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納涼時,苗冠玉問季泠道:“夫人,楚大人晚上不回來麽?”


    季泠笑著道:“他今日歇在書房。”


    苗冠玉失落的神情落在季泠眼裏,她也沒多想。畢竟苗氏姐妹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季泠還是知曉原因的,她可沒那麽大本事。


    苗冠玉歎息一聲,“哎,還以為能見著楚大人呢,這樣回去就能跟芳兒有個交代了。”


    “芳兒是誰啊?”季泠逗著苗冠玉道。


    “芳兒是王教諭的女兒。”苗冠玉道:“她聽她爹說,楚大夫以前是知製誥,字寫得可漂亮了,多少人都想求楚大人的墨寶呢。她爹爹生辰快到了,想送個生辰禮物給她爹爹,又聽說我見過楚大人一次,就想著楚大人的墨寶了。”


    苗冠玉期盼地看著季泠,季泠實在有些說不出口拒絕的話,但是楚寔的主她可做不了。這墨寶的事兒,季泠就更不敢自作主張了。她在楚府時,很多故事都是聽過的,老太太也說過,但凡行諸文字的東西都要小心謹慎。


    “這個可得楚大人點頭才行,改日我替你問問好麽?”季泠道。


    苗冠玉點點頭,道了謝。


    不想次日午間,苗冠玉又舊事重提,“夫人,你能現在幫我去問問楚大人麽?因為王教諭的生辰過幾日就到了,我怕錯過了,芳兒會傷心的。”


    季泠有些為難,苗蘭香拉了冠玉一把,“冠玉,你怎的這般不曉事,你再這樣,下次我不帶你來了。”苗蘭香是真有些生氣了,冠玉很少有如此不懂事的時候,季泠便是脾氣再好,那也是知府夫人,若惹惱了她,可就夠她們吃一壺的了。


    苗冠玉懸泫然欲泣,低下頭不再說話。


    畢竟隻是個八歲的小孩子,季泠有些於心不忍,不知怎麽的看到苗冠玉就想起自己小時候,雖說苗冠玉父親還在,可母親已經離世,繼母入門,苗蘭香不放心才將苗冠玉接到自己家的。


    而季泠自幼失怙,對喪父或者喪母的小姑娘總會多幾分憐憫,於是她彎下腰用自己的手絹為苗冠玉擦了擦眼淚,“別哭了,冠玉,我這就差人去替你問可好?”


    季泠緊守著自己的本分,若非萬不得已是絕不會自己去前頭衙門尋楚寔的,於是讓芊眠去前頭找桂歡傳話。


    繁纓是沒想著季泠會答應苗冠玉的,她有心勸兩句,可這般情形估計季泠也不會收回說過的話,她心裏不由歎息,季泠的心腸太軟,這般性情將來若是再進來幾個人,隻怕季泠的血肉都不夠人吃的。


    芊眠領了命正要去前頭找桂歡,卻聽苗冠玉在旁邊加了句,“芊眠姐姐,你可不可以跟楚大人說,是我,苗冠玉求他的。”


    這話說得實在太突兀,眾人聽了心裏都覺詫異,可又想著苗冠玉是個小孩子,也就沒往深處想。


    眾人又歇了會兒,就等著芊眠的回話,季泠心裏已經盤算著,楚寔拒絕後,她該送點兒什麽逗苗冠玉開心,可不曾想芊眠再回來時,手裏已經捧了一幅字。


    “天道酬勤”。這四個字送給一縣教諭倒也貼切。


    隻是在場眾人看到這幅字時,卻是心中各有滋味。


    繁纓是很不是滋味地看著季泠,季泠和楚寔至今未曾圓房她是知道的,本以為楚寔對季泠也沒多少心思,可如今他竟然隻為季泠一句話就送出了一幅字,這實在太讓繁纓吃驚了。


    當初在揚州任上時,繁纓沒少見人來求楚寔的墨寶,可他從沒答應過。


    季泠則是有些怔忪地望著窗外,她也是沒料到楚寔會送出墨寶。然而她和繁纓兩人自然都想不到冠玉身上去,因此季泠不能不想楚寔難道是為了她?為了不駁她的麵子所以才答應的?


    季泠心裏有些酸澀,可又像是有什麽東西貫通全身了一般。楚寔對她不求回報,卻又處處回護,可她卻困於自己的心境,竟從沒幫過他什麽,反而一直在拖後腿。而這一次,季泠想她一定會努力的,不管楚寔接受不接受,至少要讓他知道她也不是那般無用的。


    季泠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不再渾渾噩噩地甘於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第九十二章


    而苗冠玉看到“天道酬勤”四字時, 眼淚就又滾了下來,將字抱在胸口, 愣愣地不說話, 看得苗蘭香少不得擔憂地低聲問, “冠玉, 你這是怎麽了?”


    苗冠玉搖搖頭, 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沒什麽, 我就是高興。”楚寔為什麽會同意鬆子給她,是因為他也記得她麽?


    雖然有些匪夷所思, 可苗冠玉覺得楚寔約莫和她也是一樣的,記得以前的事情。不然苗冠玉實在想不通,堂堂一府知府為何肯因為自己一個小姑娘一句話就送出了墨寶。


    然而苗冠玉抬起頭時,就看到了繁纓看著季泠那不是滋味的眼神, 還有季泠眼睛裏的亮光, 她又遲疑地想到,難道說楚寔是因為季泠才送出墨寶的?


    苗冠玉趕緊甩了甩頭, 想通過這樣的方式將這種念頭從腦子裏甩出去,她不相信楚寔會看上季泠這樣的女人,除了一張臉真是一無是處。說得好聽點兒是心腸軟,說難聽點兒就是蠢, 被人耍得團團轉也是活該, 娶她對楚寔簡直是百害無一利。


    回家的路上,苗蘭香見苗冠玉還緊緊地抱著那幅字畫, 不由打趣道:“你抱得這般緊,可還舍得送芳兒?”


    苗冠玉愣了愣,這才笑道:“自然是要送給芳兒的,這幅字隻有送給了芳兒,別人才能知道楚大人有多重視姐夫。”


    苗蘭香倒是沒想那麽多,此刻聽苗冠玉一說,不由笑歎道:“哎呀,你啊你,我知道你是為了你姐夫好,可你今日也太魯莽了,虧得季夫人脾氣好,心腸軟才答應了你,否則換個人指不定要惱的。”


    苗冠玉撇了撇嘴,“換個人我也不會這般的。”


    苗蘭香奇道:“咦,你這話怎麽說?”


    苗冠玉道:“季泠的確是心太軟又不懂拒絕人,所以若是有事隻要多求她幾次,她就會應承。”


    苗蘭香算是聽明白了苗冠玉的意思,可卻不懂她語氣裏的鄙夷是哪裏來的,“冠玉……”


    苗蘭香的話還沒開頭就被苗冠玉打斷,“姐姐可千萬別學她,心腸軟不是錯,可什麽事兒能應什麽事兒不能應可是有分寸的,她呀就是太沒分寸了。若是換做姐姐,或者我,能隨便替今日的我去求楚大人嗎?”


    苗蘭香自然搖頭。


    “這不就結了。”苗冠玉道。


    “可是冠玉,季夫人這是幫了咱們,為何你對她……”連苗蘭香都覺得苗冠玉有些白眼兒狼了。


    苗冠玉愣了愣,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最後才低聲嘀咕,“若是換了別人我自己感激,可是她……”


    可見一個好人做了好事兒,還真不一定會被人感激,反而還會被認為是軟弱得愚蠢,這是大部分功力人的想法,她們隻尊重強者,至於人品有時候反而成了其次的東西。


    苗蘭香雖然覺得苗冠玉怪怪的,可這畢竟是自己妹妹,她也沒多說,岔開話題道:“隻是我沒想到楚大人真會送你這幅字,想來季夫人還挺得寵的。”


    “嘁。”苗冠玉嗤笑一聲,“姐姐,你不會真以為楚大人是為了她才送我字畫的吧?”


    “不然呢?”苗蘭香這下就更詫異了,“冠玉,究竟怎麽回事兒啊?”


    苗冠玉卻不再好回答苗蘭香的問題,隻道:“姐姐,我有些累了呢。”


    苗冠玉身上矛盾重重,不僅苗蘭香生疑,楚寔也已經開始找人查她了。


    “去查查看,祝長崗為什麽會調任華陽縣令,是誰的主意?”楚寔私下吩咐北原道。北原是他當初在楚府的小廝,後來楚寔外放為官後,北原就開始替他打點很多不欲為外人知道的事兒。


    北原雖然不明白楚寔怎麽突然關心起祝長崗了,但習慣性地多聽少問,應聲就出去了。


    雖說官職乃是朝廷任命,可但凡有點兒能力的,多少能運作一下,同樣都是當縣令,不同的地方做起來可是大有不同。現如今的蜀地大亂剛過,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撈銀子不容易,出功績也不容易,但出事兒可就太容易了。所以這當口還願意來蜀地為官的可不多。


    北原過了好幾日才來回話,畢竟人的私事兒還是不那麽容易打聽出來。


    “回公子,據祝長崗的師爺廖原休說,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廖原休勸過他好幾次,祝長崗都一意孤行,最後祝長崗是走了吏部為官的同年的關係,調來華陽的。”北原恭敬地道。


    楚寔淡淡地道:“知道了,下去吧。”既然在吏部有這一層關係,自然是去更好的縣做縣令才好,為何偏偏來蜀地?蜀道自古就艱難,天高皇帝遠的,雖然為官自在,可想要再進一步卻不容易,大凡想奔個前程的都不該主動選擇入蜀的。


    這廂楚寔知曉祝長崗的情況時,祝長崗的師爺也在跟他說有人打聽他的事兒。


    祝長崗蹙眉道:“楚大人這是何意?”


    廖原休道:“這是好事啊,大人。若是入不了楚大人眼的,他連打聽都懶得打聽。隻有想用的人,才會私下調查。”


    祝長崗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廖先生,你是說……”


    廖原休點點頭,“聽說夫人和楚夫人十分親近,前兩日楚大人還贈了一幅字給玉姑娘,這若是沒有用人之心,楚大人怎會如此。”廖原休說的玉姑娘正是苗冠玉。


    贈字的事情祝長崗也知道,當時還納悶兒呢,覺得楚寔這態度太過親近了,今日方才知道這是對方在給自己抱大腿的機會。


    祝長崗雖然在朝中有幾個同年,但他們那一年科舉的人,如今官職最高的也不過四品,還起不了什麽大作用,楚寔如今雖然也算不得什麽,但是楚家在朝中根深蒂固,他父親又是禮部尚書,若是能進入楚寔的陣營對祝長崗來說自然是極好的。


    做官的最怕啥?最怕的就是上麵沒人唄。


    想明白之後,祝長崗自然下定了決心,舍棄了新來的柴大人,而一心投入楚寔的陣營,是以回到屋裏,對苗蘭香更是別有恩愛,叫她第二日早晨起床都還有些不好意思,昨夜也鬧得太厲害了些。


    苗冠玉早起看見她姐姐不同於以往的扭捏便猜到了端倪。


    苗蘭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苗冠玉,“今日起得晚了些。”


    “嗯。”苗冠玉吃了口米糕。


    苗蘭香道:“你姐夫昨晚還誇你了呢。”


    “他誇我什麽?”苗冠玉道。


    苗蘭香道:“說你是他的福星唄,哦,對了,你姐夫讓我多跟楚夫人走動來往,過幾日咱們進城,順道再多買幾匹不給你做幾身新衣裳吧。”


    苗冠玉點了點頭。


    而被點名的楚夫人季泠這會兒正坐立不安呢,從贈字那天起,楚寔就再沒進過內宅了,聽說是金堂縣那邊發生了洪災,楚寔趕去救災了。


    季泠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和繁纓等人連夜趕製了十幾雙牛皮高底靴差人送了過去,也不知能否用上。


    不過楚寔走的這幾日,也讓季泠喘了口氣,她雖則已經下定了決心,可該怎麽做卻是一點兒頭緒沒有,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去向楚寔求教。


    若楚寔百忙之中願意指點自己,季泠自然會是一百二十分用心,可若是不行,她也想清楚了,一定要跟楚寔說回京的事,如此一來以後他也就不用再擔心自己得罪人連累他了。


    這日聽得楚寔回到衙門的消息時,季泠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心口“突突突”地跳,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不得已季泠晚飯時還喝了一小盅酒,是她去年自己釀的桃花釀,如此才算提起了膽氣兒。


    楚寔進來的時候已經在前院梳洗過了,他出現在人前時從來不肯是不修邊幅的模樣,總是熠熠生輝,讓人覺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季泠站起身,上前喊了聲“表哥”。


    楚寔點點頭,進門在榻上坐下,才伸手揉了揉眉心,季泠細看之下才發現他眼裏全是紅血絲,想是累極了。


    楚寔的確是累極了,倒頭就能睡著的地步,不過季泠此刻的模樣讓他沒往西梢走,而是淡淡地道:“喝酒了?”


    季泠下意識地伸手掩住嘴,她剛才為了壓住酒味,明明還喝了一瓶薔薇露的,卻不想楚寔鼻子這般靈。


    “是有什麽好事嗎?”楚寔問,季泠的性子絕對不是那種主動喝酒的人。


    季泠趕緊搖搖頭,她即使有話此刻也不能跟疲憊到了極點的楚寔說,“就是隨便喝一點兒,我讓繁纓來照顧你吧。”


    楚寔看著季泠,臉色酡紅,在燈光下散發著桃花的粉暈,又被燈光打上了一層柔軟細膩的光。她素日膚色偏蒼白,難得有如此風情的時候,這般美人養眼養心,看著就能寬解疲憊了。


    “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說?”楚寔笑了笑,“是有多為難啊,還需要你借酒壯膽?”


    季泠沒想到楚寔如此犀利,什麽事在他眼裏都藏不住,她呐呐地道:“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兒,表哥還是先去歇著吧。”


    楚寔又揉了揉眉心,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怎麽合眼了,的確不是談話的時候,“那好,明日我早些回來。”


    季泠點點頭,看著楚寔往西梢走,回頭吩咐芊眠去叫繁纓過來伺候。


    芊眠不肯挪步。


    季泠無奈地道:“表哥都如此累了,總不能現在還爭風吃醋吧?”


    芊眠心想,什麽爭風吃醋啊,你要是吃過也就好了,“少夫人既然有心幫襯大公子,這會兒就該進去伺候,你是他妻子,不能總想著讓其他人伺候吧?”


    理還真是這個理兒,季泠說不過芊眠,隻能低頭跟著楚寔走了進去。


    第九十三章


    進門時, 楚寔正在脫衣裳,季泠趕緊走上去接過楚寔解下來的腰帶, “表哥, 我幫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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