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譽未答。


    下麵坐著的眾臣亦聽得這巨大的響動,宴上不免亂了,一時議論聲不斷。


    趙譽抿唇不言,直身坐在金座之上。


    隻是片刻,那喧囂聲就到了殿外。


    一個小太監沾了滿臉的血,連滾帶爬的闖進來打破了殿中最後的平靜,“皇、皇上!林、林將軍的黑甲兵,他們……他們反了,吵吵嚷嚷在外,說是……說是……”


    他話未說完,殿中已有朝臣尖叫起來。紛紛指著林玉成道:“林將軍!你這是、你這是謀逆麽?”


    林玉成坐在原位,隻是疏冷地一笑。他移目看向趙譽,輕聲道:“臣罪大惡極,死不足惜,隻是臣的夫人和兩個女兒,及幼子林興,他們久在京城,從不參與臣在外頭的事,還望皇上施恩,饒他們一死。臣的長子林嘉,臣便不為他求了。父子在外十二年,臣的事,長子都知道。”


    今日之宴,特為他設了上座,遠離群臣,座次僅次於趙譽。他的說話聲掩在震天的喊殺聲裏,旁人聽不清,隻趙譽一字不落地聽了。


    趙譽手裏持玉杯,淡淡朝他笑了笑:“林卿放心,林夫人在後宮吃宴,夏賢妃會替朕好生照料於她。”


    林玉成笑著飲盡了杯中酒。安坐在椅上,歎息著道:“那,臣就信皇上了。”


    話音才落,外頭的響動就跟著停了。


    前番已被卸去職位,貶謫至通州任參軍的前驃騎大將軍齊韜父子當先走了進來,身上甲胄染了血色,手持滴著血的寶劍,身後跟著掛了彩的侍衛統領,齊刷刷拜倒在地上。


    “皇上,林將軍手下的黑甲兵突然暴動,持械闖入宮闈,砍殺侍人宮女,意圖謀亂,已被臣等帶兵控製。請皇上示下。”


    趙譽似乎有些疲憊,輕輕後靠在雕了金龍的椅背上麵,無力地擺了擺手:“先押往天牢。”


    無精打采地敲了敲酒杯:“今乃佳節,眾愛卿們,莫敗了飲酒的興致。”


    回答他的,是一片恐慌的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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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烈火3


    林玉成回京之時,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百姓夾道歡呼,有人專寫了折子戲讚他鎮守南疆的艱苦和英勇。


    如今大廈一朝傾覆,罪狀竟是罄竹難書。闖進宮闈的黑甲兵被徐漢橋領著人押往天牢, 齊韜父子上前陳情回報, 說在通州接到軍中斥候密報, 京郊大營有異動, 城內以火光為信引黑甲兵攻城逼宮, 幸事前截獲線報, 才能及時趕來救援,與京中禦林合力繳了叛軍。


    適時便有人出列細數林玉成的罪狀,幾人義憤填膺當麵直斥林玉成擁兵自重目無君上, 趙譽無奈地歎息一聲, 轉過臉來,用眾人皆聽得見的聲音問道:“林卿可有話說?”


    林玉成微微一笑,飲盡了杯中酒站直身子,幾步跨到大殿中央。他走近哪個大臣,哪個就不由自主地退卻幾步。他生得高大魁梧,一生征戰疆場殺人如麻,身上自帶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戾氣, 便是笑著說話也叫人覺得殺氣騰騰。


    林玉成沒有行禮,已經被扣了謀逆的帽子,他行不行禮也無所謂了。


    黃德飛下意識地朝趙譽的方向湊了兩步,防備著林玉成惱羞成怒之下與趙譽來個玉碎瓦全。


    林玉成像話家常一樣, 在殿中踱著步子道:“林某還記得,當年皇上不足十五,剛封了宜王賜了婚,出宮立府,沒幾天就被送去了軍營。當時負責操練的是林某手底下的黑臉鬼張百勝,沒把皇子兩個字放在眼裏,一般的張口就罵提腳就踹,林某私下勸他,‘咱們這個宜王殿下,可不是好相與之輩,不聲不響在宮裏頭這麽多年,不出挑卻也從沒聽說他跟誰有過過節,太子殿下和皇長子爭鬥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和睦過,卻一水兒的讚這個宜王殿下好。脾氣太好的人,若非軟弱無能,隻怕就是個極有大誌欲成大事之輩。’林某和張百勝打賭,不出五年,這位皇子必能成就一番驚人的事來。張百勝當時還不信。”


    他一麵走,一麵隨手就近取了旁人桌上的酒菜吃,一雙粗糙的大手湯汁淋漓,油膩不堪,惹得許多個文臣暗暗蹙眉,隻不敢出言訓斥。


    趙譽不置可否地一笑。


    林玉成道:“卻沒想到,皇上沒用上五年,皇長子突然瓭殺太子,後被身邊親隨出賣,畏罪逼宮不成,被射殺於朱雀門外。皇上徹夜入宮勤王,忠心可表,與二王高下立見。”


    林玉成踏步到門前,徐漢橋一言不發抽刀擋住他去路,林玉成輕蔑一笑,又回身走向趙譽,將油膩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笑道:“從一開始,林某就知道當日那步棋,皇上有可能已準備了許多年。林某到現在都不敢信,一個十八歲還未及冠的小子,是如何做到,能隱過自己的野心,瞞過了所有的人?朝中大臣,宗室諸王,當時先帝,太子和皇長子,哪個不是一時英傑?皇上就是這些人中,裝傻充愣,一派平和地過了那麽多年。”


    聽及他用詞不妥,有大臣起身斥了他兩句,林玉成並不理會,邁步欲朝玉階登去。


    黃德飛連忙出口製止:“林將軍,不得僭越!”


    林玉成哈哈一笑,舊地就在那玉階最下頭的一層坐了,“林某也裝了許多年的文雅,累了,太累了。皇上若不介意,林某不想再裝了。林某過慣了馬背上的日子,連幼子都是馬背上生的,跟南灣一個土民的閨女……嘖嘖,可惜死的早,性子真野,比京師女人好太多了。”


    下頭那些朝臣臉色越發難看,紛紛指責他禦前無狀。


    趙譽並不吭聲,親自斟了杯酒,叫黃德飛持了,送到林玉成唇邊。


    “林卿,今日佳節,朕上一杯未敬成,這杯敬林卿。當年襄左從龍,林卿於朕的忠心,朕從不曾忘。林卿與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朕亦心痛不已。後頭的事,朕不想理了。”


    他隨手擺了擺,下麵就有人站了起來。


    趙譽道:“今晚黑甲兵暴亂逼宮的前因後果,還有林卿的清白,都交與你審,朕酒多了,眾卿慢飲。”說著,就站起身來。


    眾臣起身恭送趙譽。


    林玉成坐在階上笑道:“不曾想,最終皇上竟把老夫交到親家手裏。”


    蘇煜揚溫文拱手一禮:“林將軍,蘇某身受皇命,務需公正,既為正事,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林玉成無可無不可地笑了:“好說。”


    蘇煜揚朝徐漢橋打個眼色,徐漢橋一手執刀,一手朝林玉成做了個請的手勢。


    幾個侍衛想上前綁縛林玉成,蘇煜揚笑道:“不必了,林將軍何等身份,不得無禮。”


    兩人並排下了玉階,林玉成仰頭迎著午後稍嫌慘淡的陽光,淡聲道:“煜揚審我,我自當知無不言,隻是我有三問,想煜揚為我解惑。不得答案,死亦難安。”


    蘇煜揚輕輕笑了下:“林將軍不必說,叫我猜猜看如何?”


    林玉成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


    蘇煜揚道:“林將軍第一問,黑甲兵暴動帶頭人是何人,軍中是否一直存在朝廷的細作?”


    林玉成笑容淡了下來,目光鄭重地看著蘇煜揚。


    “確實有皇上的人在將軍身邊,不過這回暴動,參與的不是黑甲兵,是禦林軍假扮的。九門雖破了兩門,但都在城防營控製範圍內,百姓未得侵擾,皇上愛民如子,林將軍是知道的。用幾個與林將軍身邊肖像的做先鋒,襲了幾個禦史大人的宅子,隻要這些人認定了是將軍您行事不軌,這便夠了不是麽?至於您那些兵馬,您不在了,自然回歸朝廷重新編製,根本不足憂心。便是中有想不開要作亂的,齊韜父子這些日子在通州征集的新兵和手裏新打的鐵器,亦不是吃素的。”


    見林玉成不語,蘇煜揚續道:“林將軍關心的第二件事,依卑職看,多半是顧慮遠在南灣的林嘉?”


    蘇煜揚歎了聲:“說起來,林小將軍真是孝順。回京路上他改道向西,名義上是回南灣手邊,其實是聯係鎮守西部的何之陽將軍,以西南聯合,攜手對抗朝廷。這回林將軍回京,一旦皇上表現出想要收回兵權罷了將軍職權的意思,這兩個人就會適時上表,名義上表忠心,實則威脅恫嚇,令皇上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將軍百密一疏,何之陽雖是您舊部,可他亦是一方軍首,幫您對抗朝廷,若是贏了,要屈居您之下,說不定還‘鳥盡弓藏’,若是敗了,與您一塊兒被誅連九族萬劫不複,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呢?將軍您是性情中人,覺得全天下人都該向您一樣講義氣,可旁人不是這麽想的。何將軍年紀輕輕就鎮守一方,將來論功行賞,封妻蔭子風光無限,大好的日子在前招手,他何苦兵行險招,大好前程不要,要跟著您掙命呢?舊誼比起妻兒的性命,哪個來得重要,林將軍您說呢?”


    林玉成步子頓了頓,自嘲地笑了。


    蘇煜揚道:“何之陽將軍一接到林小將軍的密信,就已快馬上報皇上。如今林小將軍‘做客’西北,一時半會兒是沒法來給將軍您解圍了。至於第三件事,林將軍所關心的,怕是家眷性命安危?”


    “將軍放心,皇上念著舊情,您的兩個千金都已成家,罪不及外嫁女,您的幼子尚未成人,亦不必憂心。至於林夫人……”


    蘇煜揚頓了頓道:“畢竟是煜揚姑母,將軍抬了做妻後,這十餘年一直留在京城。煜揚此番立了小小功勞,不敢求加官進爵,隻望皇上能饒姑母不死。將軍您可能放心了麽?”


    林玉成閉了閉眼睛,嘴角掛了淡淡的笑,“煜揚,我沒別的奢望了。尚有件小事,你願不願助我?”


    蘇煜揚猶疑道:“將軍若信得過,請直言吩咐。”


    林玉成笑歎道:“在南灣,我還有兩個小妾,其中一個已經有了身孕,到現在近五個月了。我活到這歲數,死也不枉了,可這兩個丫頭都還不到二十,都是一般的傾國容貌,若被我帶累,未免可惜了。”


    他回身握住蘇煜揚的手,聲音壓得極低:“你叫人用藥,把那妾腹中骨肉落了,放她二人嫁人去,這事對你不難吧?瞧在這些年親家情分上,沒我林玉成,你妹子、你閨女進不得宮,享不得這富貴……”


    蘇煜揚回手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臂:“蒙您不棄,煜揚自當盡心……”


    一場浩大的劫難在幾句雲淡風輕的對談中過去了。


    趙譽借酒回宮,紫宸宮裏,窗前擺著妝台,鏡前一隻水粉盒子打開了,許是宮人一時粗心忘記擺回去。這水粉的主人卻不在殿中,趙譽徑直衝了兩間殿宇都未見人影,揚聲喊人來,問:“謹嬪何在?”


    他有些醉意,步伐又急又快。


    宮人們適才被他趕了出去,這會子最近的就是站在門前的黃興寶,連忙進來稟道:“皇上,謹嬪娘娘還在禦花園麗春閣跟娘娘和夫人們用宴呢。”


    趙譽揮手道:“去傳!”


    黃興寶連忙應了,出來遣了宮人叫進去服侍趙譽,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去傳話。很快走到麗春閣前,在眾妃難看的臉色和命婦們驚詫的目光下叫走了福姐兒。


    堪堪走入紫宸宮內殿,就被一個帶著酒氣和淡淡龍涎香味道的懷抱圈住了。


    福姐兒來不及驚呼,被趙譽彎身打橫抱起,直接就丟進了帳子。


    他傾覆下來扯她的衣裳。


    福姐兒有些驚慌。


    自打十幾天前太醫查知她身子不好,這些日子趙譽都很疼她,未敢碰她一下。今兒卻是怎麽了?


    福姐兒張口喊他:“皇上,您醉了?”


    趙譽哼了一聲,埋首在她頸側,動作一刻未停。


    今兒她穿著琵琶襟短儒,扯了幾下沒扯開,趙譽便去拂她挑線裙子。


    福姐兒毫無防備,給他弄得生疼,嘴裏才“嘶”了一聲,就被他湊唇堵住了所有的拒絕。


    福姐兒從沒見過他如此孟浪粗暴。他待她向是不錯的,每每軟語溫言的誘哄著,不乏細心地注意她的反應。


    痛得快麻木掉了,他發狠地弄,好像未曾當她是個人,不過是個作樂的玩意兒。


    福姐兒咬著嘴唇索性不吭聲了,閉著眼艱難地忍受著這漫長的折磨。


    **


    福姐兒在屏風後頭梳洗,曼瑤服侍,見帕子上頭一點殷紅,忍不出低呼了一聲。她肩頭還有牙印子,大大小小好幾處。


    趙譽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聽見曼瑤的呼聲,他便跨步走了進來。


    曼瑤臊的臉上通紅,忙垂頭退了下去。趙譽一眼瞧見她手裏的巾帕,和靠在桶沿閉著眼有氣無力的福姐兒。


    趙譽輕喚“福兒”,伸手將她從水裏抱了出來。


    擁在榻上輕輕吻過她的傷處,趙譽有些內疚地哄道:“朕醉了,疼麽?”


    福姐兒臉色不好看,別過臉去不予理會。


    趙譽哄了會兒坐直了身子,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今天是朕的大日子,朕迫不及待想與你分享。福兒……”


    他將她撈起來抱在膝頭,捧著她的臉道:“朕此後,要你恣意伴在朕身邊,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給你。福兒,朕保證。誰敢欺負你,給你氣受,朕決不輕饒。”


    福姐兒揪著他衣襟賭氣道:“那若是皇上欺負人呢?”


    趙譽悶聲笑了,見她肯說話便知她氣消了,湊上來輕輕親了親她嘴角:“福兒,你乖乖的,朕不會虧待你的。”


    溫存了片刻,他似乎從興奮中緩過神了,叫宮人進來替他換了衣衫,趙譽道:“朕還得去慈敬宮和太後說說話兒。前朝也有不少事要理,今兒多半不回來,你自個兒好好的,若是悶,就叫人來陪你說說話兒。”


    一麵說,一麵正了冠戴,大步走了出去。


    福姐兒躺倒在繡榻上,某處還泛著絲絲縷縷的火辣辣的疼。以往她總是容易在他嫻熟的技巧下變得意識模糊,今兒倒是一直很清醒。清醒到,終於覺得適才趙譽待她的表現襯得上她的身份,——一個被家族送進來媚上的玩物,一個被用來消遣的東西。


    是夜,趙譽未曾參加宮中的中秋家宴,也未回紫宸宮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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