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盈這次去了許久,回來時直接帶回了幼帝的回信。


    趙白搜身時,麵無表情地將信函從頭到尾捏了一遍,確認過裏麵隻有信紙,才放了綠盈進西棠院裏。


    綠盈沒好氣地將信取回,進屋交給薛嘉禾的同時,俯身壓近她身側耳語道,“殿下,陛下身邊李公公傳話,說有個法子,但要殿下配合著才好用得出來。”


    薛嘉禾邊拆信邊淡淡點了頭。


    這等耳語的聲響,趙白應該是聽不清的——就連離得這麽近的薛嘉禾自己都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聽清綠盈說的每一個字。


    她沒有問綠盈李公公說的是什麽法子,而是先抽出信紙將幼帝的回信掃了一遍。


    內容平平無奇,多是關心安撫薛嘉禾,也有提到兩句容決——必然不是什麽好話——但即便這信叫容決或者攝政王府的人看到了,也不必驚慌什麽。


    因為真正需要傳達的話,是存在了綠盈腦子裏的。


    薛嘉禾邊折起信紙邊看了一眼綠盈,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陛下的意思是,讓殿下激一激攝政王,逼他承認心意,陛下和藍大人就能反轉局麵,讓殿下離開攝政王府了。”綠盈輕聲道,“隻要是在這半個月裏便可,等殿下成功了,便往宮中送一封信,信中附上暗語,陛下就知到了下一步的時機。”


    薛嘉禾仔細聽完,認真發問,“激容決承認什麽心意?”


    綠盈愕然,“自然是攝政王對您的心意。”


    薛嘉禾蹙眉,“他對我有什麽心意?”


    “他心悅您……”綠盈睜大眼睛,“殿下竟到了現在還沒發覺?”


    作者有話要說:  阿禾:我呸……啊,長公主不可以講髒話的。


    第65章


    “荒謬。”薛嘉禾板著臉輕斥,“你這麽想也就罷了,陛下傳的話定然不是這個意思。”


    綠盈:“……”李公公的原話比她轉達的還要直接上幾分呢。


    在薛嘉禾的強硬要求下,綠盈邊苦思冥想邊將李公公的原話盡可能地複述了出來,聽罷的薛嘉禾怔了許久。


    倒真不是綠盈的錯,李公公的言辭之間確實就是綠盈所傳達和理解的意思。


    “殿下看藍大人的心思不是極準,怎麽到了攝政王這兒就不準了?”


    薛嘉禾瞪她一眼,“藍東亭和容決,他們是一種人嗎?”


    誰家的喜歡是將人先扔在府裏不聞不問一年半,再回來甩冷臉,還縷縷用手足安危威脅你的?


    “陛下怎麽會做出這等判斷……”薛嘉禾頭疼起來,她揉了揉額角,“或許該再寫一封信給陛下問問詳——”


    話音還沒落,珠簾嘩啦一下響了,綠盈倏地警覺回頭看去,見到容決正好進來,立時又下意識將目光轉回到了薛嘉禾的身上。


    薛嘉禾的視線在容決臉上轉了一圈,隻覺得荒誕無比——幼帝多是會錯了意,將容決此時的行為理解錯了,才會覺得容決對她懷有那不可能的情感。


    可幼帝所說的計劃,又確實是讓薛嘉禾十分在意。


    若是那計劃真能幫得上她的忙……


    不,那也得建立在前提成立的情況下。


    薛嘉禾一時不敢貿然對容決出手試探,好在幼帝給了她足足半個月的時間。


    ……


    容決從薛嘉禾身上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從長公主府回來的那天起,薛嘉禾就幾乎不曾正眼看過他,即便有那機會,眼神也大多毫不掩飾地帶著負麵意義。


    可最近幾日和幼帝恢複了通信之後,薛嘉禾不知道怎麽的,時常盯著他探究審視地看上許久,好像要從他臉上揪出條尾巴來似的。


    那感覺就好像薛嘉禾才第一次見他一樣。


    容決忍了又忍,隻忍到了第三天。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他問。


    薛嘉禾聞言搖頭,她攪著麵前的糖水道,“攝政王殿下是不是……”


    容決不自覺地放慢呼吸,直覺薛嘉禾即將要問出口的問題十分重要,不容他聽漏一個字。


    然而薛嘉禾停頓了片刻,蹙眉自己將話題打斷了,“沒什麽,應當是搞錯了。”


    容決:“……”


    這一番他沒從薛嘉禾嘴裏得到回答之後,後幾天薛嘉禾的視線簡直是變本加厲,能在敵陣裏殺個三進三出的容決都有點招架不住。


    但和殺敵時不同,薛嘉禾的注視全無殺意,停留得久了也隻會讓容決覺得被注視的地方微微發燙、齒根發癢卻又撓不到痛處,哪怕看回去薛嘉禾也不會避開,這種明明白白“我就是在看你”的態度讓容決無計可施。


    但薛嘉禾全然沒那個自覺,她甚至能像是鑽研什麽難題似的支著下巴看容決一頓飯的時間,直到容決輕咳一聲放下碗離開。


    又一次上演了同樣的情形後,在旁跟著看了幾天的綠盈用力按住自己快從嘴角湧出來的笑意:這還看不出來?攝政王顯然被殿下看得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綠盈,我還是覺得陛下想錯了。”薛嘉禾卻歎著氣搖頭,“他一頓飯時間隻看了我兩眼,吃完匆匆就走,一點想和我多相處的意思也沒有,更是從無噓寒問暖……拿筆來,我給陛下回信。”


    綠盈無奈,替薛嘉禾跑了這一趟送信,回來時又帶了幼帝的口信回複,“李公公說,殿下不必多慮,隻假設如此,再試著去做便是。”


    薛嘉禾沒了法子,將信紙收起之後,闔眼想了半宿主意,迷迷糊糊半夢半醒的時候,突地聽見窗外好似刮過一陣風。


    她有心想睜開眼看看是不是綠盈沒將窗關嚴實,但眼皮沉得掀不開,像是被魘住了似的。


    完全墜入夢鄉之前,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她不遠處歎了口氣。


    那聲音倒是有點像容決的,他這麽晚還沒睡著?


    翌日醒來,薛嘉禾步到內屋的門邊,狐疑地看了看外邊那張床的位置——怎麽看這距離,一口歎息聲都傳不到她的耳邊吧?


    “殿下?”綠盈輕喚道,“怎麽了?”


    “沒什麽。”薛嘉禾搖了搖頭,將這疑惑暫且按下不表。


    ……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


    薛嘉禾光是想想“容決喜歡我”這個假設前提就頭疼,但礙於幼帝的堅持,也隻好想法子一試。


    可這怎麽試又成了個大問題——她總不能直接張嘴就問,萬一惹惱容決就不好了。


    薛嘉禾躺在院子裏曬太陽時,邊拿樹枝逗著地上的螞蟻邊專注思考對策,突地聽見頭頂傳來一聲笑,立刻抬起了臉來。


    枝繁葉茂的巨樹頂上看不見人影。


    薛嘉禾卻皺起了眉,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她曾經在宮中時,有一次也是閑著沒事做,便在樹根底下數螞蟻,聽見有人在樹上笑了。


    “趙白。”她將樹枝往上一扔,還沒碰到樹葉就往下墜去,但好歹是個打招呼的意思,“下來。”


    不小心笑出了聲的趙白捂嘴都來不及,被點了名後也不好再隱藏身形,撥開樹葉縱身跳下,輕巧落地,“見過長公主。”


    見到他果然從樹上現身,薛嘉禾的眉皺得更緊了,“上次我這麽喊你的時候,你可沒從樹上下來。”


    那次她也是覺得有人藏在樹上,繞了半天沒看見,險些捋袖子自己去爬樹,宮人們忙成一團好容易才打消了她這主意。


    “長公主怎麽知道那是我呢?”趙白冷靜道,“暗衛大多有同樣的本領。”


    “憑你的笑聲和我那時聽見的一模一樣。”薛嘉禾盯住趙白,“……當時我身邊應當是先帝安排保護的暗衛,你那時為先帝做事?”


    她問完,自己便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


    容決離京時,趙白是守在攝政王府的人,這等信任絕不可能給予曾經效力先帝的人。


    也就是說……


    “我剛入宮沒多久,容決已經派人監視了我?”隻剩下這個可能了。


    趙白想了想,薛嘉禾這說法聽起來雖不好聽,但確實就是那個意思,於是他一如既往耿直地點了點頭。


    薛嘉禾又撿了根樹枝,隨手往地上戳戳,輕笑,“好得很。”


    她才剛入宮,那時是個什麽規矩都不懂的鄉間丫頭,容決那時關注她,多是因為她身上源自母親的那半血脈而已。


    難怪容決前次說漏了嘴,他果然早就見過她,也知道她的動向。


    薛嘉禾多少有點自知之明,兩年半年的她是個女扮男裝多年、其貌不揚的瘦麻杆兒,樣貌和如今嬌生慣養出來的全然不同。


    若說容決中意她現在的容貌有那麽半分可能的話,容決中意她那時泥猴樣貌就連這半分可能也沒有了。


    幼帝還偏說容決喜歡她,她如果真能從容決口中詐出一句“心意”來,那恐怕太陽都要從西邊出來了。


    趙白直覺地知道這句“好得很”並不太好,他立刻拱手道,“長公主若有疑問,還是去問王爺吧。”


    “等等。”薛嘉禾叫住了他,“我記得發現你的那次,我才入宮不到半月,他那麽早便開始派人盯著我了?”


    “……是。”


    “先帝放在我身邊護我安全的暗衛呢?”


    趙白:“……”他開始有點後悔這次沒和上次一樣裝死了。


    要是打定主意裝死,薛嘉禾總不能又爬樹上來找他,對吧?


    “都殺了麽?”薛嘉禾複又問道。


    趙白沒法,不能讓容決背這黑鍋,“先帝派的三人都活得好好的,四肢齊全五感健在。”


    薛嘉禾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又道,“我曾有次不慎在湖邊滑倒,落入水中之前有人將我救上了岸,也是你救的我?”


    趙白一愣——他腦中確實是沒這回憶,也沒聽其他幾名暗衛提起過。


    但他腦中已經迅速浮現了下一個可能。


    ——幾名輪班的暗衛都是向他匯報,他再定期將薛嘉禾的動向告知容決,沒什麽能逃過他的耳朵。


    除非……


    “是在下做的。”趙白毫不猶豫道。


    薛嘉禾抬眼看他,“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趙白渾身肌肉一緊,再度後悔起自己從樹上下來的決定——他就該裝沒聽見薛嘉禾喊他名字的!


    就在趙白絞盡腦汁思考怎麽避過薛嘉禾這刁鑽的問題時,薛嘉禾突然低低痛呼一聲,抱著肚子喊起了痛來。


    趙白一驚,低頭去看時,卻見薛嘉禾雖然喊著痛,眼睛卻一瞬不瞬盯著他,一幅明晃晃威脅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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