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玉屏仰頭看向趙譽。


    從始至終,福姐兒都沒有反應,垂頭立在那,仿若全然沒聽見屋中人說的話。趙譽沉了沉麵容,抬手命鄭玉屏起身:“皇後所言甚是。不過你既心中惶恐,過些日子吧……”


    說罷,就站起身來,囑咐了蘇皇後兩句,就提步走了出去。


    趙譽走後,蘇皇後叫人把鄭玉屏扶了起來。笑著慰勉了幾句。蘇皇後自來賢惠,趙譽喜歡的人,她多半不會給臉色瞧。且這鄭常在又頗為有眼色,進宮數月,已在蘇皇後麵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謹小慎微又聽話,蘇皇後對她向來是和顏悅色的。一旁福姐兒適時告退,當著外人麵,蘇皇後不好勸說什麽,隻得由著她去了。


    曼瑤跟在福姐兒後麵,忍不住勸了兩句,“您何苦跟皇上置氣?剛才皇上似乎動了真怒了,奴婢真怕您得罪死了皇上和皇後。”


    話未說完,驟然見到前方拐角處,豔陽下眾從護擁的禦駕。曼瑤張了張嘴,回過頭來見福姐兒臉上沒半點意外神色,心裏驀地明白過來,——原來她早就猜到皇上會在這裏等她?那適才的不假辭色,會不會也是精心算計好的?


    曼瑤搖了搖頭,覺得這可能性不大。


    主子才幾歲?不過才入宮幾個月,哪裏就能把皇上的性子摸得那麽準了?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許多機心。


    趙譽朝她招招手,福姐兒抿唇走了過去。


    他未下車輦,伸出手來扣住她的下巴,豔陽下衣裳鍍了層金邊,表情懶洋洋的,將福姐兒倔強的模樣打量一遍,鬆開了手:“不請朕去你宮裏坐坐?”


    福姐兒扁了扁嘴道:“皇上哪裏不能去?祥福宮簡陋,怕不能服侍好皇上。”


    趙譽冷笑一聲,聲音提高了不少:“擺駕祥福宮!”


    瞥一眼福姐兒,好像在說:“這還由得你?”


    **


    半透的細紗帳子裏,一對相疊的人影。福姐兒揪著滑下肩膀的衣裳,無聲地別過臉。透過紗帳瞧外頭滲進屋裏的陽光,一束束光亮了的映在地上。南窗沒有關嚴,能嗅得到窗前的梔子花香。


    趙譽將她臉撫過來,見她眸子裏蒙了水汽,一臉的委屈,嗤笑一聲,垂下頭在她圓潤的肩上咬了下,“鬧什麽脾氣?”


    福姐兒抿著嘴唇不理,霧氣蒙蒙的眼睛閉上了,就落下兩道晶亮的淚滴。


    趙譽將她眼淚吻去了,強將念想壓下去了,仰頭倒在枕上,勾住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裏。


    福姐兒抹了下眼睛,將滑下去的衣襟撈回來揪緊了,“皇上就知道欺負人。”


    趙譽哼了一聲,捏住她下巴咬牙道:“是你跟朕擺臉色,朕什麽時候欺負你了?”


    福姐兒掩住臉,悶悶地道:“罷了,皇上永遠都不會有錯,錯的是我。是我癡心妄想,是我想……”


    話沒說完,就甩了甩頭:“算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趙譽啞然失笑,捏了捏她臉頰,無奈地道:“朕拿你怎麽才好?”


    撐起身子貼近她耳畔,啞聲道:“朕,沒碰鄭氏……”


    福姐兒睜大眼睛驚愕地看著他。


    趙譽笑了笑:“朕去妍寶宮,下了幾局棋,心裏掛著別的事,非常規矩的睡了……”


    福姐兒臉上一紅,伸手推了他一把:“誰,誰想知道這個?”


    趙譽掐住她腰,咬著牙道:“朕的心,如今都在你這兒了,你還不滿意……”


    “幾番叫你不至,難道朕是沒脾氣的麽?”


    福姐兒“啊”了一聲,呼吸破碎了。


    趙譽動作有點狠,福姐兒隨著他的動作抽抽噎噎的哭著,似乎心裏有點原諒他了,才委屈地訴說著:“皇上那麽壞……弄得人疼死了……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回來了理都不理人家……,還跟旁人卿卿我我的……叫人看著好生難受……”


    趙譽心都化了,不住地來親她的嘴角,伸手輕撫她臉頰,聲音啞得不像話。


    “怎麽那麽嬌氣……朕後來不是叫人來請你過去麽,朝中有事,朕這些日子心情也不大好,……你可給夠朕臉色瞧了麽?”


    許久許久,那低低的哭聲才停了。


    彩衣和曼瑤紅臉垂頭地進去送了水,好半晌趙譽才從屏風後將沐浴後的人兒抱出來。


    福姐兒坐在炕上梳妝,趙譽就貼在她肩上從鏡中瞧她。美人橫波顧盼,窈窕纖弱。趙譽憶及適才在帳中她弱不能受的模樣,嘴角就抿了抹笑,湊近在她耳畔說些胡話惹得她麵紅耳赤、翻身過來捂他的嘴。


    趙譽悶笑一聲,將她兩手捉住,親吻那白細的指尖兒,兩人鬧了一會兒,彩衣奉了新茶過來,趙譽才鬆開了手。


    捏過茶盞,見裏頭盛了澄澈清亮的茶湯。趙譽眸色一頓,忽而憶起清晨往太後處請安,竇嬤嬤抱怨今年夏天的茶還沒貢新的過來。再移目瞧屋中的擺設,連地上都換了波斯新獻上來的羊毛織花毯子。福姐兒頭上不起眼的玉簪子,也是水頭極好價值連城的好東西。


    趙譽沒有說話,無聲瞧福姐兒蹙著眉飲茶,不過喝了一口,就喊住彩衣,道:“彩衣你隻給我進白水來就好。”


    抬臉見趙譽凝眉瞧她,摸了摸臉頰道:“皇上,我臉上髒了麽?”


    忙回過頭去瞧鏡子。


    趙譽漫不經心地道:“喝不慣這廬山雲霧?”


    福姐兒扁了扁嘴:“皇上,我不懂茶,品不出好壞。人家送過來,都叫彩衣收在一旁,想著皇上過來才沏了。”


    趙譽笑笑,沒有說話。


    出了祥福宮,趙譽對黃德飛道:“朕依稀記得,負責宮裏各處送奉的太監,姓餘?”


    黃德飛知道趙譽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麽個人來,立即會意道:“正是,回皇上,叫餘春初。可是謹嬪處的送奉有不妥?”


    趙譽揉了揉眉心:“查!”


    趙譽對宮裏頭的花用向來不是很計較,他自己節儉,這兩年除了修繕南苑,再沒旁的去處大興土木。紫宸宮的供奉過得去就可,向是按照以往的慣例用著。後宮那些女人要穿衣打扮,要飲□□美,不大出格的他睜隻眼閉隻眼,隻要大家和和樂樂的,他從來不多嘴過問。隻是如今已經克扣到了太後那邊,專可著祥福宮孝敬……這裏頭的文章未免就大了。


    黃德飛縮了縮脖子,低聲應了:“是。”


    祥福宮裏,福姐兒叫撤了炕桌。曼瑤上來,一麵收拾,一麵偷眼去瞧福姐兒,欲言又止。


    福姐兒歪在炕上,身上還有些疲累,眯著眼瞧見曼瑤神色,有氣無力地道:“怎麽了?擔心皇上覺著我驕奢淫逸?”


    曼瑤歎了聲,見四下無人,方低聲道:“娘娘特意叫皇上瞧見,卻又不解釋,不怕皇上誤會?”


    福姐兒徐徐伸了個懶腰,伏在炕上笑道:“我不是鄉野出身麽?我就當什麽都不懂才是啊。”


    曼瑤見她一幅困極想睡的模樣,那一肚子的憂心嘮叨隻得強行吞了。怎麽都覺著福姐兒太冒險了些。帝王心性,哪裏是那麽好拿捏的?


    曼瑤無聲退了出去。


    **


    紫宸宮裏,趙譽手裏捧著卷奏疏正在瞧,黃德飛立在他身側,小聲地回報著:“五月三十,謹嬪生辰宴,宮中慣例是五百兩用度,給皇上過目的單冊上頭定數是三千兩,後來實際花用了六千三百二十兩八錢;回宮後因祥福宮上報說香爐灰跌落了地毯,就趁勢換了波斯新供的。再有旁的陳設,也都順便換了一批與毯子相稱的。小餘子說,他自己心裏也不確定,過問了兩句,還被過來挑東西的祥福宮宮女汪玲罵了一通,說謹嬪背靠皇後,又有皇上嗬寵,……那小餘子就沒敢多說,上峰近來又在外頭采買,小餘子就提心吊膽地由著祥福宮將東西都搬了。據聞,當時彩衣姑娘曾質疑過是否合製,後來不知是何原因,又不了了之了。就成了現在的樣子。”


    趙譽沉吟不語,用禦筆蘸了朱砂,在奏疏上落了個“準”字。黃德飛一口氣回報完,就大氣兒也不敢出,恭立在階下。


    趙譽丟開奏疏,麵容平靜無波地抿了口茶。


    黃德飛在旁,聽見他和緩的聲音,閑話家常般道:“把祥福宮那個宮人送去長寧宮,由淑妃審問定奪。”


    黃德飛躬身道“是”。


    趙譽站起身來,挽了挽袖口,濃眉舒開,看向殿外的夜色,聲音聽來微有些悵然。


    “餘春初,革職查辦。朕相信……”


    他挪開步子,走下玉階,“淑妃的臉色,會是很好看的吧?”


    這話黃德飛可不敢接,躬身告退出來,吩咐下頭的人行事去了。


    心裏倒有些不確定。皇上不審不問,直接認定了是汪玲和餘春初背後受人擺布。若皇上的想法是對的,那謹嬪未免也太可憐了,一再的被人針對陷害,這捧殺來得可比旁的手段高明多了,也下作多了。將來宮裏怨聲載道,謹嬪可就成了眾矢之的。趙譽就是再想護著,礙於眾人眼光,也隻得小懲大誡。


    可若是,謹嬪當真是那種驕奢之人呢?皇上怎麽就能確定,這裏頭完全沒有謹嬪自己的錯處呢?謹嬪畢竟見識不如旁人,一時眼淺也是有可能的……


    **


    趙譽身後跟著黃興寶,在宮城內漫無目的的走著。


    不知不覺,竟又到了祥福宮前。


    黃興寶手裏挑著燈籠,小心翼翼地笑問道:“皇上可要知會謹嬪娘娘迎駕?”


    趙譽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隻是恰好路過,路過而已。


    他這一生,注定不能在人前露出自己的喜好。一旦有所偏頗,那備受他疼愛的,也就同時因他而受了排擠。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她嬌滴滴在他下頭問他的話:


    “皇上,您會永遠對我好嗎?”


    “您會永遠信我,站在我這邊嗎?”


    趙譽笑著搖了搖頭。當時,激情澎湃,隨口應了。此番憶及,才知這兩句話有多難辦到。


    長寧宮裏,淑妃望著眼前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汪玲和餘春初。


    她渾身發顫,一步步艱難地走下寶座,雙目赤紅,不敢置信地一遍遍打量著兩人。


    黃德飛麵無表情地躬身立在那兒,道:“宮人汪玲刁蓄險心,忘義背主,原是死罪。餘春初趁上峰不在京,逾製私授,違矩亂為。此二人因與淑妃有著舊誼,皇上不忍叫淑妃不安,特命奴才送了人過來,全權交於淑妃處置。皇上說了,淑妃不必擔憂,皇上信任淑妃,才將這後宮交由淑妃打理。信任溫家,才將內庫交給了溫小侯爺。皇上還說,淑妃和溫小侯爺向來忠心,這回處罰了這兩個刁奴,將來淑妃和溫小侯爺必會更加警醒,再不會容許此等事發生的了。”


    黃德飛躬身行了一禮:“淑妃娘娘,那奴才,就把人放在這兒了。皇上還等奴才回去複命,奴才告退了。”


    淑妃顫巍巍地叫人打賞了黃德飛,咬著牙強忍淚意,道:“辛苦黃公公,還望替本宮和本宮的哥哥,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此番實是一時失察,才叫人蒙蔽……”


    黃德飛笑了笑:“娘娘,奴才乃受皇命而來,可不敢擔一句‘辛苦’。”將那裝有銀資的荷包推了回去,躬身再行一禮,便轉身去了。


    淑妃險些站立不住,虧得一旁紅綿扶住了她。


    “娘娘,皇上這是什麽意思?”


    淑妃苦澀地搖了搖頭:“皇上,這是誅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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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暖陽6


    蒙蒙細雨中, 溫崇山進了宮, 趙譽在與大臣們商議陽韻關剿匪之事,沒空見他,就叫人傳話給溫淑妃, 去了長寧宮。


    臨窗炕下, 溫淑妃一臉沒睡好的樣子, 餘春初和汪玲的事溫崇山早聽說了, 進來行了禮, 讓到炕上坐著, 一手端了茶,道:“做什麽有氣無力的,皇上不是沒給你吃排揎?”


    溫淑妃挑了挑眉頭, 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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