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明兒就是三十兒,我聽說各院都會給下人們賞幾桌酒席,到時候你隻管去吃,別單顧著我。”


    孫嬤嬤笑笑沒說話,如今她還哪有心情吃喝。府裏主子們的意思她約莫也能猜出來些,在這個節骨眼上把姐兒接回來,許是要給姐兒說親了。


    看看福姐兒的臉,不由歎了口氣,好好地美人兒,不知吃錯了什麽,眼見過年要參宴見人,偏生了一臉疹子,這豈不觸老夫人的眉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後麵加了點顧淮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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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長夜9


    福祿苑,林氏手上拿了幾本禮單冊子與蘇老夫人說話。屋裏來回事的婆子都退下了,林氏欲言又止,蘇老夫人與杜鵑打個眼色,後者會意,帶同屋裏服侍的都退了出去。


    蘇老夫人斜歪在炕上,頭上勒著金珠抹額,林氏取了條羊毛團花毯子給她蓋在腿上,猶豫地道:“娘,您說那十丫頭……”


    抬眼打量蘇老夫人神色,見她並沒阻止的意思,才敢繼續說,“年初二就要進宮隨我一道去宮裏請福,偏生這時候出了岔子。府裏給幾個姑娘的吃食用具我都是加倍小心看顧著的,專人打理他們日常能接觸到的東西。哪裏來的熱毒之物,叫她毀了容貌呢?”


    久浸後宅,掌事之人,不會無緣無故在婆母麵前說這種抱怨的話,蘇老夫人眼皮一抬,“依你說,是誰搞鬼?”


    林氏抿唇笑了下,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娘,許是媳婦兒多心,依稀三弟不大讚成福姐兒進宮一事。那孩子自己也不大情願,許是有旁的想頭……”


    “嘭”地一聲,蘇老夫人手掌重重拍在炕桌上頭,細長的眼睛厲色芒芒,“什麽叫她不情願?如今是我們家抬舉她,給她機會為我們蘇家效力,難不成她還想一輩子窩在那山溝裏種田?”


    林氏垂眸道:“娘,您別生氣。您瞧這件事,若真和三弟有關係,咱們是不是先問問三弟究竟是什麽想法?強扭的瓜不甜,畢竟是給娘娘送助力,不是想結仇啊。因著婉宜婉月的死,會不會大夥兒如今都有些忌諱?”


    蘇老夫人冷笑:“有什麽忌諱?丫頭們命輕,壓不住那滔天的榮華,命裏合該如此!難道因著死了兩個不值錢的,便要斷了蘇家的前路?”


    蘇老夫人話說得涼薄,隻聽得林氏心驚。若她也將閨女送進去,有個三長兩短,是不是也隻配被斥一句“沒福氣”?


    她十月懷胎險象環生誕下的閨女,如何能給人這般的作踐?


    蘇老夫人瞧她臉色就知她在想些什麽,唇齒中發出一聲嗤笑,“老大家的,你就是想不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蘇家勢頭漸弱,你爹你丈夫在朝中步步艱難,你身為當家掌事之人,不思為蘇門謀利,隻顧些小兒小女眼前那點子事兒,成何體統?”


    林氏被劈頭蓋臉的申飭,不敢頂撞,起身在炕前跪了,低頭道:“娘教訓得是。”


    蘇老夫人淡淡道:“你起來。”


    語氣略放的和氣些,道:“老三,我會找時間敲打一番。至於那丫頭,畢竟是鄉野長大的,沒見識!你即為主母,也不當一味的慈愛好欺,家裏發生這等亂規矩的大事,不殺雞儆猴將來誰來服你?這些話,原不該我這個老東西來提點,你已經當了二十來年的家,這點小事都拿捏不得麽?”


    林氏麵紅耳赤,連連致歉。


    蘇老夫人敲打得差不多了,便端了茶道:“初二入宮請福,帶著婉雲。”


    林氏張大眼睛,震驚地看著蘇老夫人,“娘?”


    蘇老夫人俯下身,將手搭在她肩頭,沉沉道:“美珠,你還有兒子。你兒子是蘇門長房長子長孫!”


    林氏呼吸滯住,眼淚一點點漫了上來。她何嚐不疼惜兒子?難道當真沒法子,蘇家的前程,必須用女兒的肚子來換麽?


    某個瞬間,她也曾怨懟過,恨蘇皇後不爭氣。


    若非她無能,怎至於連累闔族為她的肚子百般奔忙?


    她心思複雜地退了出去。立在福祿苑狹長的回廊上,她抬頭看了眼天色。


    明兒就是三十兒,新春到了,這天卻沒一絲春的和暖。


    重雲低低壓在屋頂,沉悶得叫人喘不過氣。她貼身的管事娘子上前來回道:“奶奶,十姑娘屋裏服侍的,都已經在院子裏綁了。”


    林氏麵色沉了沉,良久,才勾起了一抹涼笑。


    “去吧,也該教教丫頭,如何處置不聽話的下人。”


    清芬軒小院外頭,次第跪了一排人,哭著鬧著喊冤,林氏不曾露麵,隻適才與她回話的那位黃婆子領了人,在院中擺了把椅子,坐在那兒麵目表情地聽滿地的人哭訴陳情。


    福姐兒人在屋裏,背對窗台坐著。孫嬤嬤一臉疼惜,瞧福姐兒氣得不輕,伸手替她捋著後背,勸她別急。


    福姐兒如何不知,這是懲治她院裏的人給她瞧呢。


    那些人說是她的下人,其實不過是老太太和大奶奶林氏指派來,短暫服侍她、監視她,免她行差踏錯。


    院裏的聲響清晰地透窗傳進來,是那黃娘子說話了。


    “奶奶把人交給你們服侍,是對你們的抬舉,你們竟敢粗心大意,包藏禍心,故意叫姑娘接觸那些危險東西?刁奴害主,你們有幾條命來擔這罪名兒?誰害的姑娘,誰自己站出來,莫叫我一個個用刑,鬧得大夥兒都沒臉麵!”


    隻聽一片哭喊,爭搶著道:“不是我!平素姑娘隻有彩衣和孫嬤嬤能近身,我們這些人,在姑娘跟前話兒都說不上,又如何給她遞東西?”


    又有道:“姑娘好好的,才進府幾天?我們都是府裏的老人兒了,在主子們跟前伺候了半輩子也不曾出過這等事,我們做什麽要和姑娘過不去?做什麽和自己過不去?”


    “黃娘子,我閨女是您瞧大的,她是什麽人您最是清楚。如今姑娘出事,我閨女是貼身侍婢,首當其衝受了懷疑,可蒼天日月明鑒,這事兒實在不是我們做的,我閨女已經為此絕食了兩日,難道真要逼得她沒了命,才算了麽?求黃娘子代大奶奶還我家彩衣一個清白!”


    說話的是彩衣的親娘,大奶奶林氏院裏掌苗圃的周婆子。她在林氏麵前素有體麵,是林氏最為信任的親侍之一。


    她一開口,黃娘子不得不謹慎處之,當即道:“大夥兒都說自己無辜,彩衣姑娘更覺自個兒冤枉,難道這事還弄鬼了?不是你們這些個膽大心毒,倒是姑娘自個兒害了自己?都別哭了,一個個的家法下見真章!”


    說罷,朝旁喝道:“請家法!”


    便有幾個小廝抬了條凳進來,兩個粗實的嬤嬤捧了荊條,從地上拖起一個人來,就往那條凳上按。


    那被拖起來的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小丫頭,嚇得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大喊冤枉,“不是我,不是我害了姑娘!不是我!”


    淒慘的叫聲伴著荊條揮起的破空聲,和抽在皮肉上的聲響一齊從未閉嚴的窗縫中傳入屋中。


    福姐兒坐不住了。


    那丫頭比她年紀還小,平素愛笑愛說話,對她很是熱情客氣。她何嚐忍心。


    明知這是人家設給她的套兒,她卻不能不鑽。


    她竟忘了,這門子裏的人,慣會玩弄人心。


    不打你不罵你,單叫你心裏紮著疼,又偏說不出什麽,憋悶著難受,隻等你自己受不住,甘心自投羅網。


    福姐兒捏了捏拳頭,站起身來,提步朝外走。


    堪堪觸到室門,就聽一道女聲從外傳來。


    “行了!別打了!”秋蘭帶著兩個小丫頭,施施然步入院子。


    “事兒是我做的,是我瞧不慣姑娘,待會兒我自去奶奶處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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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長夜10


    黃娘子和周婆子等人簇擁著秋蘭往大奶奶院中去。


    秋蘭是自首,且是三爺的房裏人,比一般侍婢不同,黃娘子等人都很客氣,不敢綁不敢搡,客氣地往院裏請。


    丫頭一掀簾子,秋蘭原本麵無表情的臉陡然僵了幾分。


    三奶奶王氏陪林氏坐在炕上,正拿帕子抹眼睛。黃娘子原本就要衝口而出的話,給林氏一個眼神止住。林氏揮了揮手:“你們且退下。”


    伸手招呼秋蘭道:“好孩子,你過來坐。”


    屋裏服侍的大丫鬟玉蕊端了小杌子過來,秋蘭心裏沒譜,小心翼翼瞥一眼王氏臉色。


    她是甘心替三爺認了這罪,把三爺從這事裏頭摘出來。可有些話,奶奶在,她不方便說。


    王氏麵色不虞,看也不看她。用帕子揩了揩鼻子,道:“我總是心裏堵得慌,想起那些事兒就氣。”


    林氏堆笑寬慰她:“都是女人,嫂子明白你的心。可這事兒不是小事,關係到娘娘,關係到家裏,也關係到老三的前程,你們瑞哥兒的將來。這是年節到了,娘她不好計較,換做旁的時候,出這種岔子,誰能得了好去?”


    林氏見王氏赧然不語,知道敲打得差不多了,轉臉看向秋蘭,“秋蘭姑娘是個穩重的人,你奶奶偶爾脾氣上來,你得勸著。你奶奶跟你三爺愛重你,你更該多替他們考量,接十姐兒回來是太太和伯爺的意思,你們從中搗亂,你奶奶跟三爺固然受排揎,你能從中摘出來麽?”


    主子有錯,仆從受過。這般大罪真要論起來,秋蘭小命不夠賠的。


    在場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必說太直白。秋蘭壓住心底的疑惑,乖覺地認了錯。


    林氏命人送了主仆倆出去,廊下,秋蘭挽住王氏胳膊,小聲地道:“奶奶怎麽會在?”


    王氏冷笑一聲,一把甩開她手臂:“你算什麽東西?三爺闖禍,你替他收拾爛攤子?你想用這點子小恩小惠換他對你的不一般?真真是癡情啊!”


    秋蘭麵色一紅,赧然道:“奶奶,奴婢不曾想過那許多,隻盼能給咱們三房解憂,姑娘的事兒既被查了出來,總得有人擔這個責任,所以奴婢……”


    “所以你挺身而出,為他犧牲去了?”王氏滿麵譏誚,看也不看秋蘭。


    秋蘭淚水凝在眼眶裏,上前一步重新挽住王氏胳膊:“奶奶,您嘴硬心軟。秋蘭哪能不知,您是為護著三爺和秋蘭,才自己送上門來認罪,替我們將罪責擔了。”


    王氏冷酷的麵容有一瞬鬆動,旋即重新露出個譏諷的笑,一把甩開秋蘭的手,“你算什麽東西?我做什麽護你?”


    秋蘭忍淚道:“旁人不知奶奶性情,秋蘭還不知麽?奶奶怕我人微言輕,在大奶奶和太太跟前說不上話,怕我給治了罪,三爺要內疚不安。您一心為了我們,苦了您自己!您暗中替三爺做的,三爺不知情,可秋蘭都是清清楚楚地瞧清了的!”


    王氏嘴角始終噙著冷笑,邊走邊喃喃地道:“我看你是是失心瘋了。好好的福我不享,我做什麽替旁人考量。胡言亂語,我瞧你是越發沒規矩了……”


    她一味朝前快步走,秋蘭盯著她的背影,緩緩地跪了下去。


    “奶奶……”


    福姐兒傷損麵容一事,就此揭過去了。


    新年如期而至。


    民間各種熱鬧慶祝,四處喜氣洋洋,宮內也並沒因為蘇嬪母子的離去而沉寂下來。


    清晨天壇祭祖儀式過後,趙譽接見了幾名重臣,賞了禦筆親寫的福字,賜了宴席。午後率後妃宮嬪一道去給太後請安,又用了家宴。大好的日子,趙譽格外和顏悅色些,朝臣和嬪妃們敬酒都很給麵子的陪飲了,到傍晚,方覺酒意上頭,有些困倦。


    佳節必是歇在皇後宮中。是規矩習俗,也是皇後的體麵。趙譽閉眼倚在鳳榻枕上,任宮人替他脫了靴子,皇後在廳外,囑咐嶽淩去傳醒酒用的湯茶。


    依稀有人靠近過來。


    趙譽鼻中嗅見一抹淡而宜人的香味。


    像是茉莉梔子的混合體,十分純淨。


    來人漸漸靠近,聲音顫顫的,羞澀中帶著恐懼,喊他,“皇……皇上請用茶……”


    趙譽張開眸子。


    坐擁九州,天威赫赫,他睜開眼,眸光困頓不掩淩冽。


    蘇婉雲撞上那目光,陡然吃了一驚,腦中一片空白,隻怕得想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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