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鳴一下子緊張起來,“肯定是在窗口被風撲著了,咱們還是快回宮,召個太醫瞧瞧吧。”


    郭楽唇角浮起淺笑,順從地應道:“好。那兩個繡娘的事兒先放下,先別讓她們接觸瑞王。她們要是想從良,也由著她們。”


    崔鳴微滯,籌備許久的計劃就這麽被擱淺了。罷了,也算是那兩個姑娘的造化,竟然遇到了童姑娘。


    他沒再追問,隻是跟在郭楽身後絮絮叨叨,“老奴本就不想讓您出來,雖說是夏日,可架不住風大,以後可不能由著性子來了。再說隻是退親罷了,萬歲爺那麽疼您,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兒,偏偏您……!哎!”


    郭楽好脾氣地應承著,狹長的眉眼舒展開來,臉上染上笑意。


    第12章 決意


    燭光將整個屋子照得通亮,妙奇按捺不住偷偷看一旁的小姐,小姐手裏的書好久沒有翻過頁了。她把手中的扇子輕輕放下,端走桌上的茶盞,“小姐,奴婢幫您換盞茶。”


    童珂猛然回神,隻覺渾身酸軟,伸伸懶腰,將手中的書隨手一扔,“你下去吧。讓妙蘭收拾一下床鋪。”


    “是。”


    童珂一直在想前世的事,前世,兩個繡娘是被瑞王獻給太後的,然後皇上封了其中一個為靈嬪,沒過幾天,瑞王就自請出京,去了封地。聽說瑞王愛民如子,把封地管理得井井有條。


    眾人都覺得是靈嬪給皇上吹了耳邊風,瑞王才能順利出京的。畢竟如若瑞王在京城,隻能屈居太子之下,什麽事都矮太子一頭。去了封地之後,瑞王名聲大燥,堪堪有蓋過太子的趨勢。


    雖說後來皇上突然駕崩,瑞王沒來得及趕回來,太子爺名正言順地登基,但滿京城的人都為瑞王可惜。也有不少官員為瑞王抱屈,朝堂之上也跟新皇為瑞王討好處。


    她也是這樣想的。可今天的事全然跟她想的不同!靈嬪不是瑞王的人,而是太子的人。瑞王知道嗎?


    童珂手指微屈輕輕敲著桌麵,瑞王應該是不知道的吧?如果瑞王知道怎麽又會用靈嬪呢?那去封地的事兒呢?難不成瑞王其實一直被太子攥在手裏?


    再加上王孟若的話,太子登基之後會鏟除童家。她本以為找瑞王做聯盟,可能是個不錯的選擇。童家不可能造反,皇上未崩,待童家和父親不錯,童家無名起兵隻會自取滅亡。而如果把太子趕下台,又需要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瑞王顯然是鬥不過太子了。其他皇子又不成氣候!


    難不成真得將太子……


    可這也不是易事。


    太子身為皇儲,且不說身邊有多少侍衛暗衛,就說飲食也得經過重重檢驗。他可不像是王孟若,衝上去毒死他,王家拿童家卻沒辦法。


    毒殺皇儲,滅九族也不為過。


    童珂無措地揉揉額角,難不成真的要嫁給太子?做了太子的枕邊人,確實可以做的就多了。隻是她記得繼後有意把侄女許配給太子。


    一團亂麻!


    **


    童珂一大早醒來,就聽到外麵的喜鵲嘰嘰喳喳的叫聲,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盯著五福姣紗帷帳。


    “妙蘭,你家小姐還沒有醒嗎?這都日上三竿了,嘖嘖,太懶了!”


    “臭小子!胡說什麽呢!怎麽說你妹妹呢!皮癢了是不是?”


    “唉唉唉唉,爹,你別打啊!你這手跟熊掌似的,怎麽能動不動就打人?會死人的!我還是不是你的親兒子!”


    “氣死老子了!你給老子站住!”


    童珂一骨碌爬起來,手忙腳亂地套了件褙子趿著鞋就往外跑,看到外麵揚手追人的八尺壯漢,猛地撲上去,大喊道:“爹!”


    靖安侯被閨女撲了滿懷,雙手都不敢動了,隻能無措地在空中舉著。心裏痛罵外麵那群臭書生,張口閉口男女大忌、男女不同席,搞得他現在抱自個兒姑娘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傳出去弄壞姑娘的名聲!


    他輕咳一聲,清清嗓子道:“我家閨女這是想我了!至於王家那小畜生,不要就不要了,滿京城好兒郎多得是!本來我就不想讓你嫁給一個書生,滿肚子的壞水兒。……”


    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給女兒聽,想寬慰女兒不要傷心,想讓女兒知道她背後還有他這個八尺男人在,想讓女兒不要害怕,想……


    但察覺到胸口的衣服被濡濕的時候,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覺心裏憋了一口氣,憤懣而氣惱。他輕輕拍拍女兒的背,盡量放低聲音:“別哭,別哭,這麽個混賬哪裏值得我女兒哭?”


    童剴本來躲得遠遠的,一聽自家向來剛強的妹妹竟然哭了,既驚奇又擔憂地跑過來,“怎麽還哭了?你要是傷心就揍王孟若一頓就好了,哭什麽!”


    “滾!”靖安侯氣個倒仰,他怎麽有這麽個兒子!


    童剴撇撇嘴,隻能退到一旁,找好地方隨時可以逃,“我說真的,要不我去揍他一頓,他肯定打不過我!”


    靖安侯暴怒,處理事情的辦法有那麽多,偏偏他的好兒子要找這麽個愚笨的法子,不是白白給人家遞話柄嗎?他也顧不上別的,輕輕將懷裏的童珂推到一旁,就要上前揍人。


    童珂哭笑不得,用力拉住他的袖子,“爹,我有事跟你說。”


    “你又給他求情,你都不看看他那副蠢笨的模樣!以後可怎麽辦!”靖安侯恨鐵不成鋼,“算了,走走走,看著他就頭疼。”說完帶著童珂往盛榮堂走。


    童珂回頭悄悄給童剴遞了個眼色,童剴猛點頭,也沒跟上去。


    剛進盛榮堂,一身盛裝的蒲氏就迎了出來,看見童珂的模樣,嗔道:“知道你喜歡你爹,可也不能就這麽出來,趕緊跟蒲媽媽去換身衣裳。”


    童珂不在意地點頭,“爹,你等著我。”


    “好好好,你趕緊去。”


    等童珂跟著蒲媽媽一進內室,靖安侯臉上的笑立刻褪了下去,“怎麽回事?那個叫什麽梅的丫鬟處置了沒?還有把王家這些年送來的東西都折現,或者換成其他東西,等會兒我給他們家送去。從此,兩家就別來往了!”


    蒲氏微微頷首,揚手將屋裏的下人全都遣出去,低聲道:“這些都是小事,我隻怕是委屈了珂兒。”


    靖安侯繃著臉,不發一語。


    “珂兒雖然立誓跟王孟若以後不會有牽扯,可這些天我看在眼裏,隻覺珂兒睡不好吃不好,總覺得珂兒還沒放下。”說起這個蒲氏就愁得皺起了眉頭。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珂兒這還沒嫁過去,王孟若就敢收買珂兒身邊的人。以後要是真嫁過去了,珂兒就算有三隻眼,也盯不過來。再說,咱們的女兒你還不了解嗎?素來果斷冷靜,既然已經立下誓言,傷心歸傷心,這門親事就不可能了。至於王孟若,你先別動他,這個關頭,出什麽事兒都會賴在咱們頭上,別到時候咱們反倒變成無理的一方。”


    蒲氏也覺得有理,回過神來嗔道:“咱們家女兒又不是馬王爺,哪來的三隻眼!”


    靖安侯這才有了笑模樣,臉上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伸手攬過蒲氏,“辛苦你了,我不在家隻能留你一個人對付這種糟心事。處理完這些事兒和公事,我就得回去了。”


    蒲氏鼻子酸酸的,哽咽道:“我有什麽辛苦的,這麽多年不是也這樣過來了嗎?”


    靖安侯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一時之間,兩人溫情脈脈。


    換了一身湖綠色襦裙的童珂停在多寶架前止步不前,她有些恍惚,不知前世父母可得保全。這輩子她就是再陪上性命保護家人又何妨?她不禁咬緊牙關,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妄動!


    她不忍打斷父母間的溫情,悄悄退回去。


    蒲媽媽也躡手躡腳跟著走出來,“小姐,要不要看看侯爺從邊關給你帶的東西?其中有張皮子,可真不錯。”


    童珂從鏤空隔窗往外看,陰影縱橫交錯地映在臉上,早晨的陽光還不強烈,可她仰起頭迎上去,溫暖而朝氣。可她心底直冒寒氣,凍得她四肢發涼。


    “蒲媽媽,以後還勞煩您多照顧母親了。”


    蒲媽媽驚詫不已,惶恐回道:“小姐這是哪裏的話,老奴當然得仔細照顧夫人。”


    “那就好。”


    第13章 對峙


    蒲氏和蒲媽媽鵪鶉般縮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著對峙的父女,她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珂兒說的話,覺得珂兒這些天瘋癲了一般。


    靖安侯立在花果圖案翹頭案邊,橫眉直豎,銅鈴大眼瞪得要凸出似的,胸膛起起伏伏,半晌用力敲了翹頭案下,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吼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童珂垂眸沒有再看父親的怒容,眼眶熱熱的,她竭力壓住錯雜的思緒,佯裝淡定地說:“我要嫁給太子。”


    一句話氣得靖安侯隻覺腦袋像是被和尚敲的那個木魚,蒙蒙沉沉,又疼又緊。“你!”他揚手就想給她一下,讓她清醒清醒!


    可麵對向來疼愛的閨女,揚起的手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怎麽都落不下去。


    兒女都是債!


    靖安侯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罵道:“都是你這個沒出息的,童家的幾世名聲就要落在你這個不孝子上了!”


    這一下駭得蒲氏趕緊撲過來拉住他,哀聲勸道:“侯爺,您別急,珂兒就是一時糊塗,我再仔細勸勸她就好了。”說著哀求地看向童珂。


    童珂想過會挨揍,卻沒想到父親會把一切歸咎到他自己身上。她吃驚地看著父親通紅的右臉,訥訥難開口。


    這副模樣看在靖安侯眼裏,失望又痛心。他都這樣做了,素來孝順的女兒竟然還是無動於衷!他一把將蒲氏摜到旁邊的椅子裏,大步走了出去。


    “侯爺!”蒲氏再也忍不住掩臉哭了出來,她起身拽住童珂的袖子,“珂兒!你到底怎麽了?你這又是跟王孟若分開,又是鬧著嫁給太子!你還是我的珂兒嗎?珂兒,你當太子妃是好當的嗎?深宮裏有多少女人無聲無息就沒了,太子妃又怎麽樣,上得伺候繼婆婆,下得跟別的女人爭風吃醋,中間還夾著一大堆後妃,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給你臉色看!”


    “珂兒!你說話啊!”


    童珂看著哭得眼睛紅腫的母親,心生不忍,可她再明白不過,嫁給太子是最方便的選擇。她這個時候心軟了,怕是以後麵對的就是不是母親的眼淚而是……


    她狠狠心,硬邦邦地說:“娘,我傾心太子,想嫁給他為妻!”


    “啪”,蒲氏咬著牙給了童珂一巴掌,厲聲嗬斥:“滿京城誰不知道皇後為了鞏固位置,要將自家侄女嫁給太子為妻,你想幹什麽!難不成我們辛辛苦苦養育你成人,就是為了讓你給人家當妾的嗎?”


    童珂摸摸自己發疼的臉,整顆心像是被人揪著扯著,疼得厲害。她不想哭,但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男未娶女未嫁,我自然是太子妃。”


    蒲氏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還是她乖巧明理的女兒,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不會是想,不行!你讓你爹的臉麵放哪裏放?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那是太子!聖上之子,你竟然想讓你爹這個臣子去逼迫……”


    “你瘋了!你絕對是瘋了!”蒲氏雙腳不禁後退,高喊:“蒲媽媽,把珂兒,不,把童珂送回瑤曦院!”


    蒲媽媽進退兩難,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見靖安侯抱著滿懷的牌位走進來。


    靖安侯一一將懷裏的牌位擺好,淡淡道:“跪下。”


    童珂認得這些黑色牌位,原本擺在童家祠堂,是童家數代的英烈。她撲通一聲直愣愣跪下,響聲讓靖安侯心裏一跳,直覺事情不會像他想的那樣順利。


    他硬撐著,直言:“我們童家世代以軍功立身,童家女子亦是從來沒有踏進後宮的,你對著童家列祖列宗的麵,重新說。”


    童珂深吸一口氣,知道成敗隻怕在此一舉,“不肖子孫童珂傾心於太子,願嫁他為妻。”


    “珂兒!”蒲氏尖叫。


    靖安侯捂著腦袋一陣眩暈,本能扶住桌子立穩身子。童珂大吃一驚,慌忙爬起來扶住他,手腕一緊,抬頭正對上父親的眼睛。


    心疼,無奈,繁多錯雜的眼神讓她心裏一咯噔。


    “罷了,讓你母親好好休息,你跟我把列祖列宗請回去。”


    童珂反倒一愣,就這樣結束了?


    **


    靖安侯將祠堂伺候的下人全都遣出去,派心腹守在外麵。父女兩個沉默地擺著牌位,幾束陽光從窗欞直射進來,蕩起的灰塵都看得真真切切。


    將一切擺好之後,靖安侯跪倒蒲團上,叩拜。


    童珂默默跪在父親身後的地板上,寒氣直直從膝蓋往上竄,膝蓋也被硌得微疼。她立直腰身,跟隨父親磕了三個響頭。上方響起父親帶著無奈的聲音,“為父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可要說你傾慕太子,為父卻是不信。珂兒,你是我的女兒啊,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


    童珂緩緩起身,抬頭看向父親,對上他眼裏的希冀,她不由別開臉,愣愣地盯著層層牌位,“爹,你覺得太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靖安侯沒有問她為什麽問起這個問題,徑自回答:“體弱,溫文爾雅,明德知禮。”


    “那太子會陷害你嗎?”


    “不會!”靖安侯立即反駁,“不可能,太子跟我素來無冤無仇,太子幼時為父還奉命教導過他一段時間,他不可能會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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