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件事,哀家要跟皇帝提一提。聽說皇帝把禮部奏請選秀的折子留中了。”


    “嗯。有這麽回事。”


    太後道:“哀家看來,這大不必,先帝爺駕崩前已有三年未選秀,如今又空了一年。皇帝身旁通共隻有這麽些人。子嗣也不多。實不該在將選秀之事拖延。”


    皇帝道“皇後遇喜,內務府……”


    “從前再忙都過來了不是,皇帝啊,哀家是為我大清的國祚著想。”


    皇帝沉默了一陣。


    起身道:“好,禮部的折子朕明日批回。朕前麵還有事。”


    說完,幾步跨出了長春宮。


    雖然離得快,王疏月等人還是起身相送。


    太後坐在位上歎了一口氣。


    淑嬪見氣氛微妙,便在眾人退回坐上之後撿了些家常的話說,順嬪陪著一處笑笑,這才讓太後的氣色緩和了下來。


    皇帝不準太醫院薦周明,留中禮部奏請選秀的折子,這兩件的事看似沒有提到她王疏月的名字,但卻都是為了她的。皇帝這個人是絕不可能對著她把這些說明白,其中用心笨拙,甚至是徒勞的,一切隻能王疏月去猜。


    王疏月很感懷,但也不安。


    周太醫的事就不說了,畢竟太醫院不止周太醫這一個照顧懷孕婦人的太醫。可八旗選秀卻是祖製。禮部的折子能留中一時,今年甚至也可以借先帝大喪不久應付過去,又但能拖到什麽時候呢。


    王疏月則如坐針氈。


    好在不多時,何慶便退了回來傳話道:“萬歲爺傳和主兒過去。”


    王疏月回頭看向皇後。


    皇後含笑點頭道:“去吧。你們也都散了,皇額娘,兒臣再陪您說會兒話。”


    皇後既言,眾人便一道從長春宮散了出來。


    淑嬪走在王疏月身邊,輕聲對她道:“太後說你我二人還是於國無功的內廷閑人,我也就罷了,這大半年都沒在見過皇上,可是和妃娘娘,您不一樣啊。皇上去哪裏都帶著您,內務府的那塊綠頭牌,都快翻掉了漆了。周明幾乎成了專門照顧您身子太醫,我們使不動的,這麽多大福氣於您一身,為何還是不見遇喜。”


    王疏月側麵笑笑:“也許子嗣這種事除了福氣,還得看些緣分吧。您看主子娘娘,就是緣分到了。”


    她不發作,也就沒了意思。


    淑嬪悻悻然不再說話,走到前麵去了。


    金翹在旁道:“自從主兒入宮以後,皇上都不待見她了。她心裏不痛快,要揶揄主兒幾句,實則也是心裏卑怯,主兒不必放在心上。”


    王疏月望著淑嬪的背影。


    要說福氣,王疏月到是比她多些,她父親死在前一朝,是散了家的。哪怕子嗣艱難。但王疏月好歹還有父兄,還……


    還有皇帝。


    養心殿西稍間裏。


    皇帝脫了靴,坐在炕罩榻上看折子。


    張得通打起簾子,恰好把外麵那株杏花樹的影撒了皇帝一聲。


    “萬歲爺,和主兒來了。”


    皇帝矮了矮折子,這才發覺王疏月今兒穿了一身銀紅色蝴蝶穿花紋春綢氅衣。


    “進來。”


    說完,眼神又回到了折子上。“你今兒也穿得這麽喜慶做什麽。”


    “沒規矩。”


    “你說什麽?”


    王疏月笑了:“我說我自個。皇後娘娘遇喜,闔宮大喜,我這做奴才,怎麽能沒規矩呢?”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


    “王疏月,誰說你是她的奴才,你是朕一個人的奴才。朕歡喜你才能歡喜,這身衣服紮朕的眼,不好看,脫了。”


    王疏月聽了這句話,不由的臉一紅。


    張得通連忙按著何慶的頭關門退了出去。


    皇帝這才覺得自己這句話有歧義,白日宣淫他還幹不出來。


    但金口玉言,話已經說了,於是他索性繃起臉來,那眼風掃著王疏月,看她的反應。


    第64章 憶王孫(四)


    王疏月笑彎了眼睛,也拿目光去試他:“真要脫嗎?”


    皇帝繃著下巴假裝看折子,心裏稀裏嘩啦地打鼓,就是不出聲。


    王疏月也沒有辦法隻得抬手去解扣子。


    那人的影子被外麵的春光映在皇帝身後的綢屏上,春來日喧,耳邊鳥鳴嘹亮,真是牽情啊。


    將才端進來清春燥熱的麥冬茶已經涼透了,皇帝卻端起來一口幹了。他側著身子,眼風掃王疏月的一隻手。


    袖口小,貼著她白若霜雪的手腕,袖口處用銀線繡著精致的暗花。


    她真的聽話把脫掉了外麵氅衣,春裳薄,除了外氅就隻剩中衣了。


    皇帝忙把眼光收回來,抬頭摁了摁額角。今日為她幹的糊塗事還真不少。但這卻真是前朝案牘之勞的調劑,這會兒子她站在麵前,一副準備侍寢的坦然模樣,皇帝腦中拚命守著底線,一時之間,把什麽費神費思的政事都擠了出去。


    “您一會兒要讓妾這麽出去嗎?”


    “出去什麽,你給朕過來。”


    說完,拉起他的手,讓她側坐在榻邊。順手把一張薄毯拽過了過來。


    脫都脫了,再讓她穿上就是真是打臉了,但她身子弱,這麽將就著,估摸著信期又得疼死她。皇帝昨日問了內務府一嘴,王疏月的信期,那可把內務府給驚死了。從來隻有他們在備牌子的時候報的,還從沒見過皇帝主動問起哪位主兒的日子。


    知道王疏月還有幾日就要遭罪,皇帝不想給她添苦。好在皇帝平時有歇午後的習慣,張得通會備一張薄毯子,這會兒將好用來裹她。


    “你今兒都別出去了。朕要看折子。你……”


    他指了指對麵條桌上的幾本書。“你自個去那兒找書看,不要亂動,也別給朕出聲,否則朕把你攆出去。”


    王疏月裹著薄毯子坐在他身旁。


    “主子。”


    “幹什麽。”


    “您就不能對奴才好些。”


    皇帝的額頭上莫名奇妙地鼓起了一根青色筋。


    “哦,朕對你不好,朕對你不好朕把周明按在你宮……”


    要了命了,實話一出口,就徹底破功。


    皇帝揚起那本無關緊要請安折子,真恨不得敲在她王疏月的腦袋上。


    她忙在榻上改跪姿把身子伏在皇帝盤起腿旁。


    皇帝翻了個白眼:“你跪著做什麽,坐好,朕惱的是這本折子。”說完,扯了一半毯子遮住了她露出來的肩。


    “你將聽朕說什麽了。”


    “您惱上折子的人。”


    “這就對了,自己找書看吧。”


    說完,他一本正經地把那本折子上的請安文字反反複複看了十幾遍。好容易把臉上的赧壓了下去。


    王疏月裹著毯子去找書。


    皇帝的書摞地並不整齊,有些攤開來,有些散放著,她隨意拿了兩本本,將剩下的自習羅齊整了。


    這大概是王疏月入宮以來最放鬆的一日。皇帝在榻上看折子。偶爾動幾筆朱批。


    看起來複的是些無關緊要的折子。王疏月時不時地替他研朱砂,照看著他手邊的那盞茶。閑時就靠在他身邊,翻他看過的書。


    皇帝翻過的書,其上都有密密麻麻紅批。


    比如此時王疏月手上的這一本《素心堂文集》。這是前明一位文人私集,王疏月查了一眼刻本,見是長洲的流雲書舍的刻印的。這種地方上的刻本能夠傳上皇帝的書桌,實是不易。王疏月陪著皇帝這麽久,發現皇帝倒是真喜歡看這些前明文人的私集。且會翻來覆去地看,其上的批注深深淺淺,一看就不一年寫就的。


    王疏月抬起書來,對照著皇帝的批注,慢讀細看,不甚解處到真能從皇帝的批注上看出些心得。兩個人處在西稍間這間不大的屋子裏,麥冬茶散著白煙,窗外的葉影,杏花影,零星地落在地上,屋子裏焚的香已經燒盡了,尾韻悠長。


    王疏月漸起了困意。


    頭不自覺地靠向了皇帝的肩。


    皇帝低頭看了她一眼。


    “你又放肆。”


    “王疏月將書扣在腿上。


    “奴才腰有些疼,您容奴才靠一會兒,等下起來給您添茶。”


    皇帝想著自己什麽都沒做,她到鬧上腰疼了。


    雖這麽想,卻又見她臉色是不怎麽好。便放了筆問道:“怎麽了。”


    “許是這一個月的月信要提前了。”


    說著,她借著他的肩膀撐著頭,將腰頂得高些,反手要去揉按。


    誰知皇帝卻按住了她的手。


    “別亂按。”


    “按都按不得呀。”


    “周明說了,穴位不能亂按。”


    說著,他將自個麵前放折子的炕桌移到了旁側。彎腰把自己將才靠著的那塊軟枕挪到了自己盤起的腿上。


    “坐朕前麵來,靠著朕。”


    這樣坐就等於是靠在了皇帝的懷裏。腰部剛好抵著那塊軟枕,十分舒服。毯子並不厚,皇帝身體的溫度透過來,暖著王疏月的脊背。他莽撞的情欲好像也壓退了回去,此時隻剩下身為帝王的男人對一個女人,難得的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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