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震主呢?”


    靖安侯輕笑,“我的傻女兒啊!你每天都想些什麽?武將在外,最怕的就是跟君主離心離德。為父在外領兵,童家上上下下多少人都待在京城,邊關也沒有親人,君主有什麽好忌諱的?再說,你還真以為為父這個將軍有多大權力不成?調兵遣將都得皇上和兵部定奪,哪來的功高震主?還有,為父身邊的監軍都不是吃素的,但凡為父輕舉妄動,怕是頃刻間項上人頭就能落地。”


    童珂無言,前世的事她自己都沒有搞清楚,王孟若的話也不能全信。事情的原委恐怕隻有王孟若明白,她揉揉額角,決定坦白:“爹,女兒重活了一世。”


    “什麽?”靖安侯還以為聽錯了,又重問一聲。


    童珂直直看向他,將一切娓娓道來,“女兒重活了一世。前世我如願嫁給王孟若,隻不過後來女兒偶然發現王孟若構陷您,王孟若臨死之時說一切都是受新皇,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指使。”


    “你呢?”


    她不解地問:“什麽?”


    “我問你前世怎麽了?”


    她嘴唇翕翕合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突然頭頂一熱,懵懵地看向父親包著自己頭的手。


    靖安侯低著頭掩下發紅的眼睛,低聲道:“辛苦我的珂兒了,都過去了,你還有父親在,一切都有我在。”


    第14章 意定


    童珂全然沒有想到父親簡簡單單就相信她身上發生的事,“子不語怪力亂神”,更何況父親還是武將,向來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事。


    可聽到她的話,父親竟然隻是問她前世如何了。


    她別過臉,這就是父愛,如果她也有一個孩子,不,她沒有!她沒有,孩子從來沒有出現過。


    整顆心又酸又疼,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悶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她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前世臨死時發生的一切又灌入腦海,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靖安侯沒想到女兒的反應這麽大,慌忙將她攙到蒲團上坐下,大聲道:“珂兒!都過去了!爹在呢!珂兒!”


    自從重生歸來,童珂一直壓抑著心底的鬱氣,她向來剛強,一心想著鏟除一切對童家有害的東西。


    但午夜夢回,那些苦痛如跗骨之蛆般纏繞著她,一層層一堆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在母親麵前,她是堅強的女兒,不能露出絲毫破綻讓母親擔憂;在王孟若麵前,她的驕傲迫使她裝作一切毫不在意的模樣,就像兩人從未相識,從未相知。


    可父親的溫言軟語一下子擊潰了她的所有防線,掩埋在最深處的影子衝擊而出,淹沒了她。


    她緊緊地攥緊胸前的衣服,細軟襦裙上凸起的纏枝花紋有些紮手,提醒著她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父親的聲聲呼喊裏有掩不住的急切,重生回來目的不就是保護家人嗎?


    她喘著粗氣,讓自己鎮靜下來,模糊的視線裏終於出現了父親的臉龐,她下意識勾起嘴角,笑道:“我沒事,父親您別擔心。”


    靖安侯哪裏還敢繼續問,連聲答應著,心裏卻想著一出去立馬就幫珂兒找個太醫看一看。


    至於前世發生的事,他的眼神陡然銳利如刀,看珂兒的模樣,就知道上輩子珂兒過得不好,前麵的言語也透漏出一二。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沉聲道:“珂兒,我扶你出去。”


    童珂反手拉住他的袖子,勉強笑道:“爹,我沒事。我原本想著重生歸來,憑借對前世的了解,我輕而易舉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可我現在卻發現,前世我終究還是拘束在四四方方的宅院裏,所思所想難免不會被別人影響。”


    “我告訴您一切。”她雙眼無神地盯著虛空,放空自己,整個人沉浸在回憶中。“前世我如願嫁給王家,突然有一天我發現王孟若跟他的心腹在捏造證據想要陷害您。”


    “我哪裏會就這般眼睜睜看著?”她苦笑道:“我這才發現王孟若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口口聲聲說著為我好,私下裏卻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說,這一切都是新皇,也就是太子的指使。後來我們兩個雙雙重生,他又跑來跟我說,您功高震主惹得新皇忌憚,新皇才衝您下手。”


    靖安侯安靜地聽著,沒有發問,雙腿卻克製不住地顫抖。珂兒是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兒啊!他生怕珂兒有半點不如意,可卻眼睛瞎了一般將珂兒許給王孟若那個畜牲!


    珂兒眼裏揉不得沙子,可想而知,當她知道王孟若如此不堪之後,最大的可能也是玉石俱焚。更何況還要護著童家一族人!


    他用力地閉上眼睛,牙根緊咬,睜開眼時他卻將心疼壓下,隻剩如箭般的眼神昭示著怒意。珂兒不想說,他就不問,不是還有人知道嗎?


    他心裏冷笑,他還得慶幸王孟若也跟著重生回來了,不然豈不是便宜了王孟若?


    現在最要緊的是,“珂兒,這就是你鬧著要嫁給太子的原因?”


    童珂眼神微閃,如果爹爹知道她琢磨著事情不對就想弄死太子的想法會不會嚇得厥過去。她巧妙地避開裏麵的問題,點點頭。


    靖安侯沉聲道:“那大可不必。且不說王孟若的話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嫁給太子以後更是皇後,這太子的忌憚怕是更深。如果不是真的,你更沒必要蹚這趟渾水。你有爹有娘,還有兄長,再怎麽也輪不到你衝鋒陷陣!”


    童珂早就想到父親會這般說,不讓她摻和進去。


    君君臣臣,臣對君,單是名頭就弱了下去。


    更何況,如若太子對父親,對童家早有忌憚,怕是父親有個風吹草動都會落到下風。反倒是她,如若真的嫁給太子,從細微之處反而更靈動。


    況且,她臉色沉靜,她受夠了被人左右的日子。既然注定要囿於四方庭院,那她就選最大的那一個。


    “爹,我要嫁給太子!”她不等父親出言反駁,鏗鏘直言:“不單單是為了您,為了童家,更是為了我。”


    靖安侯驚詫地看著珂兒一雙宛若火苗般明亮的雙眼,耳邊響起她的聲音,“爹,與其讓我嫁入尋常人家,放低身段討好丈夫公婆,我寧願在宮中為我博出一條出路。”


    **


    王府,外院書房。


    自從接到靖安侯的帖子,兵部尚書王芷就坐立不安,立馬派人去找自家兒子。前些日子外麵那些傳聞他倒是略有耳聞,但沒有放在心上,總覺得是兩個小兒女在鬧別扭,過段時間就好了。從小到大的情誼哪裏是說斷就斷的?


    可一旦靖安侯插手進來,這事情就不簡單了。靖安侯這次突然請旨回京,事先並沒有跟他打招呼,回京第二天就給他下了帖子。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雖覺得靖安侯肯定不會為兒女之間的小事大動幹戈,可心裏總是忽上忽下不得安寧。


    王童兩家的親事,他是真的看好,恨不能早點定下來!孟若自小就有主見,辦事妥帖,從沒有讓他操心過。別人家的孩子還在科舉路上上苦苦掙紮,可孟若年紀輕輕就入了翰林院。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這可不是說笑的。


    孟若的聰明才智,再加上他這個當爹的和靖安侯這個嶽父,孟若入閣是遲早的事。


    可要是孟若的親事出了差池,他又從哪裏找一個像靖安侯這般得力的嶽家?


    “老爺,少爺過來了。”王管家急匆匆走進稟告。


    王芷立馬上前拉過王孟若,叮囑王管家,“把院子裏的下人都遣遠一點,靖安侯來了,你就先迎去迎客廳,好好招待著!”


    “是。”王管家應道。


    等王管家將門閉上,王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自家兒子,頓時皺緊了眉頭,“你這是怎麽回事?”


    王孟若身上穿著一身尋常黑色直裰,腰擺處皺皺巴巴,一雙靴子也是灰撲撲的,臉色更是差勁,眼下烏青一片,臉色陰沉,全然不像往常的俊朗模樣。


    王孟若煩躁地撚撚額角,不答反問:“爹爹找我有事?”


    看他不耐煩的神色,王芷見好就收不再過問。他這個兒子素來有主見,問得多了反而討嫌。他略過剛才的問題,低聲問道:“孟若,你和童珂鬧別扭了嗎?”


    王孟若有些詫異,父親信奉“男主外女主內”,從來不過問內宅中事,哪裏會關心這些私事?


    自從重生回來,他總是不順暢。當然重生回來意味著有些事可以提前布置,知曉以後的動向,顯然助益頗多。


    可是一想到多日未見的童珂,他就煩躁不已。自從上次見過童珂之後,不知靖安侯的下人是聽了誰的命令,一看見他就遠遠驅逐。他連靖安侯府的大門都摸不到,更遑論見到童珂。


    派了清柏在靖安侯府外候著,好不容易等到童珂出府,他馬上跟上去,可還是被童府馬車周圍的下人驅趕開。他連童珂的麵都沒見到。


    他上次覺得這般棘手的時候還是前世在宮中被皇上召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一雙眼睛戾氣四射。他輕輕吐出口氣,總有辦法的。童珂是他的妻子,前世是,這輩子也不會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娃上了第一個榜,開心,七月四號留評的小天使都有小紅包哦~


    第15章 退親


    王芷也不在意王孟若沒有回答,認定他們兩個人肯定是鬧別扭了,遂輕聲勸導:“男子漢大丈夫,不要跟女子計較,眼光要放長遠,回去之後多哄哄童珂。”


    聽到這裏,王孟若覺得不對勁,“怎麽回事?靖安侯來是……”說著,他像是想到什麽,麵露驚慌,大聲駁斥自己,“不可能。”


    王芷皺起了眉頭,這般浮躁,在官場可怎麽好?“你吼什麽?靖安侯沒有說是什麽事。但,不論是公事還是私事,靖安侯疼愛女兒是出了名的,肯定會過問你們兩個之間的事,我們主動一點不是顯得有誠意嗎?”


    王孟若哪裏還能聽得進去?他可能不了解靖安侯,但了解童珂。兩人之間的親事有變,外麵傳得有模有樣,如若不是童珂授意,這點消息怕是在靖安侯府就被掩下去了。他閉閉眼,不得不承認,童珂默認了,還將親事有變歸咎於他身上。


    他原本以為這隻是童珂為了出口惡氣,兩人之間還有挽回的餘地。畢竟話沒有挑明,風言風語究竟是捕風捉影,靠不住的東西。隻要他出去說一句,“沒有,都是誤傳。”一切都會散去。


    可靖安侯過來就不同了。


    他嘴裏泛起淡淡的苦意,靖安侯在外領兵,沒有大事絕不會告知靖安侯,可現在靖安侯還未到歸期就突然回來,肯定是知道了親事有變。依著靖安侯疼愛童珂的勁頭,不論靖安侯知不知道他和童珂重生,都會退親。


    靖安侯出麵,他能說不嗎?


    他瞥了一眼殷切地盯著他的王芷,眼中不由流露出鄙夷。同樣是父親,靖安侯言出必行,而他的父親卻在靖安侯麵前卑躬屈膝。他想對靖安侯說不,可王芷敢嗎?


    心裏像是有把火,越燒越旺,灼痛惡心反酸。他咬緊牙關,雙眼猩紅,誰都不能逼迫他!誰都不能!


    等在一旁的王芷見王孟若一言不發,不悅地斥道:“怎麽不說話?難道為父說的不對嗎?你……”話還沒說完,突然被王孟若打斷,“靖安侯是來退親的。”


    “什麽?”王芷沒回過神來,驚詫地問。


    王孟若撚撚手指,輕聲道:“一會兒靖安侯來了,你不要多說話,靖安侯說什麽你都應著。”


    王芷大怒,“不行!這是早就說好的,怎麽能說退就退?不行!”


    王孟若不耐煩,卻礙於父親的名頭,掰開細細解釋,“這門親事本來就隻是你和靖安侯口頭上的話,你說不能退就不用退了嗎?你是過了“六禮”還是寫了“婚書”?倒不如爽快應下。”


    王芷語凝,這件事確實是他做的不妥當。想到這裏,他後悔不已,早知道就應該早點定下來的!沒了靖安侯府這般好的親事,他的兒子可怎麽辦?可兒子說的對,他不同意又能怎麽辦?難不成真的和靖安侯對上?


    他偷偷看了一眼兒子,色厲內荏地大聲道:“那也不能便宜了靖安侯府,靖安侯府這般不講信用,我可要去聖上麵前評評理!”


    嗤!王孟若強忍著才沒有露出不屑,他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親事不成已成定局,世人本就對女子苛刻,他不能讓悔婚的錯落在珂兒身上。


    他緩緩吐出口中的濁氣,隻覺精神了不少,他扶著父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為父親奉上一盞茶,“父親,您先喝口水消消氣。”


    “好好好。”王芷連忙接過來,猛地灌了一口茶水,避開兒子的眼神。他心生悔意,要是兒子把他的話當真了可如何是好?他還能真拉著靖安侯去找聖上評理不成?要知道靖安侯可是聖上眼裏的得力幹將。


    “父親不必動怒,結親本就是結兩家之好,親事不成但兩家的情分還在,也不必鬧僵。”事成定局,王孟若反倒恢複了往日的淡然。


    “對,我兒子就是明事理!”王芷鬆了一口氣,趕緊就坡下驢,“雖說親事不成,可靖安侯不是你的嶽父,也是你的長輩。往後你仰仗靖安侯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大可不必執著於此。隻可惜兩家本能更親近的。”


    王孟若微微頷首,隻想趕緊出去,又想起還得去安撫娘,頓時覺得疲憊不已。前世,童珂嫁過來之後,將府中的事處理得妥妥帖帖,哪裏用得著讓他操心?


    **


    靖安侯縱馬穿過楊樹胡同,兩排高大的楊樹遮出兩條陰涼。他勒馬停下,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稀稀疏疏的楊樹葉,咂咂嘴,剛想說什麽就看到王府的管家弓著腰跑過來,“侯爺,我們家老爺已經備好茶等著您了。”


    靖安侯歎口氣,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小廝跟著管家進去。


    王芷聽到稟告抻抻衣角,笑著迎出去,“侯爺,好久未見,您還是……”


    “客套話不要說了!”靖安侯擺手,橫刀立馬越過迎上來的王芷,坐到主座,衝王芷喊了一聲:“坐。”


    王芷臉上的笑容勉強了起來,他有點慶幸提前跟兒子說明白了,要不然怕是得被靖安侯牽著鼻子走了。想到這裏,他鎮定地順著靖安侯的意思坐下,笑道:“咱們兩家是什麽關係,你過來就派個小廝過來告訴我一聲就成,還下什麽帖子?”


    靖安侯眼神微凝,他跟王芷相交已久,沒想到王芷麵對他的強勢會這般淡定。這讓他頗有種吊在空中的懸空感,想了想,他決定直說:“我這次來也是有事跟王大人商量。”


    王芷笑嗬嗬地說:“什麽王大人,往日不都是稱兄道弟的嗎?這怎麽客氣上了?有事童兄就直說,咱們兩兄弟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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