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梗著脖子看了他幾秒,旋即擺出副天真懵懂模樣:“我就弄不明白了,咱們昨天夜裏確實是睡的一張床啊。怎麽你能做,我就不能說了呢?”


    狠狠掐住她下巴,兩指發力,收緊再收緊,哪怕女孩眼裏開始閃過吃痛的神色,祁陸陽都沒好心地放鬆半分。


    他是真的生氣了。


    直到有長輩注意到了這裏,他才把人給放開。


    “恃寵而驕,不知好歹。”


    不容反駁地丟下這幾個字,祁陸陽大步走到了前麵。


    席上,有位長輩吃到半路將筷子一擱,半開玩笑地說:“陽子,以後晚晚這邊可要靠你了。我們幾個老的老、殘的殘,家裏一大攤子破事等著,幫不上大忙。”


    聽到這話,其他幾人多多少少都附和了三兩句,表示認同。


    陸晚心裏發苦,舌頭根本嚐不出什麽味兒來,便也停了筷子。


    爺爺走了,媽媽忙著繼父和兒子的事情,葬禮當天露了下麵就又回了去,她瞬間變成了沒人願意接手的孤女。雖然陸晚已經過了需要操心上學的年紀,但有前科、沒工作的她,條件有限,嫁人不好嫁,擱誰手上都是累贅。


    至於陸晚該以什麽形式、什麽身份去“靠”住祁陸陽,沒人在乎。剛剛在家時多問一句不過是走個過場,他們叔侄倆要真睡一起了,這些人說不定會更樂見其成。


    畢竟祁陸陽不是普通人,他姓祁,是帝都來的財神。哪怕隻是在財神爺身邊當個消遣,那也是金貴的消遣。


    對於長輩的這個提議,祁陸陽答應得很是痛快:“你們放心,她這邊由我全權負責。”


    在座幾人明顯都鬆了口氣。


    一隻小小的酒杯伸到了祁陸陽麵前,還輕輕晃了晃,是陸晚:“小叔叔,這酒我非敬你不可,畢竟以後都得仰仗你了。我幹杯,你隨意?”她說罷就要去喝手裏的酒,杯子卻被人搶了去。


    男人一言不發地仰頭幹了,又給自己滿上。等三杯酒下肚,他才說:“少來這套,聽話點就行。”


    散席後,祁陸陽扶著陸晚的肩膀慢慢往回走。


    她還是偷摸喝了些酒下去,醉倒沒醉,就是腿腳直發軟,連呼吸都拖泥帶水的,渾身上下一股黏糊勁兒:


    “死、死陸陽,你打算怎麽對我負責啊?”陸晚的語氣像極了小時候,蠻不講理,卻自有一種不講理的可愛。


    “不知道。”祁陸陽索性把人扛到了背上,“先負責把你送到家再說。”


    這段時間以來陸晚確實瘦了很多,胳膊腿細了好幾圈不說,整個人輕飄飄的,壓身上一點重量都沒有。


    昨天夜裏,陸晚並沒有主動往祁陸陽這邊鑽。是祁陸陽自己沒忍住捏著她的手親了親,發現冰冰涼涼的,這才借著由頭把人攬在了臂彎中——陸晚沒什麽安全感,打小就喜歡把腿蜷起來睡覺,抱懷裏隻剩很小一團,肩膀瘦削,後背上能摸得到一粒粒突出來的脊椎骨。


    這會兒,祁陸陽側過頭,鼻端嗅到後背上那女孩呼出的淡淡酒香,不由又想起陸晚在帝都醉酒被他帶回家去那次。


    當時的陸晚還是個圓潤得像顆桃子似的水靈姑娘,他手裏捏到的是軟的,摸到的是軟的,就連嘴邊親到的也是軟的。祁陸陽本打算淺嚐輒止、不和她多糾纏,過程中卻發現,時隔多年陸晚不僅知道張嘴了,還能很自如地回應對方的動作,舌尖乖順而靈活,像鉤子,勾得死人那種。


    男人很爽,又很不爽。


    祁陸陽連問三次“誰教的”都沒得到答案,暴怒之下力度失控,直接把陸晚的嘴唇給咬破了。


    拉回跑題的思緒,揣著滿肚子心猿意馬的祁陸陽背著陸晚上了樓。


    到門口,他將人放下靠牆站好開始找鑰匙,結果搜遍全身一無所獲。陸晚這時稍微清醒了點,也在包裏掏了掏,沒有。晃悠悠走了兩步到門前,她抬手就拍上去,邊拍邊喊:


    “爺、爺爺,開門,我是晚晚……”


    “我和陸陽都沒帶鑰匙,進不去啊。”


    “爺爺,爺爺……”


    空曠的樓道裏回蕩著陸晚帶著點醉意和哭腔的聲音,門裏卻沒人應答。


    “夠了,別喊了,沒人在。”


    祁陸陽想把人拉過來,陸晚卻不耐煩地將他的手一把甩開,胸口隨即劇烈起伏起來,眼眶裏也沁出些紅色。開始時,她的眼淚隻是一顆顆往下滴,沒多久就成了斷線珠子,大大小小的如落玉盤,祁陸陽想抬手幫她擦幹淨,卻是越擦越多。


    “陸陽,小叔叔,我們回不了家了。爺爺不在了,沒有家了……”好幾天過去,陸晚似乎才剛剛意識到陸瑞年已經去世的事實。


    隱忍許久的淚終於決堤,她放任自己哭得瞳孔都失了焦距,鼻尖發紅,嘴唇輕顫,像隻無家可歸、淋了一整夜雨的貓。


    哄不好,也不知道該怎麽哄,胸口發悶的祁陸陽索性把外套脫下來墊地上,和她一起並排坐在門口。


    小時候有一回,叔侄倆都沒帶鑰匙,在家門口從下午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天黑。天兒冷,陸陽把衣服脫下來給陸晚披上,兩人互相倚靠著睡了過去,直到陸瑞年加完班回來才被叫醒。


    而今天,哭累了的陸晚又靠在祁陸陽身上睡著了。但祁陸陽心裏清楚,這回,他和她都等不到那個老人出現,聽不見他笑罵:


    “兩傻孩子跟小叫花子似的坐這兒,也不怕凍壞了。讓樓上樓下看見,還以為老子不要你們了呢!”


    在祁陸陽打電話叫開鎖師傅之前,四樓的奶奶送來了陸瑞年之前放她們家的備用鑰匙,兩人終於進了門。


    等祁陸陽把仍在酣睡的陸晚放在了床上,老太太才拍著他的手臂輕聲說:“陽子,你可千萬不能扔下晚晚不管。她小時候跟你多好啊,鬧歸鬧、吵歸吵,但凡誰家給了好吃的好喝的,準要留一份給‘小叔叔’,饞死了也不舍得先動。”


    “陸主任一走,晚晚就隻有你了。”


    祁陸陽苦笑著點頭。


    貌似全世界的人都覺得,他這個有錢有權有能力的小叔叔必須負責陸晚剩下的人生,因為她已經沒有別人了。


    但無人知曉,如果沒有陸晚,祁陸陽也是一無所有。


    陸晚在一陣食物香氣中迷迷糊糊醒來。這香味異常熟悉,她經不住騰地坐起身,跳下床就往外跑:“爺爺——”


    廚房裏的年輕男人回過頭來:“醒了?洗把臉吃飯吧。”


    陸晚說不清此刻的自己是種什麽心情,白日夢醒一場空,卻談不上悵然若失。


    畢竟眼前的這個……她也愛著啊。


    陸家的飯桌上難得安靜。


    全程,陸晚不問祁陸陽什麽時候學到的陸瑞年這一手,以及為什麽要學,隻默不作聲地把他夾到碗裏的飯菜都吃了個幹幹淨淨。飯後,祁陸陽找了工具開始修理小臥室壞掉的紗窗,陸晚順手給他遞了把螺絲刀,問:


    “明天就走?”


    “嗯。”雖是深秋時節,男人卻隻穿了件不知打哪兒翻出來的舊t恤。


    曾經合身的衣服像縮水了似的綁在他身上,袖口露出來的大半截手臂肌肉緊實。歲月更迭中,祁陸陽這幅身軀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與文氣,從內到外,隻剩下能侵略到人心裏的噴張力量感。


    撇開粘在他身上的眼神,陸晚說:“其實不用修的,這季節已經沒蚊子了。”


    “開春怎麽辦。”


    “我又不打算留在這兒。每個人看到我都一臉看到可憐流浪貓似的鬼表情,受都受夠了。”


    祁陸陽回頭看了陸晚一眼,頷首:“也行,明天早上吳崢會帶你去趟市裏,選套房子好落腳。至於其他的——你工作的事,餘奉聲的事,都等我慢慢安排。”


    “我也不想留在南江,我討厭這裏。”


    陸晚又找了幾顆螺絲釘給他,“我想去帝都,小叔叔能安排安排麽?”


    沒急著回答,祁陸陽隻是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夜空。


    男人心覺奇怪,跟陸晚在一起的夜裏,為什麽總能看到月亮。


    有段時間,少年陸陽經常在外麵待到半夜才回家,陸瑞年不給開門,他就拿小石子砸陸晚臥室的窗戶,一顆又一顆,直砸到燈亮為止。


    等窗戶打開,見睡迷糊了的陸晚終於探出上半身,他仰著頭朝人笑:“乖侄女,就知道你會給叔叔我留門兒。”


    陸晚不理會這習以為常的調戲,隻是邊放繩子邊小聲囑咐,鼻音很重:“你慢點,別摔著了。”


    少年從未告訴某個女孩的是,她睡眼惺忪的素淨臉蛋,在月光下格外好看。


    這會兒,祁陸陽回過頭靜靜地望著陸晚,說:“我安排不了。你待在南江不就挺好的麽,別折騰。”


    陸晚笑:“你都能安排葛薇,為什麽不能安排我?”


    “……這不一樣。”


    “哦。”


    不問自己和葛薇哪裏不一樣,陸晚這個“哦”字答得異常乖順。將祁陸陽手裏的工具都拿過來收好,她掩唇打了個哈欠:“我要睡了,你出去吧。客廳的床已經鋪了,晚上趁機會憶苦思甜一下也挺有意思的。”


    她習慣性地沒關上小臥室的門。


    淩晨時分,客廳裏的祁陸陽枕著手臂看向房間床上沉睡中的陸晚,眸色深而重,就像當年的很多個夜晚一樣。


    撒在她身上的那抹月光,從少時到現在,他一直很羨慕它。


    *


    月亮帶著眷念西沉,太陽再次升起。陸晚睜眼時,東寺街78號這間房子裏已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吳崢把她帶去了南江。


    市中心某高檔複式公寓中,陸晚漫不經心地四處看了看,朝身後那人點頭:“婚房也有了,商鋪也買了,是不是該給我安排個相親對象了?等結了婚、再生兩孩子,我這輩子安穩得一眼望到頭,他也能放心了。”


    房子太大,說話時還有回聲飄蕩,怪嚇人的。


    吳崢讓其他人都退開些,自己走上前一步,有些無奈:“晚晚,小祁總不讓你去帝都是有原因的,你別帶著情緒。今天沒心情看房那就改天再來,我可以在這邊待半個月,不著急。”


    “他有什麽原因?你說說。”陸晚問,吳崢搖頭:“事情太複雜了。我隻能告訴你,他真的是為你好。當然,我也覺得你不該去帝都。”


    陸晚不再多言。


    等付了定金,將事情初步辦成的吳崢開車把陸晚送回章華。


    路上,他思來想去還是多了句嘴:“晚晚,你聽過一句話麽?‘人要學著跟自己和解’。小祁總這人千好萬好,但真的不合適你,起碼現在不合適。你這樣一直困在裏頭出不來,浪費時間浪費青春,自己難受不說,讓別人也不舒服。不如……放開手試試?”


    話說完,吳崢登時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這段話究竟是用來勸解陸晚,還是勸解他自己。


    過了好幾分鍾,吳崢才等來陸晚的回答。她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吳崢哥,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29。”他答。


    “那還年輕。”陸晚撐著下巴看向窗外,“我今年才25,更年輕。你說的‘和解’、‘放手’這些,是老頭老太太才該考慮的事,我不需要。”


    “我啊,就要死磕,就要勉強,就要幹耗,就要念念不忘,就要耿耿於懷。”


    “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親人、友情、名聲、前途……差不多是失無所失,人生一塌糊塗,根本就用不著找什麽‘和解’之類的台階給自己下,悶頭往前滾、拚個你死我活就結了。”


    陸晚說著有些想笑:“比現在更糟糕的人生……我還真想趁年輕去見識下。”


    也是在這天,莊恪收到了陸晚發來的信息:


    【你的提議還作數麽?】


    第27章 chapter 27


    陸晚在南江祁陸陽給買的房子裏住了整整一個月,才找到機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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