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關照著殿下些,若她有什麽不對便立刻叫人到太醫院告訴我。”蕭禦醫唉聲歎氣,“我看殿下今日沒什麽胃口?”


    “昨日便如此了。”綠盈憂心忡忡,“看著卻不太像是有意的,殿下她……蕭大人也知道,一向口腹之欲上不會委屈自己。”


    薛嘉禾大約是苦日子過多了,隻要吃得下,就幾乎不挑食,都會吃得七八分飽才勉強停下。


    當她吃得少時,那通常是真的吃不下。


    對薛嘉禾頗為了解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低低歎氣。


    蕭禦醫想了半晌,道,“我去見見陛下,陛下當是唯一能勸動殿下的人了。”


    “有勞蕭大人,我便在攝政王府盡心盡力照顧殿下。”綠盈頷首送走蕭禦醫,回西棠院的路上想到他最後一句話,再聯想到薛嘉禾這般喜愛幼帝是因為她早夭的親生弟弟,不由得又逸出歎息。


    若是薛嘉禾的那個親生弟弟還在,或許如今的一切都大有不同,又或許這會兒能勸得動薛嘉禾的人又多了一個。


    偏偏隻有幼帝這半個弟弟還在世。


    *


    那日的害喜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似的,自那日之後,薛嘉禾便時不時地常犯惡心,摯愛的雞腿也至多每日吃上一口半個的便頂天了。


    不過幾日的功夫,綠盈先前買的一小罐酸梅便被吃得隻剩幾個,她不得不趕去街上買。


    最開始十分嫌棄這酸得人舌頭都麻了的梅子的薛嘉禾這會兒已經將其當成了零嘴,時不時就皺著眉往嘴裏塞一個,在綠盈回來之前,她異常珍惜且緩慢地吃著剩下的幾顆存貨。


    綠盈去而複返時提著兩大包酸梅,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殿下,方才我出去時,碰上了宮中的人。”


    說是碰上,其實更像是對方就在外麵等著綠盈離開攝政王府,才好上去搭話的。


    “王公公說,陛下自那日之後給殿下送了兩次信,都泥牛入海杳無音訊,還說如今的攝政王府早就拒了來客,攝政王他當下連陛下的聖命都明著違抗不尊了。”綠盈概括著道,“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才在攝政王府外等了幾日,見到我出府時才跟上來傳話,讓我轉告給殿下。”


    薛嘉禾嚼著酸梅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不可思議道,“陛下送過信來?”


    “兩次。”綠盈頷首,“陛下擔心您被容決圈禁起來,原想派人夜查,但……”


    綠盈不用說完,薛嘉禾也知道結果。


    別說西棠院裏晚上有幾個暗衛,容決直接就睡在這院子裏,宮中的人恐怕是越不過這道防線的。


    “不過我已托王公公稟告陛下您的近況,想必陛下也能鬆一口氣。”綠盈補充道。


    “容決回府了嗎?”


    “尚未。”


    “管家呢?”


    綠盈搖頭,“我方才回來時也想著詢問管家,但他正好今日外出,一時半刻也回不來。”


    薛嘉禾抬頭看了看屋頂,想著趙白聽的是容決的命令,恐怕不會對她開口,隻得暫且作罷。


    左右容決這幾日不論早晚都是會到西棠院的,大概是真怕她尋到間隙便對胎兒下手,盯得極緊。


    於是這夜容決披著星月踏入西棠院時,發現早該一片漆黑的屋裏居然燈火通明。


    趙白幽幽出現在容決身後,道,“王爺扣下陛下來信的事,長公主知道了。”


    容決的腳步一頓,立時有點不太想再往前走。


    這慫貨似的念頭從他腦中一閃而過,就被容決強行按了下去。


    趙白看著容決邁步走進薛嘉禾的屋裏,不知為何有點心戚戚焉——王爺縱橫沙場這麽多年,到底還是遇到了克星。


    有了鴻門宴的自覺,容決也沒料到才推開門就看見薛嘉禾坐在他麵前喝著茶。


    聽見響動的薛嘉禾抬了抬眼,伸手直白道,“我的信呢?”


    第64章


    “……明日給你。”容決沒裝傻。


    薛嘉禾收了手,“攝政王殿下打開看了?”


    也不知道幼帝在那兩封信裏都寫了什麽,薛嘉禾隻能在心中期盼那上麵沒有什麽不能讓容決看到的東西了。


    平日裏幼帝和薛嘉禾往來的信件都是直接送到綠盈手裏,即便這次異變之後,薛嘉禾也沒想到容決居然直接讓管家將信攔了下來沒送到她這裏來。


    “我看了,”容決抿直嘴唇,他試探地上前幾步坐到薛嘉禾身旁椅上,“我有些事沒處理完,不想你在陛下的信中看到偏頗之詞。”


    “偏頗?”薛嘉禾笑了笑,她雙手捧著茶盞直視容決,“就我聽到的內容來看,陛下和攝政王殿下之間的關係用這個詞來形容,未免也太過溫和了些。”


    因為容決擅自離京,又隱瞞行蹤長達半月,陳禮更是在他的監管之下悄然逃離西北大營,如今下落不明。


    雖然西北附近的小小騷亂已經有容決的屬下一一壓下,這番行為本身便已經將容決推向了極為不利的立場。


    這一下容決被拿住把柄,幼帝又擔憂薛嘉禾的處境,自然對容決是十萬分的不滿意,哪怕雞蛋裏挑骨頭也要對容決發難。


    容決也不是任人挼搓的軟柿子,雙方一展開爭鬥博弈,整個汴京的氣氛都變得緊張起來。


    西棠院裏卻是一片屏風浪靜,日日寸步不出的薛嘉禾直到今日才從外出的綠盈口中得聞這一切。


    幼帝三番兩次聯係不上她,恐怕都要在暗中懷疑她已經被容決囚禁或殺害了。


    “我去西北,是為了陳禮的事,”容決解釋道,“但是為了阻止他。”


    “政務軍務這些我不了解,也不會插手。”薛嘉禾漠不關心容決說了什麽,她道,“攝政王殿下將我監禁於此也是事實,陛下有所不滿是人之常情。攝政王殿下連做都不怕,還怕被人說?”


    再說了,幼帝和藍東亭都是被容決拿武器指著威脅過的人,對他有偏見豈不是再正常不過?


    就連薛嘉禾自己,也時常覺得先帝與容決的約定束縛不住他。


    “……薛釗寫遺詔時,”容決突然開口說了和薛嘉禾腦中想的一樣的話,“他當時允許你拒絕,你為什麽沒有?”


    薛嘉禾側身將茶盞放到桌上,麵上笑意禮貌且冷淡,“我若拒絕了,攝政王殿下當時會如何?”


    容決代入她的假設在腦中想了片刻,一時得不出答案。


    若真像蕭禦醫說的那樣,他等待著先帝開口問那個問題,並毫不猶豫地將薛嘉禾加入籌碼都是為了得到她,那麽若是得不到時……容決會繼續選擇安分守己還是公然對抗幼帝,他竟想不到明確的回答。


    他思索了半晌,誠實道,“我不知道。”


    薛嘉禾這幾日下來多少也開始習慣容決逐漸變得老實坦率的說話方式,她一點停頓也沒有地接上了這句話,“正是如此,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做什麽。”


    薛嘉禾說罷,輕提裙擺站起了身,“若是我已經沒了和家人通信的自由,還請攝政王殿下明說一聲;若是我仍有這點權利,還請盡快收手。”


    她從容決麵前經過,沒有再多看他一眼。


    容決注視她的背影平穩挺直地隱沒於珠簾之後,皺著眉將放在桌上的茶盞舉起,不耐煩地一口氣倒進了嘴裏。


    那不是薛嘉禾從前喝的參茶,而是茶葉。


    即便是再高等的貢品茶葉,也不適合即將要就寢的薛嘉禾喝,更何況還這般苦澀。


    容決不悅地彈舌嘖了一聲。


    薛嘉禾堅持停止服藥一事,他已經從蕭禦醫處聽說,就這幾日來看似乎對薛嘉禾影響不大,她麵色仍同往日一樣,但長此以往卻還得看蕭禦醫的判斷。


    容決第二日早朝歸來後,親自將信送到薛嘉禾手中,順便掃過她麵前幾乎沒怎麽動的餐點,“不合胃口?”


    “吃不下。”薛嘉禾接過兩封信,態度極為冷淡,“攝政王殿下想必很忙,不送。”


    她說完,便低頭去看信上幼帝熟悉的筆跡,方覺得心中安定兩分,悄悄彎起嘴角笑了笑。


    容決:“……”縱然薛式在信裏添油加醋編排臆造了他不少壞話,但若是能讓幾乎能算得上鬱鬱寡歡的薛嘉禾心情愉悅,那就算了。


    這會兒的薛嘉禾對容決來說是碰不得摔不得,重話也說不得,頗為棘手,比打仗還難。


    譬如他將信昧下也就昧下了,薛嘉禾知道了來伸手要時他一個字廢話也沒有就給還回去了。


    ……似乎好像有個詞就是專門講這個的,叫什麽來著?


    ……


    薛嘉禾隨手先打開的那封信是幼帝後寄出的,裏麵多是擔憂之詞,詢問她的身體是否安好,也說了些朝中宮中的近況,讓薛嘉禾收到信後盡快回信報平安。


    倒不算是不能讓容決看到的內容。


    薛嘉禾想著,又拆了另外一封,掃過幾行便蹙起了眉,的速度稍稍慢了下來。


    這信看起來出自幼帝從長公主府離開的第二日,大致說了在攝政王府附近的眼線都被拔除,更無法得知攝政王府中發生著什麽;而後雖然多是安撫之詞,但細細讀去,卻能體會出另一層意思。


    幼帝讓她“稍安勿躁,靜待時機”。


    可等時機到時,要做什麽?


    薛嘉禾垂眸撫上開始微微隆起的肚子,另一手輕輕地將信紙壓到桌上,十分仔細地又從頭到尾念了一遍。


    幼帝顯然並不相信容決的說辭,堅信是容決放走了有謀逆之罪的陳禮,是公然包庇叛國罪人的行為,但又查不到證據,隻能以“疏漏以致重犯逃走”的罪名討伐他,朝中七嘴八舌為容決說清的官員卻占了大多數,讓幼帝氣得不清的同時也意識到他當下還不是容決的對手。


    至少,硬碰硬時,還不是對手。


    幼帝自己在等待一個時機,同樣也在勸薛嘉禾和他一起等待下去。


    “陛下能等上數年,我卻等不了那麽久。”薛嘉禾輕歎了口氣。


    想要落胎並沒那麽容易,更何況身旁有個行蹤成謎的暗衛一直盯著?


    容決回來的當日,管家帶人在外屋支床榻時,便一同將房中尖銳的桌角椅背等等都包了起來,甚至連有些擺設、不可使用的草木等等都直接給搬了出去。


    薛嘉禾差點以為容決這是要防範著她自殺。


    活到了現在的薛嘉禾當然不會貿貿然就終結自己的生命,她還要離開汴京、回到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去,安然度過餘生呢。


    要是季修遠能找到小將軍,那同小將軍見上一麵、時不時敘舊說話也是極好的。


    想到這裏,薛嘉禾邊將信紙折起邊問綠盈,“季修遠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季長史似乎暫住在藍府。”綠盈想了想,“應當也是在為陛下效力。”


    雖然季修遠是薛嘉禾的長史,但幼帝這時候要調動他,薛嘉禾也不會去強行將人要回來——幼帝和容決之間的勢力對比,本來就已經是幼帝落下風了,這時候能用的所有人合都該用起來的。


    薛嘉禾出了口氣,她展開一張空白的紙,斟酌著給幼帝回了信。


    雖說綠盈會直接將信送去宮中,但難保容決會不會再在這過程中背著她查看信的內容,有些話薛嘉禾並未寫到信裏。正因如此,她的動作非常慢,寫寫停停,好不容易才將想要傳達給幼帝的話寫了個明白,而後將吹幹的信紙交給綠盈,“送去宮裏吧。”


    綠盈應聲取過信,正要告退時,薛嘉禾又道,“你進來西棠院時,也要被搜身麽?”


    她記得蕭禦醫進來時是被趙白直接攔在了外麵,從頭到腳檢查一遍才放了進來,就連藥箱也不允許帶到離她三尺以內的地方。


    “是。”綠盈無奈道。


    “倒是一絲不苟,”薛嘉禾沉吟片刻,擺手對綠盈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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