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叔哪裏敢有半分懈怠,立馬派人過去守著了,順便讓人送了參湯和飯食過來。宋長寧三日未進米水,眼下精神不濟,總得先喝碗參湯補補元氣。福叔正預備喊丫鬟過來伺候,回眼見林蔚就在邊上杵著,想了想,笑眯眯的將參湯遞了過去。


    “有勞林小姐了。”


    林蔚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將參湯接了過來。她寄人籬下,又帶著三個弟弟妹妹,成天在宋府無所事事,整個一吃白飯的。縱是幫忙做點事情也是理所當然。再者,世叔又不是別人。


    如此,林蔚也不扭捏,坐至床邊,用湯勺輕輕攪弄著參湯,再舀起一勺,吹涼了才送至宋長寧嘴邊。


    福叔見狀,悄悄地下去了。


    “……我自己來罷。”


    宋長寧伸手要將碗接過來,似乎是很不習慣讓林蔚過來伺候他。


    “叔,你跟我還這麽見外麽?”


    林蔚微微側過身子,躲開了宋長寧的手。堅持要喂宋長寧喝。


    宋長寧無可奈何,也沒有精力再說別的什麽,索性就躺下享受著林蔚的服侍。林蔚又是個細心溫柔的姑娘,生怕參湯太燙,每每都是吹涼了再送至他的唇邊。每次間隔的時間也剛好。


    一碗參湯很快就見底了,宋長寧半躺在床上,後背倚靠在雕花的床架上。他微微垂首,以林蔚的角度剛好能瞧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墨蘭色的床幔,朱紅色的床架,形成鮮明而又厚重的色澤,更顯得他臉色蒼白。


    想來救治宋淩川是件極其不容易的事情,如若不然,也不需要花費這麽長的時間了。


    林蔚想了想,麵色有些猶豫。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哪知宋長寧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便問她:“這三日裏,是不是許家的人又來找麻煩了?”


    “嗯,來了好幾回了。”林蔚沉悶的點了點頭,麵露為難道:“每次都是要我們把小叔交出去,甚至是把許大人都搬了出來。世叔,我們該怎麽辦?難不成真的要將小叔交出去麽?”


    交出宋淩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以宋長寧的護短程度,即使他為了許文風斷腿一事,要親手把宋淩川打死,也萬萬不可能將人交出去受人嚴懲。


    因此,三日前許家來人鬧事,宋長寧百般袒護,千般庇佑,想盡辦法維護宋淩川。可許家到底也不是吃素的,況且這回的的確確是宋淩川故意傷人在前,這點無論如何也賴不掉。


    若是宋淩川身體康健,那還好說。可現如今人就在床上躺著昏迷不醒,縱是宋長寧想要將人交出去,也無能無力。


    如今許家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來鬧,還扯了許大人的虎皮,明顯就是在給宋長寧施加壓力,逼迫他給許家一個交代。


    林蔚又道:“叔,你有所不知,我聽說許文風醒來之後,知道自己腿廢了一條,在許家接連大鬧了好幾場。說是要讓宋小叔償命。”


    “嗬,償命。”宋長寧嗤笑一聲,冷聲道:“償誰的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許文風也不是個好人,成日表麵同淩川稱兄道弟,背地裏卻處處使絆子,耍心機。淩川明裏暗裏吃了多少悶虧,我還沒向許家要公道,他倒是先來找我要了。”


    可話雖如此說,不管從前許文風如何坑害宋淩川,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宋淩川也從未落個終身殘疾什麽的。反而是許文風自己,斷了一條腿,一輩子都得拄著拐杖走路了。甚至今後仕途無望,對許文風而言,基本是毀滅性的打擊。許硯許大人眼下從京城過來,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家人受委屈,屆時還不知要如何大鬧。


    林蔚也知其中關鍵,心裏不免埋怨了宋淩川一番,可隨即又覺得宋淩川其實也很可憐。年紀輕輕的身患頑疾,除了宋長寧這個哥哥以外,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可偏生宋家兩兄弟就跟仇人似的,沒有哪一天二人是能和平的坐下來喝杯茶。也許真同宋淩川所說,生死不容,總得有一個人先死了,恩怨才能徹底兩消。


    二人沉默片刻,忽聽外頭吵鬧,林蔚疑惑,端著碗起身要去瞧瞧,卻見庭院裏蜂湧進來一大波官兵。迅速將偌大的庭院圍得水泄不通。


    為首的官差上上下下打量了林蔚一遭,惡聲惡氣道:“宋淩川何在!”


    林蔚心下慌亂,正不知如何開口時,手臂被人從後麵拉了一下。她轉過臉去,剛好望見宋長寧灼灼的一雙眸子。


    “人是我傷的,同舍弟沒有半點關係。”宋長寧十分平靜,將林蔚往福叔的身邊一推。


    “叔!”


    林蔚大叫,“你不要胡來!”


    宋長寧側過臉望著她,眸色裏滿是溫柔,如同一汪春水,輕輕道:“你別怕,在家等著我。我不會有事的。”


    第48章 談話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將大街小巷衝刷得幹幹淨淨,通州素來以煙雨之鄉著稱,時維初夏,滿城花色,整座城都掩在淡淡的水霧中。街道過路的行人,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街邊茶樓裏的客人劃拳的劃拳,聽書的聽書。還有一部分人閑來無事,說幾件趣事湊個樂子。


    數來數去,整個通州也就宋家兄弟兩的那點不可說的事,可以拿出來反反複複的說道說道。


    有人道:“嘿,你們聽說了沒?宋家那二公子惹出大亂子了!”


    “什麽大亂子?去花樓搶粉頭跟人打架啦?”


    “不是,不是!”另一個人接口道,興奮得眉毛都翹了起來,“宋二公子找人圍毆許家的少爺,生生把人給打殘廢了!”


    “哦?居然有這種事!”


    梅雨天氣通州的百姓莊稼地裏沒什麽活計,絕大多數都杵在茶館裏喝茶,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一聽居然有這種熱鬧,紛紛圍了過來。


    “那宋二公子可是他哥的翻版啊……不,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什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此話一出,在場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趁機便問了:“那許家能沒找宋家的事麽?這口悶氣,誰他娘的能忍!”


    “找了!”有人舉手道:“找了好幾回呢!都被宋家大公子給唬回去了!宋大公子從前那膽色可是出了名的大,誰敢在他麵前耍橫。要不然怎麽說許家有背景,這不,找了衙門裏的人,直接打上門了!”


    “嘶——”


    人群中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外頭的雨落得正歡。


    “那……宋家真把人交出來了?宋大公子也肯?他不是一直很護短的?”


    那人搖頭,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莫測高深道:“那自然是不肯的,可又有什麽法子。不過據說啊,那宋大公子認了罪,被衙門的人當場帶走了。”


    “這麽說,他這是代人受過?”


    一個圍觀群眾放下茶杯,默默歎了口氣,砸吧砸吧嘴道:“這宋大公子在咱們通州名聲雖然不太好聽,可對待親弟弟還真挺好的。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哥哥,還愁什麽吃喝,我天天逛花樓喝花酒!”


    有人嗤笑:“都說是親弟弟了,如何能待他不好?你可拉倒吧,宋長寧才看不上你這種弟弟!”


    ……


    外界的流言蜚語幾乎傳遍了整個通州,反正說什麽的都有。宋長寧自從被衙門裏的人帶走之後,足足過了五日都沒被放出來。林蔚擔憂不已,多次派人去衙門外打探消息。


    既然是打探消息,自然少不了銀錢的打點。林蔚深諳此道,囑咐了福叔從賬房上多支些銀子出來。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總得想著法子進去。如今宋家兩位少爺,一位鋃鐺入獄,一位昏迷不醒,沒一個能主事的。


    林蔚也管不了許多,索性就接替宋長寧,在府裏主持著大局。一麵照料宋淩川,一麵還各種找人疏通關係。可話又說回來,她一個外地人,在通州人生地不熟的,哪有什麽門路可以找。無非就是拿著大把大把的銀票當作敲門磚,投石問路罷了。


    派出去的下人回稟,說是許家似乎知道宋淩川的病情,對於宋長寧這種冒名頂替代人受過的行為,那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其實,許家的心思也不甚難猜,宋淩川身體不好這件事,想來在通州不是什麽秘密。與其扳倒一個將死之人,不如順手把宋家一鍋端了。屆時收買收買縣令,隨便整出個理由,將宋家的家產沒收,來一招釜底抽薪,自是報仇雪恨的最佳手段。


    林蔚哪裏肯把宋家的萬貫家財拱手讓人,畢竟宋長寧早先可說了,要用這萬貫家財當作聘禮迎娶她。如何還能讓許家鑽了這個空子。


    許家也是夠狠的,為了不讓宋長寧再有什麽喘息的機會,索性就秘密收買縣令,不許任何人探監。林蔚心急如焚,可又毫無辦法。如今,宋長寧鋃鐺入獄,宋淩川又不省人事,連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


    近日,林晨纏林蔚纏得緊,日日都跑過來問她,世叔哪裏去了。林蔚總不能如實相告,隻得含糊其辭,讓丫鬟帶他下去玩。


    豈料,府上丫鬟們亂嚼舌根,將外界的流言蜚語都說給了林晨聽。說什麽宋長寧罪有應得,都是報應,或者是宋家遲早要完諸如此類。


    林晨正是叛逆的年紀,素日同宋長寧走得又近,關係也親。宋長寧也很是寵他,閑來無事就教他寫字畫畫。小孩子的心思最單純,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能分辨的一清二楚。


    如此,林晨自然不肯信的,同丫鬟們爭了幾句,氣不過要跑去找林蔚評理。


    當時林蔚忙著照料宋淩川,沒來得及顧得上林晨,隻當他是又鬧小孩子脾氣了。外加上近日來煩心事多,被林晨一吵鬧,火氣就沒收住,語氣嚴厲了些。


    林晨哪裏就知曉林蔚的辛苦,一心隻知道自己委屈。頭一扭就跑了,林蔚以為他是回了自己院子,心想著晚些時候再過去哄哄。


    哪知林晨根本就不是回院子,而是頭一扭跑出了府去。


    林晨哭著跑出府去,一路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竄,過路人問他話,他也不理。自己找了個空地,就蹲坐在街頭抱著膝蓋哭。


    忽然,街頭有一道月牙白的身影走過,林晨正哭著,眼睛一亮,以為這是宋長寧,立馬撒開短腿跑了過去。他人又小,好不容易才擠開人群,一把抱住那人的腰,放聲大哭:


    “世叔!林蔚姐姐壞!她罵我!世叔抱!”


    許硯原是獨自在街頭走著,沒想身後突然有人將他一把抱住,正要掙開時,卻聽是一道軟綿綿的童音。他微微一愣,回轉過身去,低頭一看卻是個半大的奶娃娃。


    “小娃娃,你是不是認錯人了?你爹呢?”


    林晨正哭得歡,一聽這聲音不對,趕忙抬臉望了過去。粉雕玉琢的小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珠,眼眶和鼻尖紅成一片。眼裏還包著兩包眼淚珠子,將落未落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誰料,就是這麽刹那間的對視,許硯脊背猛然一僵,渾身的血液從腳間瞬間衝上頭頂。頭皮直發麻。他不敢置信的望著林晨同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小臉,手指都微微發顫,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臉,又生怕眼前的場景隻是自己的錯覺。


    林晨也嚇了一大跳,連哭都忘記哭了。整個人愣在當場,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瞅著許硯。


    “你叫什麽名字?”


    許硯緩過神來,兩手攥緊林晨的胳膊,急聲問道。


    林晨被他攥疼了,又兼於林蔚素來教導他,在外頭不許跟陌生人說話。遂兩手拍打著許硯,掙紮著要跑。


    許硯一愣,手一鬆就讓林晨跑開了。別看林晨年紀小,腿又短,可跑起路來十分快。街道上行人馬車又多,這麽個跑法實在危險。


    “回來!不要跑!”許硯在後麵大聲喊道,他這不喊還好,喊過之後林晨跑得更快了。一沒留神,一頭撞到人身上去了。被撞到的人沒事,反倒是林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跌得結結實實。


    “早說過不要跑,非不聽。”


    許硯隨後趕來,伸手將林晨從地上掐了起來,“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哪家的孩子。這麽小,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爹娘呢?”


    林晨屁股火辣辣的一片,疼得直哭,一聽這話,就委屈上了:“我爹娘都死了,長姐不喜歡我了,二姐聽長姐的,現在連世叔都不見了。”


    許硯一聽,覺得這身世好生熟悉,剛要問“你長姐是誰”,卻聽遠處傳來一聲:“林晨!”


    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就見林蔚提裙快步跑來,身後還跟著林惜,幾個家丁緊跟其後。


    林蔚顧不得許硯也是許家的人,見林晨一直在哭,一把將他扯了過來擁在懷裏,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在這,姐姐在這。”


    林晨哪裏收得住眼淚,鼻涕眼淚抹得哪裏都是,兩隻小短手抱緊林蔚的脖頸,將小臉往她肩窩處埋,哭道:“姐姐……嗚嗚嗚,我要回家,我要找世叔……”


    林蔚一聽“世叔”兩個字,自己眼淚也要跟著落下來了。她抬起眼,往天空上望了望,將眼淚逼了回去。這才起身一手拉著林晨的手,麵對眼前的許硯,怒氣衝衝道:“我一介草民,不知道許大人官職到底有多大。可我隻知道,你一個大男人,為何當街欺負我弟弟!就算令侄兒同我小叔有些過節,又同我弟弟有什麽相幹的!”


    許硯微微蹙眉,頓生幾分惱意。且不說他乃當今翰林院大學士,就以他的年齡來說,足以給林蔚當父親了。眼下當街被林蔚怒罵,心裏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想起來林晨和自己長得很像,許硯也不想同林蔚一般見識。別的姑且不提,這姑娘膽色倒是挺過人的。


    許硯遂道:“林姑娘可能對我有些誤會,不如這樣吧,請姑娘移步,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他生怕林蔚不同意,又補了一句,“當然,林姑娘若是不肯賞臉,那也無妨。隻不過宋大公子……”


    林蔚最恨別人威脅,可偏偏許硯拿宋長寧的生死出來威脅,實在可恨。無法,隻得遂了許硯的意,一陣人往最近的一處茶樓去。


    許硯隨便挑了一間雅間,抬手作出一副請的動作,林蔚也不遲疑,一手拉弟弟,一手牽妹妹,徑直入內坐好。


    第49章 真相


    許硯緊接著落了座,將目光灼灼的投向兩個孩子身上,見林蔚跟防狼似的,將兩孩子都攬在懷裏。這才將目光收了回來,道:


    “林姑娘,可否讓下人先帶他們去隔壁房裏稍坐片刻?”


    林蔚想著,大人談事情,小孩子在這也不方便,再者,大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原本就同小孩子們沒有半點關係。也是出於保護弟弟妹妹,林蔚便讓下人先將他兩個帶了出去,也沒敢讓帶遠,就在隔壁屋裏。


    如此,雅間便隻剩下兩個人了,許硯也不廢話,直接開門見山道:“實不相瞞,這次找林姑娘過來,是有事想要詢問一二。”


    林蔚道:“我隻是一介草民,大人能有什麽事找我。左不過是因為我小叔的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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