體孱弱又不讓人省心的主,府上下人自然而然的把林蔚當成主心骨,出了什麽事,第一時間就來回稟。再者,宋淩川那個脾氣,尋常人也勸說不說。林蔚總歸是有兩分辦法的。


    林蔚一聽,心裏猶豫不決,一麵是隨時發病吐血的宋小叔,一麵是下落不明的妹妹。她就隻有一個人,一雙手,如何能同時兼顧過來。


    福叔見狀,半躬著身子,為難道:“林小姐,大公子不在,宋家可全部都要靠你了啊。咱們二公子雖說嘴毒了些,說話也不甚中聽。可您日後若是嫁入宋家,那他還得喚您一聲長嫂。您可千萬不能不管他啊!”


    林蔚道:“福叔,我並非是那種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徒。宋家對我有恩,我自然報答。可眼下我妹妹丟了,我必須要去找她!”


    說著,林蔚再不猶豫,提起裙子大步往府門口走,哪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她腳下一頓,回頭卻見福叔居然給她跪下了。


    “福叔,你這是在做什麽?你趕緊起來!”


    林蔚大驚失色,連忙折回身去扶他。


    福叔執意不肯起來,極力懇求道:“林小姐,算是我求你了,求你去院裏勸一勸二公子。他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自從大公子出了那事之後,性情陡然大變,二公子他從前其實脾氣很好。”


    林蔚抿唇道:“我雖不知宋小叔曾經經曆過什麽,也不能明白他心裏的痛苦和委屈。可人生在世,誰心裏沒有點傷痕。若是以此為借口肆意傷害別人,那跟強盜土匪有什麽區別。”


    福叔老淚縱橫,愈發求道:“林小姐,隻求你先去二公子那裏一趟。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的。至於你妹妹,府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了,一有任何消息,會馬上通知你的。”


    林蔚無可奈何,福叔這哪裏是求人,簡直就是在強行逼她就範。也罷,先去看看宋淩川,回頭再去找林惜,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畢竟宋淩川是宋長寧唯一的親弟弟,萬一在宋長寧入獄的期間,出了什麽事,林蔚也不好交代。


    想明白這些,林蔚再不猶豫,調了個方向,抬腿大步流星的往宋淩川的院子裏走。離得老遠,就見院門口立著一圈的下人,一個個如同鵪鶉似的縮著,一見林蔚的麵,紛紛露出劫後餘生的喜色,趕忙給她讓開了路。


    林蔚默默歎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宋淩川還在任性妄為,也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麽,非得把親哥哥逼死才甘心。


    入了房門,還沒走近裏間,立馬就傳來了宋淩川的暴怒聲:“滾出去!”


    林蔚抿唇,跟沒聽見這話似的,直接走了進去。宋淩川此時此刻正半倚在朱紅色的雕花床架上,全身隻著一身雪白的裏衣,更顯得麵色寡淡,毫無一絲血色。聽見有腳步聲逼近,更加氣惱,一拍床板,猛然抬首。


    可當宋淩川瞧見來人是誰後,原本滿臉怒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盡數瓦解。他臉色很差,精神也不好,麵頰消瘦,顯得顴骨尤其的高。可還是掩蓋不住清俊的麵容。


    宋淩川扭過頭去望牆,冷淡道:“你來做什麽?宋長寧死哪裏去了?”


    林蔚現在最不肯聽的就是這個“死”字,她不語,半彎下腰來,將躺在冰涼地板上的枕頭撿了起來。二話不說,一把砸在了宋淩川的肩胛上。


    宋淩川身形往一邊傾倒些許,險些一口氣沒提上來。他愣了會兒神,才驚覺自己被林蔚給砸了,隨即暴怒,一捶床板,大聲道:“林蔚,你瘋了不成!”


    林蔚冷靜道:“我沒有瘋,我現在特別清醒。至始至終不清醒的,隻有宋小叔你一個!”


    宋淩川氣息不穩,神色漸漸萎靡起來,勉強扶著床架才不至於倒下,聞言,冷冷笑道:“你喜歡宋長寧,你自然可以站在他那邊說話。可誰又能設身處地的為我想想,誰能為我想想!”


    似乎是被林蔚這種冰涼冷漠的態度惹怒,又或者是長年托著一副病體,宋淩川已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厭煩疲憊,再也不想裝了,他攥緊拳頭,語氣嘲弄道:“你又知道什麽,我加注在宋長寧身上的痛苦,不如他加注在我身上的萬分之一!若不是宋長寧當初一意孤行,我爹如何能被氣死?若不是他在外頭胡作非為,我娘怎麽會哭壞了雙眼!他離家出走,一走就是半年之久!他口口聲聲,把學醫說得那麽高尚,把理由編得那麽冠冕堂皇。可他離家出走時,有沒有想過我也會死在這半年時光裏!”


    宋淩川說到此處,臉色徒然變得漲紅,他應該是很生氣的,以至於情緒激烈到控製不住,幾絲鮮血又從嘴邊溢了出來。


    “林蔚,你沒有經曆過生死吧,你不知道人到死時是多麽的痛苦不堪。就在宋長寧離家出走的那半年裏,宋家幾乎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外界的冷嘲熱諷,許家的狼子野心,我娘終日以淚洗麵。就是我這個人啊,是我這個任性妄為,自私自利,被你一直討厭的人,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撐著宋家!”


    林蔚抿緊唇,不忍看宋淩川如此,有心安慰幾句,可又無從說起。誰說她沒有經曆過生死,就是因為她曾經經曆過,所以才懂宋淩川的痛苦。與其這樣日複一日用藥石吊著命,還不如痛快的一死了之。


    宋淩川臉上分明是在笑著的,可卻比哭還要悲傷。他咳嗽了一陣,右手攥拳試圖要堵住什麽,可鮮血還是緩緩的滲了出來。有幾滴甚至落在衣襟上,如同雪地裏怒放的梅花。


    “……小叔。”


    林蔚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宋淩川。哪知宋淩川隨即伸出一臂,作出一副阻攔的姿態,無形中將他自己同林蔚的距離拉開了。他瘦得脊梁骨都快從裏衣中戳了出來,可仍舊是一副孤傲不可一世的樣子。任何狼狽姿態都不想輕易顯露出來。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憐,我任性妄為,惹是生非,我認。但宋長寧曾經做過的事,他也得認!”宋淩川抬首,露出一張慘淡的臉,蒼白的唇瓣一張一合,無聲吐出一句:“都是愛宋長寧的,可是從來沒有人愛過我。”


    林蔚默然,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埋怨誰才好。事情發展成這一步,誰都有錯,可誰都沒有錯。


    宋長寧學醫的最初目的是為了替親弟弟治病,他有何錯。醫者仁心,他心底仁慈,想要救人又有何錯。之後為了不繼續禍害別人家的小姐,選擇離家出走,過上那半年清貧的流浪生活,日行一善,又有何錯。


    而宋淩川幼時天真爛漫,經曆了家族沒落,父母雙親接連死去,長兄離家出走接二連三的禍事,如何能不委屈不恨。正是因為他心裏有恨,才選擇報複。他不肯隨意報複無辜的人,就報複宋長寧和他自己。


    說到底,這其實都是場冤孽,外人插不上手,也體會不了。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知曉其中的萬般痛苦和無奈。


    林蔚憐憫宋淩川,也不想再多廢口舌,無論什麽道理,他都懂,可就是不能釋懷。也許,天底下真的有生死不容的兄弟,也許,真有一個人先死了,這個仇恨才能徹底兩消了。


    宋淩川冷眼瞥向林蔚,道:“怎麽是你來,宋長寧呢,他去哪裏了?”


    林蔚如實相告,其實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隻要宋淩川想,整個宋府的下人,哪有誰敢欺瞞於他。


    她本以為宋淩川聽到之後,多少會有點觸動,或者是猶豫。可宋淩川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是平淡的,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嘲諷的笑意。似乎在說,宋長寧是罪有應得,亦或者是說,宋長寧又在演戲。


    無論怎樣都好,眼下宋淩川雖清醒了,可身體孱弱,想來得好生將養一陣時日。林蔚心裏牽掛著林惜,又擔憂宋長寧在牢裏受苦,眉眼間總是帶著兩分憂愁。


    宋淩川正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灌藥,見了她這副苦大仇深,如喪考妣的模樣,忍不住嘲弄道:“瞧瞧,一天看不見宋長寧的人,你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林蔚便道:“那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哥哥,現在為了救你,都鋃鐺入獄了。小叔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嗎?一點都不擔心?”


    “一點都不擔心。”宋淩川斬釘截鐵道,瞧見林蔚眉頭越發壓了下來,更顯得可憐,就忍不住想要撫平她的眉頭。可理智還是占據了上風,又道:“你擔憂個屁,等我明日就去衙門裏把他換出來。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宋淩川敢做敢當,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才不要欠宋長寧半分。”


    林蔚一聽,總覺得宋淩川說話就跟帶刺一樣,聽在耳朵裏說不出來的難受。她又不好把林惜失蹤的消息告訴宋淩川,隻說要先回去照顧弟弟,遂起身要走。


    哪知宋淩川卻從身後拉她手腕一把,道:“林蔚,你不走行不行?”


    林蔚身形一僵,驚聞此話,連臉都不敢轉回去。


    宋淩川不依不饒,又緊接著道:“你不要喜歡宋長寧了,行不行?”


    林蔚仍然不肯答話,宋淩川微微有些急了,語速也快,“你喜歡我行不行?”


    這次又是沉默,宋淩川望著林蔚的雙眸,漸漸暗淡下來,手一鬆,林蔚就跟兔子一樣,往前逃離了好幾步。


    其實,即使林蔚不開口,宋淩川也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正因為他心裏明白,才更加的不甘心,不情願。他明明可以做得比宋長寧更好,可林蔚卻偏偏不肯喜歡他。


    人們總說,感情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好。可從來沒有人說過,一廂情願的人,最後都是怎麽活的。宋淩川再抬起頭時,屋裏哪裏還有林蔚的半點影子,隻留下桌麵上的燈火。燭光微微搖曳,清冷而寂靜。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宋淩川一把將藥碗摔到地上,還未喝完的藥汁有幾滴飛濺到了床帷上。他笑著搖了搖頭,雙手掩麵捧著滿臉的絕望。


    愛而不得原來就是這種滋味,他想得到的從來都是天邊浮雲,鏡花水月。他終究是抵不過宋長寧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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