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我是發神經吧。”


    祁陸陽垂頭,自顧自整理好衣服。他確實不是喜歡做這些浮誇事情的人,所以哪怕腦子一熱紋了身,也從沒在外人麵前顯擺過,遮得嚴嚴實實的。


    “為了她?”景念北遞給祁陸陽一支煙。


    “不算,她沒讓我這麽做。我是自己過不去心裏那道坎兒,好像不挨上個千刀萬剮的,就他媽對不起人家。”


    說完,祁陸陽舔舔嘴唇,“挨了也對不起,一輩子對不起。”


    “事已至此,放過自己吧。”景念北頓了頓,問,“姓莊的做的那些事,比如兩次把陸晚弄到牢裏,又間接害死你陸家爸爸,這些,你沒告訴她?”


    祁陸陽搖頭:“她都決定要嫁過去了,多說無益,揣著太多恨是過不好日子的。我不想她比現在還不開心,至於那些該算的賬,我來處理就行了。”


    景念北拍拍他肩膀:“陸晚挺大氣一姑娘,事情也辦得清爽,你現在是背水一戰,再多想可就沒意思了。”他說完想到件事兒,“陸晚當時拜托我找個人,叫什麽……阮佩?我好不容易搞到這姑娘的消息,合著是靠打/黑工在上海的犄角旮旯裏貓著,難怪我的人怎麽都找不到。跟你打個商量,我是直接喊人把她綁過來,還是怎麽樣?”


    祁陸陽不清楚陸晚為什麽執著於找阮佩,不過既然她想,那當然得找。男人眯了眯眼,說:“你讓手底下的人委婉點,那個阮佩……我記得挺膽小的,愛哭,你別把人嚇壞了,到時候遲遲又來怨我。”


    “行行行,我下個星期正好要跑趟上海,你要不放心,我親自去行了吧?頭等艙把人接回來,一根頭發不少。”


    “你?”祁陸陽難得展現出一絲笑意,“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凶?你去,才是真嚇人。”


    兩個人又隨便聊了幾句,祁陸陽早沒了海釣的心思,便回到開放式的艙裏沙發上,和各路亦敵亦友的同行們交杯換盞,如魚得水一般熟稔自在。


    甲板上趴體正嗨,服務生端著酒不停穿梭,腳步細碎輕快,努力維持手中托盤的平衡。


    看著那處,祁陸陽喝酒的動作就這麽停了下來。


    “有了。”他冒出一句。


    景念北湊過來,問什麽事,他眼睛微眯,低聲說:“林永強,在製衡。”


    作者有話要說:  爭取下一章讓男女主見麵~


    另,感謝微博上推薦我的各個小天使,還有豆瓣八組那位給我發帖的美鵝,我會努力完結的!!!


    第58章 chapter 58


    一晃,中秋節臨近,何嫂按舊日規矩帶著人做月餅,想趕在節前送到祁家的幾個世交那邊。


    何嫂生於廣州,父親是陶陶居的麵點師傅。六七十年代,她家裏出了變故,待不下去,就跟著人逃港到了對岸。因為手藝好、做事爽利,何嫂被祁陸陽的姑奶奶一眼看中,留在身邊做事,一來二去成了親信。


    祁家姑奶奶過世之前,將公司拆分,一部分給了北方老家的弟弟,就有了現在的開元。


    等姑奶奶百年,何嫂在祁元信的邀請下北上,至此,在帝都這宅子裏一住就是30多年,一手帶大了祁宴清。


    何嫂親手做月餅當中秋節禮的傳統,便是在這段時間裏形成的,至今未變。


    祁陸陽不愛吃廣式月餅,嫌麵皮油、餡兒又太甜,容易發胖。可今天他推開門聞到熟悉的烘烤氣味,竟感到一種甜滋滋的心安。


    他湊在一旁看了會兒,見何嫂拿著模子在餅皮上力道均勻地戳紋樣,說:“這邊兒逢年過節隻知道吃餃子,還是咱們家有意思。”


    何嫂停下動作,端詳了會兒祁陸陽時隔半年終於顯出點笑意的臉,神情複雜至極。


    “二少爺還是多笑笑好,年輕人,得知道往前看。”她勸道。


    祁陸陽不語,從剛出爐的一批月餅裏隨便挑了個,咬了口,搖頭:“您這話是沒錯,可很多事情不是想轉彎就能轉彎的。就比如這月餅,哪怕是您親手做的,我依舊不愛吃,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說完,他看著手裏的月餅,又輕聲道:“不過,她倒是挺愛吃這東西。”


    何嫂反應比一般老年人快,她立即問:“是陸小姐?”


    祁陸陽點頭:“有一年,陸老頭兒不知道打哪兒弄來個比陸晚臉還大的廣月,她那時候才六歲,高興得不得了。一個人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茶幾前慢慢地吃、細細地吃,得有一下午吧,竟然是全吃完了。”


    “結果……”祁陸陽想到舊事,麵上笑意更甚,“她肚子疼了兩天,也沒上廁所,被陸老頭兒抱醫院去,醫生說是吃撐了、腸梗阻,我拿這事兒笑了她好多年。”


    何嫂沒急著插話,耐心等祁陸陽半喜半悲的神色全褪下去,這才說:“要不,我讓人也給陸小姐那邊送一份過去吧?她是您侄女,於情於理這都是應該的。”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祁陸陽默默吃完了那塊月餅,隨後便上了樓,身形寂寥。


    陸晚在中秋節前一天收到了月餅。


    何嫂沒來,來送的是司機阿全。她讓人進屋坐坐,阿全擺手:“我就不多打擾了。這些月餅都是何嫂昨天夜裏現做的,餡兒有蛋黃白蓮蓉、叉燒臘腸、奶油椰絲、果仁芋蓉四種口味。她特地讓我帶話,說‘心意全在這裏頭’。您吃了要覺得好,就給我們說一聲、要哪個口味。這也不是隻有中秋才有的,隨時都能做,做好我當天給您送來,吃個新鮮。”


    阿全一番話說得懇切樸實,陸晚眼眶微熱,收下了。


    陸晚知道,必然是祁陸陽和何嫂提了一嘴,知道她打小喜歡吃廣月,這才專門送過來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天是農曆八月十四,尚還缺著一小塊的月亮根本談不上圓滿,還是讓陸晚生出些天涯共此時的悸動來。


    就在白天,她忐忑地給薑藍打了電話過去,想跟母親說上幾句話,畢竟是舉家團圓的節日,她也沒旁的好聯係的親人了,心裏多少覺得有些落寞。


    薑藍的牛角尖還沒鑽完,一聽到是陸晚的聲音,竟是直接把手機給摔了出去。接著,那邊傳來嗚嗚的哭聲,陸晚剛要掛掉,餘奉聲撿起手機開腔:


    “晚晚,伯伯正好有個事兒要跟你說說。”


    原來是東寺街78號要拆遷。


    南江市政府準備花大力氣將條件得天獨厚的章華打造成文旅之鄉,78號院正在陽泉寺山下的主幹道東寺街上,地理位置極好,周圍交通發達,市裏早就有傳聞出來,說是要將這裏推了,建一個遊客中心。


    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陸晚在樂嗬嗬地當著她的小護士,陸瑞年也還健在,聽到這話,爺孫兩頭一碰,意見一致,說給多少錢都不會幹。


    傳聞終於坐實。


    餘奉聲說:“拆遷辦的人聯係不到你,就找到了你媽媽。我看了下名單,可能是賠償款優渥,已經有九成住戶簽了字。你這邊要是不願意,可以問問小莊,或者找祁陸陽去,他們肯定有辦法——”


    “不用了,我簽。”


    那些賠償款,必定足夠街坊鄰居們過上更好的生活,談判才會如此順利。陸晚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斷送別人的美滿前景。


    一通電話打完,陸晚沒能跟薑藍講上半句話不說,東寺街的那個家,眼見著也要沒了。


    她一時鼻酸得很,強迫自己轉換注意力,打開了質樸又講究的方形月餅盒。裏頭,四個油亮飽滿、紋樣精致的月餅躺在細膩的軟緞上,精致可口。


    拆開一個透明真空包裝上印著蓮蓉口味的瞧了瞧,陸晚正準備嚐一口,眉一皺,忽地生出點疑惑來:


    雙喜臨門,福有雙至,好事成雙,福祿雙全……


    這四個月餅上印的紋樣裏,怎麽各個都帶著“雙”字?


    *


    下半年節日多,各類應酬也密集起來。


    莊恪接手了家裏生意,雖說行動不便,他性子也孤僻,可還是有不少場合是非出席不可的。


    這天,陸晚按莊恪的意思打扮好,出門跟著趕了個局。


    到地兒一看,她就傻眼了:這裏,居然是祁陸陽辦26歲生日會的那家私人會所。


    會所外觀不過是個普通四合院,外麵的道路更是斑駁不堪,不好走,不好看,少人來,類似於這座城市每一處不被重視的小街小道。待門打開,裏頭別有洞天,幾進幾出的大院子裏,遊廊曲折,雕梁畫棟,幽深隱蔽,他們被侍從帶著七拐八繞,在精致燈籠的紅色光暈下晃得方向感都快失靈了,才終於到達一個小廳。


    陸晚上次也是這麽一路轉過來的,她那會兒滿心滿意都是即將要見到小叔叔的雀躍,倒也沒覺得路難走。


    至於方向……方向全都指向祁陸陽,她當時,迷不了路。


    物是人非事事休。


    還好這回的小廳不是上次那間,不然,陸晚又得被各種悵然失落的念頭折磨得夠嗆。


    廳裏人不算多,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見莊恪帶著陸晚和龔叔來了,都紛紛迎上前問好。他們叫陸晚莊太太,陸晚隻笑笑,不應聲。


    抬頭下意識環視半圈,陸晚和一個熟臉對上了眼神。


    ——居然是祁陸陽那個極會來事兒的人精“前女友”,菲菲。


    當然,人家今時不同往日,聽說這菲菲剛攀上了某投行圈大佬,專心做小,渾身珠光寶氣的,行頭加起來也許能換一套學區房。


    情景尷尬,陸晚趕在菲菲過來搭訕之前便撤了。


    她找了個借口,讓龔叔推著莊恪繼續應酬,自己則端著杯酒繞到了中庭的小院子裏,透透氣。


    十月的帝都,天氣就已經涼到底。深秋冷風中仿若捎著冰花,淡淡酒意帶來的那點燥熱很快被吹散,陸晚緊了緊身上的羊絨披肩,抿一口酒,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往魚池裏投食。


    院子裏又來了幾個人,嘻嘻索索地聊著天,語調婉轉,細聽之下略顯浮浪。陸晚望過去,發現是菲菲和幾個同樣年輕的女孩兒。


    不動聲色地退到竹林掩映之後,她想找機會默默離開院子。


    直到,陸晚聽這幾個人提起了一個名字。


    “剛才那女的誰啊?你剛過去她就跑了,一副見到鬼的樣子。”


    “沒誰。”菲菲撥了撥水鑽禮服的下擺,“祁陸陽的前女友,就我上次和你說過的,特別寶貝的那個。”


    “喲,我怎麽聽人喊她莊太太?”


    菲菲答:“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別看那個莊什麽,中看不中用,人家現在正得勢,安安穩穩地當著家主呢,可不比祁陸陽混得好?”


    “也是。我聽我們家老徐說,祁陸陽中秋節過完去他準嶽丈家送了不少禮,看意思是想把自己跟林雁池的婚事給定下來。結果,你們猜怎麽著?”


    這女的說一半停下,故意吊人胃口,惹得幾個小姐妹老大不高興,幾人邊打邊鬧,都嬉笑著讓她趕緊說下去。


    陸晚一顆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那邊繼續。


    “當時,我們家老徐正在林家談事,趕上了。他說,林永強個老狐狸,好聽的話倒是說了不少,也一直在笑著,可就是專心打太極,左邊一句,右邊一句,硬是沒放個準話出來。祁陸陽喝了幾口冷茶,怎樣來的,就怎樣灰溜溜地走了。留的禮物也被林家太太當垃圾似的,全給扔了。”


    菲菲嬌笑了幾聲,似乎很痛快:“讓他在我麵前人五人六地耍威風,分手一分錢沒多給。瞧瞧,現在不也被人下了麵子?我之前還奇怪呢,林家那麽大後台,憑什麽就看中了他一個野種。不過是個縣城來的鄉下人罷了,還以為自己姓了祁就高人一等?不一樣是——”


    有人拿著杯酒從菲菲頭上澆了下來,打斷了她的聒噪。那酒淋塌了她造型完美的發型,也打濕了她昂貴的高定裙子,剛剛還趾高氣揚的妖嬈女人,頓時變成了一隻泡了湯的野雞。


    陸晚臉色是少見的冷硬。她本不是凶悍長相,可菲菲當下看過來,卻見院子裏幽幽燈光下的這張臉竟相當駭人。


    隨手扔掉空酒杯,任憑玻璃製品在地上碎裂時發出刺耳清脆的聲音,陸晚一把扯住菲菲的頭發,強迫她低下頭,頂著人麵門說:


    “這世界上,多的是人靠著一個姓氏就能呼風喚雨、為所欲為,錢財名利送上門,堆都堆不下。他們想治誰治誰,要哪個翻不了身,對方一輩子就隻能趴著。但我小叔叔不是。祁陸陽如果不姓祁,過得隻會比現在好,好一千倍,好一萬倍。是這個姓氏拖累了他,不是他沾了姓祁的光,知道嗎?”


    “你們這種寄生蟲,連提他名字的資格都沒有,我嫌髒了耳朵。”


    陸晚性子急,愛炸毛,卻很少有這種真正發飆的時候。她知道,今天的場合和自己的身份都不適合做這種事,就當是借著酒意發瘋好了,她忍不了,而且剛才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她心裏真正所想。


    陸晚篤定,祁陸陽若是沒回祁家,單單作為陸陽的他也必定是人中龍鳳。他是她心裏不容侵犯的神,她聽不得任何人這般議論他,半個字都不行。


    氣撒完,陸晚也不管那幾個女人在張牙舞爪地說著什麽,大步就往廳裏去。她剛走出幾米,卻見小徑入口處,被龔叔推過來的莊恪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他向來聰明,不用多想就能明白,陸晚說的那個靠著姓氏“想治誰就治誰”的人指的是自己。


    興許,“寄生蟲”也是。


    讓龔叔將幾位女士請走、收拾爛攤子,莊恪略微揚起冷若冰霜的臉,對陸晚說:“小陸護士,你剛才表現得不太得體。”


    陸晚才大動完肝火,胸口仍在劇烈起伏著,臉頰也是紅的。她緊咬牙關:


    “不好意思,酒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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