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小模特小明星之類的,不行。”祁元善直接否決,“你要不嫌伯伯多事,我會幫你相看下周圍好人家裏有沒有合適的女孩子,到時候你抽空都見見吧。該收心了。”


    祁陸陽不答應也不推拒,低下頭玩起手機。場麵冷了下來。


    好在,祁元善家裏總是門庭若市,今天也有其他賓客到訪。人一多,自然就解了圍。一個做珠寶生意的香港人姍姍來遲,還帶來了位姓沈的“大師”。


    據說,這位沈大師是個神算子,專司看相風水,近來在帝都富豪圈子裏名聲很大,千金難請;有個潮汕老板甚至砸錢在三環弄了層辦公樓送他,名為淨慈堂。


    吃飯之前,大師一時興起給在座的幾位都看了看手相。祁元善一向務實,從不信什麽運勢風水神佛鬼怪,隻是出於社交需求才參與了下。


    沈大師一張嘴舌燦蓮花,說來說去無非都是些命中藏金、天生富貴之類的廢話。直到他捏著祁元善的手,補了句:“您這千好萬好的,唯獨小指彎曲,子女緣薄啊。”


    飯廳內一時是鴉雀無聲。


    ——祁元善用盡辦法都沒能擁有一兒半女的事,是無人會去觸及的禁區逆鱗。


    峰回路轉間,沈大師又執起另一側祁陸陽的手,笑說:“事不求多,但求精。貴公子掌心帶痣,而且這痣漆黑如墨,氣象潤發,是執掌官印、大富大貴的好相啊。除了金星丘與月丘同時發達,桃花過盛,沒有一處不好。有子如此,夫複何求……”


    不等他說完,祁陸陽先笑出聲來。起先隻是嗬嗬幾聲,到後麵似乎是越想越覺得荒謬,變成了放聲大笑,搞得一屋子人更尷尬了。


    香港商人趕緊給了一個眼色讓這沈大師閉嘴。祁元善沉默片刻,狀似大度地安撫道:“沒事。我們家的人長得都差不多,會弄錯我和我侄兒的關係也正常。要是元信還在,大師肯定不會看走眼。”他也扯了下嘴角,笑意顯然未達眼底。


    沈大師滿臉詫異,死活不願承認自己失誤,一直喃喃著“我怎麽可能看錯”。香港商人倍覺丟人,隻好拉著他先行告辭了。


    等將賓客和江湖騙子都打發走,見祁陸陽仍翹腿坐在原處自顧自看手心,心情很不錯的樣子,祁元善臉色陰沉:“你倒是好福氣。”


    “騙子的話您還當真了?”祁陸陽玩隨手拿起個打火機把玩,“小時候家附近來了個和尚化緣,也幫我看過手相。您猜,他怎麽說?”


    祁元善示意他說下去。


    “手心烏印,命比磐石,刑妻克子,父母緣薄……天煞孤星。”


    祁陸陽將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直直地看向祁元善:“我回頭一琢磨,老和尚說得倒真沒錯,我不就是個天煞孤星麽?”


    想起那個也許姓祁的重病孩子,以及祁陸陽的處境,祁元善打量著侄兒的神色,悠閑地點上支雪茄:“都是些騙人的東西,信不得。你母親不還在麽?老家的養父有空也該多去盡盡孝,不要讓外人戳我們祁家的脊梁骨。”


    “或者,直接把他老人家接到這邊來,住開元的醫院裏,好好調養一下身體。”


    祁陸陽把玩打火機的動作頓了頓:“他就是個鄉下老頭兒,什麽都不懂,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根本過不習慣。不如留在章華自在。”


    “嗯。也有道理。”祁元善接著這個話題,一臉雲淡風輕,“上個月,我又去南加州探望了一下你母親。她狀況不錯,戒斷反應緩解了不少,藥在按時吃,人也胖了些。”


    “今年的照片和視頻我讓他們都發你郵箱了,看過了吧?”


    “沒。有機會我再親眼去瞧瞧她。”祁陸陽情緒平平,眉眼低垂,似乎不是很放在心上,“她有您的人貼身‘照顧’著,我很放心。”


    等祁陸陽也走了,祁元善在空曠的會客室裏默默抽著煙。想起他剛剛說的那句“命比磐石,天煞孤星”,嗬嗬一笑,男人自言自語地說了句:


    “確實很準”。


    *


    年關將至,除了評優考核衝績效,以及盡可能地把病人都安排回去過年,陸晚這群小護士還被抓壯丁排練年會節目。


    大家選了個衣服最好看、動作最簡單的韓國女團舞隨便練著,擺擺手扭扭腰,隻當交差了。


    練舞間隙,圍坐著喝水的姑娘們開始嘰裏呱啦地講閑話。話說到一半,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又開始互看手相。


    “你感情線亂,爛桃花多,找男人得擦亮眼睛,晚婚最保險。”


    “君君,你以後八成是生兒子的命。”


    “我生命線這裏怎麽有條橫紋啊,是不是老了會生病?愁死了。”


    陸晚坐在一旁,沒怎麽認真聽,也不搭腔。直到某個同事提了一嘴:“22床的錢總你們知道吧?就天天有不重樣的大小美女來送花那位。我前天輸液,看到他手掌心上長了顆黑痣,別提多稀奇了。”


    有人拿出手機搜了搜,驚道:“哇,掌心痣?這可真是好命……不過還有個說法,我念給你們聽哦。‘掌心痣又叫和合痣,是有緣人因為前世抱憾不能相守,而寄予來世相認的一種記號。當左手掌中痣能與另一個人右手掌中痣剛好重合時,那麽他們便注定是前世情緣到今生來延續。’”


    這種旖旎夢幻、前世今生纏纏綿綿的傳說,是年輕女孩最愛。姑娘們登時像炸了鍋一樣地討論著,陸晚依舊不出聲。


    她好多年前就查到過這個說法了。


    低頭,看了眼空無一物的手心,陸晚沒忍住歎氣:自己的這顆痣,怎麽到現在都沒長出來?


    *


    那年,一個蟬鳴聒噪的夏日午後,回章華消暑的陸晚實在解不出手中的代數題,便推開卷子跑下樓買冰棍吃。


    剛好碰上踢球回來的陸陽。


    院門口,挺拔俊朗的少年將足球踩在腳下,如鬆如竹地站在那兒,正伸出手讓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和尚看相。


    出於好奇,陸晚停下腳步,趴在鐵門陰影處往那邊瞧,耳朵豎得老長。


    看完相,陸陽想給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買瓶水,人家推拒地擺擺手,又瞟了眼他身後貓在暗處的小姑娘,合掌一拜,笑著走了。


    陸晚大大方方走出來,吸了口冰棍,說:“怎麽不攔著?讓他給我也看看呀。”


    彎下腰,陸陽出其不意地把女孩手裏的冰棍叼進嘴裏。他土匪似的搶了人家的吃的,話裏依舊不讓半分:“算出來不好你受得了?到時候哭得震天響,陸老頭兒又得怪我欺負你。”


    “不算就不算。那他怎麽說你的?”


    “我?”陸陽眼裏閃過絲狡黠,隨即將右手手心攤開:“看到這顆痣了麽。老和尚說,這個叫煞星,特別不好。偏偏叔叔我命又硬,以後八成是孤苦無依,下場淒涼。”


    陸晚沒說信不信,隻學著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我沒有。”


    “沒有還不好?這又不是什麽好東西。”陸陽揉了把她圓圓的腦袋瓜子,嬉皮笑臉的,“以後叔叔就跟著你混吧。等你哪天發財掙大錢了,多少分我點,餓不死就行。”


    “憑什麽?我巴不得餓死你。”


    “就憑我從今天開始對你好,比對誰都好。”


    說這話的時候,夏日驕陽投射在陸陽的眼睛裏,視線熱烈真摯。他天生就有說謊不眨眼的本事,這回卻有些發揮失常,話沒講完,自己臉先熱了。


    陸晚一臉懵懂,直愣愣地回望過去,兩頰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眸子裏水色透亮,閃動著奇異的光。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陸陽撇開臉,呼出口氣,兩下就將冰棒咬了個幹淨,再把棍子和包裝紙都塞回她手裏,打發道:


    “去,扔了。”


    “……”


    叔侄倆為了根冰棍兒小吵一架,接連掐了好幾天。直到某個傍晚,陸晚題做到半路趴著睡著了,沒多久,手心傳來的癢癢觸感讓她驚醒了過來。


    “幹嘛呢!”


    還有點迷糊的陸晚慌兮兮地從陸陽那兒抽回手。少年轉著筆,一臉不懷好意,“無聊,給你畫胡子玩兒。”


    她蹬開椅子就往洗手間衝,對著鏡子一照,才發現自己又被人給耍了——臉上白白淨淨的,什麽都沒有。


    陸陽笑她:“傻不傻?左手,攤開看看。”


    陸晚茫然照做,一顆水筆畫的小痣出現在手心裏。


    “這又是幹什麽?”她問。


    “……送你顆煞星。”陸陽理所當然地抬起下巴,“我想了好幾天了,不能我一個人倒黴,得拉著你一起才夠本兒。”


    他說完,滿懷期待地等著陸晚跺腳和自己接著吵,吵夠一個夏天才好。小姑娘卻隻是快速收攏手掌,把手背在身後,又低聲罵了一句“騙子”,跑開了。


    後麵幾天,不管是洗臉洗頭還是洗澡,陸晚都小心翼翼地護著左手,千方百計地不讓那顆“痣”沾到水。


    因為那天,老和尚和某個騙子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老和尚說:“這痣長得真不錯……有它在,你將來肯定會富貴無邊,山水相伴,終得圓滿。”


    這麽寶貝的“煞星”,陸晚怎麽舍得它消失?


    第14章 chapter 14


    練完舞,陸晚尋著由頭去看了眼葛薇的手心,再找機會“檢查”了曾敏的,見她們和自己一樣都沒有掌心痣,才終於放下心。


    隨著春節臨近,醫院裏的各項評優結果陸陸續續出了來。陸晚是科室裏唯一的先進個人獎得主,獲獎照片已經掛在了護士站側邊的牆上。


    獎項評選流程是“上級篩選,病人評分,領導敲定”,這裏麵的門門道道很難說清楚,自然,又是一番風言風語四麵八方傳到陸晚麵前來。


    她沒辦法不在意,甚至為此產生了找餘奉聲把獎給摘了的念頭。阮佩來勸,陸晚越想越委屈:“我要真想走後門就直接找陸陽去。他上回來又是捐設備又是捐大樓的,撒的錢夠買一萬個獎了。”


    阮佩順著這個思路安慰她:“興許這獎就是你叔叔幫你掙來的。他的好意,你不領誰領?”


    “誰要他給我掙了?我和他很熟嗎?”


    阮佩隻能笑她口是心非。


    中午,陸晚來例假不想動,沒去食堂,讓阮佩給自己帶飯。等了好久都沒見人回來,她下樓去找,才發現拎著飯的阮佩在半道上跟vip病房的幾個小護士吵了起來:


    “你們有沒有良心?要不是陸晚把16床這顆大雷給扛了,挨打又流血,你們能這麽舒服?居然還有臉在這裏嚼舌根!”


    想起一向性子綿軟隱忍的好友幫自己出頭的這幕,陸晚心窩子都是熱的:“阮阮,你對我最好了。”


    “你值得。”阮佩把她不愛吃的香菇挑到自己碗裏,“以前讀書的時候,我後爸發瘋,你明裏暗裏護了我多少次?我都記著在。其實,上次16床欺負你的時候我就想幫你打回來了。可一想,咱欺負個殘疾人還是有點不厚道。”


    陸晚頓了頓,說:“16床……他其實也沒那麽不好,還湊合吧。”


    阮佩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晚晚,我總覺得這個莊先生像在哪裏見過似的,越看越奇怪。你以後還是小心點吧。”


    “他本來就是怪胎,當然怪怪的。”


    打了個哈哈,陸晚壓根兒沒把阮佩這話放在心上,反倒是將她之前說的那句“這獎是你叔叔幫你掙來的”擱在舌尖反複咂摸。


    拿出手機翻拍下護士站的獲獎照片,她給祁陸陽發了過去,附文:


    【360行,行行出狀元。】


    這句話是有出處的。


    陸晚從小活潑好動,精力好,運動神經也發達,三歲就能爬樹摘桑葚吃,倒立空翻都不在話下,玩起單雙杠來更是打遍學校無敵手。


    可她唯獨沒有學習的天分,成績向來中不溜秋,偶爾還吊車尾。


    某年寒假,縣城的春節廟會上,少年陸陽把陸晚頂在肩膀上看雜技表演。看著看著,又嘴賤拿這些事打趣她:“你不是最會爬上爬下翻跟鬥麽,不如跟著人家賣藝掙錢去。肯定比讀書強。”


    “就你聰明,就你厲害。”陸晚揪著他耳朵,讓人把自己放地上去,好專心吵架,“成績不好怎麽了?360行,行行出狀元,我以後不會比誰差的。你等著瞧!”


    陸陽見她又像炮仗似的一點就著,笑得不能自已:“就憑你這腦子……360行,行行出廢物。”


    為了這句行行出廢物,陸晚那年節過完了都沒和陸陽說一句話。


    她本來就記仇,哪怕後來同人家和好了,心裏也一直攢著股勁兒。在學校念護理學注射時,陸晚胳膊上全是自己紮的針眼;進了醫院分到兒科輪轉,她舔著臉跟緊老護士,一邊打下手一邊來回問著操作細節,住院部每個孩子的名字生日她都記心裏,到日子備好禮物送過去,分到髒活累活也沒怨言。


    陸晚在護士這一行裏拚命地證明著自己,卻不是為了自己。


    另一邊,收到陸晚照片的祁陸陽抿唇笑笑,依舊不打算回複。冷不丁,一旁的張元元把臉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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